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4章 继承协议“我提议结婚,她让我相亲,……

车外,暴雨侵略着这座城,深色的玻璃窗外,水滔滔的直往下冲,看不见一点外面的风景。

但姜近和宋云开各自执拗地偏头盯着一侧窗,仿佛那窗上有常人无法看见的万花筒,格外值得研究。

静谧的车后排,只有宋云开的手机震动声间隔地暗处激起点涟漪,他置之不理,便又很快安息下去。

姜近作为老板跟前红人的热度已经稍稍过去,眼下没那么公事繁忙。

不过隔了不久,她的手机也震动起来。

手机屏幕光在车厢里骤亮,宋云开心里又生出些不讲理的怨言,和她在一起时自己都可以不接电话,她却不能等同回应。

姜近读完公关公司发来的情况简述,放下手机,换了公事态度向他汇报:“彤彤的生母开了个抖音账号骂你,已经做了两场直播,收了不少礼物。瑞廉一方面跟平台负责人打了招呼,尽量找语言和行为差错关她直播,另一方面私下约见她对过诉求。经过一轮谈判,她没有接受任何物质上的条件,也没有开出任何加码,她只要彤彤回去。现在瑞廉想知道,对于第二轮谈判,你有什么指导方向?”

宋云开沉默了一会儿,车门上沿的影子落在他眼下,像淡墨的障纱,让人看起来有些凶煞。

姜近揣摩不出他的想法,试探着问:“要不要我去谈?”

又静了两秒,他才开口:“没用的,包子在她身边,她得到的更多。”

“包子?”姜近困惑地眨眨眼。

宋云开回神解释:“陈佳彤。不像个软包子吗?”

……还擅自给人起了绰号。

宋云开不悦地说下去:“包子跟着她,我爸隔三差五就会给钱,够她花的。都知道老头喜欢十八九的女孩,她是过来人,现在她是姿色不够,但是包子过两年也到年纪了。”

姜近听着头皮发麻,原来背后的关系是这样恶俗:“所以那不是你爸的孩子?”

宋云开轻蔑地冷笑:“你以为他们会在乎是不是?是不是,包子至少都算事实上的继子女,老头拿钱养大的,总不可能是童养媳吧。”

姜近叹口气,心里暗骂一声“老变态”,又抱了一线希望:“和那个女人谈不通,如果你直接跟你爸谈呢?”

“毒妇敢这么嚣张当然是老不死的在给她撑腰,知道我们不敢动她,否则麻袋套头凑一顿你看她还敢闹么!”

好边缘的人性,没有处理经验了。

姜近从前隐约知道一点宋家关系复杂,上次去他奶奶寿宴也看得出各怀鬼胎暗流汹涌,完全不是正常的父子关系。

可就算不是正常父子关系,有正常的经济关系通常也能管用。

姜近问:“你事业做得这么大,他那产业却在走下坡路,他不忌惮你吗?”

宋云开轻笑:“正因为各自为营,我红火我的,他落寞他的,不到他流落街头讨饭的那天,他不会把我当回事儿。”

姜近挠挠眉角,有些新思路:“你奶奶还在世,能不能通过你奶奶劝他?和人家母女纠缠,搞这种花边新闻,传出去对家族名声不太好吧。”

宋云开笑她天真:“老妖婆纵容了他五十年,三观要是正常,五十年前就该管该劝了。”

一时毫无头绪,姜近放空片刻,品了品他对人的称呼,一会儿是“毒妇”,一会儿是“老妖婆”,的确是有点厌女,不过对他爸,他也经常蔑称“老头”、“老不死的”,又似乎很公平。

沉默了这一刻,宋云开开口说:“也有能制约他的办法——我结婚。”

“和彤彤?”姜近瞠大眼睛,这不能吧?

气得宋云开扬手要揍她:“脑残片忘吃了?”

