陆可依没有回房,去了朗月阁。
郎月阁是陆侯为了陆夫人中秋赏月修建的,足有十层楼高,是个登高望远的好去处。
登顶之后,陆齐两院的一切尽收眼底。
一旁的翠玉哈欠连天,陆可依不忍道:“你先回房吧。”
哈欠打到一半听见小姐赶她,翠玉忙道:“对不起啊,小姐。我不困,翠玉还是陪着小姐吧。”
“没事,你先回去睡觉吧,今日很晚了,我在这看一会就走。”
“可是小姐一个人在这,我...我不放心。”
陆可依见她圆润可爱的脸蛋上强绷着睡意,忍不住捏了捏,笑道:“这在我们自己家里,有什么不放心的?还能有人飞过来将我掳走不成?”
说着便将她推下了楼。
齐府的大火还没有扑灭。初秋时节,天干物燥,风一起,残檐上的焰火蹿得更高了些。
借着祠堂的火光,陆可依一动不动地盯着橙园后方的池塘。
书里最后的结局,女主为男主挡剑而死,男主入诏狱,故事在他行刑前夜抱着女主的一方手帕停笔。
按照穿书的正常套路,只要拉进故事条,活着奔向大结局,自己便可以回到现实了。
所以将齐违究送进诏狱,最好他犯的罪能给他判个活罪可免,死罪难逃的话,就可以结局了。
池塘周遭一片混乱,火势太大,家丁已经开始从池塘引水了。
据齐易所说,他今日偷鸡不成蚀把米,被齐违究摆了一遭。自己的屋子烧了不说,还被当众罚了跪。他本就看齐违究不顺眼,现下与他结了怨,这口气怕是没那么容易咽下。
那他会去哪找齐违究的麻烦呢?
正想着,身后的木质楼梯上传来了一阵脚步声,陆可依头都没回,无奈道:“翠玉,没关系的,我一个人真没事...”但随着脚步声越来越近,陆可依感到一股巨大的压迫感向她扑来,猛然回头,对上了那双小鹿一样的眼睛。
齐违究长这样,其实也能原谅一半女主的恋爱脑。
他出现在这里,多半是冲她来的,虽然陆可依坚信自己有女主光环加持,不至于第一章就丧命,但毕竟知道眼前的人能有多丧心病狂,还是忍不住向后退去。
见她后退,齐违究停住了脚,定定地望着她的眼睛,开口道:“姐姐怕我?”
声音清润。
陆可依稳了稳心神,道:“你不是齐家的人么,怎、怎么会出现在这里?”
“姐姐去齐家,不就是为了找我么?我出现在这里,姐姐会不知道为何?”
他怎么知道去齐府是为了找他?
“我不是,你误会了,贵府走水,是母亲叫我去看看。”陆可依一面摆手一面安抚自己,月黑风高夜,要是他动手的话,也未必会赢,毕竟自己是学过几年跆拳道的。但若把他得罪干净了,按他这睚眦必报的性格,自己往后怕有的是苦果子吃...
齐违究忽然轻笑一声,露出小小的虎牙,“姐姐不用为我担心,我没有杀他,也不会杀他了。”
这话...是什么意思?
难道他这时候就发现女主是恋爱脑了?
陆可依从战与不战的纠结中回过神来,惊异道:“你说什么?”
“过来!”他向她招手,鬼使神差地,陆可依依着走过去,谁知齐违究却一把将她拉入怀中,紧紧抱住了她。
陆可依:“!”
颈边被一股温热的气息萦绕着,抱她的人把头埋在她肩上,重重地叹了口气,力道更紧了些,而陆可依的拳头,也握得更紧了些。
“我好想你。”他说,声音很小,却还是传到了陆可依耳里。
怪不得女主恋爱脑呢,这谁遭得住?
察觉到怀中人隐隐用力的抗拒,齐违究还是放开了她,道:“冒犯了。”
陆可依松开了拳头,忍不住有些尴尬地捋了捋鬓边的碎发,慌忙道:“要没什么事的话,我先走了。”
“今日是我的生辰”他道,“姐姐不能陪我...看会儿月色吗?”
与他擦身而过的陆可依脚步一顿,回头对上那道满是期望的目光,有些不忍,没有回答他,却依言站在了他身边。
和书里描绘的感觉不同,陆可依从这个站在月下的少年身上看出了破碎感。所以,不知为何,一见他,心就柔软了下来。
虽然不知道在此之前,她与原主发生过什么,书上只一笔带过了池塘边的第一次见面。但从他今日的种种行为来看,原主虽是个恋爱脑,却不见得是一厢情愿,至少,从他看她的眼神就能看出来。
嘴巴会说谎,眼睛不会。
“你,认识我?”
“嗯。”
“你多大了?”
“过完今日,便十八了。”
“怪不得叫我姐姐呢,是比你大一些。今日可曾许什么愿望?”
