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8章 寨主菩萨心肠

优胜劣汰,适者生存,这是叶云岫一直信奉的丛林法则。

她自己觉得已经很善良了,白起坑杀四十万赵军,她都没舍得把这三万人都埋了。

这是惩罚,也是练兵。没有血性那不叫兵,有血性才有战力,但是如果不能彻底驯服炼化、为我所用,那还不如学学白起呢。

“有没有逃掉的?”叶云岫问了一句。

马贺立刻答道:“禀寨主,有逃的,夜间趁乱逃跑了几十个出去,不过他们两条腿哪能跑得过战马,已经被骑兵营全数诛杀了,一个不拉。”

“那就好。”叶云岫漠然道,“今日将他们重新编队,下回哪个队再有逃掉的,就把那一队人全都杀了。”

一言以蔽之,内部瓦解。她可没有那么多工夫去管教这些人,自己竞争、自己监督吧。

降兵们纷纷变了脸色,一个个死死低着头,几万人的营地鸦雀无声。

叶云岫随即下令:“叫他们列队,全部押回山寨,送到野猪岭去。”

野猪岭,听这名字能是什么好地方。野猪岭是鹧鸪岭相邻的一座山峰,其实野猪岭上野猪倒是不多,不光野猪不多,连树木山林都比别的山头少,就是一座光秃秃的荒山野岭,山上最多的就是石头了,悬崖峭壁,怪石林立。这座山他们自己也去,正因为地形险峻,叶云岫每年都会有几次把队伍丢过去,做野外训练。

谢让一听就知道她打的什么主意,他多少有点心中不忍,毕竟这些降兵跟匈奴人不同,降兵也都来自于中原百姓,追根究底,还不都是翼王造下的罪孽。

谢让欲言又止,最终不曾开口,决定还是听她的。不得不承认,在这方面,叶云岫身上总有一种慑服万众的魔力。

看看最初玉峰寨的那帮山匪就知道了,曾经胡作非为、打家劫舍的一帮山匪,被她虐得要死要活,在她手下练兵不知脱了几层皮,一个个却又对她惟命是从,硬是被她虐服了。如今那帮老班底的山匪,已经成为各营的骨干力量,各营的统领、队长几乎全部都是山寨的老班底。

当天傍晚,三万降兵被一路押送回到山寨,赶去了野猪岭。叶云岫别的也不管,只是派出骑兵营守住山下,每天叫人往山上投放一万个馒头,便不管了。

用她的话说,生死有命,各凭本事。

三万降兵丢去野猪岭之后,陵州城外一下子安生下来,这场由翼王带来的战争终于消停了,除了换了个知府,换了一伙兵守城,百姓甚至没有感受到什么变化。

新知府甚至比前任知府体恤百姓,上任的第二天,陵州盐价就从一百六十文直降到五十文钱一斤。老百姓欣喜若狂奔走相告,生怕哪天再涨回去,一时间城内纷纷排队抢盐。

陈同升只好又贴出告示,言明盐价不会上涨,不必哄抢囤积。但是老百姓不信啊,该抢还抢,越说越抢,商铺前买盐的队伍反而排得更长了。

谢让怕有人趁机投机倒把,从他们陵州抢了盐再贩卖到别处去,守城的先锋营就已经捉到过偷偷运盐出城的人了。

于是谢让一招就治住了抢盐,次日他把盐价降到了四十文一斤。

不行再降,原本他就是打算慢慢把盐价降到太平年间的二十文一斤,反正他家有盐矿,他的盐又不用什么本钱。

城内抢盐的队伍一下子消失不见了。前一日抢多了盐的人懊悔不已,每斤足足多花了十文钱呢。从此陵州百姓不再抢盐。你说什么老百姓都不抢了。

同时城门加强盘查,防止盐贩子走私出城。如此两日之后,谢让便把四十文一斤的盐价施行到陵州全境,同时为了防止走私,进行限购,每人每次最多只能买两斤盐。

进驻陵州第四日,城门大开,之前过高的商铺赋税适当降低,且城郊菜农进城卖菜不再收税,城内因战乱而飞涨的米粮肉菜价格也随之下降。

没几日之后陵州老百姓就发现,玉峰寨入主陵州之后,他们的日子好过多了,并且陵州卫的兵也不会欺凌百姓。

于是有人恍然大悟:哦,怪不得那么多流民都往柳河跑,人家柳河老百姓早就过上这样的好日子了。

在这个过程中,谢让把山货铺子摘了出来,表面上“周记山货铺”跟玉峰寨毫无关联,维持山货铺子独立,用以承担玉峰寨“买进卖出”的职责,他们现在要卖的少,私盐依旧由神威镖局贩运经营,而周记山货铺负责从各地购入大批的粮食、布匹,和其他一些所需的重要物资。

