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过才两三日功夫,外面已经到处都在传自己同妻子是假夫妻、就即将和离各奔前程去了,吴容秉也很懵。
殿试之后,朝廷对他们这批新晋进士还未有所安排。所以这段时间,平日里相处得好的都会结伴一起聚会。
或是吃吃饭喝喝酒聊一聊朝政,或是单纯的聚一起饮酒作诗,纯谈学问。
还是这日饭桌上,另一位进士问起吴容秉,吴容秉这才知道外面发生了什么。
但有关这件事,在这之前,吴容秉却是不知情的。
看他一脸懵然的样子,程思源则笑着轻声斥责了那位多嘴的同僚:“人家夫妻间的事,有你什么干系?你管那么多。”
许是酒喝多了些,那位多嘴的进士不但不收敛,反而继续说道:“容秉贤弟,你亏啊。你说你在我们当中年纪也不大,怎的就成亲了呢?若未成亲,如今这京城里的世家小姐,还不是任你挑选?不过你媳妇倒是懂事,她是真体谅你啊,这种关键时刻挺身而出、为你考虑。不像我家那位……我如果……”
“砚安兄,你慎言!”程思源立刻阻拦他。
他赶紧走到陈砚安身边,扶住他:“你酒喝多了,胡说什么。”说着,随手拿起一旁长条案上的茶盏,一杯茶泼在了他脸上。
陈砚安酒意瞬间消去不少。
也知道程思源此举乃是为他好,他们这些进士,如今声誉比什么都重要。
祸从口出。
真说出些什么来,让人揪住了小辫子,于日后前程有碍。
“是我失言了。”陈砚安一脸的尴尬,也不再胡扯,只默默退去一旁角落自己反省去了。
“今日就到这里,大家都散了吧。”程思源发了话。
回家去的路上,程思源这才问起:“弟妹说的那些,都是真的?”若非是今儿恰好提到了这事儿,程思源也不会主动问。但既提起了,他见他似乎神色不愈,便主动关心起来。
吴容秉倒没否定,轻轻应了声。
程思源又说:“前几天你嫂子跟我提起过,说让我来劝劝你。我想着,毕竟是你们夫妻间的事,我们虽是朋友,但也的确不太好过问。但今天既说起来了,你告诉我,你心里到底怎么想的?”
程思源也很好奇,如果弟妹所言皆属实的话,那他们之后的路到底该怎么走。
难道,他也真想就此和离算了,然后另娶高门贵女为妻?
吴容秉自然不愿和离。
“一开始虽然是假的,但毕竟相处了这么久,感情不可能没有。依我之意,自然是继续这样一直过下去的好。何况,还有康哥儿呢。”
程思源问:“那如果没有康哥儿呢?如果没有康哥儿,你还是一样的想法?还是说,如果没有康哥儿,她是去是留,就无所谓了。”
这二者之间还是有些区别的。
前者是因有孩子在,为孩子多少有些将就。而后者则是真动了情,是为这个人放弃的一切。
吴容秉毫不迟疑:“同康哥儿无关。”
程思源笑起来,抬手在他
肩膀上拍了拍:“弟妹当真是个极不错的女郎,人好貌好,品性更是上佳。虽她出身不高,但却是你的福星。若没她的引导和帮扶,说句实话,你吴容秉没有今天。”
这一点,吴容秉自然知道。
“也不是为报恩。”
“我明白。”程思源也是因为爱情走进的婚姻,他同妻子自幼青梅竹马一起长大,有自幼的情分在,而非是长大了之后的盲婚哑嫁。
所以,夫妻间不仅是相互扶助的情分,更多的还是男女情爱。
否则,这么多年来,二人膝下一直未育有一儿半女的,怕早吵成什么样子了。
而现在,哪怕他有了更好的前程,他也不会生出一丝一毫的二心来。
甚至想过,若真这辈子于子嗣上无缘分,等到过几年后,他们夫妇可在宗族中抱养一个来。
若慧娘不愿养育人家的孩子,他也想过一辈子就这样相伴到老。
“你还是太含蓄了。”程思源点拨他,“否则,凭你如今的条件,怎么会把弟妹推远了呢?”
吴容秉:“……”难道要耍无赖?
