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81章 夜不归宿

陶管事给阿笙双手递上筷子,温声解释道:“下午的时候薛先生来了家里一趟,便跟薛先生一同外出了。二爷吩咐了,他会晚一些时候回来,让您同方老爷先用餐。”

方庆遥没吭声。

原本他一大早买了菜,打算今日亲自做一桌好吃的,既是庆贺阿笙得以出狱,也是想着答谢大家。

阿笙回来后,考虑到他手臂的伤,不许他下厨,二爷又说阿笙那会儿最要紧的是休息,早上买的菜也便还搁厨房里头,吩咐了厨房晚上再把菜给烧了。

陶管事应当同二爷提过,他计划晚上大家一起给阿笙庆祝的事。

可二爷却是出了门,晚饭的点也没回来,不知当真有事,还是,为了……避开他。

其实不管这房子的房契上写的谁的名字,对他而言,这房子的主人就是二爷,实在不必因为他而特意躲出去。

阿笙自是不知爹爹同二爷之间的秘密。

“谢谢陶叔。”

谢过陶叔,阿笙从陶叔手中接过筷子。

阿笙没在饭桌上瞧见方骏,他也没心思问爹爹方骏去哪儿了。

饭桌上全是他爱吃的菜,应当是爹爹特意吩咐了后厨的师傅,方骏又不在,按说他应该很有胃口的,只是醒来到现在没见着二爷,心里头难免有些失落。

今日是他从巡捕房回来的第一天,他以为……一整日,二爷应当会待在家里的。

不过既是薛先生来家里了,想来应当是真遇上了什么急事,二爷才会同薛先生一同出了门。

瞧着阿笙这般没精打采的样子,要是换成以往,方庆遥少不得打趣一句,问阿笙,怎的二爷不在,便这般没精打采的,可是魂都被二爷给勾走了。

眼下却只觉心里头有一股无名火,在胸腔里头烧着,偏又无处撒气,着实叫人憋得慌。

阿笙白天睡多了,夜里便有些睡不着。

索性去画室画画。

好几日没有拿画笔,再重新拿起画笔,沾了颜料,在纸上画了几笔,总觉得线条还有力道不对。

画了一个多小时,纸上的景物都没个样子。

阿笙将画笔放桶里洗了,黑色的墨在清水里泅开,乱成一团,如同他此时的心情……

“二爷回来了——”

“二爷今日怎的这么晚才回来?”

听见楼下传来福旺同二爷说话的声音,阿笙激动地从椅子上站起身,因着动作幅度太大,还差一些将水桶给碰翻。

二爷声音太轻,阿笙没听见二爷说的什么,唯一能确定的是,二爷终于回来了!

阿笙高兴地朝外头走去。

阿笙打开画室的门,险些同门外的人撞了个正着。

爹,爹爹?

阿笙有些疑惑地看着爹爹,爹爹怎的上来了,这么晚了还不睡?

方庆遥佯装没有瞧出阿笙脸上匆忙的神色,他语气平静地问道:“打算睡觉了?”

迟疑了片刻,微红着脸颊点了点头,比划着,“嗯,打算去洗漱了。”

有脚步声从楼梯口处传来,阿笙转过头,巴巴地瞧着出现在楼梯口处的身影。

方庆遥将阿笙的眼神看在眼底,催他道:“不是说要去洗漱?还不快去?”

阿笙脚步定在原地。

他听见脚步声越发近了。

谢放上了楼,应是没想到阿笙这个点还未睡,眼底有着诧异的神色。

“方叔。”谢放神色如常地同方庆遥打过招呼。

为了不让阿笙起疑,方庆遥还是勉强回了话,“二爷回来了。”

谢放的视线落在阿笙身上,眼底神色温柔,“怎的这么晚还未睡?”

阿笙比划着,眼底有着担心,“睡了一下午,晚上没什么睡意。二爷怎的这么晚才回来?”

平日里,除非有应酬,否则二爷大都会在家中吃晚饭,之后便不会外出,会在书房办公。

陶叔说二爷既是下午便出去的,如何到了晚上才回来,便是应酬也鲜少会应酬到这般晚的。

谢放:“公司有点事,处理了一下。”

阿笙关心地问,“现在可处理完了?”

