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38章 自是信你

“南倾……”

薛晟下意识地拿手挡在报纸上。

谢放视线下移,“报纸给我。”

语气听着平静,可薛晟哪能不知,若是自己执意不给,南倾多半便让阿达去重新买一份了。

“好,我可以将报纸给你,不过你……你千万要冷静一点。”薛晟迟疑地将报纸给递过去。

谢放沉默地接过。

摊开的第一页,便是薛晟方才翻看的那一页——

“繁市上空惊现敌机,市区多处房舍、商铺被炸毁,据不完全统计,市民死伤共计七十余人。除此之外……”

谢放瞳孔微缩,他迅速地往下看。

“你先别着急,我看了这次敌机的扫射范围,并未涉及租界。当初无论是厂房,还是小洋楼,都在租界。长庆楼所在的思远路虽不在租金,可离租界极近,想来不会有事。”

知晓谢放在担心什么,薛晟赶忙宽慰道。

谢放也注意到,此次敌机扫射的范围,并没有涉及思远路一带。

倘若阿笙同方叔当时在店里,应当无事。怕只怕……

总归,没见到人,悬着的心又如何能放下?

“怎么会这样?东洋人竟也对繁市发动了空袭!”

“不知繁市可会步北城的后尘,倘若那样,百姓就太遭殃了。”

“那帮该死的东洋人!”

火车上大部分的旅客,都是去往天南海北,像是谢放同薛晟一行人这般,有亲朋在繁市的并不多。

因此,人们固然愤慨于东洋人的所作所为,可更多依然只是当成新闻来谈论,并不如何心焦。

薛晟将听着旅客们的议论声听在耳里,见谢放仍旧盯着报纸,面色凝重,不知在想些什么,心里头还是担心。

他犹豫地低声开口:“东洋人便是再猖狂,断也不会将炮弹往租界区射。报上不是也报道了吗?各国已经向东洋人发起抗议,要求东洋人致歉。”

谢放面色沉沉。

所谓致歉,无非是东洋人赔点钱,转让点权益,而那些钱,那些权益全是啃噬他们的血肉,再拿去同他国分食。

而那些因战火而死去的同胞却再也不能死而复生,因为战火而支离破碎的家庭再难团圆。

谢放心中气血翻涌,只恨自己一介商人,手中无权无兵,不能报效于国家,为同胞们多做实事。

此时纵然归心似箭,可谢放也深知,此刻,纵然再心焦,也无用。

知晓明诚担心自己,他到底还是应了一声,“嗯。”

薛晟见谢放终于有回应,在心底舒了长长的一口气。

原本还想说些什么缓和下气氛,想了想,还是没有再出声。

阿笙,方叔他们此时在繁市,随时都有遇险的可能,换做是他,也不会有人任何说话的心情。

地方战事加剧,路上多地交通受阻。

从霞城出发,火车上尚有地方落脚,每过一站,逃难的难民便越多。

回来的这一路,哪怕是日夜兼程,竟也花了大半个月。

火车鸣着汽笛缓缓进站。

“让让,兄台,麻烦让让,让我过去一下。”

“借过,借过一下……”

“鞋,呀!我的鞋!”

“亲,娘亲……”

“哇呜呜,娘亲……”

“慧儿,慧儿!!娘亲在这里!”

“慧儿……”

倘若说,沿途火车站的站台只是人山人海,那么这一次火车站台几乎是人挨着人。

有背着包袱,拎着行李箱,同家人一起艰难地挤过月台的,也有丢了鞋,想要回头找鞋,却连弯腰的空袭都没有的,还有的孩童同母亲走丢,站在原地大哭……

人群的响声,妇人的叫喊声,孩子的哭声交织成一片。

薛晟望着窗外密密麻麻,拖家带口,掣箱拎包,吵吵嚷嚷,你推我挤的人们,许久都回不过神来。

这还是当年那个男女往来,不慌不慌,气质摩登,叫他一眼难忘的繁市么?

谢放沉声道:“城内局势只怕不容乐观。”

好友突如其来的一句话,叫薛晟一颗心如瞬间失重一般,重重地往下坠。

南倾说得极是,城内局势不容乐观,才会有大量百姓逃出城。

车上的人还没有从火车上下来,站台的人就迫不及待地往前挤。

从车厢上下来,薛晟便被人群给被动地挤着走,若不是阿达从后头拽了他一把,他只怕早已被人群给冲散。

一行人出了站台,情况才稍微好转一些。

不清楚城内情况,因此,谢放建议薛晟同他一起先回小洋楼,这样彼此也能够相互有个照应。

薛晟也记挂着阿笙同方庆遥他们的安危,也便同意了下来。

昔日火车站外车水马龙的景象,如今荡然无存,到处都是慌张逃难的市民。

有人力车拉着一对夫妻抵达火车站,阿达便拦下了人力车夫。

平日里一元便足以绕汇江路圈的人力车,今日只是去小洋楼所在的租界地区,竟是开口就要价两个大洋。

“两块银元?这位大哥,您是不是说错了?”