他一直觉得,任何感情都是水到渠成之事,勉强得不来。
若他同阿福间的这份感情只纯粹是他自己的一厢情愿,他也不愿去逼迫她什么。他要的感情很纯粹,他是希望没有权势的碾压,没有利益的污染,是最纯粹的双向奔赴。
吴容秉平时是个性格内敛、情感含蓄之人,许是今日喝了些酒的缘故吧,借着酒意,他倒是把心里的话说了出来。
程思源听后,则说:“你这太完美主义了。我承认,这世间的确有那样的感情,可少之又少。哪里来的那么多看一眼就看对眼的爱情?大多数爱情,不都得一方多付出些努力,赢得对方的心么?你这个人啊,别的地方都通透,唯感情之事,有些迂腐了。”
吴容秉倒不是迂腐,只是看得出来她对自己全然无情,倒是无从下手了。
但凡她对自己能有一丝一毫的动情,他也绝对不会允许两人间走到今时今日这一步。
但既得了程兄这般鼓励,吴容秉还是打算尝试迈出这一步去的。
回了家,二人在堂屋分别时,程思源又鼓励的看了吴容秉一眼。
吴容秉低垂着眉眼,心中不知在想些什么。只见他原本走在外面时还算稳重的身形,这会儿回了卧房后,就全然变了。
吴容秉酒喝得其实不多,别人喝两壶的,他最多喝半壶。
自从从前被姜氏暗害过后,吴容秉便对“酒”这个东西十分谨慎。
只要他不想多喝,总有法子蒙混过关去。
从前从未见他喝醉过,今日见他一进门就东倒西歪起来,叶雅芙立刻起身来扶。
“怎的喝成这样?”一靠近去,就闻到了他身上淡淡的酒香味。
还好,酒香浓淡合宜,倒不难闻。
见她来扶自己,吴容秉则适量的把身上重量往她身上挪靠去,自己身上的力道卸去一半到她身上。
但也没有完全把力量放到她身上去,怕她承受不住。
“多喝了一些。”吴容秉淡声回。
他嗓音略略有些干哑,似乎是真的喝得挺多一般。
“你坐好了。”扶他在一旁圈椅上坐下后,叶雅芙交代,“坐稳了,我去给你倒杯茶去。”
卧房里没有茶壶和茶盏,得去外面堂屋里倒。幸好晚饭后烧了水泡了茶,这会儿茶也放凉了,正适合入口。
叶雅芙片刻不敢含糊和耽误,立即闪身去了外间堂屋去。
匆忙倒了杯茶后,又立刻闪身回了卧房来。
隔壁,东屋里,苏慧娘见丈夫回来后也不上床歇着去,只躲门边看外边,不免好奇,也凑过来看。
外面什么也没有。
“你看什么呢?”苏慧娘声音有些高。
程思源立刻抬起右手食指来,挡住唇,发出了“嘘”的一声。
“小点声。”
苏慧娘就更好奇了:“怎么了啊?”
程思源又往对面看一眼后,这才拉着妻子往屋里头深处去。
“容秉贤弟和弟妹假做夫妻一事,如今外头传得众人皆知。应该是弟妹单方面自己主张传扬出去的,容秉兄弟既被动,又被蒙在了鼓里。今日,回来的路上我也同他谈了这方面相关的,他的意思是不愿和离。他说,虽然一开始的确是假的,但毕竟一个屋檐下相处这么久了,怎么可能没感情。”
苏慧娘对这件事也很上心:“那他现在打算怎么办?”
扶着妻子坐下后,程思源也挨在妻子身边坐下,只见他笑眯眯打量着妻子:“男人为得心上人芳心,费些心思不是应该的吗?想当初,登你家门提亲之人那么多,我也不是因为做了许多事得了你芳心,才杀出重围的?”
那都是快十年前的事了。
想起过往的种种,苏慧娘唇角微掀,泛起笑意来。
“源哥,你我间若能得个一儿半女的,该有多好。”苏慧娘遗憾。
程思源倒比她想得开些:“有子嗣如何,没子嗣又如何?生儿子如何,生闺女又如何?只要你我夫妇二人感情好,就比什么都重要。至于子嗣……强求不来,不如顺其自然。‘命里有时终归有,命里无时莫强求’,若我程思源这辈子当真命中无子,我也认了。”
程思源不是迂腐之人,且内心世界很丰富。
对他来说,研究学问,报效朝廷,造福百姓……哪样不比执拗于子嗣来的重要?
