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今不尽宗里人是多了些,樊小凡一个也不认识,是该给他介绍介绍。
玉蝉衣指了指沈笙笙所在的房间:“那间房间里住着的,是我在玉陵渡的一位很厉害的剑修朋友,叫沈笙笙。她来炎洲是有要事要办,我们不要给她添麻烦。”
樊小凡连忙点头,应道:“那我去取师父了。”
他钻进巫溪兰的药庐当中,将毛毡毡版涂山玄叶取出,正要再度翻墙离开,玉蝉衣道:“诶,你不走门吗?”
“见鬼,忘了。”樊小凡一脸恍然,“见李旭他跳上墙头,我也就跟着翻来翻去了。大师姐说李旭什么都会,让我多学学他。”
玉蝉衣道:“李旭……他那是想看看院子里有什么人,你别好的不学,只学坏的。”
樊小凡应道:“师姐教训的是。”
垂头等了一会儿,见玉蝉衣没别的话要说了,樊小凡眼睛一转,往石桌上放下了一把烤板栗,说了声“师兄师姐多吃点”,手里捧着白色毛毡毡走了。
薛铮远犹豫片刻,终是忍不住道:“你们不尽宗这个小徒弟,怎么看起来不太聪明的样子?”
玉蝉衣道:“师父收徒,自有他的一番道理,听师父的就是。”
“你们师父是那个……白色的,毛毡毡?”薛铮远问起这句来,语气颇有些艰难晦涩。不尽宗里的这些事情,都有些超出他从小到大的认知了。正儿八经的风息前少谷主,从未见过如此清新脱俗,甚至算得上离经叛道的门派。
“法器法器,那是法器。”玉蝉衣勉力替涂山玄叶掩饰道,“师父他好自由,无拘束,一直在云游四方,很少在宗门里待着。为了能联系上我们,便留了个这样一个法器在宗门中,通过它就能找到他。”
薛铮远大概明白了,他说:“我在蓬莱时见过你们师父。”
说完,薛铮远问:“找风水好的地方,莫不是想要扩张宗门?”
他目光在这院落里转了转:“此处是窄小了一些,还没我们风息谷内门弟子的院子大。是该扩张一下了。”
薛铮远说:“扩建宗门兹事体大,不可草率。有没有我能帮得上忙的地方?”
意思是他要来帮他们盖房子?
玉蝉衣:“等我问问师姐,再给你答复。”
见薛铮远没对李旭的名字起疑,玉蝉衣也没多嘴去解释什么。
微生溟从烤栗子堆里,捡了个还烫热的烤板栗捏在手里,搓了两下后,他看着樊小凡离开的方向,若有所思。
玉蝉衣则是对薛铮远说道:“方才你既然施下禁制,应是有话,想要避开沈笙笙对我们说的。”
薛铮远再度挥下禁制,他说:“倒也并非要特意避开沈笙笙,只是接下来的这些话,说了恐怕她也不信。”
禁制挥下后,薛铮远道:“我之前一叶障目,忽视了很多事情,这段时间,我想了很多。”
“机关术、陆婵玑、一个在炎州的宗门,拥有着能大肆收购水梭花鱼骨的财力……再加上枢机阁名字里那个枢字。”薛铮远直言道,“我猜想,这个枢机阁,应当与陆闻枢有关。”
“以幻境所见,灵儿并非死在弱水,而是死在炎洲,一个叫做聆春阁的地方。”薛铮远说,“说是灵儿以身献阵,但她既然死在’荧惑’剑下,神魂已损,并不能镇住结界异动。”
“而我当时在弱水之南看到陆闻枢时,他为了救下那个误闯入结界的人类孩童,元气大伤,只剩了一口气,若非我及时赶到,恐怕命在旦夕。我曾经以为他真是下弱水救了那凡人孩童,被弱水死气所伤,如今想来,那弱水结界的异动恐怕是由他损耗他的神魂来平定——这世间没有一道咒法,能让他远在弱水之南,还能让灵儿弱水之北当着那么多人的面以身献阵,我怎么也想不通。”
“不惜自损神魂镇压异动,就为了给我们风息谷一个无须翻案的交代,可真够狠的。”薛铮远攥紧拳头,心头愤懑非常。
父亲对于灵儿之死虽然耿耿于怀,但对于她死后得到的美名却极为满意,常常主动与人提起。陆闻枢这一步狠棋,无疑是下对了地方。
薛铮远道:“这阵子,我一直努力回想,陆闻枢这些年到底有没有作过更多的恶事,我想找出他更多的污点,但我找不到,我一个都找不到。他杀了陆婵玑,又为了掩盖陆婵玑的死因,杀了薛怀灵,如果能让别人知道凶手是他,他一定会被正道唾弃。可这两件事说出去,除了我们之外,恐怕没有人会信。”
“弱水异动之后,陆闻枢神魂受损,无比虚弱,为养伤闭关了三百年。经弱水一事,众人见陆闻枢愿意舍下一身修为去救一个凡人孩童,叫他彻彻底底声名远扬,再加上千年前的妖魔作乱,大妖都由他所杀,很快他就被尊为正道魁首,接着,继承了承剑门的掌门之位。”
