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久仰师姐大名。”青年笑着看向玉蝉衣,“我姓樊名小凡,我叫樊小凡,能成为您的师弟,真是我的荣幸。”
微生溟咳了咳,弄出来一点动静。
这时那青年才看向玉蝉衣身旁的微生溟:“这位就是二师兄吧?”
他同样恭恭敬敬见礼道:“二师兄好。”
只是一个“好”字还没说完,樊小凡往空气中嗅了嗅,忽然紧张起来:“坏了,烤糊了,口感就不好了。”
顾不上其他,他连忙跑向炭火堆,捡起筷子拨弄起来。
玉蝉衣走向炭火旁,问巫溪兰:“什么时候又多了个小师弟?”
巫溪兰道:“谁知道?五日前过来的,说是早就找师父说过了,我带他到师父留下的法器面前拜了拜,果然毛毡毡尾巴狂摇,既然师父同意,那他就是师弟了。我听师父的意思是说,收个力气大的徒弟建房子,扩宗门。”
“不过,这个小师弟是冲着你的名气来的。”巫溪兰道,“但李旭试过他了,一点剑术都不会,哪个道也不修,只有做饭好吃这么个长处。”
正在烤肉的樊小凡听见了,抬起头,不以为意地笑道:“我天资愚钝嘛,自然是师兄的本领要高过我。再说,有做饭好这么个本事,也很了不起了啊。”
樊小凡递了个鸡腿给巫溪兰,巫溪兰道:“厨艺好是好,可巨海十州又不需要厨子。既然你小师姐回来了,你不如跟她学学剑,也别听师父的,着急去建房子,能好好修行先好好修行。”
“好啊。”樊小凡说完,只顾分鸡腿:“小师姐,给。”
“二师兄,给。”
玉蝉衣接过去,犹豫了一下,咬了一口。
还真是个厨艺好的。
不知道这个突然冒出来的樊小凡是怎么回事,但既然是涂山玄叶认下的徒弟,玉蝉衣暂且当他是小师弟带着。
她按巫溪兰说的那样,教樊小凡练剑。很快就发现,樊小凡灵脉虽然全通,灵力却钝涩到完全无法使用的地步。这七十二寸灵脉有等于无,也不知道打通来有什么用。
而且樊小凡的个性极其顽固。
不是什么好的顽固。
是他遇到一点不明白的、不懂的、立刻就放弃了。任人如何劝诫,绝不再拾起来。
灵力滞涩也不着急,巫溪兰说要帮他弄点调理的丹药,也被他拒绝。
在他前头还有一个同样油盐不进的微生溟,巫溪兰心态倒是很好,不强求,任由樊小凡自己安排自己。而玉蝉衣拿樊小凡没辙,哪怕总在附近探头探脑的微生溟主动请缨,说由他来教,玉蝉衣没忍心将这烫手山药给他。
她只是将一本“初”级剑谱给了樊小凡,由着他自己练去,说让他练好了再来找她。
以她近日来了解到的樊小凡个性“顽固”的程度,这本“初”级的剑谱他哪怕练上十年才能堪堪摸到入门之法,玉蝉衣也不会意外。
回到不尽宗的第十日。
玉蝉衣早起练剑时,老远就看见有一人垂头丧气站在外面。因着他惯常穿的那身蓝色宗门服换成了一身素色的平常装扮,看上去像个散修一样,因此玉蝉衣第一眼并没有认出他来。
第二眼,觉察到那人的身份,玉蝉衣一愣。
“薛少谷主。”
只是十天未见,他看上去像是老了许多岁。
察觉到玉蝉衣的注视,薛铮远瘪了瘪唇,张口语言,却又长久的顿住,许久一句话都没说。
玉蝉衣邀他进来,请他坐下。
学艺不精的樊小凡被认清他实力后放弃劝他上进的巫溪兰带出去寻觅新址,扩建宗门。
现下不尽宗里只有玉蝉衣、微生溟两人。
听到玉蝉衣的问候,薛铮远满脸羞赧和落寞,他低头说道:“不要再叫我少谷主了。”
玉蝉衣蹙了蹙眉,还未明白发生了什么事情,微生溟也在此刻凑过来:“发生了何事?”
