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4章 为情所困“我爱你。你爱不爱我?”……

夜幕低垂,满城华灯在36楼落地窗外织成一片璀璨汪洋。

姜近最近爱上了从这里俯瞰众生,是种能把城市的筋骨脉络都看穿的视角。尤其是现在,她刚刚替生前落尽下风的阿月刺了打压她的人一剑,这一击也许不足以致命,但是个够痛的开端。

她会要那些背刺过她、轻视过她、作践过她的人统统继续付出代价。

不幸中的万幸,她将要做的那些并不会伤害到宋云开,最多只会让他蒙受点经济损失。

此刻,微妙的成就感让她心情愉悦,有点遗憾不能和宋云开分享。

但是宋云开有宋云开的快乐。

早上开始他就已经够快乐了,除了金融欺诈的黑历史和信息安全的疏漏让他头疼,光是知道他在关明月死亡一事上完全免责就够他开心一阵子。

这可不是他缺乏同理心,关明月离世他很遗憾,但这关系到他和姜近的未来。

他有种预感,要是关明月真因为受杜薇挤兑而患抑郁症离世,他和姜近之间会留下一道永远无法弥合的裂缝。

因此在得知关明月就是辉跃那个暗桩时,他胸中多日的郁结一扫而空,终于畅快喘过一口气。

可是当他看了关明月留下的笔记,那份如释重负的宁静转瞬即逝,取而代之的是血脉沸腾的兴奋。

那些过期的提醒给了他太多启发。

像被打通了任督二脉,他会在深夜或者凌晨拨出一个电话找她谈谈,如果她还活着的话。

直到此刻,他才意识到关明月离世对他、对君腾而言意味着多么大的损失。

逝者不可追,他在密闭的影音室领受过迟来的共鸣,而后领受着无可挽回的怅然。

姜近推开门

,朝他示意手里的一扎啤酒,嘴角勾起一抹微笑:“还在忙?”

他深吸一口气,掐了掐眉心,笑着朝她展开怀抱:“在头脑风暴。”

姜近走近,把啤酒放下,瓶底与茶几碰撞出脆响。

而后她像只慵懒的布偶猫蜷进沙发床凹陷处,膝盖不经意蹭过他的居家服长裤:“跟我聊聊。其实丁工跟我说的时候我只听了个半懂,为什么他们都说关明月的笔记很有意义?”

宋云开放下手里的纸页,挥手熄灭顶灯,现在视野里只剩一辆3d投影的汽车,银色光线在空气中织就车身。

姜近转过身面向投影,认出那是被淘汰那款cygnus5。

“测试车被辉跃要回去了,这个是当时的扫描。”

哦不……这不是cygnus5,是辉跃的高仿版。

“这款车外形足够漂亮,一旦上市,营销都是顺风局。但世上没有完美的车,”他修长的手指穿进光影拨动模型,转换视角,聚焦到车头部。

“为了给流线型前舱腾出空间,纵梁厚度偷薄,抗撞性下降百分之三十,纵梁提前崩溃分散了冲击,侧面碰撞加速度不达标,气囊不能及时弹出,这可能威胁车主生命安全。”

“对——!”姜近恍然大悟,“和辉跃测试车相撞的时候我们气囊弹出了,他的气囊没弹出,我以为测试车还没有安装气囊。”

“不是。去年九月我们已经基本解决了这个问题,解决方案关明月在她笔记里也提到了,没有测试。还有这里……”他放大前舱,“因为空间过于紧凑,部分电池模组移到这里来平衡轴荷,这就引发另外一个问题,一旦在车速130km/h以上发生碰撞,模组框架会刺穿侵入驾驶舱。”

“这简直是必然结果,”姜近很快跟上他的思路,“会喜欢这种车型的车主年轻人偏多,130km/h听起来是超速极端情况,可他们飙车的概率其实很高。”

宋云开转头看向她轻轻点头,不加掩饰地流露出赞赏:“安全第一位,所以当时,对这个外观的反对声非常多。关明月笔记里提到两个方案,一是更换前舱电池模组框架的材质,另一个是从这里泄力,都可以适当解决问题,只是当时那种一面倒要求修改设计的风向没有允许我们努力测试其他可能性。”

