凤宁正纳闷今日谢凤歌怎么就自己,谢诚也跟着进来了,一进门就在铺子里四处打量。
“宁姐儿,你竟然开了这么大的铺子。”谢诚啧啧说道。
凤宁淡定地喝着茶,问了一句:“你们怎么找到这里来的?”
谢凤歌得意地说道:“你不是跟四叔说你开了个山货铺子吗,昨日你说路过府衙不远,这么热天,我们好不容易一家一家找来的。”
谢凤歌自顾自坐下,见凤宁也不理她,索性颐指气使地指着伙计说道:“你这伙计怎这般没眼色,我是你们掌柜的大堂姐,这是她大堂兄,还不赶紧去倒茶来。”
“不必,你们忙你们的。”凤宁吩咐两个伙计,放下茶盏向谢凤歌说道,“我这里不欢迎你们,我也没有能耐帮你们,请两位自便。”
谢凤歌脸色忿忿,张嘴就想撒泼,谢诚赶紧给她使眼色,明明两人今日打定主意,是来求人的。
谢凤歌忍下一口气说道:“宁姐儿,你就别谦虚了,昨日我们可都看见了,你不光认识新上任的陵州卫千户,还有那带刀的女子,一看就是大户人家的侍从,你一定是巴结上了哪家的贵人。再说你如今做着这么大的生意,有钱有势,必定能有法子救你大伯父的。”
谢诚忙附和道:“就是,宁姐儿,不看僧面看佛面,咱们好歹是一家子的兄弟姐妹,你大伯父如今有难,你可不能袖手旁观呀。我们也是实在没法子,都这么求你了。”
“我没那个本事帮你们。”凤宁笑笑说道,“大堂姐和大堂兄请回吧,我们开店做生意,没时间招待你们。”
“宁姐儿,你可不能这么不讲情面。”谢凤歌道,“你如今有钱有势,这般六亲不认可不好。我都这么低声下气求你了,你别把我惹急了。”
凤宁玩味道:“大堂姐,你知道吗,我小时候很怕你,你尖酸刻薄,唯我独尊,还喜欢欺负人,你比我大了那么多,可曾有半点长姐的样子?如今我不是几岁孩子,我不怕你,你也别把我惹急了。”
谢凤歌板下脸说道:“我问你,你哪来的钱开这么大的铺子?你知不知道,你二哥坑了我多少银子。”
凤宁放下茶盏道:“大堂姐不必血口喷人,我的银子哪儿来的与你无关,我二哥更不曾拿过你的银子,倒要问问大堂姐的银子又是哪儿来的。”
谢凤歌道:“你别狡辩,你二哥他勾结山匪,谋财害命,夺了我的银子,他娶的那个女子更是个妖孽,杀人她都敢,我亲眼看见的,我念在一家子堂姐弟的份上,这些我都没跟他计较了,而今叫你帮点忙你都不帮。”
凤宁生气说道:“当初你们被山匪绑票,是我二哥二嫂上山救的你们,你们却丧了良心坑害我二哥二嫂,真当我不知道么?我二哥救你们还不如救条狗呢!”
“你!”谢凤歌一拍桌子,骂道,“谢凤宁,你敢骂我?你还知不知道长幼有序了,你不敬长姐,你这没教养的!”
凤宁冷笑道:“我不光敢骂你,你再撒泼,信不信我还敢打你!你想跟我撒泼使性子,还当你是高高在上的谢家大小姐呢,我不吃这一套。”
谢凤歌彻底破功,发疯骂道:“谢凤宁,你算个什么东西,你当你二哥二嫂是什么好东西,你也一样,一家子坏种!有爹生没娘教的坏种!”
凤宁幼年丧母,一听她恶语伤人,气得劈手把茶杯砸到谢凤歌身上,喝令伙计:“给我轰出去!滚!”
谢凤歌撒泼道:“我不管,今日你要么想法子把你大伯父救出来,要么把你二哥坑我的三千两银子还给我,我自己去救,不然我就不走了!”说着就开始在铺子里发疯,摔东西,把货架上货品推到地上,两个伙计忙过来钳制她。
谢诚一看谢凤歌吃了亏,窜过来想拉扯凤宁,凤宁随手抓起一把笤帚,劈头盖脸给了谢诚几下。两个伙计怕她吃亏,也赶紧过来推搡谢诚。
就在一团混乱时,门外大步流星走进一个人来,怒声喝道:“放肆!都给我住手!”
