暮色四合，峰峦隐匿与昏暗，峰顶亮起如同漂浮在半空。
九华峰依旧没有什么光亮，岑今若的眼睛慢慢适应着昏暗，两年的时间足够养成随身携带火折子的习惯，慢慢挪倒鹤形灯具旁，一盏盏点亮。
弟子们住的地方晚上要熄灯，掌门总可以吧？两年了，她还是不能习惯没有灯光的夜晚。
“阿嚏！”岑今若冻得打了个喷嚏。
昆仑毕竟是深山，冷得很，她裹紧披风，感觉作用并不大。又等了不知道多久，岑今若又冷又困，拽着房间里的帷幔盖到自己身上，揉着眼睛试图保持清醒。
莲花峰。
东门钟声敲响，竟是故人归来，谁也没有想到，莲花峰殉道数十年的舒眉竟然回来了！
禀明当时情况，检查了一番确定是本人后，掌门明河真人便没有留下了。舒眉回来了，三师弟的伤都能好的快些，二师弟不在，他就例行询问一番，弄得好像他在刁难别人一般。
修道者都很年轻，掌门也是二十出头的样子，明明也是称得上超凡脱俗的容貌，偏偏总是带着不正经的笑意，让人无法将注意力放在他的样貌上，但当他不笑的时候，却显现出一种轻慢世俗的冷酷。
明河真人对昆仑熟悉的不得了，基本都是不看路凭感觉直接飞回去的，因此看到屋子里散发着昏黄灯光的时候，他的第一反应是自己居然走错了，于是扭头就走。
走了几步反应过来，不对，这就是他的九华峰啊？
门没有关，他转过身径直走了进去，看见靠在柱子上，拽着帷幔缩成一团的岑今若，看起来有点像把房间里搞得乱七八糟后自己睡大觉的猫啊，不过这小丫头脾气可比猫好多了。
手中变幻出折扇戳了戳岑今若的肩膀：“小丫头，醒一醒。”
岑今若十分不开心地打着哈欠醒过来，迟钝的大脑慢慢反应过来，“掌门——”
她站起来就要行礼，又被明河真人按下，“不必行这些虚礼，你怎么在这里？”
岑今若刚醒来有点呆，懵懂答道：“我过不去悬崖。”
明明是要杜若送的，她却说她过不去，明河看得出她没有说谎，大概也猜得出是怎么一回事。但岑今若没有说，他便没有点名，“这么晚了，还有夜禁，你……”
夜禁？！
岑今若彻底清醒，一下子坐了起来，“完了！”
明河真人闲闲感叹：“真好啊，我已经是掌门了，夜禁管不到我了。”
岑今若闻言怒瞪他一眼，想到对方是掌门，又委委屈屈把目光收回来，惹得明河真人哈哈大笑。
笑完之后他按着岑今若的头顶说：“别怕，你已经是我师侄了，就说你去莲花峰了。况且今天比较特殊，执事不会和你计较的。”
岑今若脾气来的快，去的也快，很快被转移了注意力，好奇地问：“特殊？今天是舒眉特殊日子？和东门的钟声有关吗？”
“嗯，是有关。”明河真人顿了一下，“今若，你知道为什么听到你过了不渡河，我们会这么惊讶吗？”
岑今若没觉得他有多惊讶，但还是顺着他的话问：“为什么？”
明河真人坐在她旁边，并没有回答她，而是说起了另一件事情：“三千年前，六界之间界碑破碎，妖魔鬼怪凡人神仙再无阻隔，所有的一切都开始失控……”
岑今若接上了他后面的话：“然后人们发现神族早已陨落，是人族通过遗留下来的神策修炼，又联合妖族将魔族赶回，重新立下界碑……这些我都知道。”
怎么说到这里了？掌门不会在校考她吧？可这些都是夫子们不知道说了多少遍的东西了，岑今若听得耳朵都起茧子了。
明河真人看着她天真得样子，笑了出来。
被他欺负了几次，岑今若对他的敬畏也少了许多，歪着脑袋疑惑地看着他：“我没有说错吧？”
“没有，没有啊。”明河真人感慨，“只是觉得我们的努力，是有成果的，像你这样的小孩子，就这么被保护着好好长大，也就够了。”
岑今若竟然有些不太习惯掌门正经的样子，不自在地问：“那和不渡河有什么关系呢？”
明河真人收起了笑容，同她解释：“这世上能经过不渡河而安然无恙的，只有界碑。界碑破碎后，散入人间，携着界碑出生的孩子，受到弱水影响很小。”
岑今若第一反应是他弄错了，自己根本不是这个世界的人，可是掌门也不会骗她，而且……岑今若知道，自己并非父母亲生，难道自己真的和这个世界有关系？
