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笙眼露错愕。
莫不是这么晚了,外头还下雪,二爷还要去公司么?
谢放淡声道,“不了,公司还有点事,要赶回去一趟。”
方庆遥没吱声,他心下已经猜到,最近这段时日二爷都在公司,多半同那日答应他会搬出去一事有关。
那事他自己都快忘了,毕竟这是二爷的屋子,就算是真的要搬,也应当是他同阿笙两人搬出去。
没想到二爷记着,且当真遵守承诺鲜少再在家住。
他倒是没觉着多高兴,可也不得不承认,二爷同阿笙不在一个屋里住着,他心里头确实舒心一些。
“这大晚上的,能有什么十万火急的事儿啊……”福旺这一句嘀咕,可以说是将阿笙的心里话给说出来了。
怕二爷听见了会责备他,福禄赶忙补了一句,“那我先去把毛巾给放好,您有事儿喊我!我先出去了啊……”
一溜烟退下了。
时间不早了,谢放再次向方庆遥告辞:“方叔您先好好休息。”
视线落在阿笙身上,放柔了语调:“早些歇息。”
二爷现在便要走么?
阿笙赶忙道:“我,送送您……”
谢放尚未来得及回应,床上方庆遥拖长了音调,“哎哟~~~”了一声,神色瞧着十分痛苦。
阿笙当即转过了身,紧张地看着爹爹,“怎么了,爹爹,可是腰又疼了?”
“有点儿……许是今日在床上躺了一天,身子骨太少动弹。估计活动太少也不行,阿笙,你给爹爹揉揉?”
阿笙忙在床畔坐下。
谢放温声道:“好生照顾方叔。”
爹爹身子不舒服,自然是照顾爹爹要紧的。
阿笙抬起手,想要比划着,可一时间又不知道“说”些什么,只能轻咬着唇,朝二爷点了点头,不舍地目送二爷离开。
想到同二爷这么多日才见上一面,见面都没能说上个几句话,阿笙心里头有说不出的失落。
…
方庆遥闪了腰,在床上足足躺了十来天才渐渐好全。
阿笙每日从店里回来,都会去爹爹房间看一看爹爹,总是能够瞧见爹爹的房里有多一些补品。
问了爹爹,说是二爷送的。
他又去问了福旺,福旺也说,这几日二爷都有回来。回来时,也会进房间探望爹爹,还会交代他同福禄两人好好照顾爹爹。
可他却是一回也没碰上过二爷。
即便他有时将店交给阿贵,特意自己提前回来,也一回没碰上过。
像是……有意在躲着他。
偏生因着店里缺人,又要兼顾剧组那边,他也一直抽不出空,去找二爷。
二爷不对劲,爹爹也有些不大对劲。
从前莫说二爷给爹爹送了东西,便是什么都没送,经常探望爹爹,爹爹也定然会拉着他说上半天,感激二爷对他们的照顾。末了,不忘交代他要好好报答二爷。
二爷来探望过爹爹的这几次,他却是一次都没有听爹爹主动提过。
总觉着,爹爹同二爷有什么事在瞒着他。
…
“我觉着,我明日便可以去长庆楼帮忙了,阿笙你觉着怎么样?”
“阿笙,阿笙——”
方庆遥在床上躺的这十几日,躺得要都快硬成石头了,每日除了看报,下床活动一下,在屋子里溜达溜达,什么也做不了。外头阿笙都不让他去,天冷,地上若是有水,便容易滑,生怕他不小心摔倒,把腰给闪了。
方庆遥自打记事起,就没有在床上躺这么长时间过,这近半个月的时间对他来说已是极限。
“您,您方才说什么?”
阿笙听见爹爹的声音,不大好意思地比划着,“我方才走神了。
方庆遥:“怎么心不在焉的?”
“没事……”阿笙摇着头,“您方才说什么?”
方庆遥张了张嘴,便是阿笙什么都不说,他又岂会没有半点察觉。
也不止是今日,自打那日见过……见过二爷之后,阿笙便时常走神。
犹豫片刻,方庆遥还是出声问道:“阿笙,你有没有想过……过了年,咱们从在这儿搬出去?”
住在租界里头相对安全一些,可他也多少向店里头伙计还有来吃饭的客人们打听过,只要是有洋人租住的区,即便不是租界,治安也还可以。
他最近也有在留意报纸上的租屋广告,剪下了一些他认为不错的页面给贴在本子上了。
他身上的钱那日是都给了二爷,不过他在长庆楼亦是有薪资同分红的,年底能够拿到一笔钱,同阿笙两人在外头租房以及生活上的开销应该还是没有问题。
实在不行,就在长庆楼附近租一间屋子也行,那一带也挺安全,离店也近,好过现在,每次回家还得坐人力车,每天来回可费不少钱。
爹爹这话问得实在太过突然,阿笙一愣,当即关心地问道:“爹爹您是觉着在这儿住得哪里不舒服么?”
否则怎的忽然想要搬出去住?
方庆遥板起连脸,他训话道:“阿笙你是糊涂了?这房子是二爷的,咱们总不能一直住这儿。难道二爷往后不结婚生子了?”
阿笙垂下眼睑,唇瓣微微抿起。
眼下时局这般乱,繁市眼下瞧着是还可以,可谁知道会不会像北城那样,说开战就开战呢。
二爷有没有结婚的打算都另说。
以二爷的身份,若是结婚,定然会另外同新婚太太添置房屋,想来也不会在这小洋楼里成婚。
至于往后……
他只管眼下,不想去管什么往后。
阿笙低着脑袋,方庆遥瞧不见他的表情,可也从他的沉默里瞧出来了。
他心里知晓阿笙是不想离开二爷,却故意激他,“你若是贪恋这儿敞亮的大房子,舒适的床,还有专人伺候,那你一个人继续留在这儿,我一个人搬出去!”
以为爹爹当真误会他了,阿笙着急地比划着解释,“我,我没有……爹爹,爹爹您知道的,我不是这样的人。您,您给我几天时间,容我好好想想,成么?”
儿子是自己一手带大的,自己的儿子是什么品性,方庆遥哪能当真不清楚。他放缓了语气,“好,你好好思量思量,不过阿笙,咱们同二爷不是一路人。二爷人好,可咱们也不能不认清楚自己的身份。咱们早晚得从这儿搬出去。明白么?”
他知道二爷对他们爷俩恩深义重,可他不能……不能眼睁睁地看着阿笙越陷越深。
二爷这样的出身,总不能一辈子就不娶妻生子了,就这样同阿笙耗着了。
还有阿笙,阿笙才这么小,他也不能任由他走向歧途。
分开了,对二爷、阿笙两人都好。
爹爹这一句“不能不认清楚自己的身份”像是一根刺,在阿笙的心尖狠狠地扎了一下,他抿起唇,神情有些激动地比划着,“我也不比二爷差。”
方庆遥被阿笙这句大言不惭的话给整得有点懵。
过了好一会儿,他才一脸错愕地问道:“你,你说什么?”
阿笙:“二爷是很好,可我也不差。我会画画,烧得一手好菜。老师说过我学东西快,模仿能力强,薛先生也夸过我经商的天资,经营酒楼很有自己的办法,我不比二爷差的。”
二爷也从未觉着他哪里不好,相反,无论他决定做什么,二爷都会第一个支持他。
再给他一些时日,在给他一些时日,他会尽量追上二爷的脚步。
他会成长为匹配得上二爷的人的。
方庆遥瞠目结舌,好半晌,“我看你就是飘了!”
这都哪儿来的自信,这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