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月的安怀迎来了王念觉着一年之中最舒服的时段。
秋风不急不缓地吹拂过脸庞,带来甜得似乎有些过分的葡萄香气,其中还夹杂了丝丝泥土腥味。
王念用锄头将深深埋在泥土里的芋头翻起来,只看了眼芋头大小就转身跟胡文丽说。
“今天菜单里加两道菜,一道反沙芋头,一道芋头排骨。”
“那是芋头?”
被锄头翻起来的一个芋头个头都快赶上孩子脑袋那么大,胡文丽就没见过。
“这种叫香芋,个头大口感更糯,你肯定喜欢。”
空间种子种出来的芋头,去年尝试种了一颗,口感又沙又糯,而且个头大耐存放。
今年就在墙边种了一溜,应该够吃个把月。
“你开饭馆是真浪费才能,应该去教人种地,肯定能为社会发光发热。”
胡文丽用铲子把王念挖出来的芋头铲到一边,蹲下身掂量了下重量,不由开起玩笑。
这芋头重量对得上这么大个头,一个少说有四五斤,两个就够今天饭馆里用。
“今天下午不用准备明天的材料,明天何亮结婚,我们一家要去做客。”
又一个芋头被翻出,个头竟然还比第一个更大了些。
“桂枝姐儿子?”
“去年施桂枝一家很匆忙地去了广省,前两天回来说是就办个婚礼又要走。”
房子刚买没多久,何亮就决定带上父母一起去广省尽孝,说是趁父母身体还健康要带他们多走走。
王念自然万分支持,等施向明退休,他们夫妻也要到处去看看祖国的大好河山。
“那我还错怪他们了。”胡文丽赶忙说道。
去年何亮带着媳妇回安怀安家,听说没多久一家就买了房子搬到新家,至此之后好像就再没来过光华街。
要真说起来,胡文丽对施桂枝的儿子儿媳印象不太好。
父母好歹住了舅舅家快一年,这拍拍屁股就走,后头也没见上门来走过亲戚。
胡文丽私下还和老肖抱怨何亮两口子没良心,没想到是自己小心眼了。
“提起房子,我听施向明说你们也打算买房子?”
王念和胡文丽成了朋友,施向明和老肖关系也变得颇为亲近,两人中午在食堂吃饭聊天时说起了公房转私的事。
“我正想让你帮我拿个主意。”
胡文丽很清楚,老肖之所以会把夫妻间商量的话跟施向明说,就是清楚他们的见识和脑壳都不行,最好能找个可靠的人帮着拿拿主意。
“要补的房钱不够?”
“不是。”胡文丽摇头,站起来拍了拍手掌上的泥继续说起:“钱是够,是老肖想干脆趁这个机会买个大点的房子,我们现在住的这个房子三个人还行,以后要是有个儿媳妇……那怎么好意思让人姑娘和我们挤这么小的屋子。”
老肖还是受王念家启发,不说也买个这么大的房子,至少能让孩子以后有个单独睡觉的屋子。
现在肖家三口就挤在一室一厅,肖康平只能睡客厅。
“有看中的房子了?”只一句话王念就猜出胡文丽肯定是有看中的房子,只是价格高眼下正处于犹豫中。
“光华街十九号。”胡文丽往右边方向一指:“要不你现在就跟我去看看。”
“十九号?”
