叶云岫从来不曾认为自己身手多好。实则她自己都不清楚自己的身手到底如何。
毕竟自从她砍了王大魁,上了这玉峰岭,她所遇到的甚至都不能称之为对手,在她看来无非是几个三脚猫货色,如今遇到出尘子,才刚刚算是能切磋一番,见识到了真正的古武。
可出尘子还是打不过她。
叶云岫对外界江湖所知甚少,她自然也无法判断,出尘子的武功究竟如何,在当世又该是个什么水平。
这一点与所谓的江湖地位、名望无关,便是天下第一来了她的态度也一样,盛名之下其实难副,她没有切身的直接经验,人毕竟还是要依赖于自己的判断。
眼前这位出尘道长,只听说是当世有名的兵器师,痴迷打造和揣摩各种兵器,实则在叶云岫看来,出尘子的武功太杂了,似乎什么都能会一点,但又不能精湛到极致,这老道太过于重视和依赖兵器了。
养父曾经说过,兵器无非是给人用的,兵器便如同使用者伸长扩大的一只手,完全服务于人,才能追求极致的速度和力度。而不能人反过来为兵器所影响。
叶云岫从来不想做井底之蛙,养父也说过,古武必定还是有许多博大精深之处,可惜几千年来许多古武的精髓都已失传,而流于形式,使之成为了一种遗憾。
她的逻辑很简单,她不是不愿意修习古武,可是要给她当师父,那起码得能打赢她吧?
对此出尘子振振有词,他打不过她,可是他有她不会的东西,他能教她内功,能让她变得更强。
于是这一老一少就犟住了。
于是出尘子一边开炉为她锻刀,一边有事没事跑来找她打一架,再不死心地撺掇她:拜我为师!
叶云岫:先打一架!
出尘子隔三差五找叶云岫切磋打一架,或者捣鼓出什么兵器来对付她,却一直没有急于给她锻刀。只是叶云岫也不问,反正他答应了留在玉峰岭半年。
谢让派卫戍营封闭了后山的山谷,趁着秋后农闲抓紧打造兵器。出尘子的居处离此不远,原本给他准备了个大院子,老道士却非要在下临山涧的一处高崖筑起了炉子,按照那张图纸给叶云岫锻刀。
初见那张图时出尘子跑来问:“这刀是谁给你画的?”
叶云岫说她自己画的,老道士半信半疑,拿着图纸参悟了半天,手舞足蹈说道:“你等着,我给你打一把天下最好的刀。”疯疯颠颠地跑了,只说还要下山一趟,他要去寻访一块最好的玄铁。
经他解释,叶云岫恍然大悟,便断定所谓的“玄铁”应当是陨石铁,而且是某种特定的陨石铁。
古代冶铁的技术所限,陨铁高速穿过大气层落入地球时经历了高温,算是一种天然的合金了,当然不是所有的陨石铁都可用,只要选择得当,陨铁的硬度和韧度自然要比普通的生铁好。
于是叶云岫索性下令神威镖局四处搜罗陨铁,尽快送回山寨来。
出尘子锻刀有许多怪癖,比如旁的铁匠淬火用水,他还要往水里加冰块,深秋时节还没结冰,他便使唤人去挑干净的山泉水,亲自用硝石制冰。有时他还要往炉中加入各种油,植物油或者不知什么动物的油。
唯有一点,这老道锻刀不喜有人在旁边,自从他开始锻刀,便不许旁人轻易靠近他的周围,帮他挑水的人放下水桶要悄默声的赶紧走,便是连拉个风箱,都要自己拉,实在需要帮手那几日,索性把无忧子叫来使唤。
不过叶云岫这个“刀主”可以去看。
起初她还以为出尘子是要“技术保密”,后来才发现,单纯就是怪脾气。老道士最讨厌旁人多嘴聒噪,而叶云岫自己平素就沉默少言,能不说话就不说话,能不开口就不开口,恰合了老道士的脾气,
所以叶云岫关心自己的刀,有了闲暇就去看看,出尘子专注地干活,她就在旁边专注地呆着,出尘子也不撵她。
于是叶云岫便看着出尘子把一块铁反复的锻造,反复地打,打了也不知几百回,扔没有开始打刀,还是那块铁。
百炼成钢。
谢让那边却十分心痒,他那边正在打造兵器呢,很想让出尘子指点一二。
对此叶云岫也不直说,便只是在空暇休息的时候引着出尘子去那边山谷中溜达,看那些铁匠打造兵器。
山谷中几十口炉子沿着山涧一字排开,叮叮当当热火朝天,出尘子果然被吸引了,饶有兴致地一路看过去,没看几个便开始吹胡子瞪眼地骂人。
“你,你那块破铁才卷几回,加火继续打,再给我打上三五十回。还有你,炒钢,炒钢懂不懂,有你这么炒的吗,蠢货,去给我换了枣木棍来……”
老道士一通乱骂,谢让赶紧叫人都记下来。
老道士跑去骂了几回,他们打造的兵器质量果然明显提高。谢让如获至宝,赶紧叫人把他提到的那些整理出来,弄一个章程,教给每一个铁匠知道。
足足花了三个多月,出尘子把叶云岫画的那把刀锻造出来了。
叶云岫提刀在手,这把刀跟以前养父送她的刀相比,尺寸和分量一样,一些细节不尽相同,刀身暗光,刀身铸着细致精美的花纹,寒光逼人,冰冷而又神秘。
“好刀!”叶云岫兴奋地随手挽了几个刀花,笑道,“多谢道长!”
