玉蝉衣藏身在黑衣人的影子里,一路随他往北而去。
他们离开了集市人头攒动处,渐渐行至荒无人烟的地方。周遭僻静下来,只剩了大风刮过空旷地的余响。不觉间日升月落,玉蝉衣这一跟,就是许久。
一日后,黑衣人来到了一处山崖,眼前无路,只有悬崖峭壁和呼啸的山风,黑衣人纵身一跃,身影消失在一道无形的禁制中,很快消失不见。
他在崖边没有片刻犹豫,一切只在电光火石间发生,而玉蝉衣防不胜防,差点被这道无形的禁制劈出影子,现出原型。
敌情未明,贸然现身恐怕于她不利。
就在那道禁制即将伤到她时,玉蝉衣倏地往后移形换影,游走到离她最近的影子底下——那是崖边的一块碎石,顶着烈日在地面投下一团黑影,那就是玉蝉衣新的栖身之处。
这突如其来的变故并没有让玉蝉衣乱了阵脚,好歹玉蝉衣曾经花上了一千年逃来逃去,在影子里逃来逃去的经验丰富。那时若是找不到能容她藏身的影子,那可是要直接彻底魂飞魄散,又深思惘然反应常常慢个半拍,哪能像此刻一样将危机化解得这么容易?
她继续缩在石头的影子里,像一枚贴在树上的蝉,安静蛰伏观察着。
等了一会儿,看着已经空无人影的崖边,玉蝉衣踢了块石头过去试探,也被禁制弹开。
玉蝉衣在崖边待了一会儿,又换了几处藏身之处,在禁制外四处走了走,记下了周围的环境与方位。
她试图到崖底看看,却不成功,不管想从哪个地方下去,崖边都有禁制所护。
玉蝉衣暗想,被禁制护住的崖底,要么是枢机阁所在之处,要么就是那线人与枢机阁交易的中转地。
但若只是中转地的话,没必要用禁制护得这么严实。
枢机阁的老巢八成就在这里。
这黑衣人在集市上活动时,只帮枢机阁收购水梭花鱼骨,目标明确,行动单一,并不是一个赚差价的商人,估计是枢机阁内部的人。
当玉蝉衣从崖边回到不尽宗,已经过了两日。
玉蝉衣一进宗门,正巧撞见手捏法袋、站在不尽宗门外的李旭和拿着花浇站在门内的薛铮远两眼相对。
李旭卡在门口进也不是,退也不是,一脸纠结道:“樊小凡不是说你已经走了吗?你怎么还在?”
李旭特意挑了沈笙笙不在的时候过来。偏偏来时又撞上了薛铮远,简直没处躲了。
薛铮远面色也是十分惶恐,他道:“李道友,我叫远铮,散修一个。”
外加挤眉弄眼,拼命向李旭暗示着什么。
李旭恍然大悟,心也定了下来,装模作样地拱了拱手朝薛铮远见了礼:“远道友,初次见面,请多指教。我也是一个散修,一直生活在炎洲。”他特意在炎洲二字上语气咬重了些。
薛铮远也颔首应道:“多多指教。”
两人心里各有各的鬼,又各有各的心照不宣。最后发现了不远处看着他们的玉蝉衣,俱是心虚地朝玉蝉衣微笑了一下。
玉蝉衣:“……”玉蝉衣实在看不下去这两个人对着演,没给任何回应,绕过这两人,直接去找巫溪兰去了。
她从巫溪兰那得知,沈笙笙是外出帮巫溪兰去药馆卖药材换灵币去了。
说到沈笙笙,巫溪兰十分不好意思。她道:“感觉最近活都被别人抢着干了,扩建宗门的事有李旭帮忙,而远铮道友竟然比李旭还会照顾花草,药田那边全归他照顾,沈道友跑药馆比我还跑得更勤快……你师兄也忽然有了个人样,训他都没处训。”
一下子无事可做,巫溪兰无所适从:“尤其是沈道友,玉陵渡可是大宗门,她在玉陵渡时,一定没人像我这样将活扔给她干。”
巫溪兰语气惶恐,“刚刚她说要帮我去卖药材,我直接让她去了……后来我又一想,说不定人家只是客套,我却当真。她还是客人,我怎么能使唤她给我干活呢!”
“当然不会。”玉蝉衣心道,师姐,你真没有什么惶恐的必要。
掐指一数,此刻能够被巫溪兰召之即来挥之即去帮她干活的有:前剑道第一、现太微宗首徒、前风息谷少谷主,哦,还有她这个将来的厉害人物。
心里的这番话自然不能直接说给巫溪兰听,玉蝉衣只道:“沈笙笙这次来炎洲,是有秘密的任务要查。我也会去帮她的忙,大家又都是朋友,师姐不用太过意不去。”
顿了顿,玉蝉衣又说:“至于李旭和……远铮他们呢,兴许都是喜欢干活的人,越是不让他们干活,他们反倒难受极了。”
“真的?”
