半日前玉蝉衣向玉陵渡掌渡请辞,称说有事,要回炎洲。
玉陵渡掌渡挽留不成,亲自掌舵送她与微生溟到渡口。
玉蝉衣坐在船尾,她手中把玩一物。是水天镜。因为是玉蝉衣将沈秀救出又送回玉陵渡,这阵子她俨然成了玉陵渡里的大红人,有机会都要过来找她攀谈几句,除了这柄水天镜之外,玉蝉衣的随身法袋里还装了满满一兜袋的水梭花鱼骨,都是来找她的玉陵渡弟子这个塞一只、那个塞一串给塞满的。
不知道师姐见了会有多开心。
而水天镜则是玉蝉衣在玉陵渡掌渡表达了她想送一份谢礼给她的意图时,亲自开口朝玉陵渡掌渡借来的东西。
水天镜是一样难寻的宝物,一整个巨海十洲仅有两面,玉陵渡一面,星罗宫一面——在最初知道这件事时,玉蝉衣本打算写信问问涂山玄叶,能不能想办法让星罗宫宫主赏赐他一面水天镜,又觉得实在是为难他这老人家,遂无奈作罢,今日因着与沈秀这番机缘,直接向玉陵渡掌渡开口,借走了玉陵渡里的这面水天镜。
她把玩着水天镜,同在船上的沈笙笙忽然凑过来,眼巴巴说道:“阿蝉,你怎么着急回去?不能在玉陵渡多待一阵子吗?”
微生溟侧躺在船舷中,脸上盖着顶荷叶,在沈笙笙叫阿蝉时他眉梢轻轻一挑,想将荷叶揭开又轻轻合盖住,被荷叶盖着的脸,无人看清上面的神情。
沈笙笙这问题玉陵渡掌渡也问过差不多的,玉蝉衣拿一样的回答回她:“有事要回。”
“那好吧。”沈笙笙抱怨道:“可惜掌渡不让我跟你一起回去……”
她忽然扭头看向玉陵渡掌渡:“掌渡,真没有第二个枢机阁、枢关阁什么的,让我去炎洲查查?”
话音没说完就被玉陵渡掌渡拿船篙敲了一记:“天天待在外面,心都要待野了。先收一收你的性子,其他事都容后再说。”
见沈笙笙还不情愿,掌渡叹道:“在等到承剑门对你小叔叔这事表态之前,我们玉陵渡弟子还是不要过去炎洲那边了,徒增是非。”
沈笙笙很惊讶:“不放副掌渡过去骂人?”
掌渡横了沈笙笙一眼,数落道:“让他这么远地过去,只为了骂承剑门几句,你觉得值不值当?”顿了顿,又道:“该有更大的用处。”
说话间,船行出渡口。沈笙笙依依不舍地与玉蝉衣和微生溟道了别。
来送行的一共三人,分别是沈笙笙、玉陵渡掌渡与沈秀,他们目送玉蝉衣二人登上飞舟。
飞舟驶离之后,微生溟头上顶着的荷叶转移到了手中,随着飞舟越来越高,看着地面上的人成了小小一点,微生溟的嘴角忍不住翘了起来。
玉蝉衣扫了他一眼,问道:“在玉陵渡这阵子,你不高兴?”
怎么要离开了,却笑得这样开心?
微生溟低了低头,将脸上太过明显的笑意收敛了几分,又拿手中的荷叶挡了挡脸,说道:“还好。”
心里却惊讶于玉蝉衣的敏锐,在玉陵渡这段日子他实在算不上太开心,每回他与玉蝉衣一道出门,总有玉陵渡弟子不知道从哪儿冒出来将玉蝉衣团团围住,又是嘘寒问暖,又是送这个送那个,分外殷勤,殷勤到眼里只有玉蝉衣,完全看不到他这个师兄,好几次将他挤到人群最外围去。
还有些人倒是聪明,绕过玉蝉衣,先找上他来,询问他要怎样才能讨玉蝉衣开心,这显而易见是对玉蝉衣心怀爱慕之情,害他这阵子说话像楚慈砚一样毒,才能让这些人放弃从他这里打听玉蝉衣的消息。
但想来玉蝉衣恐怕是开心的,她一向热衷于认识新朋友,带沈秀回到玉陵渡的她也合该被这样簇拥追捧。
想想他这一千年来,最想看到的也是这样的场景,明珠蒙尘本就可惜,她理应于人前闪耀。
想到这,微生溟眼里多了抹真实的笑意,他重新答道:“在玉陵渡这阵子,我很高兴。”
他笑起来,眸光潋滟,宛若流光溢彩,玉蝉衣不敢久盯,盯久了总有点想将他私藏的念头,而这种念头让最近的玉蝉衣觉得不妥当,于是暗暗将目光错开。
她忽然问道:“我是不是真的很陆子午很像?”
微生溟不解反问:“这要怎么说?”
