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8章 翡翠衾寒谁与共

拔营起寨命令一下,马贺立刻就跑来了,期期艾艾笑道:“寨主,那三千多匹马,肯定也得带着,是不是都给我们野战营算了?”

杨行白眼道:“都给你们,你已经有骑兵营了,凭什么好事都让你占了?”

马贺嘿嘿笑道:“这没法子,我的步兵会骑马。”

杨行:“……”

马贺得瑟:“给你们我也没意见啊,可是你们别的营有多少人会骑马的,难不成牵着马急行军赶去并州?”

野战营是混编,平日就有训练骑兵、步兵配合作战,步兵搭手上马是每个人必备的基本技能,平日也训练步兵骑马。

马贺这厮大约接受了上一回陵阳之战的经验教训,陵阳那回他们的兵不会骑马,只能把缴获的马一路牵回来,骑兵营成立之初,第一个月没干别的,就光用来训练骑术了。

那句话叫什么来着,机遇总是光顾有准备的人。这么一大块肥肉愣是让他们野战营等到了。

叶云岫心中有数,其实原本也就打算给他,她瞧着马贺嘚瑟的样子叮嘱道:“给你们野战营可以,不过马匹认生,需要时间磨合训练,你的步兵营纵然会骑马,暂时也不能作为骑兵营出战。”

“属下省得,多谢寨主!”马贺兴奋不已,嘿嘿笑道,“寨主放心,属下一定带他们勤加训练,咱们营有底子的,少则三五日、多则十天半月,管叫寨主再添三千轻骑兵。”

这个别人羡慕不来。其他各营只能眼巴巴看着马贺一脸嘚瑟的带着他的步兵营把那些战利品全都牵走,摇身变成了骑兵。

骑兵营打头,玉峰寨两万大军拔营起寨,急行军赶往并州。半路上收到消息,翼王军中的那支匈奴骑兵两万人果然与翼王分道扬镳,已经离开并州往北去了,目前暂不能确定是去往茂州还是朔州。这就暂且不用管了,叶云岫吩咐继续盯着。

次日下午,玉峰寨大军就进入了并州境内,叶云岫下令在距离并州城五十里处扎营休息,埋锅做饭,将士们好好吃了顿晚饭,养足精神,同时撒出探子,监视翼王大营。

朝廷在并州一带下了血本布下的最后一道防线,跟翼王大军对峙。翼王十几万大军以品字形驻扎三处,叶云岫先盯上了中军大帐,相当于翼王的总指挥部,常理判断翼王应当就在此处。

叶云岫这次只出动了骑兵营,她亲率骑兵营一千人,丑时出发,小半个时辰后突然对翼王大军的这一处营地发起了袭击,士兵们趁着夜色,纵马闯入翼王大营一通乱砍乱杀,四处纵火。

朝廷军队这些日子吃够了翼王大军的亏,紧闭城门不出,而景王世子和玉峰寨刚在茂州击溃匈奴骑兵,打探到的消息还在应县一带,按理也来不了这么快,因此翼王大军怎么也想不到会有人袭营。袭营就罢了,竟然还是一股骑兵,转眼间骚乱一团。

混乱中,叶云岫策马直奔中军大帐。这才是她袭营的真正目的,但凡翼王在这座大帐之中,今日她就打算万军之中摘下他的脑袋,省了许多事儿。

中军大帐上高高挂着翼字帅旗,灯火也比别处亮了许多。叶云岫如入无人之境,一路策马掠到,帐外一个老道士拦住了她的去路。

那道士一身紫色八卦道袍,须发斑白,看上去至少有六七旬年纪,没有骑马,手里也没有兵器,而是拿着一柄拂尘。

翼王军中怎会有一个老道?她之前竟没听说过。叶云岫转念一想却也没什么奇怪,就像外界也没人知道玉峰寨还有个无忧子。

“无量天尊。”老道士一甩拂尘,问道,“来着何人?”

