进了电影院,阿笙下意识地留意去听那道酷似周霖,周公子的声音。
不过之后再未听见那道像极了周公子的声音。
许是方他当真是他听岔了?
“我们就坐这儿好了,阿笙觉着如何?”
听见二爷的话,阿笙蓦地回过神。
他瞧了瞧手中的票,方才发觉上头没有写着座位号,只有票价对应的区域。
阿笙没看过电影,也不知道哪个位置好,哪个位置不好,想着既是二爷选的,应当错不了,于是便点了点头。
两人坐下后不久,电影厅棚顶的大灯便悉数暗了下来。
阿笙唬了一跳,转过头,四下瞧了瞧。
莫不是停电了?
“别担心,是工作人员关的灯,棚顶的灯灭了,意味着电影快要开场了。”
阿笙轻舒一口气,原来是这样。
“二爷怎的知道的?”
借着幕布依稀的光源,谢放瞧见了阿笙的手势。
周遭嘈杂,谢放凑近阿笙的耳畔,“为了不在阿笙面前出洋相,特意问的明诚,看电影可有什么章程,以及需要注意的地方。现在看来,是派上用场了。”声音隐隐含着笑意。
阿笙的第一反应是,二爷也有担心出洋相的时候么?
待耳后传来湿热的气息,方才后知后觉地注意到,二爷离自己极近。
阿笙伸手揉了揉耳朵,知晓二爷又在逗他。
放在膝上的那只手,忽地被握住。
阿笙吓一跳。
昏暗,往往会叫人害怕同慌乱,可也有的时候会是例外。
倘若是平日里,在周遭这么多人的情况下,阿笙难免会慌张,这会儿却只觉安心,像是偌大的电影院里,只有他同二爷两个人。
他慢慢地,反握住二爷的手。
…
电影偏头的音乐响起,阿笙不自觉地抬头看向屏幕。
当他看见白色的幕布,却能够出现人物同景物时,很是吃了一惊。
这……这便是电影么?
好神奇。
有一度,阿笙怀疑是不是白色幕布那头有人,瞧着又不大像……毕竟那些风景怎么也不像是舞台布景。
同吹拉弹唱的戏曲不同,电影要安静上不少,可故事的精彩程度一点也不逊于戏曲。
阿笙终于明白,为何繁市的人会喜欢上看电影,确实吸人眼球。
旁的不说,就说电影里头这么多人物,这么多逼真的镜头,就不是戏曲能够做到的。
不过戏曲也有戏曲的精彩。
起初,阿笙瞧见电影当中的男女演员又是拥抱,又是亲吻时,着实被惊着了,红着脸,眼神都不知道往哪儿瞄才好。
周围的人表现却很是正常。
阿笙心里头感叹,到底是大都市,繁市的市民只怕早就见怪不怪。
还有二爷,倘若不是二爷告诉他,他亦是头一回来电影院,他定然以为二爷已经看过类似的片子。
要不然二爷怎的跟大家一样,这般镇静。
虽说是一部爱情片,可这部片子却是实实在在地悲剧。
男女主角在最相爱时,男主角却代表国家,出国征战去了。影片最后,只给了男主一个军帽,女主飞扬的裙角,以及牵着小孩儿的镜头。
电影大厅里头响起抽泣声,便是观影的男性观众在拿着帕子拭泪。
阿笙也红了眼眶,不自觉地紧握住二爷的手。
战争着实太过残酷,生离死别又是何其残忍。
幸好二爷平安地离开了北城,抵达繁市。
同他团聚。
…
“啪”地一声,电影结束,周遭的灯光亮起。
周围的人陆陆续续地站起身。
阿笙方要松开,被谢放给反握住,温声宽慰道:“放心,不会有人注意到我们。便是有人注意到了,也只会以为光线太暗,我才牵着你的手,以免你摔跤。”
被二爷这么一打趣,阿笙心里头因为这部片子带来的感伤都冲淡了一些。
心里头一阵羡慕。
他什么时候要是像二爷这般,处事不惊便好了。
…
电影散场。
因着这一天在外头逛了一天,看过电影,两人便哪儿也没去,直接坐车回了家。
福禄、福旺两人迎出来。
福旺好奇地问道:“二爷,阿笙,你们回来了!今日玩得可还开心?电影好看么?”