“我知道以我一人之力,惩戒不了陆闻枢。回到风息谷后,我向父亲秉明了陆闻枢当初的所作所为。”
薛铮远说:“因为灵儿的缘故,这一千年来,承剑门与风息谷一直往来密切,承剑门会为风息谷的弟子铸剑、教风息谷的弟子练剑,而风息谷则会送大量的潜英石给他们,承剑门有任何需要风息谷配合的事也都会配合。”
他攥紧双拳:“我一想到风息谷将最好的潜英石都留给陆闻枢用,就气不打一处来。父亲他一直对妹妹的死耿耿于怀,我就把事情都告诉了他,打算和他商量一下对策。”
“然后,我就被当成说胡话的疯子,被暂时逐出风息谷了。”薛铮远苦笑道,“父亲说我只是和陆闻枢闹了矛盾,就想连累整个风息谷的弟子,说我脑子越来越糊涂了,让我想明白了再回去。”
“事情就是这样。”薛铮远简短将事情说完,而后视线越过不尽宗,看向远处承剑门所在的山峰,目光格外凄凉。
他的话语将真实情况美化了许多。
在他匆匆从弱水赶回风息谷,找到自己父亲,着急想要商量个对策时,对上的却是父亲看向他时永远充满怀疑的眼睛。
七百年来风息谷一直承蒙承剑门的庇荫,哪怕承剑门也从他们这得到了不少好处,但更多的还是风息谷在有赖于承剑门的帮扶。
薛铮远当然知道这一点,他本以为妹妹的死足够能让父亲下定决心和承剑门决裂。
但父亲他没有。
他先是不信,说他所见到的说不定是捏造的幻境,说给他看幻境的人是想挑拨风息谷和承剑门的关系。
紧接着又训斥他不以大局为重,他说,哪怕薛怀灵真的死在陆闻枢手里,她已死已是无法更改的事实。薛怀灵是一整个风息谷倾尽心血养大的孩子,自然要为风息谷其他弟子做出贡献。如果薛怀灵真的是为陆闻枢所杀,他要做的,是利用陆闻枢的愧疚,为风息谷夺来更多的资源扶持。
他认定,只有为风息谷做出贡献,薛怀灵才会真的高兴。
这一刻,薛铮远透彻清楚地明白了,为何在父亲眼里,他始终不是个合格的继承人。
他识人不清,他优柔寡断,他做不到对自己狠绝,自然也就无法成为父亲眼里完美的继承人。
也明白了为何薛怀灵要如此拼命去将自己装点得完美无缺——这样才能满足父亲的要求。
父亲要的,不是承欢膝下、舔犊情深的一双儿女,而是万事以风息谷为重的继承人。
那一刻,薛铮远恨极了自己的无能,但也对自己的父亲失望透顶。
但这些都是不必说给旁人听的事情,说出去只显得他和妹妹都可悲。
薛铮远拿起茶杯,呷了一口茶后,道:“我也曾想过,是否要在陆闻枢身边虚与委蛇,暗寻时机,要了他的狗命。”
他说得咬牙切齿,但眼里却多了一抹黯然,“但我没有装笑面虎的本事,做不到不动声色,脸上一点破绽都不露出。我一想到陆闻枢就恨得牙痒痒,更别提他站在我面前。这阵子我练习了无数次,却还是做不到不将恨意浮在面上。”
“父亲并没有写下书碟,向风息谷众弟子阐明将我驱逐一事,我知道,他这是给我留了机会,只要我认个错,再被禁个足,这事就过去了。只是,我不想回去了。”薛铮远面上露出一抹比哭还难看的笑容,“我无处可去,只能先来投奔你们。”
“还请你们收留我一阵。”他将自己的法袋取下,将里面的东西倒出,“我被赶出得匆忙,没带多少东西,但身上总有些常备的法器,有不少是稀奇难寻的物件,能卖不少灵币。算是我对我接下来要给你们添麻烦的补偿。”
“当时我在弱水边上说,你们帮了我的忙,日后我定会报答,此话依旧作数。”薛铮远道:“在我为妹妹报仇之后。我将任你们二位驱使,赴汤蹈火,在所不辞。”
原来自弱水离开之后,薛铮远发生这么大的事情,也难怪再隔十日,他沧桑得仿佛换了个人一般。
玉蝉衣道:“薛道友不必心急,说不定,很快就有用得着你帮忙的地方。”
正此时,不尽宗外又传来了一声:“好巧啊,薛少谷主怎么也在这儿?”