姜近眼中闪过戏谑,轻笑着揶揄:“我以为你在君腾说一不二,可以力排众议。”

宋云开摇头,露出一丝无奈的苦笑,微微耸肩:“这太细节了,我不能在每件小事上都坚持一意孤行。”

关明月这两处改动是他拆车时就发现的妙笔,为此他还把丁俊驰叫去削了一顿,不管底子怎么抄,人家辉跃有巧思敢创新。现在回想,巧思来自自己人。

“可辉跃这辆车已经比我们当时更完善了,也没有超速,为什么上路会失控?”姜近好奇。

“因为辉跃的自驾算法跟我们有壁,这是长达数年高强度迭代的成果,不是靠一两个人灵感爆发就能追上的技术差距。在智驾模式下激光雷达误信号触发紧急制动指令,智驾和机械系统逻辑冲突,导致电子稳定程序死机、热管理失控,最终驾驶员采取纯机械制动,但是刹车油因为高温气化产生了气阻。然后……在撞击发生的时候,”

“辉跃的材料技术也落后我们一个身位,”他边说边放大图像,给姜近示意前端位置,“撞击点在这里,采用了与初代君腾F3相同的铝合金,弯曲刚度不足导致这里……塌陷,同时这里……前舱电池支架断裂,模组撞击到驱动电机,碰撞传感器误触发多级熔断,但是因为结构变形没法复位。最后动力系统在无明火、无爆炸情况下功能全失。”

他骄傲地宣称:“在君腾就不会出现这种情况,因为这种合金早被我们淘汰了!”

这会是关明月很快就从辉跃离职的原因吗?两个月,足够她认识到两家车企的技术差距,她会知道在辉跃想复现这辆完美的车完全是做梦。

也许实际情况更加讽刺。

关明月因为君腾金融造假而失望,她投奔辉跃,会迅速发现更恶劣的技术造假。

在拆车时宋云开就发现,辉跃在技术上处处“作弊”,电池循环寿命数据和公开数据差了20%,而他们打的“补丁”是在车载系统加入一套“虚拟电量算法”,虽然掉电越来越快,但数字会告诉客户,那只是你的错觉。

光明月身为车型项目总监,可能不知道这些吗?她受得了这些吗?

宋云开短暂地出神。

姜近推推他:“怎么不继续说?你聊车的时候特别帅。”

她觉得自己一点也没有夸张。

他那双盯着投影的眼睛干净澄明,像无垠的晴空能包罗一切风雨,没有半点阴霾。他带点小得意的笑好像晨起的露水,清新拂面没有一丝酒色财气。他喋喋不休时瞳孔里高光像草原上的星火。他发呆沉思时又长又直的眼睫低垂,还爱撇嘴,一团孩子气。

宋云开转脸回看她,她坐在一旁,双手捧脸,眼里盛满了非常真实的崇拜。

也许姜近起初是为了搞清她的朋友关明月身上发生了什么而进君腾,可那又怎样,还不是被他的魅力征服了?

起初怎么想的有什么重要?

人之初连饭都不会吃呢!

姜近没错。

换位思考,要是邱觉、安靖宇或者韩锐哪天突然死了,他宋云开肯定也想问个究竟。

他捞过她的后颈,蜻蜓点水亲一下,笑着点了点她的嘴唇:“嘴越来越甜。”

两双眼睛对上,静谧的空间里只剩下潮湿的呼吸声。

她情不自禁地迎合他更深的吻,胸口起伏时暂停下来,偷笑低声说:“这间房间到底有什么魔法?为什么老是在这里!”

“因为是密室,感觉会更刺激。”他借着耳语咬她耳垂,滚烫的手掌隔着单薄的衣料握在她腰间,又掐又揉。

激烈的吮吻从她脖颈一直延伸到肩窝,他先失控,额头抵住她的,碎发散落到额前挡眼。

“我爱你。”他紧张喘着气。

“你爱不爱我?”

