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5章 第 95 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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伦敦的罗瑟汉姆伯爵府,归家的三位菲茨威廉小姐刚进门厅,便直面怒气冲冲的萨拉夫人。

挥手叫仆人们全部退开远点,萨拉夫人严厉地质问道:“你们去哪里了?”

桑德拉紧了紧羊绒披肩,态度还算淡定:“坐马车到梅第奇广场附近的河边公园转了一圈,怎么了?”

二小姐琼安心虚的想用反问搪塞过去:“真稀奇,你什么时候在意过我们?”

萨拉夫人嘲讽的扫了琼安一眼,她这幅“明显知道你们干了什么蠢事”的样子,叫本来就没底气的后者顿时歇了劲。

“除了公园呢?”萨拉夫人目光灼灼的逼视桑德拉。

桑德拉倔强的瞪大眼,脸色控制不住的涨红:“为什么我们要像犯人一样被你审问?”

太不公平了,为什么每个人都要逼她?

父亲一定要她尽快嫁给道格拉斯·库珀那个红脖子野蛮人。

(英国人认为晒多了太阳才会红脖子,就是苦力、泥腿子、下等人的象征。即便有些白人是天生红脖子,也会被上流社会看不起。)

道格拉斯·库珀眼红现在的达西,最近天天写信逼迫她去请求父亲介绍一份体面工作。

整天以泪洗面的母亲,不想为自己再得罪父亲的外公,态度突然冷淡的舅舅,幸灾乐祸的舅妈和表姐弟们……

“行了,我没时间跟你们绕圈子,我知道你们去了克萝丽丝庄园,大门都没进去就被打发回来了吧?知道为什么吗?”萨拉夫人生怕女公爵会因为她们今天突然登门的行为感到冒犯,越说越气:“从伦敦到约克郡,你们以为还有哪家不知道你们母亲做下的那些丑事,让我们整个罗瑟汉姆伯爵府成为了笑柄一般的存在。”

萨拉夫人是第二代克莱夫伯爵排行第六的小女儿,靠军功封爵的新兴贵族,其父与罗瑟汉姆伯爵曾经是亲密的战友。萨拉夫人的长兄沃尔特·克莱夫早年狠狠得罪过王夫,幸而有罗瑟汉姆伯爵请求特伦斯子爵(里士满公爵长子)出面调解,最后花费大笔的钱财消灾了事。

无论是对罗瑟汉姆伯爵人品的信任,还是后来救命的恩情,不管外面的谣言传得多难听,克莱夫伯爵依然让小女儿带着大笔的嫁妆嫁进了罗瑟汉姆伯爵府。

萨拉夫人自以长媳的身份当起了家,当然少不了要代表伯爵府出门交际,过去可没少因伯爵夫人失德失节的名声所累,被嘲笑、被人在背后指指点点。

这会儿话赶话的,萨拉夫人的言语中不免带着多年积压的怨气和愤怒:“你们可以假装什么都不知道,但是你们必须认清现实,不是我们故意忽略你们,不愿意带你们出门交际,而是你们姐妹三个和你们的母亲已经被整个圈子关在门外。稍微体面的人家都不敢邀请你们,生怕被你们带坏了家里女儿的名声。”

“够了……”因为一头金发被视为母亲“失德证据”,从小受尽冷眼的三小姐瑞秋抽噎着缩到二姐琼安的背后:“求求您别说了!”

萨拉夫人莫名心软了一瞬,干脆省下一肚子的难听话,直接道:“在我看来,罗瑟汉姆伯爵真的非常正直善良,以前难过的那些年都没有半点亏欠你们的地方,如今家里好过了也没有听里士满公爵的劝说,把你们母女送去爱尔兰乡下,或是把你们姐妹三个送到修道院学校,难道他不值得你们感激吗?”

桑德拉脸色惨白,强忍着泪水,却说不出一句反驳的话。

你们每个都因为女公爵得到了好处,仿佛那位殿下是什么有求必应的许愿仙女……桑德拉不甘心,凭什么她们姐妹不能求见呢?凭什么她们姐妹要乖乖待在泥潭里?

她们又做错了什么?

“尤其是你桑德拉,你不喜欢道格拉斯·库珀,可你又能嫁给谁呢?道格拉斯不止是你现在最好的选择,也是唯一愿意娶你的那个。”萨拉夫人忽然叹了一口气,到底还是不忍心的出言提醒:“最近亲戚们天天来家里,就是想劝你父亲离婚,他没有答应多半是考虑到你们姐妹三个。哪怕是为了你们的母亲,为了你们自己,以后都应该安分些,不要让那些亲戚有理由找你们的麻烦。”

离、离婚?姐妹三个倏然吓得连哭都不敢哭了!