“玉峰寨,叶云岫。”叶云岫有问必答。

老道士面色闪过一丝讶异,似乎不敢相信她这般年纪样貌,皱眉问道:“你就是那玉峰寨妖女?”

叶云岫歪头打量着他,反问一句:“你又是哪里来的妖道?”

“贫道的道号你还不配知道。”那老道说道,“今日犯在贫道手里,该是你命数到了。”

叶云岫以前跟出尘子打了几个月的架,闲来无事也曾听他说过一些道家的事情,道袍颜色越鲜艳,代表这个道士的地位越高,她兴趣不高听了一耳朵,紫色、金色似乎是一方教派之主、或者地位非常尊崇之人才可以穿的。

所以这道士想必是有些来历的,但他自己既然不肯说,那就罢了。

叶云岫一笑说道:“你们道士都喜欢说大话吓唬人吗,三年前就有一个道士断言我活不过及笄,你看我如今都十七岁了,还活蹦乱跳的。”

老道士皱眉盯着她半晌,冷哼道:“废话少说,你既然敢来掠营,就放马过来吧。”

“刚才的问题。”叶云岫道,“你是哪里来的道士,为何不敢自报家门?”

“将死之人,问这么多干什么。”老道士道。

叶云岫笑道:“看来你也知道给翼王当狗腿子不是多光彩的事,怕说出来师门蒙羞。”

老道士冷哼:“胜者王侯败者寇,多说无益。”

不说就算了,原本想着万一他也是终南山的,她杀起来还有点顾虑,转念一想,反正他自己不说,就算是终南山的,那她正好清理门户。

叶云岫没再言语,身形从马背上轻飘飘跃起,手中惊鸿刀直奔老道而去。

老道拂尘一甩,不闪不避,拂尘竟直往她的刀上缠来。叶云岫抽刀一削,那拂尘也不知什么做的,竟然没断,还顺势缠到了她的刀上,老道施力一拉,叶云岫只感觉猛然一股大力袭来,长刀差点脱手。

她立刻闪身后撤半步,施力紧握长刀,两人一时僵持住了。

略一停滞,叶云岫顿觉吃力,老道士内力深厚,这么僵持她竟然拽不过他。

既然拽不过,她索性手中长刀顺着老道的力道忽然往前一送,顺水推舟,身形瞬间飞旋而起,惊鸿刀顺着老道的拂尘直奔他的脖子。你不是拽我的刀吗,我这就主动过来给你。

拂尘毕竟是软的,眼看那寒光湛湛的长刀攻到眼前,老道只能撒开拂尘后退,同时一掌打了过来,叶云岫闪身避开,飞身连连踢出,逼得老道后退开来,两人隔着几步远对峙。

“看不出你小小年纪,竟有这等内力。”老道沉声道。

叶云岫没言语,暗暗调整内息,手中长刀挽了个刀花,挑衅地抬起长刀指着老道。

她这会儿体会到了出尘子曾经说过的那句话了,她的刀纵然再快,可一旦遇到内力深厚的高手,几招之内不能取胜,一旦被对方压制,大约就真没有反击之力了。

若是搁在以前,今晚她恐怕必败。

即便现在,老道这个年纪修为,内力不知比她强了多少,她修习内功还不到一年,修为毕竟还浅。可《太玄经》遇强则强,刚才与老道对峙,叶云岫竟体会到了瞬间内力暴涨的感觉,凭着一股倔强,竟丝毫也没有示弱。加上她手中长刀,尽管一战。

难得遇到一个如此强大的对手,叶云岫好胜心起,长刀一挥,老道士显然也收起了轻敌之心,两人瞬间斗到了一起。

叶云岫有心压制住老道的拂尘,索性欺身而上,拿出乱拳打死老师傅的法子,只管一个劲儿挥刀就砍,一刀比一刀快,转瞬间攻出几十刀,一时间刀光和拂尘成了团团虚影。

叶云岫的刀法原本就不按招式,刀法太快,出刀诡异,内力汹涌,却偏偏毫无招式路数可循,尤其是招招直奔对手的脖子。她这种不管不顾、一味攻击的近身打法,弄得老道的拂尘就施展不开了,应接不暇,很快就被她压制住了。

