长风灌满了陆闻枢的衣袍,他到此刻才惊觉自己的衣衫上沾了血,他抬手用灵力将白衣上的污浊拂去,对周围那几个关心他的弟子说道:“我没事。”
“都散了吧。”陆闻枢声线疲惫地说道。
他黯然垂眸,先离开了此地。
“掌门是怎么了?”有弟子问。
踉踉跄跄,像失了魂一样。
另一位弟子愤愤道:“都怪前掌门,弄出来一个枢机阁,让掌门操心成这样。”
他们纷纷收起了剑,也离开了此地。
只有梧桐树底,栖息在叶下的一片黑影,于任何人都没有察觉到的时刻,迅速钻进陆闻枢的影子里面,悄然尾随着他的脚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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下山离开承剑门时,玉蝉衣没有回头。
她留下的影子就是她的另外一双眼睛。
而微生溟则是遥遥看着另一处方向,玉蝉衣留意到后,也跟着看过去。
不远处是太微宗的飞舟,上面站着的都是太微宗的弟子,一眼望过去,玉蝉衣并没有在人群中找到熟悉的人,不管是楚慈砚、李旭还是陆祁,都没有在甲板上站着。
再一看微生溟望向太微宗飞舟的目光——他看得实在有些久,久到令玉蝉衣心情微妙地轻轻哼了一声,说了句:“别看了。再怎么看,师父也肯定不会放你回太微宗的。”
她心头莫名有点不爽,语气也与平常不同。
微生溟闻声将视线收回,偏过头来,扫了她一眼,眉梢轻轻一动。
玉蝉衣对他这个师兄的占有欲倒是很强,甚至没太掩藏。
就是不知道,这占有欲到底是师妹对她朝夕相处的师兄的舍不得,还是……能掺杂点别的东西?
“要是楚慈砚让你师姐去太微宗,你给不给去?”
语气听上去三漫不经心。
但这种假设就令玉蝉衣如临大敌,她防备地看向他问:“难道太微宗喜欢从别的宗门里挖别人培养好的弟子?”
要真是这样,玉蝉衣不打算再尊称楚慈砚一声楚掌门,也要开始喊楚慈砚老家伙了。
她不合时宜地生出了点好胜心,嘟囔道:“奇怪,为什么你和师姐都要被挖去太微宗,却不挖我呢?”
见玉蝉衣想东想西,偏偏就是没意识到他真正想问的究竟是什么,微生溟心里暗暗叹了一声,淡声道:“说笑罢了,没有人想让你师姐去太微宗。”
忽闻耳畔有动静响起,偏头一看,太微宗的飞舟不知何时行至他们身边,李旭也不知在何时出现在甲板上。
李旭道:“玉道友,小师叔,掌门叫你们上来。”
玉蝉衣道:“他又不是太微宗的,叫什么小师叔?”
李旭已经喊微生溟小师叔有一阵了,玉蝉衣头一回对李旭的叫法有意见。
李旭从善如流,改口道:“掌门叫玉道友与微生前辈上来,想要载你们一程。”
玉蝉衣这才带微生溟上了飞舟。
进了房间后,薛铮远和陆祁都在。他们都是楚慈砚的座上宾,倍受礼遇。
玉蝉衣一进来,薛铮远的眼睛就亮了亮,顺手倒了两杯新茶出来,一杯给微生溟,另一杯给玉蝉衣。给玉蝉衣的那杯专门推到了她的面前,他正要帮玉蝉衣拉开座椅,却被微生溟抢先。
他们二人的小动作都落到了楚慈砚的眼里,楚慈砚喝茶不语,只是又将目光看向李旭。
李旭正凑近玉蝉衣,悄声说道:“玉道友,这阵子我要带陆祁回太微宗,不知道何时才能回到炎洲来,你师姐那边……你帮我留心一点,别让她太操劳盖房子的事情,我很快就会回来。”
玉蝉衣点了点头,只不过她道:“不觉得你这样骗我师姐,以后她会生气吗?”
李旭自知理亏,丧气道:“找不到合适的机会。”
玉蝉衣:“我看你只是胆小罢了,想要说清,什么时候都是机会。”
见这两人当着他的面说悄悄话……楚慈砚放下茶,安排道:“微生溟,你到我旁边来。”
将即将入座的微生溟喊过来后,他又安排起了李旭与玉蝉衣:“李旭,小道友,你们两人去那边坐。”
想起之前楚慈砚说的,太微宗有很多未婚嫁的青年才俊,邀请玉蝉衣随他回太微宗的话,微生溟愣了一下,一瞬间勘破了楚慈砚的意图。
微生溟入了座,好整以暇地看着楚慈砚:“李旭和你汇报的时候,没提过不尽宗那位大师姐?”
“大师姐?”楚慈砚想了一想,想起来与他有过一面之缘的巫溪兰,“那个姑娘啊!她怎么了?”
微生溟扬声道:“不想知道你的首徒为什么在她面前不敢认下你这个师父吗?”
楚慈砚皱起眉头,下意识看了李旭一眼,刚入了座的李旭才刚拿起茶杯来,闻言身躯一震,杯中水差点晃荡出来。
他连忙起身,站到微生溟身边,躬身道:“小师叔,我有话想对掌门说,我们换一换位置吧。”
微生溟欣然起身,将位置让开。临了,他笑着拍了拍李旭的肩头:“做亲传弟子的,自然是要离自己的师父近些好。”
李旭:“……”
楚慈砚皱着眉头,看着李旭:“有什么话非要现在说?”
李旭道:“只是突然想起来要告诉师父,将陆祁护送回太微宗后,我想要早点回炎洲来。”
楚慈砚不解道:“你小师叔那边又不必由你看着了,你何必再回炎洲?”