吓人。

以为他要找美国哪个结婚年龄不限的州“曲线救国”,还好不是那意思。

姜近缩着脖子躲开了,那巴掌也只是装个样,很快收回去。

宋云开静下来仔细解释:“如果我结婚,就能从法律上完全继承我外公和我妈在重工集团的股份,足够影响公司决策,能动摇他独立王国的根基,就可以制约他。这么多年,他虽然看我不顺眼,但也不敢动我,就是因为有那份继承协议存在。”

“噢噢,那你抓紧结,你要物色这么个对象应该很简单。”姜近如释重负,甚至展露了一点笑容,“就是记得要做好婚前协议防火墙,别让你自己这边经济受损反而影响公司,其实你可以试试相亲……”

姜近注意到宋云开刀一样锋利的眼神,才停下自己的喋喋不休。

不知道他怎么看起来又生气了。

急忙找补一句:“没有说你没人要的意思,这种事越不牵涉感

情纠葛越好。”

宋云开当然生气。

提议要结婚,她建议找别人。

商量结婚大事,她居然还从包里拿出桃酥饼干吃了起来,未免也太事不关己。

姜近只品出他对饼干的意见,讨饶道:“我突然饿了,晚上忘记吃饭。”

宋云开气得把头别过去看车窗瀑布,再也没理她。

车逼近小区门口保安室时,章凛把前后排中间的隔板降下来,回头问姜近:“是哪一栋?”

姜近麻利地收拾书包背回背上:“我带伞了,自己走进去。车进去掉头很麻烦。”

宋云开又冷笑着开腔:“你不请我上去坐坐?”

姜近怔了怔,不太乐意,极速想出个借口:“刚搬家还没收拾,今天回去太晚也懒得动了,你上去连下脚的地方都没有。改天我做好准备再邀请你,哦。”

下车前这个“哦”字又起到了火上浇油的作用。

——哄幼儿园小孩呢?

等人关上车门走出一米远,宋云开就大声向章凛控诉:“你看看她!是个人吗?我提议结婚,她让我相亲,还吃饼干!”

章凛习惯他日常跳脚,有点灭火经验:“说明对你有感情,不喜欢合约关系。”

“哦,”宋云开瞬间冷静,摸摸下巴,想起姜近好像是说了“这种事越不牵涉感情纠葛越好”,她不参与,那说明她有感情。“是这个意思?……说话这么弯弯绕。”

冷静下来,他反而有点不好意思,似乎是曲解了姜近。

但章凛老围着他转,没有私人时间,估计感情经验也单薄得很,他的判断宋云开也忍不住打个问号。

宋云开犹豫着,心里不知怎的窜起一股燥意,继续表达不满:“但是她不主动邀请也就算了,我提了她还把我拒之门外。”

章凛面无表情,斩钉截铁:“她说要做准备,说明重视你。”

“哦……”宋云开顿时对那个哄孩子的“哦”字也没那么大意见了,车开出去一公里,他缓过那口气,反而涌起惬意,喃喃自语道,“说明她还是对我有那么些意思,只是不爱表达吧。”

宋云开从天而降把人截胡,但不幸中的万幸,章凛没把车停在大楼门口。

因此在大厅大部分围观群众眼里,只是宋云开把人叫走了,后续两人一起去的是地下车库、上的是同一辆车并不为人所知,也没产生大范围内太坏的影响。

只有徐弘毅在近处,知道宋云开送她回家。

最坏的影响已经产生了,姜近确信,之前为接近徐弘毅做的一切努力都成了白努力。

证据就是,徐弘毅开始避着她。

有一次在休憩的阳光天井见了她就起身离开,还有一次在食堂见了她就低头,平时那么社恐一个人硬是挤进了团队座位的中间。

照此下去,姜近不要再奢望能单独和他说上话。

不过基于这些天对他的了解,徐弘毅这种社交废人成不了任何势力的鹰犬,无论正派反派,哪派领导敢重用一个和人对视一轮都要抖三抖的技术员?

他成为迫害阿月的组织一员可能性极低。

再加上提到柳岸里时他想起阿月的神色有几分惋惜,姜近判断,不如对他打开天窗说亮话,尽快省事地获取信息。

待他餐后紧跟小组其他人准备离开食堂时,姜近正大光明地从身后叫他:“徐工!”

音量之大,让徐弘毅明显地脊背僵硬了一瞬。

也让周围认识他的人大多听见,看看他,又看看声源方向的姜近。

再装不认识、没听见,就说不过去了。

徐弘毅丧着脸硬着头皮回头冲她尬笑,笑得比哭还难看。

姜近落落大方道:“真巧啊。我想起点事要问你,能借一步说话吗?”