“真的。”
巫溪兰嘀咕道:“奇哉怪哉,这世上竟然会有喜欢干活的人……不过既然小师妹你都这么说了,那我就当是他们自己乐意干活了。怪不得我说让他们休息他们也不去歇一歇,人与人可真是太不一样了。诶,我去药田那采两株玉宵花用。”
两人一同走出药庐,巫溪兰去她的药田,玉蝉衣则是到石桌旁翻起了书。
在药田那边,薛铮远正在提着花浇给药田浇水,花浇里水珠落下的同时,他也在药田里洒下了自己的灵力。
风息谷弟子大多擅长莳花弄草,薛铮远哪怕贵为少谷主也不例外。这算是他们风息谷弟子的天赋,哪怕李旭日日观天时,测风向,将这些花草当亲爹亲娘一般对待,却不及薛铮远一点灵力挥洒下去更让这些花草长势见好。
李旭正心情复杂地看着薛铮远是怎么给灵田浇水的,肩头被人安慰地拍了拍,抬头一看是巫溪兰:“虽然说,花草匠人这事上又有人的天赋高过了你,但是呢,这是一门更看重经验积累的学问。李道友别灰心,也许有一天,你会比他还要厉害的。”
李旭:“……”忽然看薛铮远很不顺眼。
微生溟听到玉蝉衣回来的动静,此时也正从自己的房间出来,听到药田这边的动静,也过来拍了拍李旭的肩膀,聊表幸灾乐祸。
而樊小凡也从藤兰树上跳了下来,看着药田里灵草灵花长势喜人的样子,樊小凡称赞道:“不愧是种花谷的。”
“什么种花谷?”薛铮远动作稍微停了停。
樊小凡说:“承剑门打铁门,太微宗采矿宗,风息谷种花谷,玉陵渡捕鱼渡,星罗宫女儿宫。你这么会种花,难道不是种花谷的吗?
薛铮远:“……你猜错了,我和风息谷没有什么关系。”
樊小凡挠了挠后脑勺:“是吗?”
薛铮远赶紧提着花浇逃跑,站在他不远处的微生溟却忽然偏过头去,瞥了樊小凡一眼,这一瞧,倒是与玉蝉衣视线撞到一处去了——玉蝉衣听见樊小凡的话,也是第一时间偏过头来,瞟了樊小凡一眼。
两人视线不期而遇,倒是心有灵犀一点通,几乎猜到了对方要说什么,朝对方眨了一下眼后,很快都将视线移开,面上皆是不动声色。
微生溟继续幸灾乐祸地围观李旭。
玉蝉衣继续看书。
浇完水的薛铮远正准备除草,往坐在石桌旁的玉蝉衣那边看了一眼,见玉蝉衣面前的杯子茶水空空,他飞快走到石桌边,替玉蝉衣倒了一杯茶。
听到茶水落入杯中的声音,玉蝉衣抬头道了谢。而后她也看了眼药田方向,看到了竖在墙边那几个傀儡人。
玉蝉衣道:“除草的事情还是交给我吧。”
言罢,不等薛铮远拒绝,玉蝉衣活动了一下手指,很快操纵起靠在墙边的那几个傀儡,驱使它们给药田除起草来。
薛铮远在一旁看得啧啧称奇:“你师姐也会用傀儡,你们不尽宗的弟子是都会用傀儡吗?”
对这个问题玉蝉衣避开不答,只道:“这不难学,你要想学的话,我也可以教你。”
药田旁,微生溟抱臂看着薛铮远。
巫溪兰采了她想要的药后,已经离开药田回到了药庐,还喊走了樊小凡帮她捣药。
风水轮流转,换李旭幸灾乐祸地对微生溟说道:“小师叔,这位风息谷少谷主是不是该死的有眼力见?”
“别叫我小师叔。”微生溟眼里淡淡嫌弃,“太微宗的弟子都回去得差不多了,你怎么还留在这儿?”
李旭:“师父说了,哪怕你的心魔有消下去的迹象,也不能放松警惕。而且……”
说着,李旭的目光往玉蝉衣身上看了一眼:“师父还说,一定要看好你,不能让你败坏了太微宗的名声。”
微生溟挑眉:“我看你是自己想留在这儿的。”
李旭不置可否。
“知道我心魔有救,楚慈砚什么反应?”微生溟问。
“师父担心,这是假象,还是在闭他的关。”
实际上,在李旭将微生溟脖颈上修罗印记生长迹象开始减弱的现象汇报给楚慈砚时,楚慈砚又哭又笑——当然,都用骂声掩盖过去了。
但李旭被楚慈砚耳提面命不准将这些说出去,他嘴巴一向严实,是以对楚慈砚又哭又笑的情态半个字都不提,给自己师父留足了面子。
李旭扫了一眼玉蝉衣放在石桌上的那本由陆婵玑所著的机关术书,好奇问:“玉道友怎么突然琢磨起机关术来了?”