“嗯,都处理好了。”谢放伸手在阿笙脑袋上揉了下,“早些睡,明日伙计们可是在等着方小掌柜开店呢。”

这种亲昵的动作谢放原先也会做,只是那时他只当二爷是拿阿笙当小孩儿。

这会儿再瞧见,自是怎么看怎么都不顺眼,偏生碍于阿笙的不知情,唯有忍耐着。

他心底也知晓,二爷并不是挑衅他,有意在他面前做这些举动,应当是为了不让阿笙起疑心。

方庆遥越是感觉到二爷对阿笙的用心,这心里头便越是堵得慌。

他倒是想转身走人,眼不见为净,可这两人的房间又紧挨着,他哪里能放心?

阿笙全然不知二爷同爹爹之间的暗涌,他见二爷待自己如常,心里头那种莫名的不安便消失了大半。

阿笙已经从爹爹口中知晓,自那日他被捕之后,长庆楼便闭店未再对外营业,他点了点脑袋,“二爷也早点睡。”

谢放:“好。”

不忘对方庆遥也点头示意,“方叔也早些歇息。”

两人一个回房,一个去走廊尽头的卫生间洗漱去了。

方庆遥方才听着两人的对话,就恨不得将阿笙立即拉走,好在两人也没聊几句。

阿笙洗完漱,推开房间门,瞧见弯腰在给他铺床被的爹爹,很是有些意外。

听见关门声,方庆遥转过了头,他将手中的枕头给平放在床头,佯装若无其事地对阿笙解释道:“这几日降温了,我担心你被子盖得不够暖,就顺便检查下你的床被。我方才检查过了,你下面垫了层棉花,上面的被子厚度应该也还行。晚上睡觉应该没问题。”

原来是这样。

阿笙眼带笑意,“先前二爷听陶叔说这几日会降温,便提前吩咐了福旺替我换了床蚕丝被。”

他换上蚕丝被的隔日,便出了事,都还没工夫过问爹爹,他关心地问爹爹,“爹爹你的被褥可够暖?要不要上街给您选一件蚕丝的?蚕丝被可暖和了。回头我向陶叔打听下,蚕丝被得上哪儿买去,也给您买一床?”

方庆遥:“……“

二爷,怎的又是二爷……

现在是离了二爷就不成了?

“你不能事事都……”对上阿笙疑惑的眼神,方庆遥将那句“不能事事都依赖二爷”给咽了回去,临时开了口,“爹爹的意思是,爹爹知道你同福旺关系要好,可你也不能事事都依赖福旺还有福禄,甚至是陶管家。哪日若是咱们搬出去,你又习惯了他人伺候,可怎么办?

没听人说从俭入奢易,从奢入俭难?到时候爹爹可不伺候你。”

“用不着您伺候。”阿笙笑着抱住爹爹,松开后,同爹爹比划道:“到时候,我伺候您?”

方庆遥:“……”

闭店了数日的长庆楼,终于店门大开。

杂志社为了向阿笙贺喜,亦派人送了花篮,仪表慰问。

薛晟为了庆祝阿笙此番有惊无险,推出了“只要是进店用餐的顾客,均可免费获赠一盘栗子糕”的活动。

这时节,大量的新鲜栗子上市,煮熟的栗子金黄飘香,用栗子做的栗子糕更是栗香浓郁,尝之有一股清甜,在冬初时节,搭配着冒着热气的红茶,实在是再好不过。

一盘栗子糕本身价格不高,大多数百姓也都尝得起,只是获赠的栗子糕便不同了,怎么都要尝上一尝。

“这长庆楼你都敢进啊?没听说掌柜是革命党人被抓起来了?”

“不知道了吧?掌柜的已经被放出来了。他们巡捕房抓错人那是常有的事,那方小掌柜这一此也算是遭了回无妄之灾。人现在已经被放出来了。要是方小掌柜真的同什么革命党人有干系,人能被放出来?”

“这么说,方小掌柜同革命党人没关系了?”