他需要做的事情实在太多,以至于子嗣一事对他来讲,倒是无足轻重般的存在了。
他自己没太把这事放心上,也同样安抚妻子:“我们不是说过吗?实在不行,就抱养一个。”
对丈夫对自己的体谅,苏慧娘心中很是感动。
既感动,又觉幸福。
“源哥,这辈子能嫁给你,是我前世修来的福分。”苏慧娘说着,便把头靠去了程思源胸膛。
程思源则顺势将人揽住,夫妻二人就这样依偎在了一起。
什么话也不说,什么事也不做,就这般静静享受着此刻的安宁,也是一种幸福。
而此刻,对面屋里,叶雅芙倒了水给吴容秉。可吴容秉却没伸手去接水杯,而是只歪靠在圈椅里,手撑着头,一副醉得不省人事的模样。
叶雅芙无奈,只能一边用手抱着他脑袋,一边端着茶盏,把水一点点喂进他嘴里去。
喂完他水后又问:“你怎么样?感觉好些了吗?”
吴容秉自己都觉得自己这样是在折磨人,实在不忍心继续折腾她,所以就幽幽转醒了些来。
“好多了。”他抬起清明的眼,望着面前娇妻,目光幽深,“有你在就是好。”他借着酒意,说了这句话。
这句话,多少有些暧昧,听得叶雅芙一时愣在了那儿,竟不知该如何接话了。
气氛忽然尴尬起来。
“那个……”叶雅芙搜肠刮肚,最后才说出一句,“我扶你去休息吧?”
吴容秉没说好,也没说不好,只这样抬着沉静的眸子看她。
起床叶雅芙还能同他对视,到后来一点点败下阵来,只能匆匆挪开目光。
她知道,外面的那些事吴容秉应该都已经清楚的知道了。或许他们该好好谈一谈,但绝对不是现在。
“你先休息,有什么事,明儿再说。”叶雅芙严肃说。
吴容秉没有不应的,自然点头说好。
然后他慢慢站起身子。
他身形高大颀长,这会儿就这般近距离站自己跟前,叶雅芙能清晰感觉到两个人间的体型差。
他身上淡淡的酒气笼罩在自己四周,属于他的气息似是要将自己彻底包裹住般。此时此刻,叶雅芙屏住呼吸,内心有那么一瞬的荡漾。
“要我扶你吗?”立刻掐断脑海中一闪而过的小火苗,叶雅芙努力保持理智问。
“好、好。”做戏也做全。既是“喝醉”了酒,这会儿回耳房去时脚步总得虚浮些、踉跄些。
他把身上力量卸到她身上些,以保证自己是挨靠着她、但却又没有太压着她,就这样,被她把一条胳膊甩在她后颈处,然后半个身子依偎着她,进了耳房去。
坐到床上去后,吴容秉慢慢抬起迷离的眼,看向面前娇妻:“娘子,多谢你。”
这句“多谢”说得倒是颇有几分可怜的意味,弄得叶雅芙心中一时滋味不好受。
“时辰不早,你早点休息。”
“好,我休息。”吴容秉说。
见他神智还算清晰,叶雅芙又交代了几句后,这才转身出门。
而等叶雅芙离开后,吴容秉目光恢复了清明。
他一个人静坐在床沿,不知在想些什么。
这一夜,吴容秉几乎是彻夜无眠。而叶雅芙,也是在床上翻来覆去折腾了很久,才渐渐进入梦乡中。
叶雅芙睡着了后,这一觉睡得倒是沉了。
等再醒来,外面早已天光四亮。
身边,康哥儿
已经不在,叶雅芙掀被下床,在卧房内穿戴好后,先悄悄走去耳房边上看了下里面的动静,见屋内被褥叠得齐整,早不见了人后,叶雅芙原本微有些紧张的心立刻放松下来。
如今已至浓春时节,天越发暖和起来。
天气暖和,人就不想总在屋内呆着,就想能常出门去走走去。
从正房出来,只见康哥儿一个人蹲连廊旁边玩儿,目光四望,一眼看去没瞧见吴容秉。
自然还记得昨儿晚上发生的事,叶雅芙心里总归是有些担心和不自在的。没瞧见丈夫,叶雅芙便揽手示意儿子到跟前去,然后问:“你爹呢?”
“爹出门去了。”
“什么时候走的啊?”