“但我想……恐怕在七百年前,陆闻枢就有夺取掌门之位的意图了。”薛铮远说,“我那时常常见到陆姨——陆闻枢的母亲,前一任承剑门掌门陆子午唉声叹气,面带愁容。”
薛铮远看向玉蝉衣脖子上挂着的髓石法器,目光难掩难过:“我查过了,你脖子上挂着的这个,是修罗魔族的法器,残魂捉进去后可以化作幻境,但法器的主人也可以捏造幻境,我见证了灵儿的神魂融进去的过程,知道那个幻境为真。但其他人未必会信。”
“而陆婵玑之死……”薛铮远抬眸扫向微生溟,“微生前辈,虽然你说,你亲眼目睹她的死亡,但恕我冒昧直言,你在很多人心里,是个疯了的人,你说的话,也不会有太多人信。”
微生溟回以苦笑:“我当然知道……”
玉蝉衣只是沉默不语,默默喝茶。
眼见着她一杯茶要空了,薛铮远眼疾手快要替她继续续上茶水,却不及微生溟动作更快,被抢了先。
薛铮远手落了空,他蜷了蜷手指,将手缩回来,接着说道:“所以接下来,我要找出证据。”
薛铮远一样一样细数:“陆婵玑被杀的证据,灵儿被杀的证据,以及,有可能给陆闻枢定罪的一切——他做过的所有恶事,还有证据。”
他恨那个修行时自觉天赋不及他人,就开始偷懒懈怠的自己。明明比陆闻枢长了点年岁,却根本无法与之匹敌,连想替妹妹报仇都做不到。
但凡他更努力一些,当成风息谷谷主,也不用再受父亲桎梏,就可以痛痛快快带着风息谷与承剑门决裂。
早晚有一天,他会向父亲证明,是他在做对的事。
父亲选择,哪怕见到灵儿死在陆闻枢手里的证据,也要将灵儿之死变成要挟陆闻枢的筹码,但父亲他又何曾想过,倘若有一日,陆闻枢的真面目为人所知,那时在外人眼里与承剑门来往甚密的风息谷又将如何自处?同样也会遭到唾骂!
而如今,他在外面为灵儿、为陆婵玑奔走呼号,等以后陆闻枢的真面目为人所知,风息谷就不会担上与陆闻枢狼狈为奸的恶名。待到那时,等他回到风息谷,他会得到风息谷弟子的支持。
薛铮远暗下决心,只要他能活着回到风息谷,他会让父亲那个只顾眼前的老腐朽交出他手里的权柄。
可是,也有一种可能……他会像灵儿一样,无法再活着回去。
薛铮远轻声道:“也许我是螳臂当车,但我总要试上一试。”
“这些话我只会和你们说。”薛铮远又饮了一口茶,“如今我只能信得过你们。”
玉蝉衣朝他微微一笑,没有再多说什么。
院子里洒着一地清霜般的月色,薛铮远不再说什么话后,三人之间寂静无言,都不自觉看向远处的承剑门,心中各自有各自的盘算。
这之后,薛铮远回他的房间调养生息,解旅途之辛苦,与心力之疲累。
还留在禁制中的玉蝉衣往他离去的方向看了一眼,同微生溟说道:“这人好生奇怪。”
“先信得过陆闻枢,被陆闻枢所伤。又去信他的父亲,继而被父亲所伤。现在,又要来信我们……”玉蝉衣因困惑而皱紧眉头,“都经历这么多了,他怎么非要再找人去信?”
微生溟道:“只因你是他觉得是可以信任之人。而且,你看,他没有做出你担心的那些事情。”
他像是请求一样说道:“姑且先信任一下他吧,像信我一样。”
说完,微生溟十分怅惘地哀叹了一声:“天知道我有多不想替他说话,你根本没看到他盯着你看时那种眼神……”
“什么眼神?”玉蝉衣看向了他。
“没什么。”微生溟脸上勾起一笑,将话题转移开,“小师妹真不想听我要怎么夸你了?”
玉蝉衣哼了一声:“懒得听。”
哪怕有人文采斐然,能将她夸出花儿来,也打动不了她什么。
因为,没有什么能够比微生溟提到当年不幸早逝的她时,痛心惋惜、情不自禁掉下的那滴泪更打动她的了。
她睄了一眼微生溟脖子上的印记,见他那印记缓慢往下消退,兴许有一天会消退到衣领下面。
一想到等那印记没入衣领之下,就不能每天扒开他衣服看看这印记退却的状况了,玉蝉衣就趁着还没消退下去,多睄了几眼。
最后还是没忍住问道:“等你脖子上那块修罗印记消退到衣领之下,我就看不到它了,也就不能知道它是不是有好好在消下去。到那时,你能不能每日敞开衣襟,让我看看它啊?”
微生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