“对,听说今日只要是进店点吃的,哪怕是点一壶茶,也给送栗子糕,今日可有旁的事?若是没有,进去,我请您进去喝一壶普洱?”

路过的行人在店门口瞧进自己的朋友抬脚进长庆楼,赶忙将朋友的胳膊给拽住,生怕朋友受牵累。跟革命党人扯上关系,那可不是闹着玩的,一个不小心,就容易吃枪子。

听说是巡捕房抓错了人,这才放了心,同朋友一起进了店。

别说,这长庆楼闭店以来,还真有点想念长庆楼师傅的手艺了。

原本,思远路上的其他酒楼都还等着看好戏,想着这长庆楼闭店这么多日,掌柜的又因为疑似革命党人被抓,今日重新开张,生意必然大不如前。

哪里想到,长庆楼生意未曾受半点影响。

门前依然车水马龙的。

“来,阿笙,庆祝你顺利……不对,是庆祝你重获自由。”

“阿笙,我也祝你重获自由!”

包间里,胡言鸿站起身,举杯向阿笙庆贺,薛晟也高兴地向阿笙举杯。

阿笙能够平安回来,除却方庆遥这个当爹的,以及谢放,最开心怕是莫过于薛晟了。

长庆楼闭店的这几日,总是有人问他,阿笙出了什么事,见了他,也有些忌惮,仿佛阿笙已经被打成了革命派不说,便是连他也是个革命党人了。

薛晟自是不在意旁人怎么看他,不过阿笙平安归来,自己投入了诸多心血的长庆楼又得以继续营业,自是开心。

阿笙赶忙起身,他将自己杯中的酒给添满,同胡言鸿还有薛先生碰杯,“多谢胡队。”十分干脆地将杯中的酒给饮尽。

方庆遥主动向胡言鸿敬、薛晟两人敬酒道:“此番多谢胡队,有劳胡队从符城赶至。多亏了胡队,才能顺利将那周霖抓获。也谢谢薛先生,若不是薛先生请来的那位唐律师托人在狱中对阿笙多有照顾,阿笙此番只怕免不了会受些皮肉之苦……”

尤其是周霖终于落网一事,可算是搬去他心里头的一块大石。

否则,他这日子总过得不大踏实,总是想着那周霖是不是还活着,会不会哪天忽然从哪里冒出来,报复阿笙。

譬如这一次。

原来就是那周霖一封匿名寄到了巡捕房,举报的阿笙,阿笙才有了这一次的牢狱之灾。

此人心计之深,手段之高,着实叫人胆寒!

“方掌柜无需谢我。”胡言鸿将口中的酒一闷而尽,又再次为自己斟了一杯酒,面向二爷,“此番最应该感谢的人是二爷才是。若不是二爷提前洞悉了这一切都是周霖的计谋,做了布局。不但提前向詹局打过招呼,将我派来繁市,还借调了军方的人助我们一臂之力。

我也不能那般顺利,将那周霖捉拿归案。这一次,也总算能够以慰藉死去弟兄们的在天之灵。这一杯,敬您!”

谢放站起身,以茶代酒,“胡队言重。若是没有胡队两地奔波,岂能这般快速将周霖缉拿归案?应当是南倾多谢胡队才是。”

方庆遥心里头一直都有数,周霖之所以能够被抓住,二爷应当也出了力。

可他今日才知,这一切竟都是二爷的谋算同布局。

越是知晓二爷为阿笙所做的,方庆遥这心里就越是复杂。

薛晟举杯,“不管如何,那周霖总算得以归案。来,我们大家都提一杯!”