凤宁一看,居然是徐三泰。
凤宁手里还举着个笤帚呢,不禁觉得自己这会儿大约也是一副泼妇样子,赶紧放下笤帚,佯装无事地整理了一下衣裳笑道:“大人来的正好,我们正要报官呢,这两个人无端闯入我们铺子撒泼闹事。”
谢诚愣了愣,忙喊道:“这位大人,别听她瞎说,我们是她堂兄堂姐,只是一点家务事。”
徐三泰面色沉沉,冷声道:“我不管你们是什么家务事,既然敢公然闹事,先去衙门里说说清楚。来人——”
他一声令下,门外立刻进来四名兵士,一边一个拎起谢诚和谢凤歌就走。
谢凤歌着急骂道:“胡说八道,谢凤宁,你个贱丫头你还真敢……”
谢诚被两名兵士拖着走,吓得变了脸色,挣扎着向后喊道:“凤宁,凤宁,不看僧面看佛面,你快说句话呀……”
“叫他们闭嘴!”徐三泰道。
外头立刻没了声音,兵士们将两人堵了嘴,二话不说拖走了。这些都是先锋营的兵,可不是衙门里那些官差衙役,军令如山半点都不带含糊。
凤宁看着两人被拖走,叹气,曾经高门大户的谢家子孙,到底是怎么落得这一步田地的。
得亏是一早上,铺子里没有什么客人,门口有邻居店铺的人跑来看热闹,见驻兵来了,闹事者被带走了,也就纷纷散了。
凤宁走过去,福了福身道谢,看着徐三泰苦笑道:“多谢徐大人。家门不幸,让徐大人看笑话了。你怎么会来?”
“恰好我今日巡城。”徐三泰道,实则叶云岫昨晚吩咐过,叫他安排两个人暗中保护凤宁,徐三泰一听就知道有事,索性今日自己在附近多关注些。
“这两个人,谢姑娘想如何处置?”徐三泰问道。
凤宁想了想,摇头笑道:“算了,我也不懂这些,徐大人酌量吧,想法子吓吓他们,叫他们以后不敢再来烦人就好。”
“好。”徐三泰一抱拳,转身告辞。
要说徐三泰也是个狠人,大当家和寨主何等忙碌,他也忙得很。徐三泰叫人把谢凤歌和谢诚带回卫所,找间禁闭的黑屋子往里头一关,谁也没说,就不管了。
一直关到第二天傍晚,才像刚想起来似的,跑去找谢让和叶云岫禀报,声称:“是属下疏忽,属下这两日太忙,一时忘记了,没顾上及时回禀处置。”
谢让决定相信他确实忘了。
不得不说这小子贼精。毕竟只是些口角小事,又是堂兄姐血亲,关进府衙大牢未免有些滥用职权的嫌疑,再说关了府衙大牢就该有个正经的罪名定论,谁叫他们是姓谢的,少不得提起白石镇谢家,又要把这事再去陈同升那边丢脸一回,还得给陈同升添烦恼。
可是关到卫所的黑屋子就不一样了,又不是什么正经的关大牢,甚至无需罪名,千户大人没顾上及时处置罢了,谁还敢跟官兵讲理。
并且卫所那种黑屋子,原本是惩罚犯错兵士关禁闭用的,可能比府衙的牢房还让人恐惧,府衙的牢房里好歹还能见着活人呢。独自一人关在黑乎乎的小屋子里几天,不死也得疯。
叶云岫一本正经道:“你太忙了,忘了也不能怪你。要不,你什么时候得了空,就撵出去算了,叫他们以后不要滋事生非。”
“是。”徐三泰恭谨地问道,“大当家可还有要吩咐的?”
