女皇和摄政王早早地去上了个早朝。
两人落座的那一刻,立刻就安抚了几日来躁动的朝堂和京城。
以前宣政殿上首是一张龙椅,然后叶云岫让人放了一张椅子在旁边给谢让,可后来她越发疏懒了,从隔三差五不去,到隔三差五去一回,北征匈奴之后,若没有什么必要的事情,她索性就不去上朝了。
术业有专攻,朝政内务谢让比她熟手。
这么一来,上首正中的龙椅整日空着。叶云岫之前提过一嘴,叫谢让平常干脆就坐她那张椅子,别费事再加一把,可谢让没答应。
这厮在外头还是比较重视礼仪规矩的。君臣名分已定,夫妻之间关上门来怎么都行,逾制的东西他在外头是从来不用的,谨守着“摄政王”的分寸,绝不让有些人有机可乘。
这一日朝中也没什么大事,依旧是叶云岫高冷闲坐,谢让处理政事,无聊的时候叶云岫越发觉得上边摆着一张空椅子不好看,于是退朝的时候,忽然吩咐御前的宦官:“朕觉得这张椅子不舒服,老旧了,换一张吧。”
谢让挑眉看了她一眼,叶云岫背着手悠然自得地走了,谢让只得跟上去。
结果他果然没猜错,看到内侍抬来的那张椅子就知道了,哪里是个椅子,很宽的一张,占了原本两张椅子的地方,其实更像个坐榻,九龙白玉背屏,还铺了明黄色织金垫子,比之前那张好像更像那么回事。
叶云岫倒也没多么重视这些形式主义,她主要就是嫌弃上首整日空着一张椅子不好看,好像时刻提醒满朝文武,女皇又偷懒没来上朝。
椅子这般死物,有什么能坐不能坐的,这样多好,夫妻两个坐一张椅子,她不去上朝也能心安理得了,反正也有人干活不是。
两人回到紫宸殿正经用了个早饭,饭后一般都是叶云岫的休闲时间,她平日喜欢看戏听曲儿,谢让那边召见了几个朝臣,处理一些事情,身为女皇叶云岫还比较自觉,才不会在紫宸殿听曲作乐呢,她去仙居殿。
仙居殿如今都成了她专门用来吃喝玩乐的“娱乐中心”了,歌姬舞姬戏班子,一应俱全。
仙居殿离太液池也近,夏日炎热,她索性就去太液池畔,树荫下一躺,吩咐乐伎弹个舒缓点儿的曲子当催眠曲。
下午下了凉,叶云岫出城去了一趟问月庄。谢让曾以为她的问月庄是捣鼓火器的,实则不然,起码不完全是,叶云岫关注的重点一直是冶炼。
冶金才是发展生产力、开启工业之路真正的基础。
像北征匈奴之时她使用的“没良心炮”和火绳枪,有她指点其实也不费什么事,也只算是冶金发展的一个“副产品”罢了,或者下一步还有真正的自发火炮。
叶云岫如今想的很明白,工业化和科技发展并不是末世降临的原因,人心的贪欲泛滥才是。
社会生产力发展是一个必然趋势,谁也阻挡不了,有些事她不做,也会有别人来做,然后几百年后,西方率先完成第一次工业革命,凭着船坚炮利打开了东方华夏的大门,带来百年屈辱。
那还是她来做吧。
所以,她需要一个更强大、更文明的统治秩序。战争只是手段,从来都不是目的,“没良心炮”可说是击溃匈奴的一大功臣,但并不是根本原因,根本的原因还是人,是强大的军队,三军将士出于正义的奋勇作战,更是举国上下万众一心。
慢慢来,这条路很长。
之前她提醒出尘子,要炼出更好的精钢,“炒钢”完全依赖人力是最大局限,于是出尘子开始尝试水力。前阵子出尘子使人来说有进展,叶云岫还没顾上去看看,就忽然回了一趟“师门”。
这次来,出尘子给她展示了一个小型水排模型,用水排带动工具来代替人力“炒钢”,模型是一回事,真正操作起来又是另一回事,所以出尘子和冯千盘算着,要换个地方试验,去找一条符合他们需要的河流。
叶云岫同意了,顺手又给他们拨了一笔银子。不都说钱要花在刀刃上吗。
出尘子问她:“你们前几日没事吧,听说摄政王微恙,他是怎的了?”