王念家是十五号,按理来说十九号应该就在附近,可她愣是一点都没听到旁边哪家要卖房子的消息。
周玉英就住十八号,王念可是经常往那边跑,就没瞧见隔壁还有个十九号啊……
胡文丽是个想到什么说做就要做的人,眼下也顾不上什么芋头,拉着王念就要出门去看。
光华街十九号。
还真有这么一个门牌号,只不过房子不是在十八号隔壁,而是在音像店右后方巷子里。
原来这里竟然还有条巷子,与王念家前后院都挨着人行横道不同,继续往里走竟然还有很大一片房屋。
只不过从光华街进去的巷子太窄,大家平时都往另一边进出,所以王念平时根本没注意到。
屋子的建筑风格驳杂,有中式四合院,也有红砖楼,而十九号是其中唯一一栋两层小洋楼。
白墙橘红色斜屋顶,很典型的外国风格。
这期间应该被房主改动过,窗框和大门都是绿色木窗框,混在一起看着有些不伦不类。
“屋子这一半是另外一家,右边才是要卖的屋子。”
难怪正中间有两道门挨着,中间还砌了堵半人多高的墙。
墙头上摆了几双鞋子和不少杂物,墙边甚至放着个痰盂,若有似无的尿骚味飘了过来。
王念皱了皱眉没说话。
房子结构同样是个口字型,正中间的高墙将院子一份为二。
正屋上下两层,一楼一室一厅,二楼两间屋子,院子右边还有间厨房。
王念在屋里匆匆扫过一眼,最后趴到了客厅后窗边。
透过窗子能看到屋后有个小院子,院里一半杂物一半种了菜,还能听到鸡鸭的叫声。
“这院子是你家还是隔壁的?”王念看了眼问道。
“房主说是暂时给隔壁用,等我们买了房子就去要回来。”胡文丽说。
“他要还是你们自己去要?”
“这倒没说。”
“我看这后院根本就要不回来。”王念随手指向竖立在角落的几把锄头:“这院子隔壁用了应该不止一年。”
几个蜘蛛网连接在锄头和墙壁之间,哪像是借去用一段时间的样子。
之后王念又将目光落到了窗子,使了好大的劲才将窗子推开,随着嘎吱一声,晾晒在窗台上的鞋子掉落了下去。
“你看这窗台上的水印子,没个几年能形成?”
胡文丽凑近一看,眉心不由跟着皱了起来。
窗台上几个灰褐色的水印子早已沁入墙里,不是长年累月晾晒根本不可能有这么深的印子。
“看窗子肯定也有好久没推开过了。”王念摇头:“你可以找人打听打听隔壁这家为人怎么样再做决定。”
要是完全独立不受隔壁影响的话,邻居怎么样可以不在考虑范畴内。
但像这种分割过的房子,后院还连在一起,要是隔壁邻居不好相处,这日子过起来别提多糟心。
胡文丽点头。
两人又转到后院去,更加确认了王念对隔壁不太好相处的猜测。
靠近隔壁的院子做了半面硬化,什么石凳果树收拾得相当干净,而这一边呢……鸡圈臭气熏天,菜地里还飘着股子粪水的气味。
胡文丽很捂住口鼻,嫌弃的不行。
“差点被骗了。”
他们来看房子时完全被对方天花乱坠的说辞给蒙骗了,还高兴以后也有个院子能种点菜吃。
“出去问问。”王念提议。
两人继续往巷子深处走了两步,很快就在一家小卖部门口瞧见好几个晒太阳的大爷大娘。
大爷们正在下象棋,王念凑上去看了会儿,很快状似无意地询问起t十九号的情况。
“十九号!你们是来买房子的?”
看来大爷肯定知道十九号的情况,抬头看向王念那一眼,目光复杂得很。
王念忙点头:“我就住前边十五号,这不是听说十九号要卖,我赶忙就叫我姐姐来瞧瞧。”
“你就是[家里饭馆]的老板?”大爷一嗓子,立刻引来许多人的注目。
王念硬着头皮点头。
“我孙女就在你家饭馆吃中午饭。”大爷态度瞬间一变,乐呵呵地请两人坐下来:“我专门去瞧过回,什么时候饭馆能推出老年人午饭,我一定去照顾生意。”
老爷子是退休职工,儿子儿媳上班,孙女上学,中午就剩他一个老头子随便在家对付两口。
孙女回家说了不下十次让爷爷去饭馆里吃中午饭,五毛钱总好过在家里用开水泡冷饭对付。
说得多了老爷子就想着要去探一探究竟。
这一看还真觉得不错,饭馆瞧着干干净净,所有的菜都是现炒,色香味前两者起码就相当不错。
