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1章

雕花窗打开, 簌簌冷风灌进来,床上的玉嫔也清醒了几分,赶忙胡乱揽了衣裳, 哆哆嗦嗦地跪在地上。

宁德侯世子又恨又痛,只恨今日马失前蹄,明明已经布下天罗地网,处处设计,连那武宁侯之女姜清慈也是他精心挑选的高门贵妇——

侯府嫡女,父兄为太子麾下忠臣良将, 丈夫又位列九卿,在文官之中颇有威望。

只要太子踏进偏殿一步, 便可顺理成章给他安一道奸污人妻的罪名, 到时候武宁侯父子如何还会再效忠于他?通政使手里的折子更是能让他声名狼藉, 人人唾骂。

可他竟不知哪一步出了差池,不光被人反咬一口, 还连累了玉嫔……

宁德侯世子跪在淳明帝面前, 痛声道:“微臣便是有一百个胆子,也不敢趁今夜群臣大宴之时,在朝阳殿与陛下的妃嫔苟且, 这殿中熏香更是提前被人下了合欢散,微臣与玉嫔娘娘都是中了媚药才致如此……还请陛下明鉴!”

太子却在这时忽然开口:“你当真是不敢?祯宁十五年二月廿一,陛下在朝日坛祭日,那天你与玉嫔人在何处?”

此话宛如一道惊雷兜头劈下, 玉嫔脸色煞白,原本空洞迷离的瞳孔骤然紧缩,身子也不由自主地颤抖起来。

而方才还在狡辩的宁德侯世子满脸震愕,额头瞬间冷汗爆出。

祯宁十五年……

淳明帝脑海中隐约有个念头, 却不敢往下深想,沉声质问道:“到底发生了何事?”

太子好意提醒:“陛下恐怕不记得了,玉嫔便是在祯宁十五年五月诊出的身孕。”

淳明帝心脏隐隐发颤,震怒的情绪如潮水般涌入眼底,人险些站不住。

太子朝外递了个眼色,秦戈立即将谢怀川身边的长随朱武押上殿。

太子:“当日发生何事,你如实招来。”

朱武口中棉巾被扯开,立刻哆嗦着指证道:“祯宁十五年春分,陛下在朝日坛祭日,皇后娘娘携众位妃嫔娘娘前往隆宗寺为八皇子祈福诵经。玉嫔娘娘当年还是贵人,因偶感风寒,留在宫中,世子爷心下惦记,避开人多眼杂的时候,悄悄潜入了宝华殿……”

“你胡说什么!”宁德侯世子当即暴跳如雷,“陛下!我这长随早已被人买通,他的话如何能信!”

淳明帝后槽牙几乎咬碎,死死盯着朱武:“你继续说!”

朱武才敢继续道:“三月底,玉贵人暗中给世子爷递消息,说月信推迟,不敢请太医诊脉,世子爷这才买通了太医院周兴岩周太医,对外将玉贵人的怀孕时间往后推迟了一月。”

「一次就中,这世子爷真厉害啊。」

殿内众人心思各异,或怒火中烧,或惊慌恐惧,或慑于帝王之怒,或在思索如何脱身,唯有这道声音显得极为突兀。

云葵还在心中感慨,冷不丁对上太子沉沉的目光,吓得心里一个趔趄。

「不是吧,他真的知道我在想什么!」

她缩缩脑袋,继续往殿内瞧。

淳明帝身边的汤福贵小心翼翼道:“玉嫔娘娘的确是怀胎不到九月,便生下了九皇子。”

玉嫔浑身发抖,跪上前去,紧紧抓住淳明帝的袍角,泣涕涟涟道:“陛下,您相信臣妾,寿儿他是你的孩子,他是你的孩子啊……”

淳明帝眸若寒冰,眼里早已没有任何温情。

他还记得,当时玉嫔孕肚硕大,九皇子生下来便有七斤重,周兴岩称是玉嫔妊娠期间食欲旺盛所致。

当时他沉浸在得子的喜悦中,以为是夭折的八皇子又回来找他了,几乎没有任何怀疑,把这个生下来就白白胖胖的幺子宠到了骨子里,甚至给他取名“寿”字,希望他健康长寿。

当时有多欢喜,淳明帝此刻就有多震怒,恨不得将这对奸夫□□碎尸万段!