叶云岫还是那套说辞,说谢让没事,其实是他们回了一趟师门。
出尘子对于叶云岫来说亦师亦友,老道士率性旷放,好奇心很重,在旁人看来可能有点疯疯癫癫的,但是行事自有章法,对于叶云岫口中的“师门”,她不多说,老道士也从来都不去刺探。
不过叶云岫对老道士是十分关心的,专门安排了人服侍他,单独给他配备了厨子和太医,甚至宫里的各种贡品吃食也都叫人给老道士备上一份,这大约是外祖父周旷年才有的待遇了。
叶云岫登基后给无忧子封了个国公,却没给出尘子任何封赏,老道士并不在意她的身份变化,她登基的时候老道士跑回终南山去了,等到被她从山门哄回来,就一头扎进了问月庄,一年到头都少有出来。
可是整个京城的权贵圈子却也都知道,要问普天下地位最超然、最被女皇和摄政王看重的人是谁,不是什么郡王国公,也不是什么阁臣首辅,毫无疑问就是那两位了,一个周家老爷子周旷年,一个出尘道长。
这俩老头什么官职爵位都没有,却足以号令动一堆国公郡王甚至长公主、摄政王,甚至这两位要是有个什么不适,不消半日皇帝都得跑去。
所以这么一想,难怪女皇没给这两位任何封赏,这就叫超品啊。
可以说这两位若是想,可以在京城横着走。可偏偏这两位,周老爷子克己复礼,深居简出,平日几乎不见外客,叫人想攀交的机会都没有。而出尘子神龙见首不见尾,偶尔露面进宫一回,脾气怪得谁也不搭理。
叶云岫每次来问月庄,都会记得给出尘子带几样宫里的点心,这次也一样,还带了一筐水蜜桃。那桃子鲜嫩多汁,甜香诱人,老道士馋得赶紧就去剥皮,却见叶云岫拿了一根干净的麦秆,刺破桃皮把麦秆插进去,直接吸了起来,还洋洋得意地瞅了他一眼。
老道士乐了,赶紧就问内侍要麦秆,学着叶云岫的样子插进去吸桃汁,一边吸,一边用手指轻轻捏,把柔软的果肉都捏成汁水,很快就把桃汁吸着吃光了,偌大的桃子只留下一张包着桃核的桃皮。
“这个好,把剩下那几个给我放冰里冰着,回头我还要吃。”老道士指着桃子吩咐身边的道童,看着叶云岫笑道,“你怎么有那么多好吃好玩的法子。”
老道士一高兴,就忘了尊称,甚至跟皇帝说话都没大没小,听得旁边伺候的人额角直跳,但叶云岫显然并不在意这些。老道士素来如此,更像是把她当做一个忘年之交的“小友”。老道士哪天要是对她毕恭毕敬,那才奇怪了呢。
老道士吃完了水蜜桃,又吃了几块点心,抗议道:“陛下,是不是你让人不许我喝酒的?”
“没有。”叶云岫毫不心虚地摇头。
老道士哪里肯信,瞪着她说道:“可是每回送到我这里的酒都不多,喝不着就没了。”
“那你就省着喝啊。”叶云岫笑道。
老道士除了吃,就爱这杯中之物了,可以说如今借着叶云岫的便利,老道士把全国乃至四境属国的美酒都尝了个遍,只是年纪大了,叶云岫有心限制他饮酒,却也知道这老道的性情,身边人根本管不了他,于是干脆釜底抽薪,从根本上解决问题,她每次让人送来的酒都很少,宁肯多送几回,就是不让他一下子拿到太多。
吃过了点心果子,老道士满足地靠在椅子上,瞥着叶云岫有点意见了,居然限制他喝酒。
“陛下,你是不是该生个娃了。”老道士忽然说道。
“?”叶云岫眸光一定,问道,“怎么冷不丁提起这个,谁叫你催的?”
“没人,你不信问问,我都一个多月都没出门、没见外客了。”老道士说道,“你是皇帝,谁敢催你呀。”
其实外头那些人都快急死了。
老道士说:“我算是明白了,你们这夫妻两个太精了,得亏是你当皇帝,没人敢催你,若是谢公子当皇帝,朝野上下早该闹起来了。”
那可不是,若皇帝换了谢让,他都二十八岁了,登基四年都还没有皇嗣,朝中还不知得怎么闹。别说给他弄什么妃子了,那帮冥顽不化的老臣恐怕恨不得押着他跟美人上床,当种猪使,恨不得叫他也来个“夜御十女”。
叶云岫一想到那画面,莫名憋不住想笑。
叶云岫啧了一声,高处不胜寒,怎么就没人给她送个“美人”什么的呢。
也不知道谢让那边有没有压力,转念一想,以他的性情,有压力他也好推诿,这厮惯会装聋作哑,还很会拉大旗扯虎皮。
就像他推行新政,改革税赋制度,一旦遇到棘手难缠的阻力,这厮大概就来一句:本王会如实禀奏陛下。
言下之意,你再不老实,我就把你交给皇帝了。
摄政王殿下跟你讲道理,可是女皇陛下多一个字都懒得跟你说,女皇陛下拎刀就砍。
白日叶云岫和谢让两人往往有不同的节奏,谢让那边眼下全国推行“摊丁入亩”最近忙得很,晚间忙完了坐下来,才算是夫妻两个的私人时间。
每当这时,两人就喜欢赶走宫人侍卫,窝在一起独处。紫宸殿从来也没有食不言寝不语的规矩,两人叽叽咕咕聊着天吃过了晚饭,一起去御书房。
“陛下,晚间的夜宵可有吩咐?”女官守在门口问道。
“嗯,看着做吧。”没有什么特别想吃的,叶云岫想了想吩咐道,“你去御膳房和太医院知会一声,这阵子多进些补血的药膳来,但是不许难吃。”
谢让头都没抬,嘴角不自觉漾起笑意。
“是!”女官躬身福礼,问道,“陛下可要传御医来请个平安脉?”