大庭广众之下,很难让人拒绝。

徐弘毅受刑似的垂头跟她到阳光天井。

姜近转过身,态度不似先前柔和但也不算强硬,开门见山问:“你为什么总躲着我?你对我有什么意见?”

“不敢,”徐弘毅把视线闪开,望天望地不敢望人,“他们听说你是事业部的姜近,都说你是大老板的人。有点……呵呵……”说着自嘲笑笑,声音更趋于低喁,“高不可攀了。”

“宋总那天就是喊我路上聊聊工作,我不是谁的人,你不要听风是雨。”

徐弘毅将视线从地上抬起来,姜近仰着头,十分坦荡的神色。

“唔……我是不习惯和那种大人物打交道,没有评判你的意思。”

“那你习惯和关明月打交道么?”

听到这个熟悉的名字,徐弘毅怔了长长的几秒。

姜近看见他的瞳孔一瞬间收紧再松开。

果然没找错人。

她淡淡地说:“我也没有其他企图,她是我朋友,我来得太晚了,想了解一些她生前的事,什么都可以。”

徐弘毅吁过一口气,平静下来,露出苦笑。

那苦笑的意味浮于表面,带着恍然大悟——就说怎么可能有女人主动向我示好。

也许是因为紧绷的神经松了劲,他感到有些累,就近找休息区长椅坐下,没有任何关心姜近是坐是站的意思,自顾自从烟盒里掏出根烟,象征性问道:“不介意吧?”

姜近示意他随意。

吐出第一个烟圈后他说:“对不起,我早该想到他们说的那些话可能是谣言,不该对你有偏见。这种事小关也遇到过,人长得漂亮,就会有这种流言蜚语起来。”

“你和阿月是什么关系?”姜近挑要紧的问。

“朋友。”他掀起眼皮看着姜近。

“普通朋友?”

他认真想了想,纠正道:“朋友。她在公司基本没有异性朋友。”

意思是不算普通,这倒和之前了解的一致。

姜近在长椅另一头坐下,只搁了半个身体,重心还在外,朝这边倾身,“流言怎么说的?说她也是大老板的人?”

徐弘毅摇摇头:“对她的议论比对你的更不怀好意。他们说你的时候是那种羡慕、想要巴结的感觉,但是对她,公司上下传得七嘴八舌,说她蓄意勾引,说她和大老板走得太近影响了工作,反正她被踢出了项目组是个事实,好端端的怎么会被踢呢……”

“什么项目组?嘉果计划?”

“对。本来众所周知她是王总的得力干将,事发突然,连王总都不保她。出事后公司马上起了这种谣言,说得有眼有板,我觉得是有人在故意放口风,纯猜想猜不出那么多细节。当然那时候我经常和她拼车,对她有一定了解,那些话我是不太信的,我也当面安慰过她,说相信她不是那样的人。”

姜近没有像他那样沉浸于同情,冷静问:“她听了什么反应?”

“反应很平淡,”徐弘毅抽着烟顿了顿,“也许是我表达得不够,也许是我的信任对她来说没什么意义。那时候正好是冬天,不知道她是因为冬天还是因为离开项目组,情绪持续非常低落。”

“她什么时候走出来的?”

长长的沉默,徐弘毅斟酌着语句:“从我的视角,她没有走出来过。刚认识的时候,她是个很有热情的人,因为我这个人不怎么热情,如果两个人都冷淡根本聊不到一起。她喜欢问很多专业上的问题,而且给人感觉特别热爱上班、热爱公司,我都在猜,她是不是将来想创业所以各方面工作都想了解。不经意提到一些技术上的突破,她就会说‘你等等’,拿出个小牛皮本子开始认真记,没听明白的地方还要叫停追问……自从那年冬天她离开项目组之后,这种事情就很少发生,她还会用本子做记录,但不再有那种外放的热情,我觉得她稳重多了。”

“等等,”姜近打断道,“你说的小牛皮本子,是不是一本深褐色用皮筋绑起来的?”