这钱便是连他也出得起,勿论二爷,可不愿被当成冤大头。

这同去街上明抢有甚分别?

“阿达——”

谢放唤了阿达一声,朝后者摇了摇头,“答应便是了。”

城内不少人都在往外逃,这个时候出来拉车,分明拼却的再不是体力,而是性命。

“二爷——”

阿达还想说些什么,收到二爷不赞同的眼神,也便微低了低脑袋,收了声。

谢放出声吩咐道:“你再去拦一辆给明诚。”

“不用,你们先走,我在这里稍微等一下,应该很快就有(车)……

薛晟的话尚未说完,听见半空传来巨大的轰鸣声。

薛晟的心莫名一紧,“这,这是什么声音?”

怎的他此前在繁市从未听过?

谢放面色凝重:“可能是东洋人的敌机。”

“什,什么?!”

来不及解释,谢放拽住薛晟,转头对阿达以及身后的护卫队疾声道:“快,大家离开火车站,往対街跑!找安全的地方躲避!不要在街上。”

薛晟还没反应过来,就被谢放拽着出疾步走下火车站,往対街跑去。

两人连行李都来不及拿。

阿达紧跟在两人后头。

薛晟被谢放拽着的一路,竟瞧见不少百姓同他们一样,也都纷纷找建筑掩护。

几乎是三人才躲进一家空置的店铺。

“砰——”,“砰——”几声巨响骤然响起。

薛晟下意识地转过头,亲眼瞧见方才完好无损的火车站,夷为平地。

尖叫声同痛苦的呻吟声此起彼伏……

薛晟呆立在远处。

是不是,倘若方才他同南倾还待在火车站……他同南倾以及阿达三人此时便已丢了性命?

第一次,薛晟体会到,原来战火是如此地残酷且不留情面……

担心还会有敌机轰炸,薛晟同谢放以及阿达三人,只能继续躲在原处。

三人的神经紧绷着。

毕竟,谁也不知道,敌机会不会向街铺这边投放炸|弹。

不知时间过去多久,飞机的轰鸣声终于远去,谢放沉声道:“趁天还没黑,我们得尽快回租界。”

否则,天黑若是还没有回到租界,只会多一分危险。

刚刚才捡回了一条小命,此时无论谢放说什么,薛晟自是唯有点头的份。

两人的运气不错,路上碰见同样住在租界,同时也是长庆楼的熟客,威尔逊先生。

威尔逊载了三人一程。

谢放从威尔逊口中得知,租界内暂时是安全的,并未受到太大影响。

不过威尔逊一家人不日便启程回国。事实上,不止他们一家,同他们毗邻的好几户人家都是,都打算回国。

谢放同薛晟越听,心底越沉。

如果说外宾都打算离开,只能说明繁市的局势十分糟糕。

搭车回到小洋楼,恰是日暮时分。

夕阳的暖光照在小洋楼,为屋檐度了一层金光,也照在院子里简陋的帐篷上……

“怎,怎么回事?我,我们没走错吧?”

薛晟反复看了看大门,又看了看屋子。

的确是南倾同阿笙的住处没错。

可这院子里的帐篷是怎么回事?

就在这时,屋子的大门打开,从里头出来好几个陌生脸孔。

薛晟心底一沉,“南倾,你说这是怎么回事?该不会是阿笙同方叔两人出了什么事吧?”

谢放往里走:“应该不是。如果阿笙出了什么事,方才威尔逊先生不会不对我们提及。”

这几张陌生面孔,看起来有大有小,像是一家人……

“你说得也有道理,那这帐篷,还有那些人是……”

薛晟的话还没说完,屋子里头总算走出一个熟悉的面孔——

“阿笙少爷!是二爷!二爷回来了!二爷回来了!”

几乎是视线才同二爷对上,福旺便转头朝屋内大喊。

薛晟:“……”

合着,他成了透明的了?

谢放却是听见福旺喊阿笙的那一刻,心里头的石头总算落了地。

阿笙是平安的。

不一会儿,阿笙怀里抱着个女娃娃,神色匆忙从屋子里头快步走出。

夕阳的暖光照在院子里,也照在谢放的身上。

有些反光,五官轮廓不是那么清晰,即便如此,阿笙仍旧凭借身形确定——是二爷!

“来,方掌柜的,把丫头给我吧。”

一位年轻的妇人从屋里走出,想来也听见了福旺的喊声,知晓是屋子真正的主人回来了,因此有些拘谨,又有些局促地出声让阿笙将女娃给他。

薛晟看着阿笙怀里的女娃被接过去,走上前,打趣阿笙道:“阿笙,倘若不是我同南倾才走了一个多月,我都要疑心,你是不是瞒着我们,娃都生了……”

阿笙的视线方才从二爷身上收回,有些慌张地解释:“不,不是,我方才是在给丫头喂饭……”

只要是不太长的句子,阿笙如今都已经能够说得较为流畅。

可一着急,还是会有点结巴,有时,还有些词不达意。

谢放握上阿笙的手,“什么都不必解释,我自是信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