玉蝉衣没想到,她只是一没留神,微生溟竟然不打一声招呼跑出来,一人独自面对陆闻枢。要不是她习惯于将影子放出去巡逻,根本无从发现他这种不要命的举动。
或许……陆闻枢这阵子常常在不尽宗外徘徊,就是冲着微生溟来的。
思及此,玉蝉衣周身笼罩寒意。只消陆闻枢露出一点要伤害微生溟的意图,她周身的剑意就可以凝成实质,将修月召出来。即使她并不能清楚知道陆闻枢而今修为深浅,她绝不会眼睁睁看着陆闻枢在她眼前伤害别人。
陆闻枢怔怔看着玉蝉衣,玉蝉衣看向他那一刹那,眸底如十二月寒江雪落,再无半点温情。一股寒意霎时从指尖凉到心底,陆闻枢几乎顾不得别的什么,往前踉跄一步,在心底还什么都没想明白前,就慌张先道了声:“阿婵。”
熟悉的语气和称呼,令玉蝉衣一瞬间眼跳心惊。
她很快反应过来,陆闻枢口中的“阿婵”,喊的是陆婵玑。
他知道了,知道她回来了。
玉蝉衣心底一凉。
她早知道会有那么一天。但没想到,这一天会竟然会这么快地到来。
玉蝉衣道:“陆掌门,喊我一声阿婵,实在是有失您的身份体面。”
说着说着,像是想到什么可笑的事情,她忽然冷不丁笑了一声:“掌门您如今德高望重,更该注重自己的一言一行,不是吗?”
她这一连两声掌门喊得太过刺耳,陆闻枢脸色的血色一点点褪去,唇半张半合,想说些什么,到最后,还是抿唇合上了。
他只是神色哀切地看着玉蝉衣,然而这种眼神不能再打动玉蝉衣一点半点,反而使得玉蝉衣更加地防备紧绷。
微生溟此刻已经回到了玉蝉衣的身侧,玉蝉衣仍然心里不安,她往前一步,挡他在身后,才对陆闻枢说道:“您问我师兄的那个问题,我可以明确告诉您,我不接受您的邀约,不会去承剑门。”
“陆掌门,请回吧。”玉蝉衣语气分外客气。
她紧盯着陆闻枢,见陆闻枢似乎有走上前来的冲动,玉蝉衣视线更冷几分。
她最后说道:“我想,陆掌门应当不是强人所难之人。”
陆闻枢彻底收住脚步。
他整张脸上所流露出的表情玉蝉衣从来没有见过,看上去,陆闻枢真的在伤心,眼睛像是快要哭出来了一样。
但玉蝉衣不想再在这时与他周旋,转身回到不尽宗。
微生溟也跟上去。
陆闻枢看着两人一前一后回不尽宗的背影,看着玉蝉衣瞪了微生溟一眼,而微生溟不仅没有半点不悦,反而低垂下头,一脸犯了错后自知有错等着挨训的表情,表情逐渐变得呆呆的。
这怎么可能是他所知道的那个微生溟会有的表情?这人明明放旷到什么规矩都不会守。玉蝉衣又怎么会对她这个师兄管东管西?
正这时,微生溟回过头来,他冷冷瞥了陆闻枢最后一眼。
在即将被玉蝉衣察觉时,微生溟又回过头去,脸上的表情一瞬变化,隐晦无声的挑衅一瞬间一丁点都不再剩,又是那副低着头等挨训的样子,甚至还有几分刻意的示弱在里面,这简直扎眼极了。
见微生溟这种样子,再一想起星墟命盘上亮起来的红鸾星动,陆闻枢敏锐地捕捉到某种可能。
——曾经令他后怕、恐惧的某种可能。
无形中似乎有绳索套了过来,套进脖颈,渐渐束紧。一种比恐惧还要更深的情绪在陆闻枢的心底蔓延开来,令他手脚冰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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回到不尽宗后,微生溟在几次不经意的抬眼间,窥视了好几回玉蝉衣的脸色。
心下微微懊恼。
他不知道玉蝉衣是怎么发现他出去找陆闻枢的,他特意挑选的巫溪兰找玉蝉衣进药庐说话的时间,按理说,玉蝉衣不该留意到外面发生了什么。
怪他选错时机。
他一直等着玉蝉衣对他说上点什么,但玉蝉衣什么都没说,只是一味往石桌旁走。
想到陆闻枢的那句“阿婵”,微生溟跟随过去,热茶的同时,按捺不住又像是随口一提般,说道:“他好像知道你是谁了。”
这时玉蝉衣稍稍从图纸中间抬眸,她眸子微眯,意味不明地冷哼了一声:“现在知道害怕了?”