过去的罗瑟汉姆伯爵不值一提,索菲伯爵夫人的丑事也只是让伯爵府蒙羞。

如今可不同了,随着整个菲茨威廉家族的振兴,确实碰了别人的“蛋糕”,导致伯爵夫人的各种风流韵事被越来越多的人谈论,几乎令伯爵夫人成为继王夫之后“绯闻话题制造机”,甚至牵扯到了整个菲茨威廉家族的名誉,并不是亲戚们爱管闲事。

……

伦敦另一边的宾利家。

安排了女仆专门盯着门房的卡洛琳,走进弟弟查尔斯的书房时,后者才刚刚拿起拆信刀。

卡洛琳迫不及待的问:“是邀请函吗?”

查尔斯顿时倍感压力,抬眼强笑了下:“不是,只是达西的回信。”

“达西有提什么时候带我们拜访克萝丽丝庄园吗?”卡洛琳自从去了一趟罗瑟汉姆伯爵府,就像被萨拉夫人洗脑的追星族,迷上了科林斯皇族有关的一切,收集报纸杂志,让家里的厨师按照科林斯御厨的菜谱做菜,并且准备找家教重新开始学习意大利语,大有愈演愈烈之势。

“哪有那么快?那位殿下昨晚才到伦敦,别太心急了卡洛琳!”查尔斯含糊的应道,心底直觉得没戏,女公爵的舅舅——那位傲慢高冷的盖勒特男爵怎么可能会主动邀请他们?!

不是查尔斯自卑,现实便是如此。

虽然之前有法兰西大革命冲击特权阶级,近来又经过科林斯兴起的工业革命造福了全世界无数的商户。

但是各层阶级依然存在着巨大的鸿沟,即便如宾利家一般的富商穿着华服、住着金屋,对于讲究血脉历史的世袭老贵族来说,商户和仆人、佃户、演员一样都属于下等人。

“所以,信上写了什么?你和达西几乎每天都通信,怎么有那么多话题?”卡洛琳是真的好奇,她认识的达西平时就话很少,一群人聚会也是话最沉默的那个。

“你什么都想知道!”查尔斯这回可不想给她知道,达西邀请他明晚去伦敦最著名的贵族俱乐部——起源于亨利八世时期的“金衣馆”。

“先生?小姐?”卡洛琳的女仆敲响了书房的门,手里的托盘上是卡洛琳的信件:“小姐,送信的说他来自伦敦的嘉丁纳府。”

“嘉丁纳……好像在哪里听过。”卡洛琳拆开信封,扫到信纸上娟秀刺眼的笔迹,立即啧了一声。

见鬼的简·班内特,怎么好意思追到伦敦来了?!

“怎么了?谁的信?”查尔斯只是随口一问,转移卡洛琳的注意力。

“还没看呢,只是突然想起约了路易莎逛街,先走了。”卡洛琳眼神飘忽了下,迅速将信纸塞回信封,匆忙叫人收拾马车,赶往三条街外的伦敦赫斯特府。

“气死我了,怎么办啊?你快看看这封信。”急得嗓子冒烟的卡洛琳,端起路易莎面前的茶杯,一饮而尽。

“你吓到我了,我还以为发生什么大事了呢!”路易莎·赫斯特一脸纳闷的从亲妹妹手里接过皱巴巴的信件:“嘉丁纳是谁?”

“简·班内特的舅舅,没错,正是我们认识的那个简·班内特,她真的追来伦敦了。”卡洛琳烦躁不安得扶着额头:“你说她脸皮怎么那么厚啊?”

“你回信了吗?查尔斯知道吗?”路易莎狠狠的皱起眉,厌恶的盯着信纸最后的署名。

卡洛琳:“刚收到信就立马来找你了,我们得找个理由,让她不能找借口来找我们。”

……

无论潘茜一行如何低调,可他们毕竟住在王宫隔壁,才仅仅一个早上,克萝丽丝庄园门房处就收到了一箩筐的拜帖。住在门房楼上的萨缪尔和提姆西两兄弟,负责拆开并检查那些堆满了整间库房的登门礼物。

其中最贵重的莫过于文艺复兴时期与佛罗伦萨画派分庭抗礼的锡耶纳画派之父——意大利画家杜乔·迪·博宁塞纳(Duccio di Buoninsegna)的一幅圣母三联画。

卡莱尔看到这幅画都不会走路了。

午后终于出了一会儿太阳,却又伴着刺骨的大风,片片五彩的落叶好似蝴蝶般在风中盘旋飞舞,缓缓下落到遍布路面的一个个亮晶晶的小水洼里。

想来今天是不适合潘茜出去散步了。

凯厄斯便将她带到了男主人书房陪自己办公。

潘茜对着书架犹豫半天,取了本法语散文,窝进书房壁炉前专门为她布置的腾编吊椅里,书页没翻几下,迷迷糊糊的又睡着了。

凯厄斯悄无声息的走近吊椅,抽走她手里的书本。拿过沙发靠背挂得羊绒薄毯,半跪在吊椅前,轻轻为她盖好。

忍不住低头亲吻她毛茸茸的发际线,还有俏挺的鼻尖:睡得真香啊,我可爱的漂亮宝贝。

娇小的她乖乖巧巧的陷入厚厚的棉花糖软垫里,睡得双颊生晕,叫他一时瞧入了迷,全然忘记了办公桌上堆积的文件。

吸血鬼的世界几乎没有一刻是安静的,而每一天的深夜,凯厄斯总是能在她纯真无邪的睡颜中感受到别样的宁静。

潘茜美美的睡了个午觉醒来,突发奇想的要跟御厨学做壁炉烤脆皮乳猪。

凯厄斯捏了把她粉扑扑的小脸:“一定是早上没吃饱,才会梦到烤乳猪,每次吃饭都不专心,以后要禁止侍女在你吃饭的时候说话。”