徐弘毅手指夹着烟,愣了愣:“对,横过来捆绑式的,她有时候开会还喜欢在空白处画蝴蝶翅

膀。”

那个本子,说起来姜近见过。

以前外出活动时阿月背帆布包,从里面取手机或电影票时,姜近瞥见过那个本子,旅行本的式样,里面可以自选不同本芯、票据夹,用完的本芯可以替换。

阿月遗物中应该有几本或者记事本使用过的本芯才对,姜近全部整理过,没看见那些本该有的东西。

她剩下的,被判断为无关紧要没被父母带走的杂物,被打包在两个纸箱里。

姜近想立刻翘班回家,去翻找一下那个记忆中的牛皮本套,就算本芯用完当废纸扔了,本套不可能也一并扔掉。

她“蹭”地从长椅上站起来匆匆往大楼内部去,走出几步却又倒回来,再问一句徐弘毅:“流言是怎么说的?她纠缠宋云开惹毛了宋云开?还是她想攀高枝激怒了王傲?”

两种说法,姜近都觉得逻辑上有点不太通顺。

徐弘毅左右环顾,确定附近没有额外的耳朵,才压低声:“说她纠缠宋总惹毛了杜总。”

“谁?”姜近一时没法应过来。

“杜总,杜薇。”

姜近若有所悟地点头离开,按杜薇那副正宫心态来看,逻辑显得通顺了。

临走前她给徐弘毅留话:“我想起什么再电话问你。别又不理人了。”

徐弘毅等人走远了才想起来,没给她留过电话,但“他们”也说了,姜近是调查记者出身的公关经理,区区电话她能知道。

不太凑巧,公关经理一回办公室又被行政审批文件的递送事宜和总裁家系列狗血后续拖住,临近下班时间才提前一刻钟翘班回家。

宋云开看见OA打卡离开的记录追下楼时她人早已没了影。

是了,要不是下雨在大厅等车,常规情况很难逮住她。

宋云开气得叉着腰在一楼晃一圈,挑了一遍保安和前台的刺,见者有份,人人挨骂。

姜近的记忆没出错,杂物箱里不见用完的本子。

不过她倒是找到了那个牛皮本套,略薄,里面只有两本从没写过的本芯,正因为没有信息、看起来像个新本子,所以夏天整理东西时忽略了。

人自杀,会先把过去的文字笔记全销毁了吗?

不能排除这种可能。

但姜近认为如此保护隐私的人也应该会把手机和笔记本电脑也格式化。

或许更可能是有人杀了她、把她手边的文字笔记顺手销毁了。

如果是那样,凶手就不会是杜薇,没有“原配打小三”会做到追杀好几年还销毁记录的份上。

一个来电打断了她的思绪。

是秋朗。

“近近你有空吗?我今天晚上不值班。”

姜近没过脑地答:“行啊在哪见面?我正好有点新进展,我们一起分析分析。”

“我在‘DIVA’,那个会所,你认识吗?”

“我知道。”姜近把牛皮本放进书包,“我马上过去。”

去的路上,姜近满脑子都是阿月消失的本子、宋云开对人的漠视和杜薇那杀伤力挺大的占有欲,信息过于碎片,暂时理不出头绪,占用了几乎整个cpu,让记者赖以生存的敏感度直线下降。

推门进入包间之前,她没有产生一丝疑惑,闺蜜聚会为什么要约在娱乐场所?

里面过分安静,考虑到除秋朗以外还有七八个人。

扫视一圈室内,本能让她想转身就跑,但在看见秋朗的一刻又放弃了那个念头。

周子轩坐在沙发中间,面前有个空了大半的酒瓶,看起来已经喝了不少,酒精作用下他整个人很兴奋,热情地起身朝她张开双臂:“别来无恙啊姜记者。噢!”

他点点自己的太阳穴,“搞错了,现在是姜总监,君腾的是吧?”

话音未落,守在门边的两个跟班已经把姜近控制住,就像他们摁住秋朗那样,并顺手把包间门关紧。

姜近保持镇定,直视他道:“你知道秋朗全家是干什么的吗?”

“我知道啊,警察么,那又如何?越是正规军越得遵纪守法,能奈我何?”周子轩一脸坏笑,“不过你放心,我也没打算动她一根汗毛。冤有头债有主,就咱俩之间的帐,算算清楚呗。”

姜近面无表情:“你这样对我,怎么跟我父母交待?又怎么跟你父母解释?”

“放心,我爸妈拎得清,生意是他们的底线,交情再好不能影响生意。”

他走近,一脚踹在她膝盖骨上,看着她摔下去,居高临下,

“你先越界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