谢放笑着道:“家嫂再过两个多月,就要临盆,父亲此刻想必只一心盼着抱孙儿。”自是无心过问他的终身大事。
谢朝晞同妻子朱文慧成婚后,早年曾有过一个孩子,不幸快要足月时,出了意外,孩子胎死腹中,夫妻两人伤心了很长一段时间。朱文慧也因为伤心过度,伤了身体,这些年,一直没能再怀上。
谢朝晞第一个孩子的早亡,以及这么多年儿媳没能再怀上,也是谢载功偏爱大儿子的原因之一,心疼长子同他那未出世的孙儿缘分竟然这般浅。
去年岁末,朱文慧在回家省亲时,发现已怀有两个多月的身孕。因着上一次的伤心经历,这一回,谢家以及朱文慧的娘家都谨慎再谨慎,并未让朱文慧舟车劳顿,而是索性在娘家养胎。
朱家原打算,等女儿身子养好了,胎儿也稳定了,再送回谢家。朱文慧本人却不敢冒这个险,于是,一直在娘家住着。
因着几年前的伤心经历,谢家也不便没说什么,便是谢载功也默许了长媳在娘家待产的事,只要母子(女)平安便好。
除却谢朝晞、朱文慧夫妻二人,谢载功自是最期待这个孩子的诞生,毕竟是谢家的长孙。
罗有光听后只觉谢家这位二公子心思实在缜密。
他见稿子交上去时还在想,文章若是当真就这样发表出去了,四人固然大都不会再相信晨报关于谢南倾同沈晔芳的那则桃色新闻,可已在符城有了携手终生之人这件事一旦登报,被谢老爷子瞧见,岂不是又是麻烦事一桩。
结果证明,他的担心纯属多余。
人根本连应对之策都给想好了。
像是谢家这样的门第,开枝散叶的意义自是非同一般。
儿媳,还是八字都尚未一撇的二儿媳,同长孙的分量相比,自是不能相提并论。
无论如何,添丁都是喜事一桩。
罗有光双手作揖,向谢放道喜:“添丁的确是大喜事。恭喜令兄,也恭喜南倾兄。”
“多谢罗先生。”谢放拱手回礼。
同时,他将自己手中的茶叶递过去,“这是我从家中带的茶叶,不过是小小心意,不值几个钱,希望罗先生能够收下。”
罗有光刚要拒绝,只听谢放道:“若是罗先生愿意交下南倾这个朋友,还请千万收下。”
罗有光同谢放接触过几次,他对这位谢二公子印象确实不坏,只好道:“如此,罗某也便却之不恭了。”
…
谢放从报社出来,天色尚明,便去了一趟东郊铁矿。
距离东郊铁矿的入口的那一段路上,设有哨岗。
司机老徐远远地瞧见了手持枪支,身子笔挺的士兵,笑着道:“二爷,您还真别说,自盛将军在这条路上设岗以后,大家伙都说,开这条路上过,安心了许多。”
谢放出声问道:“这段时日,还有过往商旅被抢么?”
“咱们这条路上自是没有了,毕竟路口进去,便是咱们矿地。矿场人多,咱们又有盛将军的兵保护,哪个土匪不长眼,抢到咱们头上来。不过其他过六盘口那条道的,还是……”老徐没再往下说。
现在时局乱成这个样子,只要是稍微偏一点的地方,这商旅在赶路时,就难免战战兢兢,就怕会路上拦路抢劫的。
倘若只是打劫,损失点财务也便罢了,可恨的是,那土匪往往将人给绑了去,收到赎金也不放人,被绑的家庭往往人财两空,家破人亡。怎不叫人唏嘘?
谢放沉默。
前世,他日日醉生梦死,并不知道北城城郊的时局,已乱成这个样子。
一开始,他在这里设岗的目的,为的是防止东洋人找他们麻烦。如此一来,一旦有东洋兵靠近,哨兵便会发出通知,以提前做好部署。
会震慑到土匪,以致无意当中,保护了他自己,以及这条路上的商旅,乃是他的意外之举。
按说,既是发现匪患严重,就该派兵去剿,只是那盛书新吝惜兵力得很,并不愿做这种吃力不讨好的事。
其他驻扎在北城的部队,无一不是如此。
至于百姓的安危,乃至生死,像是盛书新之流,有哪个真正地在意?