老爷子说这话那真是百分百真心,只要王念现在说一句成年人也能去吃学生饭,他中午就准去打饭。
可惜王念只是歉意地笑了笑:“我们眼下就两个人忙不过来,等饭馆里人手多起来一定多准备些方便街坊邻居。”
“那可说好了。”老大爷乘势追击:“我们这少说有十几个大爷大娘能照顾你生意。”
“一定一定。”王念笑。
“既然是邻居,那有些话也就方便说了。”老大爷往十九号房子抬抬下巴:“你们最好别去蹚那趟浑水。”
光华街十九号的家事在他们这些老邻居之间都不是什么新鲜事。
父母去世前为了彰显公平,所以把房子公平地分给了兄妹俩。
按理来说这是好事,两兄妹住隔壁以后互相也能有个照应。
可坏就坏在老大的儿子和儿媳认为房子应该只是儿子得,一个嫁出去的女儿哪有脸来分房子。
“余老大的儿子不就是想独吞这栋房子!”有大娘说道。
这两人活生生把爸妈都相继气死,他们倒是理直气壮地搬了进去住下,对隔壁姑姑一家更是得寸进尺。
三天一大闹两天一小闹,正常人谁受得了。
最后姑姑一家没办法搬走了,想着把房子卖出去侄子和侄媳妇总会消停了吧。
“我看他们目的就是想便宜把房子买过去。”老大爷一语道破两人心思。
正是因为知道隔壁心思,余二娘每回都是选上班时间让别人来看房。
两回都是到最后交钱阶段被发现,侄媳妇带人来闹一通,导致最后都没谈成。
“要我说余二娘也不是什么好东西,她这么做还不是骗人!”老大爷满脸鄙夷,旱烟杆子使劲敲了敲竹椅扶手:“至于卖出去之后两家人会怎么吵架跟她就没什么关系了。”
“价格还要的不便宜呢。”王念说。
按照大概估算,房子面积就算加上中间院子也就百来平,可余二娘开了两万的价格。
比安怀市当下六十元的平均房价贵了三倍多,相信大部分人都是冲着房子位置和前后院骗去的。
老大爷说得实在正确,余二娘确实就是在坑人。
“两家人都不厚道。”
“你们可千万别上当,余老大的儿子就是个混不吝,咱们惹不起。”
“那房子就是坑,根本碰不得。”
大爷大娘们七嘴八舌地劝着两人,期间有大娘无意间提起了另外两家也在卖房子的事,王念眼前一亮。
“大娘你说卖房子那两家在哪呢?”
“就是这个大爷家,你问他。”大娘朝最先接话的大爷一指:“就是许老头要卖房子。”
“大爷?”王念转头看去。
许大爷提起卖房子还有些不情不愿,好半晌才叹了口气杵着膝盖站起来:“你们跟我去瞧瞧吧。”
去的路上,大爷这才说起为什么心里有些不愿意的原因。
老大刚结婚没两年就牺牲在战场上,剩下孤儿寡母和他们老两口一起生活。
老二有本事,是早些年第一批国家安排出出国深造的大学生,可那小子没良心,学成之后不仅没回国,还把妻儿也悄悄接出了国。
那房子原先分给了老二,不过后来安怀市房屋登记时许爷爷将屋子记到孙女名下,此前一直空置中。
“房子有些年头,翻修得一大笔钱,不翻修又没法住人。”许爷爷将房子的情况说得很详细。
因为家里拿不出那么多钱来重盖,所以房子就一直空着。
可越是没人气房子就破得越快,就怕哪天倒塌反而祸害到隔壁邻居家的屋子。
于是许爷爷的老伴提议干脆把房子卖了,钱留下来给孙女读大学。
说着说着,一栋着实破败的院子出现在眼前。
“这房子是我爷爷教了一辈子书才买下的房子,到我手里塌成这样,真是可惜了……”
如此也能说通为什么许爷爷会不情愿,搁谁要卖从小住到大的房子都不会兴高采烈。
“大是挺大,就是……”胡文丽站门口就不想继续进去,脸上满是为难之色:“您没钱修,我也没钱啊!”
要是有钱,他们夫妻何须为了买房的事到处折腾。
院子占地面积至少七八百多平,光是站在门外就能瞧见西厢房屋顶上的瓦片缺了不少。
“不想买也没事,我再带你们去瞧另一处。”
许爷爷都没打算带两人进去,看胡文丽话里有一丝丝不愿意就立即摆了摆手。
王念仰头看着院门上挂着的门匾,心里忽然有了个念头。
“徐大爷,你能带我进去看看吗?”
“这位同志不想买,看样子你想买?”