微生溟没有反驳,他心下的确有几分惶恐,并非对陆闻枢的,而是惶恐自己贸然去找陆闻枢对玉蝉衣来说是犯了无可挽回的大错。
而且玉蝉衣要是冷静下来想一想也就能想明白,对他这个人来说,能让他害怕的事太少了——陆闻枢更不可能在其中。
但让她因为他出来,当着陆闻枢的面将他护在身后的滋味倒是不错。一时半会,微生溟不打算提醒玉蝉衣什么。
不如就让她觉得他怕好了。
微生溟垂首站着,并不替自己辩解一句。
玉蝉衣道:“知道陆闻枢来是想做什么吗?就出去找他。”
微生溟诧异抬了抬头:“他来是想做什么,难道你知道?”
“不知道。”玉蝉衣取出玉甘泉水来,垂眸拭剑,本想着多不理他一会儿,越想越是气不打一处来,将剑收起来,问微生溟,“你还是想找死不成?要去找陆闻枢,怎么不提前和我商量?”
盯着微生溟的脖子,玉蝉衣忽然想到什么,说道:“衣服敞开。”
她抱起臂来,态度无可转圜。
微生溟正在心底忖着要说些什么才能让她这火气消下去,听到这眼皮跳了两跳,退却道:“这有失风度……”
“度”字还未说完,一记掌风袭来,再一耷眼,他上衫的扣子已经解开,衣衫半敞,胸口一凉,左边胸膛露了出来。
玉蝉衣扫了微生溟的左胸口一眼,冷笑了一声:“果然。”
见到了微生溟的修罗印记,玉蝉衣心里了然,气咻咻道:“你就是觉得自己好得差不多了,做事都比之前莽撞了。”
言罢又冷声道:“但好得差不多也还是没好,下次要是他还过来,不准你再出去单独会他了。”
说完,她多瞟了微生溟胸口两眼。
自从微生溟脖子上的修罗印记消减到衣领之下,她再也看不到了之后,根本无从知晓他恢复的情况。
趁这机会,不多看几眼,简直浪费她扒他衣服用上的灵力。
这一切都来得猝不及防,微生溟:“……”
玉蝉衣说得并不是那么一回事,他出去见陆闻枢和他是否不再受心魔影响并无关系,但微生溟一时竟然找不到机会反驳。
他脸色有些异样,明明被扒开衣服的是他,眼睛不知道往哪里搁的却也是他。微生溟垂下眼,抬手拢了拢衣襟,掩了掩胸口的修罗印记,轻声道:“这要是让楚慈砚看到了,他真的会想要把我打死的。”
玉蝉衣抱臂道:“这有什么好担心的?是我自己想看,自己动手的,他怨不得你。要是说有损风度,那损的也是我的风度。”
微生溟简直不知道要说什么好了。
这时候,却又有另一道声音响起:“在看什么?也让我看看。”
涂山玄叶脸上带笑,快步走进不尽宗来,抬手一道灵力过去,阻拦了微生溟将扣子扣上的动作,反倒使得微生溟衣襟敞开的弧度更多了些。而他快步走到石桌旁,扫到微生溟竟是将胸膛裸露出来给玉蝉衣之后,涂山玄叶的目光变得微妙了一些,脸上笑意不在,扫了微生溟那边一眼。
玉蝉衣忙解释道:“是我要看的。”
“看他修罗印记消得怎么样了。”玉蝉衣补充。
涂山玄叶看上去仍然有些怀疑,他看向微生溟:“不给你师姐那个医修看,给你师妹看?”