盛书新之所以派了兵力,在这条路上设岗,还是他新捐了一笔款子……
谢放:“回头我再盛将军谈一谈,看看能不能有什么办法,解决六盘口那条路上的匪患问题。”
老徐倒是一句道破这其中玄机,“其实也好解决得很,只要重兵围剿,令那些匪人不敢再犯就可以了。不过么,嘿嘿,咱们的军人抢地盘那是火力全开,叫他们剿匪呐,或者是同东洋人打战,这还没开打呢,就开始跑路咯。”
老徐的这一番话,更是听得谢放气闷,一口气堵在胸口,迟迟难以纾解。
倘若他捐出的银子,只能给到像是盛书新这样的部队,便是他满足了一己之私,保全了东郊铁矿的安全,可其他商旅无时无刻不饱受匪人的骚扰,他于心何安?
…
站岗的士兵认得谢放的车辆,并未等老徐摁喇叭,便主动放行。
“为什么前面辆车可以过?”
“是啊!既然不给咱们通过,那为什么前面那辆车可以过!你是不是欺负我们是外地人呐?!”
“那是我们谢二爷!这铁矿就是他在开采,你说他可不可以过?总之,赶紧走,赶紧走啊!咱们是铁矿,又不是收容锁。”
车上,谢放听见身后的吵嚷声,他转过头,看向后车窗。
“多半又是赶路的商旅,不知道咱们这条路往里走就是铁矿了,还以为能通向别处呢,才会求着士兵给放行。”
老徐注意到二爷的视线,出声道。
“这位军爷,求求您了,军爷,让咱们进去吧。若是咱们现在掉头回去,定然只有死路一条啊!”
“对不住了,上头有令,持有证件的人才得以通行。”
“军爷,我求求您,我求求您……我老命一条,死不足惜,可,可我家少夫人怀有身孕,实在是不能有闪失啊!求求您了!军爷,我给您跪下了……”
“咦?奇怪了?难道是士兵没解释清楚,怎的这位大爷还给跪下了?”
老徐尚且纳闷,谢放却是越想越不对劲。
他忽地想起方才车子经过老汉身边,老汉手臂包扎着绷带。仔细回想,不仅是老汉,老汉身边几个年轻人亦是。
莫不是……是遭遇了劫匪的商旅?
因着不敢再行六盘口那条路,又因着天色快要黑了,只能到他们这儿来暂时避一避?
谢放沉声道:“老徐,掉头。”
“怎么了?二少??”
谢放重申了一遍:“掉头,路边靠边停车”
老徐听出二爷加重了语气,不敢怠慢,赶忙应下,“是,二爷。”
…
“老头!我都说了,我不能放你们进去!你家夫人怀的,又不是我的孩子!同我有什么干系。你再胡搅蛮缠,我可要不客气了啊!”
“哈哈哈!”
“哈哈!!!”
其他士兵纷纷肆意地笑出声。
“说什么呢?嘴巴放干净点啊!“
“柏叔!您起来,咱们不求他们!”
“就是!咱们不求他们!”
“不行啊!这天都快黑了,万一夫人有个好歹,咱们,咱们怎么同主子交代?”
老汉说着,又要下跪。
那士兵被老汉给缠得不耐烦,他手中的步枪倒拿着,将枪托高举,欲要砸向老汉——
“住手!”
谢放疾步走上前,喝止了士兵的动作。
…
“二爷?”
“二爷。”
认出谢放,士兵们倒是多少收敛了一些态度,毕竟他们家将军待这位谢二爷亦是客气三分。
谢放走近,他弯腰扶起跪在地上的老汉,“老人家,快快请起。”
老汉瞧见士兵对谢放的态度,便猜到这位爷很有可能能够帮得了他们!
这一下,老汉哪里还肯起来?老汉一连,朝谢放一连磕了好几个头,“这位爷,求求您,求求您好心,收留我们一晚,我家少夫人怀有身孕,夜里实在没法赶路,求求您……行行好,也算是留我们一条生路。”
“老人家,您千万别这样,我答应您便是了。”老汉的力道之大,一时间谢放竟然没能将人给拦住,他赶忙叫来老徐帮忙。
一旁的士兵急了:“二爷!万万不可!您是不知道,这帮人显然是被土匪给盯上了的,您瞧他们身上的伤,分明是同土匪交过手,咱们要是放他们进来,岂不是明摆着同那些土匪作对?回头那般土匪记恨上了咱们,报复咱们怎么办?”
谢放听后,只觉荒谬。
领着军饷,吃着百姓纳的军粮,在百姓最需要保护时,竟然问他,若是被土匪报复了怎么办?
在老徐的帮忙下,谢放总算将人给扶起,他冷冷地道:“那就让他们尽管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