众所周知,幻觉并非毫无逻辑可言。
岑尤尤伸手触碰嫩苗,触感和她碰过的有生命的植物没有任何区别,掐下来放到青山小区旁边的菜市场售卖,一定颇受欢迎。不过,一株嫩苗不行,得成捆的嫩嫩的菜才能卖个好价钱。
触感无比真实,但肯定是假的。
人的脑袋上怎么可能长出蔬菜,就算是嫁接实验也过分匪夷所思。
真实的只有头皮上的包块,白色像是骨头的东西只是表象,让发红发亮的肿痛更加形象。显然,这是毛囊发炎生脓了。
岑尤尤把药膏拿在手里,仔细阅读使用说法,见上面清楚的写着“可以用于溃破皮肤”,她对方总监点点头。
“放心用吧,没问题的。”
短短半个小时就见效果的同事们给她极强的信心,方总监脸上担忧的表情慢慢消失,恢复和蔼慈善的样子。
岑尤尤和方总监不算熟悉,加上男女有别,她没有帮助方总监涂药。
她回去工作,不到半个小时,方总监亲自来到1组的办公室,对秦家鸣说:“你去买一批消炎药膏,送到各个部门。”
他已经取下帽子,头上的嫩芽消失不见。
“尤尤一起去吧!正好可以认识一下公司的同事。”
岑尤尤应下来,方总监考虑到两人对公司的情况两眼一抹黑,他并不知道秦家鸣已经搞清楚公司的基本架构,特地给两人找到一个领路人。恰好是岑尤尤的熟人,人事部的许多年。
先前正是许多年面试的岑尤尤,并做主录用她的。
三人来到24楼,总经理的办公室。
漂亮的秘书小姐安排他们在休息室里稍等一会,总经理正在会客。
许多年和岑尤尤没见过几次,但人与人之间的关系是很玄妙的。他单方面认岑尤尤做朋友,心里对她有和男女之意无关的好感。
“总经理今年三十岁,年轻有为还多金……”
秦家鸣立刻举手提问:“他和总公司那边有什么关系?”
许多年竖起大拇指,放低声音说道:“他姓文,久天集团的那个'文',和大老板文久天一个姓,妥妥的皇亲国戚。”
秦家鸣小声蛐蛐:“有关系和没能力不一定画等号,福盈广告在海市颇有名气……”
许多年说:“福盈广告的名气又不是他打出去的。这位是两年前空降海市的,那会公司早已走上正轨,只要他不乱搞,哪怕甩手不管事,公司一样可以正常运营。”
“那他管事吗?”
“不管具体的事,”许多年语带羡慕之意,说道:“可上上下下都服他!要说含着金汤勺出生的少爷和普通人家的孩子的确不一样,他人脉关系很广,常给公司拉来大单。公司赚钱,我们工资、奖金一年比一年丰厚,福利更是越来越好。”
“你们方总监老奸巨猾,和上级、平级的关系都很好。有好药推广到全公司,要不怎么上上下下都夸他会做人呢。”
休息室的门打开,漂亮的秘书小姐说:“跟我来吧。”
三人走进总经理办公室的时候,高背椅背对门口。消消乐游戏的音效响彻整个空间,一局游戏打完,架在独凳上的长腿一蹬,椅子旋转180度。
岑尤尤终于看到总经理的真容,矜贵之气从内而外流露。长相秀丽,眯起眼睛一笑又风流无比。
一时之间,第一次见到他的岑尤尤和秦家鸣都未留意到他的衣着,只为他的气度而瞩目。
他主动开口问:“你们是来送药的吧?”
岑尤尤走上前,把三支药膏放在桌上。
总经理眉梢一挑,视线扫过岑尤尤的脸。
岑尤尤却是没有看他,注意力都在桌上面。电脑旁边摆放着透明的亚克力阶梯,各色高定版的人偶按照高低大小的顺序排列其上,有一只是面朝门口站立的,岑尤尤的目光落在它身上,竟然有一种和活人对视了一眼的错觉。
许多年说:“是的,文总。”
文总没有理他,下巴一抬,问道:“这些人偶漂亮吧?”
岑尤尤看一眼左边站着的许多年,再看一眼右边站着的秦家鸣,这才意识到,文总是在和自己说话。她连忙拿出大学生级别的情商,说道:“很漂亮。文总领导有方,大家才能制作出如此精美的人偶。”
文总又笑了。
“你的语气可以再激昂三分,显得更加真诚。”
岑尤尤说:“我记住了。感谢您的指导,我一定吸收运用,创新提高。”
文总不满道::“分明是拍马屁的话,你却像是在念一篇干巴巴的课文。”
“我私下里一定好好学习朗诵技巧,达到和您对话的最低门槛。”
文总:“……”
文总摆摆手:“行了,去吧。”
三人离开后,秘书小姐推门进来,询问道:“文总,您中午要去食堂就餐吗?”
“不去,替我点贵宾楼的外卖吧。”
秘书小姐说:“您好久不进食堂,是否对最近的菜色不够满意?”