“就照寨主说的。”谢让轻咳一声。
“是。”徐三泰离开后,琢磨着寨主既然说等他得了空,那他总得再忙个一两天吧,于是他又忙到次日下午才想起来。
谢凤歌和谢诚在卫所被关了三天两夜的黑屋子之后,才终于被千户大人想了起来,把他们带过来训斥一番,叫人撵了出去。
这三天两夜,徐三泰就给屋里放了一桶凉水,一只恭桶,也没叫人送饭。这大热的天,等到两人放出来,那情形可想而知了。放人的兵丁捂着鼻子,把两人丢出了卫所大门。
这事情直到徐三泰放人,才被周元明知道。周元明气得埋怨徐三泰,怎么就能活着给放了出去。
反正自从那之后,这姐弟两个确实没再出现过,大概是孝心还不够,也不想法子来救谢宗出去了。周元明之后还跑去查了一下,谢凤歌住的院子锁了门,邻居说貌似搬回白石镇老家去了。
…………
五黄六月的三伏天,陵州局面平稳下来,一切逐渐走上了正轨,叶云岫和谢让迫不及待地跑回了山寨。
不为别的,避暑,天实在太热了,还是山上凉快。
两人先去了一趟野猪岭。从一个半月前三万降兵被叶云岫丢到野猪岭,谢让还是第一次亲眼看到。
他瞧着那些降兵,差点怀疑换了一批人。第一眼看着像满山的野人,哨子一响,野人们疯狂往山下冲,跑动迅速,衣衫褴褛,个个都是黢黑精瘦。
再仔细看,一个个狼崽子一样,目光凶狠,浑身戒备,但哨子一响却又惟命是从。
叶云岫看着队内比武整整比了一个月的降兵,还算满意,一时大发慈悲,决定让他们所有人不用打赢都按时吃饭。
不过这回没人给他们做了,只按照一日两餐的标准给他们发放粮食,让他们各队自己埋锅做饭。
三万降兵依旧丢在野猪岭没人管,却又换了个法子比武,从队内比改成了百人小队之间比,每日一早随机抽签,抽到哪队是哪队,两队就自己划定章程比上一天。
输了的队要当众认输,总结自己为什么输。赢了的队,每队可以多发一些蔬菜,偶尔还有肉食,输了的队就只配喝粥吃白饭。
于是各队为了赢,不得不从内斗的一盘散沙团结起来,要想吃得好些,就得齐心协力一起拼。
叶云岫美其名曰“重塑集体凝聚力”。
她得意地跟谢让解说她的“熬鹰计划”,简单来说就是四步走:第一步,抢馒头大内斗,灭其斗志,饿其体肤,土崩瓦解;第二步,改编重组,继续比斗,强者为尊,重新建立队内秩序;第三步,也就是眼前开始了,荣辱捆绑,训练配合,培养默契,团结一心的队伍才能有战力。
三步走下来总得要几个月时间,尤其第三步,不着急慢慢比,对抗训练行之有效,全当日常练兵了。这野猪岭悬崖峭壁,怪石嶙峋,宛如一个天然的训练场,瞧瞧他们一个个是不是更加精干利落了。
他们来的时候是下午,夕阳夕照,马贺站在队列前,开始总结这一日的情况。刚开始队内比斗的时候,每日里一开总结会,总得有几个因为违纪、不服从管教被吊到树上的,如今一个月过去,基本上没有人被吊了。
再刺头的兵也老实了。
叶云岫侧头跟谢让轻声笑道:“第四步得你来了,教化改造,收服人心,这个你拿手,叫他们从思想上真正认同我们,明白翼王是坏蛋,跟着我们干才是对的、正义的。就是要死心塌地跟我们干。”
她把这一步称为“重塑理想信念”。
“这个我不拿手,就交给你了。后边两步可以同时进行,互相不影响,你随时都可以开始。”叶云岫笑道。
“行。”谢让看着她,目光灼灼,点头而笑。
他有预感,这三万人这么炼下去必将脱胎换骨,可能要成为他们山寨最凶猛、最能打的兵。
两人观看了一会儿降兵营的训练,谢让心中思量有了主意,便吩咐身边亲卫:“传令下去,问一问山寨落户的灾民中,有无家人或者亲友在北方边关当兵从军的,若有就尽快报来给我。”
结果他刚说完,叶云岫身后的木兰营女兵罗燕便说道:“大当家要找这样的人做什么,属下就是啊。”
木兰营中大部分都是去年匈奴入侵,北方边关逃难来的灾民之中的孤女。罗燕说,她家原是北方边关的军户。
军户父死子继,兄终弟代,她父亲没有兄弟,又只生了两个女儿,父亲战死后也就没人再能承袭军户。去年朝廷和匈奴打仗,母亲便带着她们姐妹逃难,又赶上雪灾,母亲冻死在路上,姐姐嫁了人,她成了孤女被山寨收留,后来才选进了木兰营。
罗燕说:“属下原先家中左邻右舍,基本上都是军户,差不多都是在翼王军中的。不光属下,咱们山寨落户好几万灾民,大都是去年战乱从北方边关逃来的,家中有人从军的必定不少。前阵子还有人来降兵营打听找人呢,想看看自己家人万一在里头。”
“找到了吗?”谢让问。
罗燕摇头:“没找到,人太多了不好找。再说降兵都在山上,管教严格,也不让随便进去找人呀。”
“让找。你就去告诉那些人,但凡家人、亲友在北方边关从军的,都来找找看,不许随意上山找人,就叫马统领安排专人帮他们查找名册。”
“我们优待降兵,但凡找到了的,尽管让他们见面,认亲团聚,虽然降兵不能随意外出,但是外头可以探望,可以送些衣物吃食进去。”谢让笑道。
于是几日之后,降兵营下午列队总结的时候,马贺忽然点了一个降兵的名字:“卫大勇。”
卫大勇应声出列,神情忐忑。
“你叫卫大勇,朔州城外卫家屯的人?”
卫大勇躬身回答是。
马贺说道:“你母亲和妹妹来找你了。大当家和寨主发了话,让你们见上一面、吃顿饭。你收拾一下,她们一会儿就该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