在谢凤宁的执掌下,山货铺子还做起了药材生意,山货铺依托镖局,购入储备各种药材,同时也收购、销售当地出产的药材,也能给山民增加些收入。

叶云岫则按她之前打算,把神威镖局剥离了出来,取消神威营番号统一为神威镖局,把镖局交给无忧子执掌。

这么一来,徐三泰这个“陵州卫千户”就成了光杆司令。叶云岫把周元明任命为陵州卫副将,把五百先锋营并入陵州卫归他调遣,同时把原陵州卫七百多俘兵交给了徐三泰。

这七百多归降的俘兵交给他了,怎么收服、怎么训练她不管,能用起来他就用,用不起来那是他没本事。

徐三泰不愧是寨主一手带出来的,上任三天,一连三日的二十里越野跑,就把七百多人分成了两拨:老弱病残不堪用的,留一部分在卫所做杂役,搞后勤,其他的送去给特务营赵方做了个顺水人情,都去石泉庄干活晒盐去。

剩下四百多资质尚可、还能调教的,编入先锋营,以老带新,加强练兵,陵州卫也就扩充到了将近一千人,足够城中驻防了。

期间谢让抽空见了陈同升推荐的陵阳县丞沈士骏一面,接触之后觉得此人可用,加上侧面了解,便让他做了陵阳县令。

谢让忙,叶云岫看着没那么忙,实则也不轻松,如今她的兵力分散好几处,山寨、陵州、柳河、陵阳,还有负责盐务的特务营和神威镖局,都得她一手掌控,不是她原本想的那样只管打仗就行,许多事等她做主。

翼王大军气势汹汹而来,却一夜之间兵败陵州,三万人马无声无息地就折进去了,这事情再一次让玉峰寨声名大振。

翼王作何反应不得而知,反正在各方势力看来,玉峰寨果然深不可测,没人知道他们究竟有多少兵力,又何来的财力养那么多兵。

这玉峰寨自从横空出世以后,硬碰硬他们就没输过,只有旁人吃亏的。外界纷纷传言,玉峰寨兵马数万,如今加上翼王拱手白送的三万降兵,玉峰寨的兵力怕是要超过十万了。

于是便有人猜测,玉峰寨寨主“谢允之”自己没有出任陵州知府,必然是要自立为王了。

谢让听到这些传言后无动于衷。他其实压根没这想法。

诚然,自从翼王入关、皇帝南逃之后,天下乱成一锅粥,自立为王的各方势力可不少,各种大大小小的“王”雨后春笋一般,一只手都不定能数过来。

不过谢让还真从来没有这个想法,更加没有这个必要。之所以他没有自己出任陵州知府,那也是因为总得有人干活,陈同升身份合适,能力合适,谢让需要忙的事情不光一个陵州城,总不能活儿活儿都叫他一个人干了吧。

眼下他只想庇佑一方,无心开疆拓土,实打实他们也就这么大的力量,这两年他们发展壮大的太快,沉下心来回顾,谢让反而希望缓一缓,发展壮大的太快也有一些弊端。

如今他们足以自保,有能力庇佑一方百姓,那就把每一步都走稳了,夯实了才好。

可是他这么想,有人不这么想啊。陵州府下辖四县,如今陵阳、柳河已经归入玉峰寨管辖,加上陵州府城,其他两县在陵州北侧,与荥州、临阳接壤,正好夹在玉峰寨和翼王中间。不过庞用三万大军被他们吞下后,临阳和荥州的兵力所剩无几,不成为威胁。

余下茂山、固川两县瑟瑟发抖,就等着谁先来收割了。

谢让没想去攻占这两个县,叶云岫更没兴趣。她的态度素来都是人不犯我、我不犯人,当初攻占柳河县那也是因为柳河县令好死不死地跑来剿匪,但凡能让她安生舒服的过日子,她才不想多管闲事。

结果他们进驻陵州的第六日,茂山县县令坐不住了,自己跑来了,跑到陵州府衙,先求见的陈同升,说他想要投靠归顺。

这茂山县县令名叫赵封,跟陈同升既然是同僚,之前就认识的。陈同升一听说赵封来归顺,忙请他进来。赵封一进来就正正经经地行礼拜见“陈知府”,陈同升忙起身扶了一下,请他坐下叙话。

听赵封说完来意,陈同升笑着赞了一句:“赵大人深明大义。”

赵封苦笑,不深明大义也不行啊,刘炳就是个摆在眼前的例子,前任知府大人都没落到好果子吃,何况他这么一个小小县令呢。且茂山县一边紧挨着柳河县,一边靠着陵州,翼王哪天能来不知道,玉峰寨要是想打茂山县,随时随地都行。

所以还不如自己赶紧来归顺,还能落个好。识时务者为俊杰,要说这赵封,也是个聪明人。

陈同升道:“赵大人稍坐,我得先去禀报给大当家和寨主,为你引荐。”

赵封一把拉住他,问道:“知府大人,看在咱们同僚多年的份上您先指点指点下官,咱们这位玉峰寨首领,到底是男是女,性情如何,他可有什么喜好、忌讳?”