微生溟道:“李旭,以我所知,方圆百里之内,你的消息都格外灵通,可有听说过枢机阁?”
李旭笑了笑:“自然听说过。集市上的店铺,有不少是我们太微宗弟子开的,我们为了小师叔在这里扎根了两百年,消息网早就铺开了。”
他说:“上回玉陵渡的沈笙笙来到这里,要查的那个宗门,就是枢机阁。而沈笙笙之所以能知道她想查的枢机阁,是我找了我们太微宗的弟子装作路人,故意说给她听的。”
微生溟看向他:“这么好心?”
李旭:“不然她总也不走。”
“这枢机阁行踪隐匿,出来采购水梭花鱼骨的线人每半个月才出现一次,哪怕沈笙笙查得再快,恐怕也要先待上几年才能查出点东西。她多在不尽宗待一日,我就要为了避着她少来一日,我可不想受制于人。”李旭淡声问,“关于枢机阁,小师叔有什么想问的?”
“你知道多少?”
李旭说:“不多。”
“等等。”微生溟将玉蝉衣唤了过来。
他对玉蝉衣说:“他那边有一些枢机阁的消息,过来听听,看有没有我们不知道的事。”
又看向李旭:“说吧,你所知道的枢机阁。”
李旭道:“枢机阁里不管是有没有身份的弟子,都很少在人前露面,时至今日,我都没有真的遇见过一个枢机阁的弟子。能够知道他们,也是因为有弟子做了茶楼生意,恰好招待过一个枢机阁弟子。”
李旭说:“但我偶然听其他门派里修机关术的修士说过,有一位姓陆的女子,机关术修得极其厉害,尤其擅制傀儡,这几百年来,机关术上不少疑难杂症般的问题都由她勘破,残卷被她补齐,原本没落的机关术因她变得更完善了。但她为人低调,不喜被人提起,知道她的人太少,貌似这女子就是枢机阁里的修士。”
说完,李旭的视线垂落到石桌上,看着书封上的那个名字,低喃道:“这陆婵玑,莫非就是他们口中那个陆氏女子?这是她的名字吗?”
玉蝉衣与微生溟对视一眼,都是摇了摇头。
等李旭走后,哪怕巫溪兰的药庐外总有禁制,玉蝉衣仍旧谨慎地为自己和微生溟施下了一道禁制。
她对微生溟说:“你是不是也觉得樊小凡有哪里不对?”
微生溟点点头:“有一点。”
樊小凡像是知道薛铮远的来历,薛铮远做贼心虚不会多想,但玉蝉衣和微生溟却不约而同感到了古怪。
而且,樊小凡本身就是一个很奇怪的修士。
修士修炼大多有明确的目标,樊小凡却不修身也不修心,不知道修个什么,修行当混日子一样,修为不长进他也不着急。
“要试探一下他吗?”微生溟问。
“别急,敌不动我不动,先看看他想做什么。”玉蝉衣说,,“哪怕樊小凡是别人的一枚棋子,既然落到了不尽宗的院子里……若是对方下了一步坏棋,哪怕我们什么也不做,就像是下了一步好棋,贸贸然动起来反而失了先机。”
像是摁住了老鼠尾巴只等着逗弄猎物的猫,玉蝉衣的眼睛变得莹亮,唇畔也勾起一抹冷笑来:“放在眼皮子底下,不怕他翻出风浪,就怕他不翻风浪,让人猜不出意图。”
“你来盯着樊小凡。”玉蝉衣看向微生溟,安排道,“我、沈笙笙、薛铮远三个人去查枢机阁的事。”
“好。”微生溟应完后,也道,“你能不能也答应我一件事?”
玉蝉衣:“何事?”
“你要是不舍得薛铮远受累的话,一些活计就让我来做吧。”微生溟道,“不要亲自去替薛铮远干活。”
玉蝉衣:“?”
“什么叫不舍得他受累?”玉蝉衣笑了,搞不懂微生溟这故意摆出一副可怜样是在打什么主意。她什么时候说她不舍得薛铮远受累了?
玉蝉衣道:“我只是想在操纵傀儡时好好想一想,枢机阁到底要拿水梭花鱼骨做什么用。”
水梭花一般用来修补神魂,是一味珍贵的药材,常常流通于医修和药修中间。她从未听说过机关偃术师在做傀儡时,有要用到水梭花鱼骨的地方。
说完,玉蝉衣又翻起了桌上那本陆婵玑所著的书。
不久之后,去药馆卖药材的沈笙笙带着灵币回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