“爱不爱?”

“嗯。”她用尽了全力抱他,摸上脸颊接住他的吻,努力敞开自己去接纳他,想用行动来证实表白。

而他一整晚都在不断地确认和表达,说他爱她,不能没有她,绝对不能离开她……一些毫无修辞直白幼稚的情话。

伴随坦诚与隐瞒的混乱纠缠,她一次又一次地沉浸在他给予的盛大幻觉中,视线迷蒙摇晃,甜蜜在暗地生长,一点具象的东西都看不见,眼前像烟花似的亮起一圈圈光斑。

困倦之后她迷迷糊糊被他抱去卧室。他悉心服侍,照顾到她舒服地睡下,有点不放心,姜近好像格外的柔软,体温又反常的高。

他探过额头:“你是不是生病了?”

“怎么可能。”她不想睁眼,拦腰把他抱住,因为都刚泡过澡,混着沐浴露清香的热气在两人间相互传递。

他有点疑惑,帮她把灯光调暗:“没有不舒服?”

“没有。楼上还有套吗?”她问。

“管够。”他笑了笑回身伸长胳膊打开床头柜摸出安全套,难得成了慢性子,不再像一贯那么急躁。

他轻柔地亲吻她,一步步确认她的意思。

心里好像长出了让人笃定的基石,可让他游刃有余地温存和调情。

炙热的风摇撼树荫,带走一整个雨季的泥泞潮湿。

黎明总是有绵延向永远的温柔,在烈日将一切阴霾尽数瓦解前将某些灰色的暧昧留作化石,酿成蜜或者酒,即使分别,每当再看见鸭蛋青的天际都可以甜倒醉去。

姜近这一觉没睡一会儿,醒来时才早上四点半,她条件反射拿起手机看时间,顺便看见秋朗五小时前给她发的一条消息。

字越少事越大。

秋朗:[汪闰年是周子轩的司机,我明早去堵门]

一瞬间,姜近不禁打了个寒战,连血液都快要凝固,不止为这个惊人的通知,也有瞬间点亮的记忆。

那个倍感熟悉的神秘人“X”的声音,来自周子轩。

特别刁蛮、狂妄,却又阴鸷、傲慢,表面覆盖一层虚伪的友好,绝对是他没错,和杜薇很像,像更加恶劣、性转版的杜薇。

姜近在暗室中倏忽清醒,感受到身后传来热度,忍不住贴近宋云开那边回暖,他并没有醒,只是下意识地勾起胳膊揽住她。

姜近蜷在他怀里静静思考,秋朗一个人去看起来不像正规程序也不够安全。

协商的结果,由柳逢青陪秋朗一起去。

由于不是证据确凿的正式行动,秋朗不便邀同事前往。姜近本来想和她同行,但不知对方深浅,两个女生的阵容可能被无赖轻视。

需要一个男人镇场。

姜近想叫醒宋云开,但是不知为什么,有种难以言说的预感阻止了她,让宋云开参与这件事有很多未知的风险。

时间仓促,她启用了用过一次的柳逢青,也是因为碰巧,柳逢青睡眠质量似乎不好,早上四点半这尴尬时间还正好给她发来一条消息:[伤员没事,还需要观察一天,你一天内能搞定吗?]

一小时后,临时被抓壮丁的柳逢青在居民楼下和初次见面的秋朗交换信息。

“总之我全程假装记笔录,一句话都不用说?”他言简意赅向对方确认。

“你不是假装,你是真要尽量多记。”秋朗把充满电的手机交到他手里,“也要时刻注意这个通话有没有在继续而且得录音,姜近要能听见我们这边才能在耳机里提醒我。”

柳逢青点头,攥紧手机,手指楼上,废话不多说。

秋朗走在前面,到门口按响门铃。

汪闰年显然没醒,在她孜孜不倦地按门铃行动中才骂骂咧咧打开门。秋朗贴脸出示警官证:“汪闰年?请你配合调查。”

汪闰年甚至看都没敢看一眼柳逢青,更别提要求他出示证件,一脸懵逼退回客厅,束手无措地听秋朗说明来意,老实在沙发边缘坐下,积极表示自己将知无不言。

姜近在附近露天停车场的车里,雨水绵延,不激烈,细细密密飘在天地间,洗刷着车窗,形成一股股湍急的小溪。

车载电话被联通,密闭车厢内环绕立体地同步着那边的对话。

“……认、认识,这是关小姐,关明月。她是周少的前女友,去年这时候……对,差不多这时候她和周少在谈恋爱,她也在辉跃工作。”

秋朗单刀直入:“你最后一次见到她是什么时候?”