陈同升笑道:“你既然归顺咱们玉峰寨,就不用管官场上那一套,不必揣度讨好首领,你只要尽心办事、把百姓放在心上,大当家和寨主自会认可你。”

赵封频频点头,陈同升想一下又笑道:“不过……还是有一点要告诉你的,咱们大当家是个好性情,宽仁端方,但心如明镜,咱们寨主那边,切记少说废话,寨主言语不多,但说一不二,千万不可敷衍她。”

赵封惊讶问道:“原来大当家和寨主是两个人?那……那他们到底谁为主啊?”

陈同升但笑不语,想当初见到这对如此年轻的小夫妻他是何等惊讶,不妨让赵封也惊讶一回。

果然,得到召见后,赵封一进厅堂就差点失了态,回过神来赶紧行礼参拜。

谢让对赵封主动归顺十分高兴,勉励赵封一番,然后看向叶云岫。

叶云岫懊恼,她哪知道忽然又多了一个茂山县,她手里的兵力都有安排,一时之间哪有兵力去驻防茂山。

可是没办法,人家来都来了,以后茂山也归入他们的地盘了,总不能不管。叶云岫斟酌一下,最终决定将张保的卫戍营二营五百人派驻茂山县。

千头万绪忙下来,从三万降兵被丢到野猪岭之后,叶云岫也没管也没问,好像忘了这事似的。一直到第七天,她才终于跟谢让说,明日去野猪岭瞧瞧去。

“我陪你回去?”谢让问。

“不了吧。”叶云岫看着他揶揄笑道,“我怕你心软。”

第二日一早,叶云岫只带了木兰营,骑马回山寨去。天色近午,来到野猪岭山脚下时,马贺闻讯跑来迎接她。

“这几日可还有人闹事?”叶云岫问了一句。

“没有。”马贺咧嘴笑道,“属下率骑兵营一直守在山下,就按寨主吩咐的,除了每日上山投放一万个馒头,别的都不管,随他们自己折腾去。”

叶云岫微一点头,马贺便头前带路,引着叶云岫登上一处简易搭建的瞭望亭,从这里看去,山上并无异常,看不到人影,也没有什么动静。

然后马贺把手放在嘴里打了个呼哨,顿时,整个野猪岭似乎都骚动起来了,很快,许多衣衫褴褛、灰头土脸的降兵从山上冲了下来。

大热的天,这些人不管不顾地从山上冲下来,马贺一挥手,骑兵营便把一筐筐馒头搬了过去。降兵们像一群饿了许久的野兽,跑得快的扑上来就抢馒头,抢到了赶紧往嘴里塞,吞得慢一慢,可能就被旁人又抢了去,为了抢一个馒头,降兵们挥拳相向,厮打成一团。

木兰营的姑娘们纷纷看呆了,叶云岫却十分满意。

马贺在旁边笑道:“寨主的法子真管用,这几日老实多了,山上有溪水,草根树皮都吃上了,但凡别矫情应当也饿不死人,不过一个个如今为了一口吃的,亲爹都不认,互相防备殴斗,防着别人抢食,防着别人逃跑连累他,别说再有人撺掇串联他们反抗了,这会儿便是翼王亲自来了,估计也没人理他。”

叶云岫漠然不语。人么,首先是动物属性,吃饭睡觉,生物本能,谁也逃不过。

“明日先不要投放馒头了。”叶云岫道,“跟他们说,明日起他们自己定个章程,比武定输赢,但要你们发了号令才能比,禁止私自斗殴,赢了的有饭吃,输了的继续饿着。若是还有人不听号令,私自斗殴抢饭吃的,就给我吊到树上去,吊满十二个时辰。”

“是!”马贺兴奋不已。

等叶云岫离开后,马贺回头瞅一眼还在厮打肉搏的降兵们,不禁缩了缩脑袋,小小声跟旁边的手下说道:“以前寨主亲自带咱们练兵的时候,我还觉得她够狠,现在想想,寨主对咱们真是菩萨心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