文总以前一直都是在食堂用餐的,他们公司的食堂没有划分等级,员工们吃的菜色都一样。不像总公司高、中、低层的员工按照职级划分,在阶梯食堂用餐,领导班子们位于阶梯的最上方,一低头就可以俯瞰下方的牛马。
以文总从前的职位,可以享用厨师精心烹制菜肴,吃的并非大锅菜。
不过,文总一直对福盈食堂的饭菜接受良好。
“没什么不满意的,只是一山不容二虎。”
“您又在说奇怪的话。”
文总像是没听到她的话一样,玩着游戏嘀咕道:“以前,整家公司都是我的地盘。现在,食堂已经是别人的领地了。”
“斗兽好看,自己上场就难看了。”
秘书小姐带上门,任由他一人在办公室里自言自语。
……
走出总经理办公室,许多年说:“尤尤,接下来,你就不要说话了。”
岑尤尤说:“刚才也不是我主动说话的。”
秦家鸣说:“你放心吧!又不是每个领导都爱和年轻的女孩子聊几句,只要你不说话,没人会注意到你。”
事实证明秦家鸣大错特错,前往食堂的路上,情绪还在持续崩溃中。
“领导们喜欢年轻人可以理解,新鲜的面孔总是讨人喜欢。可男领导喜欢年轻姑娘没毛病,女领导为什么也喜欢年轻姑娘?前辈们喜欢年轻姑娘我忍了,就连年轻的姑娘眼里都只有年轻的小姑娘,这实在很难忍。性别能不能不要卡得太死!这TM合理吗?”
岑尤尤辩白:“我没和他们说话。”
“可人人都抢着和你说话。”
岑尤尤停下脚步,转头对他假笑:“秦家鸣,这里是食堂。”
秦家鸣不明所以,“那又怎么样?”
“食堂刷脸计费,月底清账。你已经走进来,不管吃不吃东西都需要缴纳一顿午餐的餐费。”
秦家鸣:“……”
岑尤尤继续说:“公司餐补的便宜,你一分没有占到,反遭公司薅羊毛。”
秦家鸣:“……”
内心如中一箭,血量瞬间清空。
秦家鸣呜咽两声说:“来都来了……我去楼上拿餐盒,区区一顿午餐的费用,就当参观景点买门票了。”
许多年见他离开,不明所以。
“食堂有餐盘,不用自带。他是不是有洁癖。”
岑尤尤说:“洁癖没有,但有过敏体质,他不能随便吃外面的食物。”
许多年感叹着真惨,对打饭的阿姨说:“来一个鸡腿,谢谢。”
岑尤尤低头一看,摆在面前的一碗碗袖珍的木耳肉丝里,黑色的颗粒正在蠕动。她对食堂的幻觉已经习惯,见许多年的手指指向木耳肉丝,她可不想看到饭搭子吃蛆伤害眼睛,影响胃口,连忙打断道:“那是秦家鸣吗?”
许多年转头一看,发现岑尤尤认错人了。
“不是的。他要上楼再下楼,哪有这么快。”
这一打岔,他忘记木耳肉丝,拿的是其他的菜肴。
两人找到一个四人的位置坐下,秦家鸣拿着饭盒走过来。刚落座,一个长相猥琐的男人就挤着他坐到唯一一个空位上,正对着岑尤尤。
那张本就磕碜的脸上挂着痴迷的笑容,面色潮红,太过明显的毛细血管扩张让他的面部皮肤像是崩裂了一样,着实有些骇人。
这情况一看就不对,秦家鸣语气不善:“你谁啊?”
猥琐男像是没有听到一样,眼珠子黏在岑尤尤身上。
岑尤尤抬起头,骂道:“滚开!”
猥琐男几乎是从座位上跳起来,被吓到一般倒退一步,又退后一步,再退后一步。
岑尤尤说指着对面的餐盘说:“这个拿走。”
猥琐男端着餐盘一直退到距离岑尤尤最远的一桌,秦家鸣骂道:“这都什么人啊……”
许多年盯着对方看,他是人事部的,对公司的每一个员工都有印象。
这个人名叫孙趣,两年前入职,在公司内的风评很差。有骚扰合作的下级公司女同事的传闻,人品堪忧,但他应该不敢对同事出手……
正思索着,孙趣已经开始吃饭了。他没有用餐具,脑袋垂进餐盘里。用舌头卷起肉丝,送进口中,并不咀嚼就直接往下吞。
许多年看得喉头一噎,咳嗽两声食物卡住咽部的才消失不见,但口中滑腻不适感却没有消失,他下意识用舌头依次舔过牙齿,齿缝里的异物令他坐立不安。
奇怪?
到底是什么东西卡在牙齿的缝隙里了?
之前怎么没有发现呢?
他站起来说:“我去趟卫生间。”
不等二人回答,他匆匆走进卫生间里,打开水龙头,捧起清水送进口中。含漱一会,他对着洗手池吐出口中的水。
本来清澈的水变得满是白泡,夹杂着一丝丝鲜红的肉。
原来是肉类残渣卡在牙缝里了……许多年脸上解脱般的笑容僵住,他忽然想起来。自己还没有开始用餐,齿缝里的肉是哪来的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