他压抑着情绪,忽然想起:“周兴岩似乎出了什么意外,已经亡故了?”

太子道是:“周兴岩负责玉嫔从怀孕至生产期间所有的脉案,可九皇子出生后,他便在回乡丁忧途中,马车坠崖而亡。”

宁德侯世子吼道:“他死于意外,与我何干?”

朱武颤颤巍巍地开口道:“周太医回乡途中,也是世子爷派人前去截杀灭口,制造了这场意外……”

宁德侯世子死死瞪着他,“你跟在我身边十年,我待你不薄,为何要背叛我?”

太子启唇一笑,“世子不肯承认也无妨,孤还有一人。”

话音落下,秦戈提着个胡乱挣扎的小胖墩儿进殿。

玉嫔和宁德侯世子听到孩子的哭声,几乎同时抬起头,两人脸上的惊惧恐慌也如出一辙。

“阿娘!父皇!”九皇子哭着大喊。

他还在御花园看宫灯,突然就被人抓了过来,进殿之后又看到太子和上回带他骑马的侍卫,九皇子顿时吓得大哭,找父皇和阿娘求救。

然而平时满脸慈爱的父皇此刻铁青着脸,看他的眼神只有冷漠和疏离。

而平日光鲜亮丽的阿娘此刻跪在地上,满脸泪痕,狼狈至极。

为什么,为什么会这样?

太子无视九皇子的哭闹与挣扎,锐利的眼眸忽然看向跪在地上的女子,“玉嫔。”

玉嫔满眼含泪地抬起头,只觉得那双透着十足压迫感的森冷眸子幽幽看过来时,她便忍不住瑟缩,连骨头缝里都浸满了凉意。

太子的嗓音极淡,也极冷:“你与外男苟合,罪无可恕。只是稚子无辜,九皇子来到这世上便只认陛下这一个父亲,也被陛下真真切切疼爱了五年,只要你肯说实话,孤会劝陛下,将九皇子远远送去京城之外的庄子上,让他平平安安地长大。否则,就算陛下想保下他,孤也绝不容许任何人混淆皇室血脉,你应该知道孤的手段。”

玉嫔浑身抖若筛糠,满眼的绝望:“不,不要,寿儿他的的确确是陛下的血脉……”

太子薄唇含笑,深戾的眼眸却涌动着嗜血的杀意,一字一句寒意慑骨:“一名成年男子足可凌迟三千刀,九皇子小小年纪,孤倒还没有试过,不知割多少刀才能断气?”

此话一出,殿内几乎所有人都倒吸一口凉气。

玉嫔颓然跌坐下去,心里的防线几乎瞬间崩塌。

云葵的心也跟着揪了起来。

「殿下……」

太子脸色森冷淡漠,眉眼间没有半点温度。

玉嫔满脸的绝望,又仿佛溺水之人抓到一根浮木,猛地朝太子跪了下去,“殿下,他是无辜的,他只是个孩子啊,不要,不要,我都说……”

宁德侯世子急中生乱地握住她柔弱的肩膀,“玉嫔娘娘,你莫要信他!他在诓你!”

九皇子听不懂他们在说什么,更不知道他为何就要死了,父皇看他的眼神好冷,阿娘更是哭得满脸是泪,到底怎么了?

他跑上去抱住玉嫔的手臂:“阿娘,寿儿为何要死,寿儿不想死!到底发生什么了?”

玉嫔哭得撕心裂肺,太子的每一个字、每一句话都像利刃一般,刀刀见血地割在她的心上。

她知道自己必死无疑,谢怀川也必死无疑,甚至无数人都要因此丢了性命,可她不能不救自己的孩子,哪怕只有一丁点的机会……

她挣脱了谢怀川的手掌,又跪倒在淳明帝面前,不住地磕头:“陛下,臣妾知错,臣妾任您处置!可寿儿是您宠大的啊,您留他一条性命,您不要杀他,他才五岁啊……”

淳明帝狠狠踢开她的手,胸腔之内仿若烈火焚烧:“你这淫妇,果然背着朕与人苟且!”