明河真人见她神情奇怪，欲言又止，便问道：“怎么了？你有不同的见解？”
岑今若当日不会轻易告诉别人自己来自哪里，于是摇了摇头，心虚地转移话题：“没、没有，我只是好奇，这样的体质有什么用呢？”
明河真人并未追根究底，“作用很大，界碑是用来划定界限地，自然哪里都能去，龙渊也不在话下。”
龙渊，岑今若也学过。重新划定界限，将魔族赶回老家，并且从里面关门的修士就姓龙，因此界限所在之地，便叫龙渊。这样一来，留在世间的魔族虽然也有，但至少可以与之抗衡。
龙渊，就在昆仑连绵的群山之后。
但那对从九华峰到莲花峰都觉得远的岑今若来说，也是很遥远很遥远的地方了。
岑今若问他：“龙渊背面就是魔族领地了对吗？”
明河真人点点头：“不错，当初留下的阵法是从里面锁的，因此我们每次加固阵法，也都是要从里面。”
岑今若肃然起敬。
“这也太难了，要是带着界碑碎片出生的人不懂阵法可怎么办？”
明河真人手中出现了一个小小的聚灵阵，虽有又像冰晶一样破碎，“这倒不难，阵法都是布好的，只要让那个人下去龙渊就好了，阵法会主动契合。”
“那就好……等等，那送阵法去龙渊的人呢？岂不是很危险，要修炼很久，变得很厉害才能下去吧。”
明河真人淡淡道：“没有那么多时间。”
岑今若悚然，寒意从心底蔓延。
明河真人向来好开些玩笑插科打诨，正经要安慰的时候突然有些词穷：“别怕，我……我和你师尊师叔都会好好保护你的，已经有了一次悲剧发生，不会再有第二次了。”
岑今若一愣：“已经有了一次？”
明河真人终于讲到了重点：“正是你的师姐，舒眉，她就是上一位以身殉道，带着阵法独自去龙渊之人，去龙渊之时，也只是比你现在大上五六岁罢了，她的眉心……也有一颗朱砂痣。虽然被魔族偷袭流落它处，阵法好歹是附着上了。”
岑今若心中一震，还未见面，已经对这位师姐十分敬佩，顿觉与有荣焉。
明河真人道：“舒眉师侄殉道之后，你师尊也郁郁寡欢。”
岑今若也跟着揪心，“换做是我也会难以释怀。”
“不过现在好多了，因为你师姐回来了。”
“真的！？那真是太好了！”
明河真人见她脸上的笑容不似做伪，心中也放松许多，“你不要为此不高兴就好。”
“我怎么会不高兴？”岑今若奇怪地反问，“师尊、掌门能为我们抵挡妖魔，我自然也是可以的！虽然我现在还很弱，但我一定会努力修炼，下次放置阵法就交给我吧。”
她虽年幼，却因为年幼而显露出一种更加可贵的赤诚。
岑今若所言皆是发自真心，掌门和师尊保护过她，她自然也会保护他们。当年刚来这个世界，确确实实是被明霄真人救回来的，这两年也是在昆仑的庇护之下，哟啊是有朝一日需要她挺身而出来保护他们，岑今若自然不会退后。
明河真人久久无言，最后弹了一下她的眉心，“小小年纪，你知不知道……”
“我知道啊，我知道或许会死，但也不是一定嘛，师姐就回来了不是吗？”岑今若也有些脸红，掌门会不会觉得她是在说大话啊？也对，现在的她弱到御剑也不会，确实不怎么能让人信服。
不过她既然拜明霄真人为师，就绝不会有辱师门，明天开始一定加倍努力修炼！
“师尊……师尊是因为我或许是携界碑出生才收我为徒，那也没关系，反倒解开了我的疑惑。虽然夫子也夸过我聪明，可是我看起来也别的聪明的同学没什么区别，现在终于知道原因，我也放下心来，能帮上大家就好！”岑今若开开心心地说。
明河真人突然反应过来，这小丫头好像会错意了，她以为师弟是为了让她送死才收她为徒的。明河正要解释，却忽然顿住。
舒眉是他的师侄，今若也是，难道真的要告诉她，你师尊是因为你长得像你师姐，才收你为徒的吗？不为你的才华、不为你的努力，不为你的救命之恩，仅仅是因为一张脸？
明河真人忽然后悔，早知道、早知道——
一道清丽婉约的声音传来，“拜见掌门师伯。”
作者有话要说：稍微改了一下时间，三年变成两年，影响不大qwq