微生溟叹了一声,正要说话,玉蝉衣忙道:“真的是我自己想看的。”
“我就是这样趁师兄他不防备,将他衣服扒开的,就这样。”她不知道要怎么解释,站起来手忙脚乱想要还原方才扒微生溟衣服的过程,但手刚一碰上微生溟的胸膛,皮肤相触的那一刻微生溟的耳尖就红了,连忙将玉蝉衣的手腕捉住,防止她继续乱动。
又连忙转过头来,对涂山玄叶说道:“师父哪怕信不过我,也该信一信阿蝉的话才对。”
涂山玄叶的视线在玉蝉衣与微生溟两人的脸上各自逡巡了一遭,忽然哈哈大笑起来:“我又没说我自己不信,吓唬你们的。”
涂山玄叶对玉蝉衣说道:“别人我信不过,你师兄的为人,我最信得过。哪里用得着解释这么多?”
他正经起来,指着胸口上犹剩杏子大小的修罗印记,问玉蝉衣:“你师兄胸口上这东西,原来真和他心魔有关系?”
玉蝉衣点头。
涂山玄叶摸着下巴琢磨了半天,一脸严肃地连说了两声:“真想不到,真想不到。”
他那严肃的脸色让玉蝉衣难免有些担心,忙问:“什么想不到?”
涂山玄叶说道:“想不到,你师兄这人看起来病恹恹的,身材倒是好。”
涂山玄叶看着微生溟半裸的肩头,又扫了扫他坐下时放到石桌底下空间略显局促的长腿,说道:“你这具身子,比你的脸好看多了。这要是世人只看身子不看脸的话,你简直是我涂山一族的心头大患。”
听到这,玉蝉衣的眼睛忍不住往微生溟仍被衣服布料盖着的身躯上扫了扫,眼中多了好奇。微生溟捕捉到她这视线,几乎全身的血都要逆流到脸上,呼吸都乱了。
他知道玉蝉衣只是单纯好奇,但对他来说,这种单纯好奇的视线却像是一种折磨。
“怎么练的?”一旁还有涂山玄叶认真询问道。
话语间多少透露出了一些危机意识。
微生溟:“……”
一个玉蝉衣他就已经十分招架不住,再加上一个思路异于常人的涂山玄叶,这两人加起来他根本无从招架,再任由他们说下去恐怕真要将他扒光了才好……微生溟正襟危坐,默默将自己的扣子扣好。
“怎么这么着急扣起来?”涂山玄叶伸出手去,又给拨开,“多给你师妹看看,让她习以为常,这样天底下脸最好看的男人她见过了,身子好看的她也见过了,见过好的,眼光就变好了,以后就不会领一个让我觉得糟心的道侣回来了。”
“师父,别逗他了。”看出微生溟的为难,玉蝉衣走到微生溟身旁,亲手替他将扣子扣好,心头却有种微妙的遗憾感。
微生溟总算能从这师徒二人对他身体的关注中脱身而出,不由得松了一口气,拿起茶盏来喝了一口茶。
却听到玉蝉衣不放心地对涂山玄叶嘱咐:“师父不要把今日的事说出去。”
涂山玄叶问:“为何?”
“万一有太多人想来看师兄的身子那怎么办?”玉蝉衣补充,“就像在蓬莱时有很多人想来看师父一样。”
听涂山玄叶的意思,微生溟的身子应该算是极其好看的那一类型,让眼光刁钻严苛的涂山玄叶也挑不出一点毛病。美色总会天然地吸引他人注意,玉蝉衣已经因为涂山玄叶的存在已经深刻体会到了这一点,涂山玄叶被人追捧她不觉得有什么,但要是换成了微生溟,玉蝉衣心里刺刺挠挠得厉害。所以她不想让太多人知道微生溟身子好看这件事。
她语出惊人,微生溟呛得咳了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