“要是合适的话……”王念笑笑,伸手在门环上轻轻弹了下:“我一直很喜欢咱们老祖宗留下来的建筑风格,有天有地才好。”
“老板娘挺懂行。”许爷爷笑盈盈地点头,眨眼之间手里就多了串钥匙:“遇上真心喜欢的我就高兴卖,便宜点都成。”
这座院子原先是两进院,革命期间被人冠上大地主的帽子,后院被推到建成了茅厕。
要不是大儿子牺牲,他们凭借烈士家属身份才得以保下剩下几间屋子。
所以这座院子原先是二进的地方现如今只剩下围墙。
正房三间加一间耳房,左右厢房各三间,前院正中间种了棵柿子树。
进院里转了一圈,破败程度比外边看的还要严重。
正房是青砖大瓦房,可两边厢房都是泥瓦房,泥巴墙上都能看到稻草,估计早已成了危房。
“这房子跟重盖没什么区别了。”王念轻轻用手指戳了下墙,瞬间滚落数块细小泥土。
“要是房子能住人,今天早上消息放出去下午就能卖掉。”许爷爷对此相当自信。
市中心一块接近八百平的地皮都得值不少钱,更何况还是私人所有,随时都能买卖。
不过也因为修缮费用太大,大部分人只是远远看上一眼就要打退堂鼓。
“您准备卖多少?”王念问得直接。
许爷爷说得对,这房子虽说几乎等于重建,但也因此可改动的地方多。
王念估算过后院外的位置,应该十几米开外就是设计院大门,等于施向明打个嗝的时间就能到单位。
关键是……这个地理位置注定房价会升值。
哪怕以后不自住,放个几年转手卖掉,也保证能赚一笔。
“一口价十万!”许爷爷伸出两根手指交叉,脸上仍然没什么期待表情:“不讲价。”
胡文丽惊得双手捂住了嘴巴。
老肖上一辈子班估计都攒不到十万元,她连做梦都没想过能有那么多钱。
“十万……”王念竟然只是略微思考了下,而后点点头:“一百二十五元一平,这个价格比永安路都高。”
永安路挨着市政府,那可是正儿八经一环中的一环。
“买不买都在你。”许爷爷笑,顺势捡起个扫把在房檐下挥舞起来。
王念的目光再略略扫过院子,痛快地说了个字:“买!”
胡文丽张大了嘴。
十万元说买就买,连回去跟施向明商量下的意思都没有。
也就是说……家里的钱肯定都在王念那,而且十万元对他们来说根本不算什么。
一瞬间,胡文丽只想问问施向明每个月工资到底有多少……
“不回去和你爱人商量商量?”惊讶的人不止胡文丽一个,许爷爷同样也面露惊讶。
“明天早上我带他来看看,要是合适我们就来找您办手续。”
“好。”许爷爷摇头轻笑,心里的大石头好像在此刻怦然落地,最后一点点抵触t也随之烟消云散。
王念没想到原本是当个陪客的,倒是先买了座院子。
接下来自然该重新做正事,于是赶忙笑着请许爷爷带看下一个房子。
那栋房子他去年才从老朋友那买来,当时只是找借口为老朋友凑点防身钱,房子买来也是一直空着。
房子没什么特别,能看得出前房主挺爱护,到处都维护得很好。
一栋两层小洋楼,共有四个房间,一个客厅,前后院加起来就七八十平。
除了一楼有间卧室采光不怎么好之外,这栋房子没什么缺点……还得加个价格高!
房子一万五同样不讲价。
虽说一眼就看中了房子,可高昂的价格同样让胡文丽望而却步。
一万五相当于要把夫妻俩这十几年攒的钱一夕之间全部掏空,买完房就连买家具的钱都拿不出来。
“要问我意见的话,我支持你买。”
王念也一改刚才对十九号房子的诸多嫌弃,极力劝胡文丽可以考虑买下。
房子不仅方正干净,光是独立这一点就能胜过所有公房,未来升值潜力同样无限。
“要是你不买,那我就一并买了。”
最后,王念这一句话让胡文丽终于下定决心。
明天周六,她也准备和王念一样,等老肖来看过之后就定下来。
跟着王念选择……总没错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