潘茜噘着小嘴狡辩:“也可能是闻着燃木的香味让我的大脑想起烤乳猪。”

直到冰箱、空调之类的现代化降温家电发明出来之前,为防止食物于厨房的高温中加速腐烂,一般贵族的大厨房都选择安置在阳光较少的北面。高挑的厨房屋顶,宽敞的面积都是为了能够更好的通风。

即便大厨房的环境再好,御厨也不敢委屈潘茜,而是重新选了一个更舒适明亮的教学地点,没有烟灰,没有食材混杂的怪味,也不会让潘茜感觉闷热。

克萝丽丝别墅表面上是一栋典型的巴洛克风格宅邸,但其实这栋别墅是包围着两栋更古老的建筑所建,一为爱德华三世的中世纪狩猎小行宫,一为当初的马夫格雷夫伯爵宅邸。

位于别墅中轴线,中式三层挑高门厅的后面,便是一间保存完好的中世纪风格双层挑高宴会厅,足以容纳四、五百人的宏伟面积,原是狩猎行宫的心脏中心。

走进这里就像是时光倒流,厚实的灰色石墙,东西两面几乎占据了二楼墙体的哥特瘦长雕花石窗,每一个转角的石砌,都具有中世纪庄重严谨的气质。宴会厅的北面和南面各有一个橡木搭建的二楼隔层,围栏和支撑楼层的圆柱雕满了各种逼真诱人的水果、蔬菜、动物和花朵。南侧二楼的入口与门厅的主楼梯连接,北侧二楼的入口则通向大厨房二楼的走廊。

你可以想象两侧的二楼隔层坐满中世纪王室的女眷和幼童,他们靠着围栏,羡慕的俯瞰楼下大厅,君主带着骑士们围绕正中央的巨大下沉地炉而坐,休憩、聚餐、跳舞。

(奇怪的知识:地炉不是壁炉,16世纪之前的中世纪英国就像日本和蒙古人一样,在室内就地挖掘的小坑内垫垒砖石,生活做饭、取暖。壁炉是16世纪之后才在英国流行起来的先进生活设施。)

到了都铎时期,那位痴迷骑士文化的亨利八世,叫人在中央地炉上方加了一个皮革包铁的靠背围椅,地炉只留作取暖之用。

(围椅在英国公园比较常见,就是那种将大树包围在中间固定围椅。)

并在东面墙体的石窗下加盖了一个五米宽、三米高的超大灰石壁炉,也是为了方便厨师现场烤制一些体型庞大的猎物,比如公鹿和野牛、野猪等等。

灰石壁炉上饰以都铎拱门、形态各异的精美中世纪骑士与各种栩栩如生的可爱小动物石雕,精美绝伦,手艺非凡。占据半面墙壁的精美竖条橡木镶板,以及天顶坚固的雕花橡木桁架,以及桁架之间是哥特风格的尖形梅花状橡木嵌板,都是后来都铎时期添加的最时髦流行元素。

即使是回到约翰·谢菲尔德时代,这座宏伟的宴会厅也是马夫格雷夫伯爵举行盛大宴会、招待贵宾的重要场所。

爱炫耀的约翰·谢菲尔德当然也在这里留下了痕迹,紧跟查理二世的骄奢喜好,花费了大量资金增加巴洛克风格的装饰、雕刻、镶板和金箔,比如换了包金带卷边的镶板大门,换了八盏炫目的双层镶金水晶花枝吊灯,给每一个石像装饰金箔。在超大壁炉的左上方加了一个纯金镶宝石的华美钟表;右侧上方也是一个纯金镶宝石的实时显示风向表盘,内部连接顶楼测风向仪器“候风鸡”。

伯爵宅邸落成后,便迎来过几次威廉三世国王。招待君主耗资巨大,因为国王的侍臣随从一定数量庞大,也难怪后来谢菲尔德家族仅仅维持了五十年就破产了。

(提醒:约翰·谢菲尔德即查理二世宠臣,正是创造了马夫格雷夫伯爵宅邸的第一代主人,原历史人物,就是创建白金汉宫那位。威廉三世即查理二世之子,生母是瑞典双王的之女玛利亚·埃利诺拉,有梅第奇血统的公主,母子皆非历史人物。另外,里士满公爵和罗瑟汉姆伯爵都是威廉三世的私生子后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