两人行到宫门口, 没等太子开口,云葵乖乖顺顺地道:“殿下回去歇息吧,奴婢继续守宫门啦。”
太子冷冷看她:“还嫌不够丢人?”
云葵道:“奴婢还没找到下毒的凶手呢, 岂能空手而归。”
太子目光扫过她膝上磕破的衣料,寒声问道:“近日为何不来承光殿伺候?孤不传唤你,不知道夜里要来当差?”
云葵小声嘀咕:“奴婢在宫门口站了一整日,回到偏殿倒头就睡,怕伺候不周,惹殿下不高兴。更何况, 奴婢先前唐突了殿下,以为殿下不愿见我, 这才将我远远地打发了……”
太子冷嗤一声。
云葵偷偷瞧他脸色, “原来殿下并不生气么?奴婢还以为殿下厌弃奴婢了呢。”
太子淡淡道:“不过是看你能入梦, 还有些用处。”
云葵唇角弯起,“原来如此, 那奴婢今夜去承光殿侍奉, 殿下等着奴婢吧!”
太子黑下脸。
她这话说得,仿佛不是来当差,而是帝王銮驾将至, 让他等着承宠。
没等他责问,小丫头已经一溜烟跑了。
……
御书房。
淳明帝正与朝中重臣商议要事,几位内阁阁老,包括国舅爷父子都在场。
贴身太监前来传话, 说太子身边的德顺有急事禀告。
太子找他能有何要事?
淳明帝心中一震,脑海中冒出个振奋人心的念头,难不成太子出了事?
事议到一半,淳明帝也不顾几位重臣在场, 立刻道:“快宣。”
德顺不紧不慢地进殿,先给皇帝及阁老们行礼。
淳明帝免了他的礼,急声问道:“太子究竟如何了?可有请太医?”
德顺这才道:“不是太子殿下,是九殿下。”
“与小九何干?”淳明帝满脸不解。
几名官员也都看了过来,尤其听到与九皇子有关,宁德侯世子不动声色地竖起耳朵。
德顺便将方才东华门外发生的事如实道来,“……九殿下非要那宫女跪下给他当马骑,还扬言……”
淳明帝微微变了脸色,笑着打断道:“朕与阁老们还有要事商议,不如先到……”
没等淳明帝说完,德顺便道:“太子殿下的意思是,阁老们中也有九殿下的老师在场,陛下不妨容奴才把话说完。”
礼部尚书兼文渊阁大学士沈丘桦是皇子们的老师,此刻就在殿中,闻言上前一步,拱手道:“皇子有过,微臣难辞其咎,微臣理应知情,再行规诲。”
淳明帝暗暗攥拳,压下心中不豫,对德顺道:“既如此,你如实说来便是。”
德顺便道:“九殿下扬言,侍妾本就是给男人当马骑的。”
此话一出,包括淳明帝在内的众人都瞬间变了脸色。
众人本以为九皇子深受宠爱,平素的确有些顽劣,但也不失孩童的可爱,却没想到九皇子竟如此出言无忌。
德顺继续道:“辰王想要将九殿下带回宝华殿,交由陛下管教,可九皇子却坚决认为自己无错,还要陛下前去评理。”
阁老们面面相觑,淳明帝脸色泛青。
德顺道:“太子殿下忍无可忍,才说代陛下行管教之责。”
一直沉默的宁德侯世子突然开口:“太子打算如何管教九皇子?”
宁德侯面色不善地瞥眼儿子,皇上都没发话,他着急开什么口。
就因为那是玉嫔的儿子?
几位阁老也跟着紧张起来,太子横行无忌,手段狠绝,但凡被他抓到错漏,不管你是天潢贵胄还是朝中大员,严刑逼供先斩后奏都是家常便饭,他那些刑讯的手段,听着便让人毛骨悚然。
九皇子才五岁,怎受得住他的“管教”?
德顺道:“奴才走之前,只听太子说要把九殿下带去马场教骑马,杀杀九殿下的威风。”
淳明帝愕然,“仅是如此?”
德顺颔首应是。
此事本就是九皇子有错在先,那就怪不得他煽风点火,用一些语言艺术模糊重点混淆视听,真若追究起来,他可没有说错一个字。
宁德侯世子扯唇:“太子能这么好心?”
德顺诧异道:“殿下一向赏罚分明,对几位皇子亦是不吝教导,难道在世子爷眼中,我们殿下竟是个穷凶极恶之徒?”