他没有答,只是望着她。
陆可依被盯得脸色发红,加上这有一搭没一搭的尬聊,只想赶快离开。
不料这时,砰地一声,一声惊雷在天边炸开。
紧接着一道闪电划开黑幕,月亮也随之被阴云覆住,亭阁瞬间暗了下来。
要下雨了。
雷电过后,身旁的人靠得紧了些,隔着衣料,陆可依能感受到他的臂膊贴近了她的肩膀,然后,停在了这个距离。
一时沉默。陆可依不知道该不该开口走,可是夜色太暗了,根本看不清脚下的路。
开始下雨了,豆大的雨点砸在亭檐上,淅淅沥沥的。
夜深人静,远处灭火的人也都躲进了廊亭,只有那两栋不灭的火光在风雨飘摇中看得分明。
陆可依忽然道:“你不是还未许愿么?趁现在!”
“什么?”
“看到你家那两道火光了么?你且将它当作蜡烛。你今日18岁,离弱冠也不过两年,这一根蜡烛呢就代表一年,你将此后两年的愿望说与它听,说一道,神仙便替你吹灭一道。”顿了顿,又补充道:“说不定真能实现呢。
陆可依也不知道自己怎么会说出这些,只是觉得,今日既是生辰,理应许个愿才是。
良久,他轻声道:“好。”
翌日,陆可依是被翠玉摇醒的。
翠玉带来了两个爆炸性的消息,其一,齐世平早上来陆府提亲,让陆可依嫁给齐易,陆侯爷答应了。其二,齐易的小厮昨晚被人暗杀了,尸体沉在橙园后方的池塘里,今早在水面上漂着。
如果第一个消息只是让她惊异的话,那听到第二个消息就不知是该开心,还是失望,或者是惋惜了。
开心的是齐违究还是动了手,草菅人命,这要是上报到刑司狱,遇上铁面判官顾执严,少说也是个死刑缓期。
失望什么呢?失望他说话不算话,还是失望他骨子里的残忍卑劣?
明明看上去只是一个病弱单薄的少年男子,十八岁的生命,可惜了。
陆可依问:“查到是谁了吗?”
“还没有,只是听说刑司狱来人了。齐公子断定是他府里的人干的,便报了官。”
陆可依不用想也知道她说的是谁。于是下床拿上外衣,翠玉见状,赶忙接过,给她穿上。
“小姐要出去么?”
“嗯”
翠玉正将她腰间的襟带系好,门却从外面打开了。
“你还要出到哪去?”
门外,站着怒气冲冲的陆侯爷和给他通心顺气的陆夫人。
陆可依抬眼看了这个神态威严的武将一眼,行礼道:“见过爹爹和阿娘,爹爹怎么了?”
“我问你,昨日夜里你是不是去齐府了?”
“是...”
“你真是,一点女儿家的礼节都没有!齐府走水,关你一个闺阁女子什么事?用得着你上心?还是说,你真是去私会齐家小儿齐易去了?要不是你齐伯伯告诉我,你!我的脸真是让你丢尽了!”
三更半夜,闺阁女子私会情郎,这在古代,是大忌。原来齐世平让齐易送她回来,用意是在此,让他们坐实了这私会的罪名。
“爹爹是答应齐伯伯的提亲了?”
陆侯爷指着她发泄完这一通情绪,神色缓和下来,道:“罢了,虽说齐家小儿确是风流了些,但好在齐陆两家是世交,就是看在我的面子上,你嫁过去也不会受苦。如今你们干出这等失名辱节的勾当,你齐伯伯还愿意登门拜访向我提亲,也算是他们的诚意了。”
“今日他府里生了命案,陆执严正在齐府拿人。”说到这里,陆侯瞥了她一眼,没再说下去,只道:“这几天你哪都别想去,就给我好好待在家里,准备接下来的婚事!”
说完没给陆可依开口的机会,就大步离开了。
陆夫人目送他远去后,叹了口气,进门摸了摸陆可依的鬓发柔声道:“小依,你也别怪你父亲,他虽是脾气爆了点,但到底是为了你好的。你齐伯伯今日,公然说出昨夜之事,就是吃准了你的名声。”
“女子失贞,同君子死节一样,都是大事,今日若不应允,你父亲又何尝想让你以后在众人面前抬不起头来,被人戳着脊梁骨骂呢?”
这一通白脸红脸唱得陆可依百口无言。就因为昨夜去看了场火,今日就上升到了女子失贞,君子死节的地步,这未免太苛刻了些?
但经济基础决定上层建筑,这个时代的生产力显然孕育不出二十一世纪男女平等,自由开放的思想观念,辩驳太多,也是徒劳。
如果齐易的小厮真的是齐违究杀的,顾执严判案一向严明,如若还能溜出去帮他们找到证据,送齐违究入了诏狱回家便指日可待了。到时候,定亲不定亲的,未必赶得上。
想到这里,陆可依便装出一副追悔莫及的表情回道:“女儿知道了,给爹爹阿娘添麻烦了。”
送走了陆夫人,陆可依抬头看了看房顶上那两枚琉璃瓦片,又瞧了眼门口陆侯留下的侍卫,冷不防对翠玉道:“你会梳妆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