沈笙笙御剑而来,停到院中后。
四人弱水一别,没想到会这么快又重新见面了。
沈笙笙打量薛铮远一眼,她好奇道:“薛少谷主这是明知门规而故犯吗?怎么不穿你们风息谷的宗门服了?”
薛铮远并没有向沈笙笙解释得太仔细,他道:“少谷主当烦了,当几日散修玩玩。”
沈笙笙被他逗笑,将一串鱼骨抛到桌上,她道:“我来炎州有事要查,大概要待上一阵子了,这些水梭花鱼骨是我带给你们的礼物。”
“你来这儿查什么?”薛铮远问。
沈笙笙说:“查一个大肆收购水梭花的宗门。”
接过玉蝉衣递来的茶盏,喝了一大口后,沈笙笙对他们说道:“上次我带水梭花来炎州售卖,为的就是顺藤摸瓜查这个门派。”
玉蝉衣问:“是你和江言琅一起来的那次?”
“对,就是那次。”沈笙笙说,“当时,有人在炎州这儿大肆收购水梭花。长老们让我过来秘密调查一番,到底是哪个宗门将炎州水梭花的价格拱得那么高,正好当时我想找你练剑,就一举两得,打着找你练剑的幌子来查,顺便找你练剑。说起来还得谢谢你,很好地替我掩饰了行踪。”
玉蝉衣心道,怪不得那阵子沈笙笙经常往外面跑,原来不是出去逛街,而是有事要查。
沈笙笙苦恼道:“这本是小事一桩,我上次查到了点消息就回去交差了。结果近半个月以来,不知为何,那些家伙收购水梭花的胃口变得更大了,长老们就又派我来了。”
“有人愿意高价购买水梭花,对玉陵渡来说,本是是一件好事。但炎州的收购方给的价格实在太高,长老们担心这样下去,会吸引不明白弱水厉害的修士来弱水这边捕鱼,闹出人命。因此派我过来再查,查得更清楚更明白一些。”
沈笙笙说:“上次我已经查到了是谁在收购,这次,我要查一查,小小一个枢机阁,一个才刚刚建立了四百年的宗门,到底是哪来的那么雄厚的财力,能让它买水梭花鱼骨像是不要钱一样。明明水梭花是这世间极贵的一样宝物,哪个小宗门能像他们一样豪横?”
正喝着茶的薛铮远突然停止了喝茶的动作,逐渐将手中的茶杯放回了桌上,他脸色有些异样,玉蝉衣捕捉到了这点,视线定在他的脸上。
“枢机阁……”薛铮远眸光震颤,他对玉蝉衣与微生溟两人说道,“我来这里,也是想和你们说这件事。”
玉蝉衣不解。
薛铮远道:“当时在弱水那边,我被愤怒冲昏了头脑,忘记了自己还有一件很重要的事没有告诉你们。”
在看到薛怀灵死亡经过的那一刻,薛铮远就不打算再对玉蝉衣与微生溟有任何隐瞒。
他道:“之前,在千月岛时,我之所以没有立刻信了你们说的话,不相信陆婵玑已死,是因为,我真的查到了一个叫陆婵玑的人,她还在世间活动。”
“此话说来愧疚,但正是因为如此,我一直信不过你们。去弱水之前,一直对你们有所防备,也就没把我查到了陆婵玑的事告诉你们。我真是大错特错。”
薛铮远说着,又从怀中取出了一个法袋。
那里藏了点薛铮远留给自己的灵石与法器,以及一本书。
“几年前,我无意中得到这本尚未在市面上流通的机关术典籍,这本书的作者,名字就是陆婵玑。”
“而我这七百年间苦寻世上所有姓陆之人,巨海十州只有一个陆氏女子的名字不为我所知——那就是枢机阁的阁主,我只知道阁主姓陆,是个女人。但在得到这本书后,联想到枢机阁里弟子们修习的恰恰是机关术,我猜测,那个姓陆的阁主就是陆婵玑。”
薛铮远将书稿放到石桌上,推到玉蝉衣与微生溟面前,只见在《机关术秘籍》这五个字旁边,著书人那一列上,赫然写着陆婵玑的名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