“八月,八月底。我看一下手机,是8月22号。其实我也没见到,那是最后一次听到。周少下午去过医院,回来就直奔关小姐家,在车上一路跟大周总打电话,特别生气在骂关小姐。”

秋朗:“骂她什么?”

“我听了个一知半解,不知道具体什么矛盾,只听他问‘她要了多少钱’?说要去把钱拿回来,又说关小姐是彻头彻尾的女骗子,还给他下药……”

秋朗:“下、药?什么药?”

“额……周少说是让他那方面不行的药,那方面。他看的是男科。”

秋朗:“……然后呢?他到关小姐家以后发生了什么?”

“这我也不太清楚,我一直在楼下车位等,本来以为他会留下过夜让我回去,但是晚上7点多他就下来了,叫我开车送他回家。路上他给吴主任打电话,就是董事长身边的办公室主任,老帮周少收拾麻烦的。周少把柳岸里地址报给他,说有个女的出了点麻烦,叫他去一趟。”

汪闰年说完后停下来,拘谨地盯着秋朗观察反应,两个膝盖并拢,大气不敢出。

8月22日晚,法医推断的关明月死亡时间。

大概率不会有其他嫌疑人了。

秋朗做完收尾工作,叮嘱司机小汪不能将配合调查的事透露给周子轩、吴主任或其他相关人员。

但她并不十分信任这全程装老实的小年轻,没上姜近的车,只撑伞在车窗边跟姜近长话短说:“我就不跟你走了,现在得立刻回局里。司机未必口风紧,怕周子轩潜逃。”

“我知道,你快去吧。”姜近目光移向柳逢青,“你开车来的?”

“我开车来的,但你等等,我有事问你。”柳逢青急忙收伞,绕到副驾上了车。

姜近把左侧车窗升起来,噪声隔绝在外。

柳逢青拧着眉头十分纠结:“你觉得……关明月会不会是为了接近周子轩拿我练手?”

真受不了你们这些为情所困的人……

姜近念在他起个大早赶过来帮忙的份上安抚道:“不会。她只骗周子轩,对你是真心的。”

“那你觉得……”

柳逢青第二句还没说完,姜近的耐心已经归零:“下去,下去,下去。我赶时间。”

柳逢青悻悻下车,姜近挂挡,扬长而去。

有一点可以确定,她边开车边想,阿月从来没什么抑郁症。

SSRIs类抗抑郁药物原来是给周子轩准备的,毕竟周子轩那人渣见过的都知道,实在让人很难睡下去。

关明月不是个纯良的人,很高兴她也不是个软弱的人,对君腾失望就另起炉灶,不择手段地去辉跃重开,尽一切所能,抗争到生命的最后一秒。

汪闰年对自己刚才的演技有点心虚,面对火眼金睛的警察,不知道这个忠心不二却又胆小怕事的小弟形象能不能蒙混过关。

那女警看起来很年轻,希望她没那么敏锐吧。

汪闰年擦擦额头的虚汗,把门反锁,客厅空调打开,正襟危坐地拨通号码:“大事不好了。周子轩去年八月弄死个女的,现在警方已经盯上了他,刚来找我问话。我不能不通知他,否则以董事长的人脉几个小时内也会让他得到消息,周子轩肯定马上就会跑国外去!”

电话那头沉默须臾,平淡以对:“让他跑,跑了才好。”

汪闰年听不明白有点焦躁:“那接下来我该怎么做呢,宋总?”

“做好司机本职工作。”宋云开说着,挂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