宁德侯终于忍不住瞪了眼儿子。
淳明帝及众臣也很意外,太子可不像是个高高拿起轻轻放下的人。
内阁重臣在此,淳明帝即便再担心九皇子的安危,也不能表现出来。
他叹口气,扼腕道:“只怪朕这几年溺爱纵容,竟把小九教成今日这般,朕实在是……”
宁德侯立即拱手相劝:“陛下不必过分自责,九殿下小小年纪,心性顽劣也属寻常,日后好生教导便是。陛下为朝政大事尽职尽责,还要管教近二十个子女的功课,千绪万端,有些疏漏也在所难免。”
他这一说,方才还满脸不悦的阁老们神情都缓和下来,颔首认同。
谁都有子女,可就算是大昭这些登阁拜相的顶级权臣,也不敢保证将家中子孙培养得个个出人头地、品行端方,何况是日理万机子女众多的淳明帝?九殿下还是老幺,多疼爱些也是人之常情,往后慢慢教导便是。
见淳明帝自责不已,沈丘桦也躬身请罪:“教不严师之惰,九殿下如此顽劣,是微臣教导无方,陛下信任臣,将皇子们交给臣,臣却有负陛下所托,臣实在汗颜,还请陛下降罪。”
又一番君唱臣和,眼瞅着风向扭转,德顺及时道:“殿下之意是,陛下虽操劳国事,也该以身作则,嘉言懿行,沈阁老授业解惑的同时,也要重视皇子公主们的品行教育。九皇子今日口出秽言,太子殿下代为教训,往后还需陛下和阁老们多加用心,劝善规过。”
几句话下来,说得淳明帝和沈丘桦脸色一阵红一阵白。
这话说得,淳明帝连自己的儿子都教不好,还要太子代为教训。
往深了想,太子是否也是借此事表达对淳明帝这个代职皇帝的不满,想要亲自执政了?
散会之后,宁德侯父子一道回官署。
宁德侯如今任户部尚书,宁德侯世子谢怀川也在今年擢升为正四品都察院左佥督御史,这都是家族振兴带来的荣耀。
经御书房一事,父子俩皆是神色不虞。
宁德侯斥责儿子:“你今日太沉不住气了!”
谢怀川在外还算冷静自持,可身为父亲的宁德侯却知他心中有鬼。
去年一场宫宴上,谢怀川喝得烂醉如泥,倚在妻子怀中,口中念的却是玉嫔的闺名!
宁德侯也是那时才知道,自家儿子成亲这么多年,且已有一双儿女,竟然还在惦记皇帝的女人!
好在只有世子夫人孟氏和宁德侯知晓此事,宁德侯怒气冲天,安抚好儿媳,又狠狠责罚了谢怀川。
今日在御书房,谢怀川竟然又为了玉嫔所生的九皇子,当着诸位阁老的面口不择言,议论太子的不是!
太子为人如何,阁老们心里自有一杆秤,怎么也不该是他这皇帝内侄胡乱议论,这叫旁人如何作想?
皇后母族对太子不满已久?
还是淳明帝也有此意,欲取代江山?
谢怀川心事重重,不知太子会如何吓唬九皇子,可眼下又去不得宝华殿,一时心焦难安。
“父亲,儿子知错了,方才是一时情急……”
宁德侯冷声道:“好在方才殿中议论的是九皇子的管教问题,注意力不在你身上,否则连陛下都要对你有所猜疑。这回不论九皇子发生什么,你都给我收了心思,莫要过问。你记住,宝华殿的一切早就与你无关,莫要平白授人以柄。”
谢怀川抿唇,颔首应下。
两人不知不觉已走到东华门附近。
昨日就听同僚说,太子罚了一名宫婢在东华门外守宫门,今日与九皇子发生争执的恐怕就是此人。
父子俩不约而同地看过去,果然见一身着银红袄裙的女子立在宫门外,薄而柔和的日光在她面颊镀了层淡金色的光芒,衬得肌肤雪白剔透,艳色惊人。
听到脚步声,少女明澈乌润的水眸也朝他们看来,这一眼,谢怀川几乎立刻确定,这宫女便是被他下了七日散的司寝宫女!
与她接头的下属虽已死在东宫刑房,但曾向他描述过那司寝宫女的容貌,与面前的女子分毫不差,且她深得太子喜爱,恨不得夜夜召唤,除了此等美人,谢怀川想不出还有何样容貌可以获得太子的青睐。
可她不是应该早就死了!怎会站在这里?
难道是太子给她解了毒?
今日太子也是为了她,才亲自教训了九皇子?
云葵也认出了谢怀川。
毕竟她在梦里被迫旁观了这位世子爷与后宫嫔妃共赴巫山的全过程,这位宁德侯世子汗流如雨,骚话连篇,让人想忘记都难。
可他为何要用这种眼神看自己?有一瞬间,云葵甚至觉得他像是白日撞见了鬼。
难不成下毒的就是他?