这女官自作聪明,大约是想岔了,要补血的可不是她。
叶云岫倒也不认为谢让这样身体健康的青年男子,抽了400cc的血就需要看医生,便随口说不必了。
起居郎门神一样立在门口,赶紧在起居注写上一笔,某月某日,酉时末,皇帝陛下命宫人备补血药膳。
起居郎虽整日在宫中伴驾,却是门下省的正经官员,原本也是一个要职了,起居郎落笔的起居注就是正史,为后世修史所用,一定程度上也监督皇帝言行举止,连皇帝本人都不能看的。可自从登基之初,起居郎被叶云岫赶出殿外,靖武一朝的起居郎就成了个摆设,每日只能记录几笔皇帝的行踪政令之类的大事。
碰上这么个顶头上司,起居郎也是一点办法没有。跟彤史女官比还是好的呢,彤史女官原本是负责皇帝燕寝、嫔妃进御次序,记录和监管嫔妃侍寝之事,所以跟起居郎一比,彤史女官完全就可以裁撤了,几年过去,大概连彤史女官都忘了自己的本职工作是什么。
两人一起去了御书房,谢让批奏折,叶云岫就看一些军中的事务,间或有什么要紧的事情两人商量几句,其他时间就各自忙碌。如今两人各有各的“秘书处”,自会把各种事务按重要程度分门别类整理好,且有需要的还会附上相关资料,做一些初步调查,简明扼要做好前期的处理。
半个多时辰后,叶云岫就先处理完了手上的事情,又亲手写了一份军事大学的筹建纲要,谢让那边将近两个时辰才处理完。
夜深人静,谢让搂着她的肩出了书房,穿过回廊回正殿,宫人赶着时间送上了夜宵。两碗加了红枣黄芪的清炖乌鸡汤,一碟红豆黑米糕,一碟红枣核桃阿胶糕,都是甜口的,再有一碟咸口的萝卜丝饼,一碟黑芝麻肉松荞麦卷。
宫中养生讲究“早咸晚甜”,因此夜宵味道会相对清淡,本身量也少,即便叶云岫爱吃的萝卜丝饼,白日一般是煎炸,晚间则是用白萝卜丝和面粉蒸制而成,咬上去咸淡适中,松软可口。
谢让夹了一块萝卜丝饼给叶云岫,口中笑道:“倒也不用这么吃,起初我是觉得他那抽血的法子有些吓人,不过你放心,我身体没有任何不适。”
“觉得吓人你还让他抽?”叶云岫纯好奇。
谢让却道:“你和岳父,总不会害我,有什么好怕的。”
“那可不一定。”叶云岫窃笑调侃道,“你忘了,他一开始还要给你切了当太监呢。”
谢让:“……”
他意味深长地瞅了叶云岫一眼,几口把碗里的汤喝光,放下了碗筷。
夜宵不比正餐,谢让素来只是少吃一些和胃,叶云岫也顶多吃个五六分饱,她吃完了就起身去侧殿洗漱。洗澡沐浴一活动,也不必特意走动消食了,便可以收拾睡了。
叶云岫洗好了换上寝衣回来,一进内室,便瞧见谢让已经洗漱过了,散着半干的乌黑长发,两手撑着往后仰坐在床上。
烛光下他笑容莫名有几分魅惑,望着她身上梅子红的素罗寝衣笑道:“我觉得还是后世你那些衣服好看。”
叶云岫撇嘴:“你不是说会晒吗?”
“当然会晒。所以你那些衣服,只合在房里穿给我看。”谢让笑容加深,把她拉过来往怀里一圈,吮着她的耳垂低低笑道,“我画了图样,明日叫人多做几件。”
叶云岫撇嘴看他,你瞧,人要学坏也就是那么一小会儿的事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