阿笙点点头,睁大一双乌眸,“开心。电影也好看。那电影可神奇了。”
分明在关灯之前,还只是一块寻常白布,谁知晓,关了灯,出了一段音乐,人啊,景啊,景全出现在那一块大白布上了。说不出的神奇。
不像福旺只会问玩儿的,福禄接口问道:“二爷,阿笙少爷,你们在外头吃过了没?可要让厨房煮点宵夜?”
阿笙忙摆着手,“不用了,我不饿。”
他同二爷今日在外头可是吃吃喝喝了一天,实在是吃不动了。
谢放也道:“我也不饿。”
说罢,状似闲谈地问了一句,“方叔回来了么?”
“没呢。这个点还早,方叔应该还要一两个小时后才回来。”
谢放点了点头,“我先回房换身衣服。”
阿笙今日在外头也玩了一天,想着明日必须得早点起来,好让爹爹等多睡一会儿,也便随二爷一同上了楼。
…
阿笙的房间先到,他推开自己的房门。
“阿笙——”
听见二爷唤他,阿笙转过头。
“你随我来一下。”
阿笙一愣?
嗯?
去,去哪儿?
阿笙人的手被牵住。
阿笙回过神来时,他人已经在二爷的房里。
阿笙神情随之变得有些紧张,“二爷您是……有话要同我说?”
莫不是,今日玩得开心的人只是他一个,二爷并没有很开心?
谢放将房门关上,转过身,“没有,只是有件事,今日早就想做了。”
阿笙松一口气,不是不开心便好。
忽地反应过来,方才忘了问二爷想要做的事是什么,是否有他需要帮忙的地方,尚未比划,眼前的光影被遮住——
二爷的吻落在他的唇上。
阿笙的心砰砰跳得厉害,这便是二爷方才说的,今日想要做的是么?
像是察觉到阿笙的分心,谢放抬手按住他的后脑勺,两人的亲吻进一步加深。
阿笙紧张地闭上眼睛,环在二爷腰间的手紧张地捏着二爷的衣衫,心跳快得不像话。
…
从二爷的房间出来,阿笙整个人都还有些回不过神。
因着有时爹爹会上二楼找他,尽管他同二爷住在一个屋檐下,除非白天,否则他很少会去二爷房中。
或者是熄灯了,二爷来他的屋里。
二爷也鲜少会在熄灯前,将他给叫过去……
“阿笙!”
阿笙心不在焉地走到房门口,冷不防听见有人喊他,吓得身子都抖了一下。
方骏从前头大步地走来,“你为何神色这般慌张地从二爷房中走出?”
阿笙唇色一白。
方骏可是……瞧见什么了?
方骏将脸凑近阿笙,“你是不是,进二爷房间偷东西了?”
阿笙无语,他比划着,“……二爷人在房中。我要休息了。你不许跟着进来。”
他推开房间的门,转过头,朝方骏“警告”地比划着。
“不进去就不进去,说得像是谁稀罕进你房间似的!”
嘴里说着不稀罕,脑袋还是仰着,往阿笙房间里瞅——
阿笙可真是好命!
得是上辈子救过二爷的命吧?要不然二爷怎的待阿笙跟宝贝似的!
这房间可比他那更杂物间似的房间好多了!
阿笙察觉到方骏探究的眼神,他手往后握在门把上,将房门虚掩上,比划着问他,“这个点,为何你提前回来了?”
“我,我肚子疼,不,不行么?”
阿笙没错过方骏眼底的心虚,多半是这家伙诓骗爹爹身体不舒服,爹爹才让他提前回来了。
阿笙“追问”,“你房间在一楼,你为何会上二楼来?”
方骏:“我,我我是听说你回来了,想,问你电影好不好看么!还有,想问你一声,你手上有没有多余的电影……”
“没有。”阿笙比划完,便往后退了一步,面无表情地关上了房门。
长庆楼发的薪资够方骏买电影票的了,多半是他自己舍不得,只想占他的便宜!
“没有就没有!看过电影了不起啊!”
方骏气得想要踢门,才抬起脚,想起这小洋楼是二爷租的,到底是没敢踢下去,怕自己会被赶出去。
只能恨恨地下了楼。
阿笙听见远去的脚步声,后背抵在门上,心跳险些要蹦出喉咙。
幸,幸好先前二爷牵他的手时,没有被方骏给撞见。否则这家伙定然会以要告诉爹爹来威胁他——
以后得同爹爹说一声,不要让轻易被方骏给骗了,不到时间不许他装病回来!