“走有一会儿了。”康哥儿比起去岁叶雅芙初见他时要大许多,个头肉眼可见的在长,说话口齿也比之前要清晰许多,“和程伯伯一块儿出门的。”
“哦。”那就是忙正事去了。
知道了他的去向后,叶雅芙倒暂时心里好过了些。
“那你去玩儿吧。”叶雅芙打发他自己玩儿去。
康哥儿应了声后,又去墙根下数蚂蚁去。
叶雅芙就这样看着他,心里忽然一阵不是滋味儿。
想从前在甜水巷里住着时,康哥儿日日都能去左右邻居家里玩儿,那时候多开心、快乐啊。再想到现在……自从搬到京城里来,一个大院子便把康哥儿给框住了。
且这段时间,她同吴容秉的确都忙,多少有些顾不上康哥儿了。
想到这里,叶雅芙便又喊康哥儿:“康哥儿,今日想跟娘去逛街吗?”
康哥儿一直都是个挺乖的孩子,他很懂事。心里知道爹和娘都忙,所以,哪怕自己很无聊,也不会哭着闹着非得要爹娘分出大把时间和精力陪他,他最多就是自己去寻乐子。
蹲墙根看蚂蚁搬家,或者数蚂蚁,就是他的乐子。
他不会主动吵着爹娘带他出门,但若爹娘主动开口提,他自然十分愿意。
听娘说要带自己出门去,康哥儿立刻飞奔而来。人还没到跟前,那笑声已经飘过来了。
再看他脸,那嘴巴咧得,已快到耳后根。
喜悦之情,溢于言表。
看着儿子这般,叶雅芙心里也暖暖的。
立刻牵上儿子软乎乎的小肉手:“今年娘什么事都不干,就只陪你。”
左右已经起得迟了,叶雅芙也不想再吃早饭,正好留着肚子一会儿去吃午饭。
但她问儿子:“你早饭吃了吗?”
“吃了,一个鸡蛋一块烙饼,是柳姨娘身边的花嬷嬷给我做的。”二叔不是自己二叔了,婶娘又同前二叔和离,自然不好再叫婶娘。所以,康哥儿自己改口喊她姨娘。
不管从前同柳氏有过什么恩怨,但如今经历过了这么多事后,从前的那些恩怨早一笔勾销了。
大家一个院子里住着,平时都是互相扶助的多。
那花嬷嬷也是聪明人,自然极愿意对康哥儿好。
但柳家兄妹、主仆对自己儿子的好,叶雅芙夫妇自也会牢记在心上。
投之以桃,报之以李。
那柳氏的肚子一日日见大起来,要不了两个月就得生了。不知她孩子的东西备没备好,不过,既她得闲出门,也打算为她肚子里的孩子捎带一份。
叶雅芙牵着儿子手,正要出门,见苏慧娘从厨房的方向过来,便问:“我打算带康哥儿去街市逛逛,嫂嫂要不要一起?”
苏慧娘一大早的就去了厨房里忙,是为柳氏做吃食的。
她如今一颗心全扑在照顾柳氏上,所以对叶雅芙的邀约,只能表示歉意。
“我不去了。”走到跟前后,苏慧娘解释说,“柳妹妹近来胃口不错,难得过了孕反期,有些食欲了。我为她做点吃的,给她补补。”又说,“人家怀孕都是长胖,她不但一斤肉没长,反倒还瘦了。”
对程家嫂嫂如今更亲柳氏一事,叶雅芙心里不但半分不舒适都没有,反倒还赞成:“嫂嫂如此善心,必会得好报。”
苏慧娘则笑:“我也不是为得什么好报才做这些的,就是觉得她挺可怜,且孩子也是无辜的。”
“我懂。”叶雅芙说,“但嫂嫂如此心善之人,若不得好报,我第一个不同意。”
苏慧娘笑起来。
忽而想到她同吴容秉间的事儿,想问上一句的,但这会儿不是时候,于是就说:“你先去吧,等回头我再寻你好好说话。”
叶雅芙知道她要说什么,只应了个“好”字。
赶着骡车载儿子出门,想着得给康哥儿添两身衣裳,于是直接往成衣铺子去。
车停在门口,才牵着康哥进门,便见铺内站着个锦衣华服的大家闺秀。因为衣裳穿的招眼,人也娇俏,又是十五六的好年华,叶雅芙便忍不住多看了两眼。
谁知,那女郎也正盯着她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