迅疾的刀影中老道士一个反应不及,稍稍迟了瞬间,叶云岫一招得手,长刀堪堪擦过那道士咽喉,老道士的身形顿了顿,颈间才渗出一条血线,扑倒在地。

“你居然破了我三招之内必取人首级的规矩,给你留个全尸。”叶云岫感慨一句。

原本她自己也没这么个规矩,这不都旁人说的么。

她在这跟老道打斗,木兰营紧跟在她的周围拼杀,马贺、孟姚一左一右冲过来给她掠阵,老道一死,周围敌兵一片惊呼慌乱,纷纷后退,几人周围竟杀出了一片空地。

叶云岫皱眉盯着眼前这座高大的主帐,翼王呢?她来掠营明明是奔着翼王那老家伙来的,怎么到现在也不见人影。身为主帅居然不在中军帐中,玩的一手狡兔三窟,这厮躲哪儿去了。

骂阵这活儿她不行,于是叶云岫扭头叫道:“马贺,叫翼王有种出来。”

于是马贺一边往中军大帐上甩了个火把,一边放声吼骂:“翼王老儿,出来一战!翼王老儿,别躲着了,身为主帅你还要不要脸,你躲到哪个老鼠洞里去了,有种快出来一战!”

马贺一带头,手下骑兵跟着往中军大帐扔火把,大帐很快燃起了火焰,翼王却并不在帐中。

短短一会工夫,整个营地已经被闹得人仰马翻,眼看着敌兵潮水般涌了过来,远处将领嘶吼着列阵,再呆下去就占不到便宜了,叶云岫见好就收,下令撤退。

骑兵营收到命令也不恋战,呼哨声此起彼伏,千余名骑兵纵马狂奔,迅速消失在夜色中。

叶云岫也不知道那老道到底是谁,能跟她拼斗几十招的人绝非无名之辈,她琢磨着,她大概是一不小心把翼王的狗头军师给干掉了。

这一次夜袭,兵力不多,翼王除了损失了个军师,伤亡也不大,却闹得整个翼王大营人仰马翻,一夜没安生。

天亮以后,翼王大军却连敌人在哪儿都不知道,一早南平侯的军队出城叫阵,当日上午景王世子的大军也赶到了,三方混战。

翼王十几万人,景王世子十万大军,朝廷号称二十万,因此叶云岫觉得,她这区区两万人就犯不着非去跟这些大户人家凑热闹了,瞅准时机捅刀子、放冷箭就好。

于是接连两日,她都没再动作,只在夜间派出骑兵营骚扰袭营。

饶是这样,翼王两面受敌,一日下来也是损失惨重。到了夜间,照例是丑时,翼王大军在并州城东的营寨再次遭遇骑兵袭营。这次更简单,骑兵营跟闹着玩似的,千余名骑兵突然闯入营地,乱箭齐发,在人家大营之中耀武扬威跑马,然后放了几把火就跑了。

两回一过,翼王大军夜间也不敢休息了,丑时骑兵袭营似乎成了个惯例,白天再跟朝廷和景王世子接着打。

翼王大军疲惫不堪,恨得牙痒痒却又无可奈何,仗打到这样各方越发明朗,翼王大军甚至明知道玉峰寨的大营就驻扎在五十里外,却也没法子报复回来。

如今谁不知道玉峰寨的兵凶残能打,神出鬼没,只有他们袭别人的营,也没人有那个胆子袭他们的营啊。

只是朝廷和景王世子两方实在没有默契,双方人马远远多于翼王,却不能很好配合,东一刀西一枪,劲儿使不到一处去。景王世子这边还好,朝廷一方名义上南平侯是主帅,但兵马却是东拼西凑来的,各怀鬼胎都有所保留,为了保存实力谁也不愿拼尽全力,难怪所谓二十万大军之前被翼王打得节节败退。