…
翌日。
“叩叩叩——”
董事长办公室的门被敲响。
谢放低头翻看资料,抬头看了眼门口方向,“进来。”
薛晟推门进来,关上门,将手中的一份资料递到谢放的桌前,“我把你昨日买的布匹,交给生产部门的人去核实了。花了半日的功夫,总算是查清了。“
谢放指了指办公桌前的椅子,“坐下详说。”
薛晟依言坐下,汇报自己所调查到的情况,“倒卖时锦,是生产车间的一个工人干的,也没同伙,就他一个。这人胆子也不算大,因为偷的不是上等的时锦,是次品。也不是新货,是上个季度的库存。”
谢放随手放开方才薛晟放他桌前的那份资料,“对方很聪明,知道如果倒卖的是新货,仓库那边月初清点时很容易查出来。”
库存就不一样了,已经清点过。除非检查需要,否则一般是年尾才盘。
薛晟没接话。
他就算是再笨,也知道南倾这话绝不是夸奖。
“郭英飞,19岁,男……”谢放念出对方的资料,忽地顿了顿,抬起头,向薛晟确认:“父母双亡?”
薛晟点头,脸上神色有些复杂,“嗯,爸妈都在逃荒来繁市的路上死了,家里还有弟弟妹妹。好像是这阵子妹妹病了。”
说到这里,薛晟叹一口气,“其实,若是他只有一个人,只要不女票,不赌,不抽大烟,以咱们隆升的工资,过生活是绰绰有余的。”
19岁,自己也是长身体,饭量大增,最是需要量衣制衣的年纪,却还要养活尚年幼的弟弟妹妹,日子自然也就过得捉襟见肘。再加上是人就难免生病。
穷人家,最怕生病。
“我找车间的其他人打听过,也同他的主管谈过话,得到的反馈都是说那孩子平日里挺老实的,干活也卖力……不过倒卖时锦,毕竟是违反咱们公司制度的事。我想着,不若把这个月的工资给他发足,再让他走人。他这个月没有满的那部分工资,我个人给出了。南倾你觉着怎么样?”
19岁,双亲亡故。
让薛晟想起了自己。他也是父母双亡,留下年幼的弟弟妹妹。当初若不是南倾……他不知道自己为了生活,会不会也像这位郭小兄弟这般,动起歪心思。
谢放:“不怎么样。”
薛晟微愕,他有些失望,却也无可奈何,“是不是这样一来,影响不大好?那行,今天我就让账房那边给他将工资结清?再扣出他倒卖的时锦部分……”只怕还得赔公司钱。
薛晟只能在心里头叹气。
无规矩不成方圆,他理解。
这一回,是他感情用事了。
谢放视线落在资料上的其中一行,“他会制衣?”
不同于隆升纺纱厂,在繁市成立的隆升纺织公司是有自己的制衣部的。因着料子成色好,设计新颖,上市的成衣已逐渐成为繁市市民的新宠儿。
尽管不明白南倾为何会问这个,薛晟还是如实地将他所知道的告诉对方,“嗯,好像是原先在家乡父母就是绸缎庄的伙计,应当是在父母的耳读目染下学会的?在进咱们厂之前,也在绸缎庄待过。应该是看中咱们厂开出的薪资,这才来了咱们这儿。”
谢放:“让他去制衣部门面试看看。去之前,不要让人知道是你引荐的,让制衣部的人试试他的水平。若是面试过了,就留下。偷时锦的钱,每月从薪资里扣。若是没过,就将他调去看守半年的仓库,降职降薪,算是对他是的处罚。”
薛晟愣住。
若是当真留在制衣部,薪水可是车间工人的好几倍!
如此一来,偿还之前偷时锦的钱可就算不得什么了,这哪里算得上是惩罚?
薛晟说出自己心中的顾虑,“南倾,你……你不担心,我们继续留他,对方会变本加厉么?”
谢放合上资料,“如今时局艰难,百姓谋生困难。倘若咱们民族企业不帮着自己的百姓,还有谁可以帮他们?让人事部草拟一份章程,往后只要是部门先进工作者,均可获得一定金额的奖励。若是家贫者获得个人先进,另外再奖励一袋大米、一桶食用油。”
他左右不了这时局。
只能竭他所能,帮所有能帮的人。
只盼着大家能好好地活着,活着见到家国太平之日那天的到来。
上一世他同阿笙都没能见到,兴许,这一世可以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