长庆楼重新开始营业,阿笙的日子也恢复到了往日的忙碌。

齐玉轩的电影《出走的太太》在“大雪”这一日开机。考虑到年底、年初春节那段时间酒楼都会格外地忙,在问过阿笙之后,特意将需要阿笙指导的戏份提前,打算赶在过年前拍完。

说起来,齐玉轩之所以打算提前先集中拍需要阿笙指导的美食戏份,除却对阿笙本身时间安排的考量,同好友“林家齐”落网一事不无关系。

齐玉轩是在那日“家齐”被捕的隔日,方才在报纸上得知,他好友这个“林家齐”的这个身份竟是假的。

的确有一位叫林家齐的林公子,是云市富商之子,从海外留学回来,可人回国后便回了家乡,继承家业。

周霖恰是利用繁市真正见过这位林公子的人不多这一点——

冒充首富之子,招摇撞骗,骗取投资,恣意敛财。气人的是,上当的人偏偏不少,其中不乏像是在巡捕房身居高位的长官。

“林家齐”被捕一事,在繁市掀起了不少的风浪,那些被他骗过的权贵们,恨不得将他直接就地正法。

得知自己无意中也被利用,成为他“陷害”阿笙的一环,齐玉轩自是羞愧难当,因此特意将需要阿笙的戏份提前拍摄,如此,也算是提前替长庆楼做了宣传。

阿笙在拍摄现场往往需要用到剧组的厨房,有时候那些做的菜演员们不一定能吃上,可总有剧组工作人员尝过,从此便惦记上阿笙的厨艺的。

收工以后,会绕路去思远路,尝一尝长庆楼师傅的厨艺,想着阿笙年纪这般轻,厨艺都这般好,那长庆楼的师傅们厨艺定然不会差到哪里去。得知阿笙只要有空,也会下厨做个几桌,大家就更爱去了。

一个剧组上下百来号人,剧组里头往往鱼龙混杂,各行各业的人都有,这口口相传的,长庆楼的生意愈发地红火。

阿笙去给齐玉轩的电影做指导,起到宣传长庆楼的作用,薛晟自是乐见其成,他给阿贵涨薪,分摊了阿笙的部分工作。

长庆楼又有爹爹方庆遥帮忙照看,阿笙在剧组的这份活计,做得也还算是安心。

唯一美中不足的便是——

同二爷见面的时间大大减少。

剧组有时候要拍夜戏,他便得候场。

常常是他深夜回到家,福旺告诉他二爷已经歇下。

有几日他不需要去剧组,同爹爹一起收店回来,二爷又外出应酬,尚未回来。

唯有有时早晨,能在餐厅见个一面。

可便是见上面了,也说不了几句话,因为二爷得赶去公司。

这一日晚上,阿笙同爹爹两人收店回来,不经意间,瞧见二楼二爷房间的灯亮着。

阿笙眼睛亮了亮。

二爷今日这么早便回来了?

阿笙兴冲冲地步上大门的石阶。

“慢些,小心看着点阶梯。”

方庆遥跟在阿笙的身后提醒他,纳闷阿笙怎的忽然走这么快。

再往屋里头一瞧,这屋里也没人候着啊。

“知道了,爹爹——”阿笙回过头,比划着。

拐进门就往二楼走。

方庆遥瞧着阿笙连同他打招呼都忘了,便径自上了二楼,这心里头还有什么不明白的?

说起来,他也是有段时间没瞧见二爷了。

方庆遥故意放慢了脚步,偷摸地跟着上二楼——

还是不放心阿笙同二爷两人单独相处。

楼上,谢放房间的门敞开着。

“二爷今晚又住公司,不回来?”

“嗯。哎,这几日天寒地冻的,家里多暖和啊。就公司拿床,是木板床,睡的也没有这儿的床舒服啊。也不知道二爷怎么想的,公司离家也不算远么?再说了,便是远,汽车一来一回,也极快的。为何不索性在家里睡。陶叔,我不同你说了,我先去将这绒毯给二爷送去。”

听见陶管事的声音,他脚步倏地一顿,眼露错愕。

陶叔所说的,“又住公司……不回来”,是什么意思?

还有,陶叔是在同谁说话?

为何屋内之人的说话声,他未曾听过?

为何……二爷会吩咐对方来取被子,而不是让福旺、福禄给送过去?

房间门是敞开着的,阿笙便试着放轻了脚步,往前走了几步,他想知道,二爷房间内的人究竟是谁。

“谁?!”

房内的人比阿笙以为地要警觉上许多,阿笙才走出几步,屋内的人便扬声问了一句,且从屋里走了出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