他已经失去理智,原地急转两圈,直接拔了一旁侍卫手里的刀,朝玉嫔脖颈挥去。

云葵吓得赶忙避开了视线。

有刀刃划破皮肉的声音传至耳边。

再睁开眼,她只看到满地鲜血四溅,随之而来的,是一声尖锐刺耳几乎奔溃的女子啼哭。

“怀川!”

谢怀川替玉嫔挡下了这一刀。

淳明帝见此情景,深深地闭上眼睛。

谢怀川替她挡刀,玉嫔更是直呼他姓名!

他还有什么不明白的。

谢怀川满心愤恨不甘,五官因剧痛和恨怒而扭曲,可临死前看玉嫔的最后一眼却是温柔的。

玉嫔摸了满手的血,她抱着谢怀川鲜血淋漓的身体,浑身都在颤抖,痛苦、空洞的眼眸却忽然透出一股决绝的意味。

她抚摸着九皇子的脑袋,目光最后看向了太子:“还请殿下,说话算数……”

一旁的云葵还没反应过来,人已被一只温热有力的手掌拉到身后。

她再次听到一声刀锋入肉的闷响,从缝隙中看到了满地的鲜血,也听到了九皇子撕心裂肺的嚎叫。

“阿娘!阿娘!阿娘不要死!”

玉嫔竟是也随着谢怀川去了。

耳边是九皇子尖厉的啼哭,满屋子都是浓重的血腥气,鲜血几乎漫到了她的脚尖。

她又亲眼目睹了一场死亡。

云葵脸色苍白,心尖隐隐发颤。

尽管她并不认识这二人,却时常在梦中看到过,两个活生生的人就这么死在自己面前,甚至连九皇子的身世,也是她在梦中的发现。

玉嫔与宁德侯世子的死,不能说与她毫无关系。

云葵手脚发冷,忽然很害怕待在这里。

淳明帝死死盯着面前二人,平日温和清雅的面容几近狰狞,“好一对同生共死,双宿双栖的狗男女!”

九皇子跪在地上无助地哭泣,浑身都被鲜血染红,小小胖胖的身躯转过来,用力摇晃他的腿,“父皇!父皇!阿娘为什么死了?你为什么不救阿娘!”

淳明帝冷眼看着这场闹剧,眼中是彻骨的寒意。

宠爱的妃子与人卖俏行奸,最信任的心腹臣子秽乱他的后宫,就连他养了五年、最疼爱的幺儿,也并非他的亲生子!

帝王尊严被狠狠践踏在地,叫他如何冷静得下来!

还有殿内这些人,他们都在看他的笑话吧!

淳明帝握拳攥紧,眸中杀意凛然:“传令下去,即刻封锁偏殿,今日之事,谁也不准泄露出去!所有看到、听到的宫人一律就地处决……”

“陛下,”淳明帝还未说完,便被太子一语打断,“热闹看完了,接下来如何处置是陛下的事,孤的人,孤就先带走了。”

淳明帝再也绷不住表情,心中的愤怒仿佛决堤的洪水,将他的理智尽数吞没。

今日他颜面尽失,威信扫地,所有的一切都是太子设计!

这世上无人敢直面帝王之怒,也唯有太子,敢在皇帝下令封口之际,熟视无睹地带着自己人离去。

云葵反应过来时,冰凉的手指已经被男人温热的手掌紧紧握住。

掌心传来酥酥麻麻的触感,是一种陌生的包裹感,她满脸怔怔地被他牵着,离开这风暴中心。

印象中,太子殿下好像从未牵过她的手。

从来都是她亦步亦趋,屁颠屁颠地跟在他身后。

「该不会是打个巴掌再给个甜枣吧?」

「特意带我过来看看,这就是与人私通的下场,倘若我再敢与侍卫们见面,太子殿下也必定让我血溅当场!」

云葵满脸惊恐,吓出了一身冷汗。

太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