“不能叫小师叔。”李旭正经八百地说道,“微生前辈不算是我们太微宗的弟子了。”
楚慈砚:“……”再提起此事,楚慈砚仍有些心痛。可惜过往已成定局,没有改变的余地,只盼望着他能早日找到那位神秘的不尽宗掌门,看对方是否愿意让微生溟回到太微宗来。
李旭又道:“而我想要再回炎洲,不是因为微生前辈,是为了……承剑门。”
李旭道:“近水楼台,方便得月,师父若是想找承剑门的把柄,该留些弟子在炎洲才对。”
楚慈砚沉思起来,最后说道:“你说的有理。”
李旭紧接着毛遂自荐道:“之前所有的弟子中,我在炎洲待得最久,也最熟悉这里,由我负责此事,最为合适。”
玉蝉衣目光从李旭那张一本正经的脸上划过,差点没忍住笑。
她心道,近水楼台方便得月,真不知道李旭这要得的月,是否真像他说的那样就是承剑门了。
玉蝉衣觉得不是。
不知道为什么,一想到她知道李旭心里到底在打什么鬼主意,再看到李旭无比严肃地在楚慈砚面前演戏的样子,玉蝉衣就有些想笑。
正巧此时,楚慈砚认真想了一番后,颔首道:“此事交给你,的确最为合适。”
李旭连忙应承道:“掌门深谋远虑,弟子必定不负掌门所托。”
听到李旭这句给楚慈砚戴高帽的话,玉蝉衣连忙掩面,忍着笑低声对微生溟说道:“你怎么放李旭回楚慈砚身边坐着了?”
她真怕李旭再一本正经地和楚慈砚说上点什么,她会忍俊不禁,让李旭露了馅。
玉蝉衣只是随口一说,甚至算不上埋怨,可是说者无心,听者有意,微生溟神情微妙地看了一眼李旭,恰好此刻飞舟到了不尽宗上空,微生溟道:“我们该走了。”
于是玉蝉衣和微生溟一道谢过楚慈砚后,离开了太微宗的飞舟。
楚慈砚玉蝉衣离开,薛铮远与陆祁都去飞舟外相送,只有李旭动也不动,楚慈砚催促道:“你怎么不去送送?”
微生溟终于走了,李旭心里那种紧张感终于没了。不知为何,微生溟离开之前看他那一眼,令做事从来胸有成竹的李旭也感到了一丝难言的不安。
许是微生溟一贯散漫,眼神中但凡流露出几分认真,就会让人觉得紧张。
更何况,哪怕是他曾经抱着随时要杀死微生溟的目的接近微生溟,那时候的微生溟明明已经知道了一切,却没有向他流露过这种眼神。
李旭叹了一声,同楚慈砚道:“师父,我对玉道友绝无半点友人之外的情谊。她之前也早就说了,她对我也是如此。”
李旭腹诽:乱点鸳鸯谱。
口头却道:“我本不想提醒师父此事,但实在不该再让您老人家劳心将我们凑做一对,不得已只好说了。”
楚慈砚眼珠子心虚转开,犹在嘴硬:“哪有什么凑做一对,我才没这个意思!”
李旭听他这样说,就知道楚慈砚以后不会再有将他和玉蝉衣点成一对的心思,算是彻底心定下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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另一边,微生溟与玉蝉衣回到不尽宗后,还没迈进禁制,就听见院子里有说话的声音。
是殷小乐的声音,他正说道:“师父一定很厉害吧?能不能教我什么啊?”
玉蝉衣诧异道:“师父?”
走进去一看,涂山玄叶果然正坐在院子里的石桌边,而比石桌高不了多少的殷小乐下巴搭在桌沿边,好奇眨巴着眼睛看着涂山玄叶,而涂山玄叶一脸为难,似乎是不知道要怎么应付殷小乐。
回头一看,见到微生溟与玉蝉衣回来,涂山玄叶像是想到了什么,对殷小乐说道:“我当然厉害了,不然你看看你这师兄师姐的本事,做师父的,本领总比弟子高嘛。你想想你师兄师姐多厉害,再想想你这个师父我多厉害?”
殷小乐赞叹:“那师父实在是太厉害了!”
涂山玄叶摸了摸殷小乐的脑袋:“果然是个聪慧的孩子,孺子可教啊!”
巫溪兰撇了撇嘴:“小师弟你别听师父他瞎说,师父也就脸长得好看这点长处无人能及,唔……近来再多一条会赚钱的本事,其他的本事,还不及你那个什么都不会的二师兄。”
一骂骂了两个。
涂山玄叶:“……”
微生溟:“……”
涂山玄叶起身,到微生溟身旁,拍了拍微生溟的肩:“既然你都不替自己辩解什么,我也就不替我自己说什么了。”
玉蝉衣问:“星罗宫没有离开炎洲吗?”
涂山玄叶低声道:“星罗宫宫主打算在炎洲多留一阵子,只让几个弟子带着神兽内脏赶回聚窟洲给它们疗伤。另外,玉陵渡有个叫沈笙笙的也留在了炎洲这边,只有风息谷弟子全回去了,不过那个叫江言琅的,他自己去找玉陵渡的沈笙笙去了,这些都是我悄悄看到的,消息千真万确,别往外说。”
玉蝉衣挑了挑眉:“星罗宫和玉陵渡怎么都在炎洲留人?”
“这你还能不知道吗?”涂山玄叶笑道,“还不是因为枢机阁的事,星罗宫宫主生了好久的气,她要将星罗宫和承剑门这边的生意都剪断,要在此地多留一阵。至于沈笙笙和江言琅,则是为了江言琅在承剑门的好友,陆韶英留下来的。”
听到这个名字,玉蝉衣多了几分兴趣:“陆韶英?他怎么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