车子平稳地行驶在路上。
街上商铺林立,人力车夫载着客人矫健地往前跑着,小贩吆喝声此起彼伏,一派热闹景象。
时不时,有巡逻的地方卫队经过。
然而,不过一年不到的光景,这些巡逻的卫队,会变成宪兵,士兵手里拿的枪支,也会变成刺刀,商铺尽呈萧条景象,百事凋零。
谢放将身子靠进车座,望着窗外。
不知明诚在繁市的进展是否顺利。
转战繁市,是他一开始便有的打算。纺纱机械设备过大,不好搬迁,再则隆升在符城关系到上千名工人的生计,因此,他便让明诚带着技术骨前去繁市物色是否有合适的厂子,可以改建隆升新厂。
只不过改建新厂,需要一大笔资金。
父亲留给他的那份产业,加上一些字画、古董,这一回只要不被“三弟”给哄了去,应当是够了。
“吱——”
车子忽然一个急刹,谢放及时地抬起右手,撑在车门上,稳住了身形。
前头,老徐吓出一身冷汗,他转过头,连连道歉,“对不住,对不住,二少,您没事吧?”
谢放询问道:“无事。怎么回事?”
老徐摘掉头上的四喜帽,拿在手里,着急忙慌地解释,“是,是三太太的丫鬟冬雪忽然毫无预兆地冲出来,拦在车前,我只好踩了急刹。”
幸好二少没事!
冬雪?
他们已经到家了么?
谢放这才发现,车子已经行在主宅必经的潮儿巷。
瞧着,车前似乎确实站了一个丫鬟。
谢放温声道:“既是三太太的丫鬟,应当是认出了咱们的车。你下车问问,问冬雪要不要紧,我们有没有将人给山着了,顺便问下他,可是有何事需要我们帮忙。”
“应当没出什么事。潮儿巷窄,我开得也慢。不过我还是下去看看。”
谢放:“嗯。”
老徐将手上的那顶四喜帽重新戴上,心里头嘀咕着。
冬雪还能有什么事?
多半是三太太又要外出听戏,又或者是要上街买什么胭脂、口红,嫌坐人力车冷,故而要他开车接送。
只是拦车这举动,着实太过了!
一不小心撞上了另说,二少这归家第一天,他开的车就将府里丫鬟给撞了,这,这不是坑他呢么!
尽管不大情愿,因着二少吩咐在先,老徐还是打开车门,下了车。
“冬雪丫头,方才没撞上你吧?刚刚你忽然出现,吓我一跳!对了,二……”
老徐的那句“二少让我问你,拦下我们的车可是要我们帮什么忙”尚未说出口,就被冬雪一阵抢白,“好你个老徐!我昨日便告诉过你,今日三太太要用车,你竟敢不在府里等着!
你车上是不是还坐着什么人?好啊!你用府上的车拉私活是吧?我倒要看看,你车上坐得是谁,是谁这么大的胆子,连我们谢府的车都敢坐!”
冬雪说着,便绕过老徐,快步地朝后座走去。
“冬雪,不得无礼!”老徐赶忙将身子拦在车门前,不许冬雪唐突了二爷。
这位三太太的丫鬟个头虽小,为人却挺霸道,凶巴巴地道:“你让开!”
“抱歉,我是一个星期前,便写信给徐师傅,让徐师傅今日到火车站来接我,不知三太太今日要用车。左右这儿离家近。劳烦冬雪去问一问三太太,现在可还需要用车?”
谢放自另一边下车,不疾不徐地出声问道。
冬雪在瞧见二少从车上下来之后,便已经傻了眼。
又听二少要她去问三太太,今日是否还需要用车,更是涨红了双颊,尴尬地恨不得将自己一脑袋埋进沙子里。
“冬雪见过二少。”冬雪脸颊通红地向这位久未见面的二少行礼,“对不住,二少。冬雪不,不知这车里头坐,坐得是您。”
其实冬雪这道歉全然站不住脚。
便是这车上坐得不是谢放,可这车是谢家二少的车,车中坐得是谁,哪里轮得到府中一个小妾的丫头质问。
谢放笑了笑,“无妨,古话说得好,不知者不怪么。三太太现在可等着用车?”
“没,没有的事。对不住,打扰二少了。天冷,还请二少上车。冬雪先行告退。”
说罢,朝谢匆匆行了个礼,便脚步仓促地离去。
想来是赶着回去,回三太太话。
“这个冬雪,是让三太太惯得愈发蛮横了。”老徐没忍住,低声抱怨道。
哪里是被三太太惯的,不过是仗着他不在府中,欺负他的人罢了。
“这近一年的光景里,可是没少受委屈?”
老徐听了二少这话,眼眶涌上热意,“没,没有的事……二少,有一点冬雪说得挺对,外头冷,您还是赶紧上车吧。”
老徐打开后座的车门。
却见二少不但没有上车,反而往前头走去,老徐忙跟上去。
“二少,您这是要去哪——”
老徐的话戛然而止。
他们车子前头,什么时候停了一辆车?
瞧着……似乎是是大少的车?
老徐再仔细一看车牌,可不就是大少的车么?!
…
老徐定睛去看前头停着的那辆汽车的功夫,谢放已经走至车前。
车后座的两扇车门分别打开。
“二哥!”
身穿深灰色呢质大衣的谢朝晖从车上迈下。
他一路快跑,一把将久未见面的二哥给抱住,他高兴地在拍了拍二哥的肩,“二哥,你可总算是回来了,想死我了。你知不知道?!”
厚重的冬衣,传递不了温度。
如同这个已然隔了生死的拥抱。
前世,他从北城回来,三弟说过一模一样的话。
拉着他饮酒,拉着他流连于各个买醉的场所,趁着他无意识的时候,握住他的右手,沾上红泥印……于是他名义下的产业,一一易主。
谢放立在原地,似一棵历经风雪的青松,无悲无喜。
“二弟。”
谢朝晞笑着走了过来。
谢放抬起头,唇角也含着笑意,“大哥。许久不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