玉蝉衣垂头看着松子糖,视线微冷。
他讨好女孩的手段,只有松子糖是吗?
她忽然笑起来,仰起脸来,嗓音轻快:“多谢陆掌门。”
“可我的确不爱吃甜的。”玉蝉衣苦恼道,“吃多了,牙会痛。”
“是吗?”陆闻枢手指蜷了蜷,缩回来后,背到了身后。
失望过后,便是厌烦。
看着被微生溟捏在指间的那块松子糖,陆闻枢对玉蝉衣说道:“那是我冒昧了。”
正巧云层吹过,遮住阳光,明媚的天光瞬间暗淡下来,陆闻枢那双清冷的眼被一瞬间的浮光掠影衬得忽明忽暗。
“怎会冒昧?我恰恰喜欢吃甜的。”微生溟笑得毫无城府,“小师妹经常给我买糖吃。”
陆闻枢抿唇不言,恰巧这时江言琅也从他的院子里走出来,见到陆闻枢,江言琅立马恭敬见礼道:“陆掌门。”
陆闻枢抬眸扫向江言琅:“东西准备好了?”
江言琅道:“昨日收到谷主安排,今日一早就去准备好了。”
陆闻枢颔首,没在此处停留太久,很快离开。
玉蝉衣问江言琅:“陆掌门让你准备的是什么?”
“潜英石。”江言琅道,“我们风息谷盛产美玉,其中以潜英为最。潜英石质地温润,通透如翡,以前我们风息谷内门弟子的身份玉印都是用潜英石刻的。可打铁时加入潜英石也可使剑体更为刚硬不易折,两门交好之后,谷内产的潜英石,大多都送往承剑门,弟子们的身份玉印也不再用潜英石雕刻。”
江言琅嘟囔道:“我的就不是了。”
承剑门打铁铸剑的细节玉蝉衣并不知情,不再继续追问。她目光移开,抬眼往屋檐上扫了一扫,指着檐底很不起眼的地方挂着的铃铛,问江言琅道:“那檐铃是一直挂在上面的吗?做什么的?”
“檐铃?哦,你说我檐上挂着的那个。”江言琅道,“那是防鸟的。”
“我这人招蜂引蝶——不是那种招蜂引蝶,是真的蜂、真的蝶,鸟雀也喜欢落在我院子里的檐上搭窝。这些悬挂的檐铃就是用来驱赶搭窝的鸟雀,免得住所一不留神,我这儿就变成了鸟窝。”
“有了檐铃之后,鸟落在檐上,会先扰得檐铃叮铃叮铃的响起,鸟雀就会被惊走。”
玉蝉衣刚刚的确看到有燕子被惊飞走。
檐铃响起的同时,陆闻枢会出现——她以为这样的经历不会再有,没想到这么巧合。
是巧合吗?玉蝉衣看了一眼陆闻枢离开的方向。
递给她松子糖时,他手上那颗掌门戒指红得很耀眼。
那是欲望的红。陆闻枢很小的年纪里就开始杀妖争名气,他的野心她一直都知道。如今他的野心终于得到满足,为什么眉眼间却多了一抹从前没有的倦怠?
约莫这倦怠会叫他的面容显得老成,更加服众,如今陆闻枢的一举一动,在玉蝉衣眼里无一不是别有用心。
想到什么,玉蝉衣看向身旁的两人:“你们刚刚是去取什么了?”
微生溟挑了挑眉:“让江道友帮我挑了点东西。”
仍是不直说到底是什么。
看来这是他的秘密,玉蝉衣也不多问。
听到玉蝉衣与江言琅的对话,微生溟也在抬头张望。
“找什么?”玉蝉衣问。
“鸟啊。”微生溟指尖用了点力,那松子糖就在他手底碎成了粉块,他仍然笑得毫无城府,说道,“拿这喂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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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远处,在走出他们的视线范围后,陆闻枢掀了掀袖子,袖底的胳膊上,站着一只灵雀。
江言琅庭院檐下挂着的檐铃,因这只灵雀而响。
对檐铃响起毫无反应,不喜欢吃甜的,对松子糖更是丝毫不感兴趣……
他逐渐找到了玉蝉衣和陆婵玑的不同,在那些微生溟所不知道的细节上,玉蝉衣果然没有办法和他的阿婵一样。
可是……为什么他的心里会隐隐地不安?
眼前再度一闪而过微生溟脸上的笑,陆闻枢沉沉吐出一口气。
他看到了,微生溟脖颈间的印记在往下消减。这只是个不太引人注意的细节,但陆闻枢还是留意到了。
他一向喜欢以微知著,察察为明。喜欢以将所有的隐患扼杀在它们最容易被扼杀的时候。
微生溟毫无疑问是个隐患。
“七杀”凶残,强大到令人心颤,它的凶煞赫赫有名,若是弱小的剑主,无法驾驭它的凶煞之气,哪怕把它握在手里,也只会被反噬,而无法令它为其所用。而微生溟,是那个收服了“七杀”,令它臣服的人。这样的人,怎么可能像他表现出来的那样散漫?
而玉蝉衣与微生溟如此亲近……她也是一个,理应被早些拔除的隐患。他应当考虑的是如何拔除他们。却为何要忍着“荧惑”的异动去找玉蝉衣?