玉峰寨这边,各营将士摩拳擦掌,可叶云岫就是迟迟按兵不动,弄得木兰营一众女兵闲极无聊,跑去大营附近挖荠菜,叶云岫的餐桌上又有凉拌荠菜吃了。

与此同时,之前的两万多匈奴骑兵收到大王子的死讯后,无心再战,离开翼王大军匆匆逃回了朔州。还没等他们传回大王子的死讯,却惊闻就在两日前,大王子的首级半夜里让人神不知、鬼不觉地挂在了朔州城东门外的城墙上,竟比他们还早到家。

两万骑兵脊背发冷,细思恐极。

大王子部族惶惶不可终日。大王子一死,这些跟着他窜到朔州的部落也没了指望,部落主力所剩无几,眼看着呆不下去了,不久后这些部族只得悄然离开朔州回到匈奴,归顺了匈奴新王。

这是后话。

玉峰岭上,自从叶云岫出征走后,谢让便时时刻刻关注着大军动向和整个战局。

匈奴溃逃,檀州三万援军被景王府五万援军挡在了江县,从叶云岫这把刀捅出去,短短不到十日,翼王大军形势急转直下,如今各方主力尽在山南道,翼王大军被朝廷、景王世子、玉峰寨三方锁定,已经成了瓮中之鳖。

谢让几乎可以断言,翼王大势已去,但时局走向如何、鹿死谁手却还是个变数。

叶云岫走后的第八日,谢让收到消息,临阳军七八千名俘虏原路返回,浩浩荡荡,居然是要来投奔玉峰寨。弄清前因后果谢让颇有些哭笑不得,又怕这些群龙无首的乱兵一路糟践百姓,只得紧急传令神威镖局沿途约束护送,提供基本的口粮,协助这些人来到陵州。

不过谢让却没有让他们来山寨,陵州城就更不能让他们进了。眼下陵州境内主力所剩不多,防守一时无忧,但最怕横生枝节,于是谢让将这七八千人分而化之,全部分到四县,四县有陵州卫驻兵守卫,再以屯田的名义暂时先画个地方圈起来,让他们垦田备耕、兴修水利,山寨花点钱粮,全当雇劳工了。

叶云岫走后的第九日晚,谢让便收到了茂州大破匈奴的捷报,还在念叨自家这小娘子出门打仗大概是打得太痛快,乐不思蜀,也不给他来个只言片语。转念一想,他家那小娘子明明识字却从来不爱写字,拿个毛笔都拿不对,还是别为难她了。

第十日上午,正经的战报送到了他的手中,跟着战报一起来的,竟然还有一封家信。谢让顿时满心熨帖,心怀甚慰,赶紧展开一看,偌大一张纸上龙飞凤舞、歪歪扭扭地写了一句话:

“一切安好,勿念,就是行军营帐的地铺睡不习惯,才知道你以前打地铺怪辛苦的。”

谢让摇头失笑,竟莫名读出了几分“翡翠衾寒谁与共”的感觉。

看来她十天半月是回不来了,期间他们抢了翼王的粮草还够一段时日,不过稳妥起见,山寨这边早已准备妥当,他的粮草补给也该出发了。

叶云岫出征的第十一日,谢让派出曹勇率陵州卫三千人,押运粮草赶赴并州,他们走的是神威镖局趟熟了的镖路,预计七八日即可到达。

叶云岫出征的第十三日,也是玉峰寨大军抵达并州的第四日,各方纷纷收到一个意外消息,从茂州跑路的庆王率领他那五万人马一路往南撤退,混过了朝廷的并州防线,趁着几方鏖战直抵临安,打着勤王救驾的旗号诈开城门,如今已将临安城控制在手中了。

玉峰寨内,谢让扔下手中的纸张,揉了揉眉头,连夜急召无忧子来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