“星罗宫宫主曾经说过我像她,陆子午也说我像她。看到沈秀之后……连我自己也……”玉蝉衣顿了顿,又看向他说,“若非你不会入魔,哪怕你不愿意,我也一定会像她关沈秀那样,将你关起来。”
微生溟愣了半天,轻声笑了起来,“那你与她还是不同。”
“哪里不同?”玉蝉衣道,“不是一样的不顾他人意愿?”
“没有不顾他人意愿。”微生溟道,“沈秀他不愿意,但是我已经……”
他一心想劝玉蝉衣不必妄自菲薄,信口说到此处,忽然撞进玉蝉衣那双黑白分明的眼睛当中,意识到自己要说什么,一阵热意立刻从颈后窜起,一路烧了起来,竟然直接烧断了他这句话,叫他吞吞吐吐起来。
玉蝉衣却是思维敏捷,立马替他将接下来的话说了出来:“但是你已经愿意了?愿意被我关着?”
她心头突然生出万分喜悦,黑漆漆的瞳仁也跟着变得晶亮。
微生溟劝告自己,不要因为玉蝉衣的话、她的神态、还有她在他面前与在其他人面前完全不同的坦诚,就误会她的意思。
把他换成巫溪兰、换成沈笙笙,甚至哪怕是李旭和涂山玄叶他们,恐怕她也会说出一样的话,做一样的事。
虽是在心里这样劝告自己,但面对着她这种看上去很开心的眼神,却实在很难控制自己不多想什么,微生溟下意识抬手,又将荷叶扣到了自己的脸上,挡住了自己的视线。
玉蝉衣却好奇极了,她问:“你说啊,是愿意?还是不愿意?”
微生溟声音低低的:“又不会再入魔了,还有机会被关起来吗?”
那就是他愿意了。
料想旁人也没那个本事将他关起来,那岂不是这世上能关着他的只有她一个?
玉蝉衣心情大好,抓着荷叶一角,摸了摸荷叶上凹凸不平的脉络,问道:“这叶子是哪来的?”
微生溟死死将这荷叶抓着,以免被她看到他的脸色:“玉陵渡的池塘里摘的。”
“怎么去摘这个?”
“沈秀说,这也是一味药,闻到它的香气就能清心,他给自己摘了许多,也送了我这一朵。”
“原来如此。你放心好了,虽然说你已经不会再因为入魔被我关起来了,但要是真有哪一天这种事情发生,我不会让你像沈秀一样那么受约束。”玉蝉衣忽然说道,“我会给你一个能活动的地方,不会让你不见天日,像这荷叶、还有其他你喜欢的东西,我可以经常找给你。”
说完玉蝉衣微妙地叹了一口气,“不过好在你不会入魔了,关起来总是不如在外面自由。”
微生溟:“……”怎么听上去她还有些可惜?
万万不能再胡思乱想下去,微生溟忽然问道:“你借玉陵渡的水天镜出来,是什么打算?”
他听到玉蝉衣对玉陵渡掌渡说有事,要回炎洲,但以他所知,不尽宗那边并没有什么要他们早点回去的事情。
而玉陵渡是块福地,在玉陵渡修行,和在不尽宗修行没有不同,甚至玉陵渡这边有为的修士更多,更有利于玉蝉衣巩固所学。玉蝉衣也不会是为了加紧修行回去。
听他提起正事,玉蝉衣神色肃然起来,她道:“沈秀的消息估计已经传回到承剑门。”
“以陆闻枢的小心谨慎,他应当已经知道了这件事。”玉蝉衣说,“我不敢说自己有多了解他,但他对自己身世的在意我却是知道的。之前哪怕是我在他面前提起沈秀,他也会像变成了另外一个人,会好多天不来找我。这次沈秀的事情,他一定是最受震动的那一个。”
“陆子午骗了所有人,这个所有人里也包括他。而所有人都知道,是我把沈秀救了出去。”玉蝉衣说,“他已经知道了我是我,却迟迟没有对我做什么,我猜不透他到底在想什么,但沈秀这件事也与我有关的话,应当会让他有所行动了。”
“一来,他要想办法挽救承剑门的名誉。二来,他要想办法解决我这个始作俑者。”
枢机阁一事,薛铮远站出去替她向陆闻枢发难,她本可以隐藏在事件之后,继续积蓄实力,继续搜寻和陆婵玑、和薛怀灵相关的证据,到她能轻松赢过陆闻枢那一天,再让陆闻枢知道她是谁,她将稳操胜券。
却没想到在枢机阁之后,陆闻枢不知如何竟然认出了她来。又半路杀出了个沈秀,让她彻底暴露在陆闻枢面前。
这些都比她想的要快得多,玉蝉衣感知到了危险,却又隐隐有些兴奋。
比起陆闻枢按捺不动,明知道她就是陆婵玑却什么都不做,她还是更希望陆闻枢做点什么,好让她借此猜到,他到底在想什么。
玉蝉衣忽然问道:“你知道怎么破‘凤凰于飞’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