云葵再想仔细确认一番,对方已经不动声色地收敛了异常,仿佛方才那一瞬的瞳孔变化只是她的错觉。
两位大官同时朝自己看来,云葵迟疑片刻,还是躬身施了一礼。
按理说宫门值守,就像罗章等侍卫一样,若无旁事,无需向过往的所有官员行礼,否则东华门外人来人往,她这种低等宫女,干脆整日在此长跪不起了。
好在宁德侯只是面色复杂地看她一眼便移开了。
宁德侯世子倒是多看了她几眼。
这些高官个个都是人精,练得喜怒不形于色,不是她能看透的,云葵干脆不去想了,就算怀疑,此刻也没有证据,不如晚上入梦中再一探究竟。
今日发生了太多事,她膝盖还疼着,没等天黑就回了偏殿,沐浴过后,往床上躺了会,又打起精神前往承光殿。
十几道晚膳摆了满满一桌,色香味都是顶级,让人垂涎三尺。
太子见她来,淡淡吩咐道:“既然来了,换你试膳吧。”
试膳的小太监已经试到最后一道,闻言幽怨地看了眼云葵,躬身退下了。
云葵心中窃喜,象征性地拿银针戳了戳就开吃。
她吃得香,根本没管每道不超过五钱的规定,喜欢的菜品就假装没试过,折回来再试一遍,反正太子向来食欲不佳,寥寥几筷就搁下了,这么多菜不吃也是浪费。
吃饱喝足后,德顺奉上一瓶金疮药。
云葵瞧了瞧掌心,摆手道:“我就磨破点皮,不碍事。”
太子凉凉瞥来一眼,德顺只能继续劝道:“姑娘擦上吧,殿下的床褥可都是寸锦寸金的料子,弄脏、弄破可就不好了。”
「原来是嫌弃我呢。」
「那天晚上亲我的时候,也没见您嫌弃我。」
太子沉着脸,目光却落在她褪下衣袖露出的一截雪白滑腻的小臂,那有一处两寸长的擦伤。
趁她抹金疮药,太子开口问道:“这几日除了几位皇子,可还见过什么人?”
不知是不是错觉,她总觉得太子嗓音有些哑。
她想了想,如实道:“确实有几位不认识的大人,不过我还见到宁德侯世子了。”
太子目光微凛。
当然,她能不能梦到谢怀川都无所谓,谢怀川安插进来的眼线尽管至死不肯开口,却已在心声中坦露一切,眼下他还在搜集各方证据,到时一网打尽便是。
云葵抹完手肘和掌心,又掀起裤腿,涂抹膝盖。
见太子紧紧盯着她,她微微侧过身,避开了他灼灼的视线。
她还记着汤泉宫那日呢,这个小气鬼遮遮掩掩,脱光了也一丁点都没给她瞧见!
那她也不给他看!
云葵转过身,偷偷掀起裙摆,露出莹白纤细的小蹆,才捻了点药膏准备涂抹,一道高大漆黑的身影忽然笼罩下来。
太子盯着她受伤的膝盖,喉咙微滚:“孤总要看看,你膝上这伤重不重,会不会弄脏孤的床褥。”
云葵来时心里那些赧然和拘谨都被他这句话冲散了大半。
她抿抿唇,泛青紫的膝盖往他面前怼,没成想单脚站立没站稳,眼看着就要往下倒,好在男人眼疾手快,微凉的手掌及时托住她腿窝,另一只手稳稳箍住她后腰。
粗粝的掌心与那细腻温热的未及之地紧密贴合,一瞬间如同电流般的酥麻触感流遍全身,两人皆为之震颤。
云葵心脏扑通扑通往外蹦。
腿窝间那只手覆上来时分明还是冰凉的,此刻却烫得她浑身火烧火燎,触感比任何时候都要清晰。
她小心翼翼抬起头,四目相对,男人眸色沉炽,滚烫的呼吸拂落在她脸颊,她瞬间满脸涨红,双手不知如何安放。
太子喉结微滚,良久才敛眸,看向她受伤的膝盖。
原本雪嫩无暇的皮肉此刻青紫一片,两处磨破皮的地方往外渗出殷殷血丝。
他下意识地抬起手指刮了刮,温热的指腹与冰凉的扳指同时扫过膝上薄而敏感的雪肤,激得她双蹆忍不住轻颤。
偏偏这个姿势又极其尴尬,她在画册中见到过,似乎叫什么“山羊上树”……只是他身量太高,她才齐他肩膀,配合起来可能不太容易。
太子:“……”
这几日在她身边竟也涨了不少见识。
他不像别的皇子,成年之后便有通房丫鬟侍奉左右,一来他对美色可有可无,这些年征战在外也无暇顾及亲事,也就是这次回京,年过弱冠,皇后再不给安排就要落人话柄了,又看在他命不久矣的份上,这才按照惯例拨了四个侍寝宫女。
先前枕畔空置,自然也就无暇研究房中之事,只不过这些年在军中,麾下部将难保有些闲磕牙的粗野汉子,巡营时偶尔听过几句荤话,这便是他全部的涉猎了。
想不到回到宫中,身边一个娇娇弱弱的小宫女竟然……满脑秽亵,见多识广。
他也留神听过旁人的心声,虽也有心口不一之徒,但绝不会似她这般。
指腹覆在那滑腻柔软的腿窝,手掌无意间收紧,能感受到她皮肉下清晰的脉搏跳动。
太子眸光晦暗,呼吸发沉,体内不知何处燃起一簇暗火,一路窜上四肢百骸。
直到身前人轻轻嘶了声,他才立刻回过神来,神色不自然地松开手,缓缓将人放下。
云葵脸上燥热未消,嫣红的唇瓣抿了抿,人还没冷静下来就脱口而出道:“殿下看过了,奴婢能上殿下的床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