陆闻枢心底生出阵阵厌烦,唯一快慰,竟是方才檐铃响起时那一声脆响。
这让他将那灵雀多带了一路。
在走到谷主的院落之前,陆闻枢才放走了那只灵雀。
灵雀振翅高飞,同时,陆闻枢负手迈进谷主的院落。
他走进谷主的书房,绕过书架后,找到了正在帮谷主处理公务的薛铮远。
闲聊几句后,他对薛铮远说道:“等你带玉蝉衣和微生溟逛玩一番后,若是是知道他们接下来要去哪儿,记得告诉我。”
薛铮远点了头,但问道:“怎么对他们的行踪这么好奇?”
陆闻枢道:“想知道他们何时回不尽宗,好再去拜会拜会。”
薛铮远闻言瞥开眼去。
他心道,虽然陆闻枢想着要亲自去拜会拜会,那边可未必会领他的好意。他可太知道微生溟和玉蝉衣提起陆闻枢时的态度了。
放之前,他肯定要为陆闻枢鸣上几句不平。但今时不同往日……薛铮远他自认自己和微生溟玉蝉衣成了一丘貉,于是静悄悄的,什么都没说。
他头也未抬,继续埋头处理风息谷的事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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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三日间,玉蝉衣时常能感受到陆闻枢若有若无的接近,颇觉烦扰。
于是喊了江言琅,在外挖酒三日,算是把微生溟在生洲埋的酒挖得差不多了。
这些酒都埋了有千年,后劲十足,挖出来后,秘密囤到了江言琅的院落。
风息谷弟子一个比一个酒量差,玉蝉衣本没有灌醉江言琅的意思,江言琅却自己贪嘴喝醉,醉酒后,不小心将微生溟的秘密泄露了出来。
原来两人神神秘秘瞒着她的事情是,微生溟让江言琅帮他挑选簪子,选衣裳搭配。
作为巨海十州出名的美男子,在如何打理自己的外貌这件事上,江言琅颇有一番心得,而微生溟不耻下问,两人在此事上聊得很是开心,大有忘年交的意思。
得知此事,玉蝉衣意味深长地看了微生溟一眼。
怪不得来了风息谷之后,她就觉得微生溟身上多了一些微妙的变化。一开始说不上来,但经江言琅提醒,她终于全反应过来了。
首先,是微生溟身上多了颜色,不再总是一身黑。
此外,他勤于梳髻,偶尔还会戴一戴玉冠。
玉冠的样式还千变万化,精心设计。
还真是近朱者赤近墨者黑,一个之前那么疏于形容打理的人,来到了吟风弄月的风息谷后,竟然也和风息谷弟子一样在意起外貌来。
面对玉蝉衣带着兴味打量他的目光,微生溟一脸无辜。只是用灵力迅速给江言琅醒了酒,免得他酒后继续失言,再说出什么惊天之言来。
只是私底下等独自面对江言琅一人时,微生溟没忍住说了他一句:“你们风息谷的弟子真该练练酒量。”
他拍了拍江言琅的肩:“在你们谷主的院子里那棵树下,有人埋了两坛酒,你要是胆子够大,就去挖出来,练练酒量。”
“谷主的院子?”江言琅睁大眼睛,“谁埋的啊?”
“谁知道?我一踩上去就知道那里有酒。”微生溟一脸正经,“酒在哪儿,我告诉你了。这么多好酒,也都给你了。我们之间的交情算是很深了吧?日后你们生洲有什么流行的簪子式样,衣着搭配,记得传音告诉我一声。”说完拍了拍江言琅的肩头,拍他肩头的力道充满信任。
江言琅:“……”江言琅点了点头。
只不过,江言琅感觉压力大的要命,幸好微生溟不是风息谷弟子,不然以他这美男子的称号恐怕要不保了。
又一想在蓬莱所见到的不尽宗掌门那堪称惊世的容颜,江言琅简直要怀疑不尽宗招收弟子的基本要求是否是看脸。
三日后,陆闻枢离开了风息谷,薛铮远找到玉蝉衣他们。
虽然陆闻枢已经和风息谷谷主一道离开,薛铮远仍旧万分谨慎,他道:“为了不让人看到我们的踪迹,这一路上,我们就隐匿身形出行。”
说完,他将两株昙花分别递给玉蝉衣和微生溟。昙花上有“一现咒”,只要他们不主动现身,就无人发觉他们的踪迹。
紧接着,薛铮远又说道:“风息谷和玉陵渡不合,我若是出现在凤麟州,被他们门派的人看见,少不得要起冲突,哪怕不是为了圆谎,隐匿行踪也有必要。”
“我虽然去了弱水很多次,但那里地势复杂,涨潮退潮后的地形地势又会变化,去那里要找向导。”薛铮远说,“向导我找。”
“不,向导我找。”玉蝉衣接过话来,“我认识经常去弱水的修士,我可以找到为我们带路的人。”
“谁?”
玉蝉衣说:“一个经常去弱水的人。”
她不会把找向导这种机会让给薛铮远,谁知道薛铮远找的向导会不会把她带到什么鬼地方去?要么她找要么微生溟找,但估计微生溟的心思最近挑簪子和打扮自己上,这一千年和死了也没两样,未必认识什么还能当向导的人,指望他是指望不上了。
玉蝉衣早在停留在风息谷的这段时间,想办法联络上了沈笙笙。她和沈笙笙约定好了,由她来做他们弱水一行的向导。
玉蝉衣道:“她已经在凤麟州等我们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