“好刀!这是我打造的最满意的刀。”出尘子也兴奋不已,喃喃自语道,“给它取个什么名字呢?”
叶云岫:“还要取名字吗?”
出尘子:“就叫‘惊鸿’,怎么样?”
叶云岫:“有什么讲究吗?”
出尘子:“惊鸿,翩若游龙宛若惊鸿,你的刀法极快,对,就叫惊鸿!”
老道士完全沉浸在兴奋之中。两人一番自说自话,叶云岫痛快答应了,那就叫惊鸿,他辛辛苦苦打的刀他想取名字当然可以。
实则她心里却在想,刀不就叫刀吗?反正她的马就叫“马”,刀就叫“刀”。
出尘子一把抓住她:“小丫头,你有了这么好的刀,快拜我为师,我教你修习内功,假以时日,你定能成为天下第一刀。”
叶云岫道:“你总说你那内功心法多好,可是你又打不过我,再说我又不打算当道姑,怎么给你做徒弟?”
于是两人的争论又回到了原点。
出尘子气得抓狂,揪着蓬乱的头发原地转了几圈说道:“要不这样,我还要七八日时间给你做刀鞘,就先教你七日,让你试试,你但凡感受到自己的内力,便知道自己的武功缺陷在哪里了。”
叶云岫一琢磨,还带试学的?立刻答应道:“行!”
出尘子得意地睨着她:“哼,七八日后我就动身回终南山过年了,到时候你想学我还不一定教你呢!”
然而七日下去,叶云岫跟着出尘子修习他的内功心法,却始终不能体会到他所说的“丹田气”,这下把老道士给干懵了。
出尘子有点接受不了,自己琢磨来琢磨去,最终得出结论,他的内功心法太杂,修习的是先天罡气,浩然刚劲,而叶云岫是女子,本身又体弱气虚,不适合学他的功法。
叶云岫摊手,那没办法了。
她异想天开地问道:“你们道家不是都擅长炼丹吗,你就没有那种灵丹妙药,比如天山雪莲什么的,吃了就能有一甲子功力的那个?”
出尘子皱眉道:“你这都听谁胡说八道,你当是什么呢,内功心法也须得刻苦修习,自己练出来的,哪有你说的那般容易。”
叶云岫:……行吧,她从没有体会过,确实对这个摸不着看不到的内力秉持怀疑态度。
出尘子道:“其实有一种内功心法最适合你修习,若要练内功,须得先从根本改善你的体质,我师门有一部《太玄经》,能调理内息,打通经脉,修习者内息汹涌,遇强则强。”
“那你教我?”叶云岫问。
出尘子道:“我也不会,《太玄经》是我师门功法秘笈,概不外传,只有掌门才能修习。”
叶云岫无语了一下,叹口气说道:“还真有这样的规矩,我算是知道为何那么多古武都失传了。”
武功难道不是传给更多的人才能发扬光大吗?
出尘子肉眼可见地沮丧起来。
刀鞘做好的几日后,出尘子便动身下山,回终南山去过年了,临走却又跟叶云岫说,等他回去想想办法。
这老道打了一把好刀,似乎就一门心思要把她打造成“天下第一刀”。
叶云岫对当不当“天下第一刀”不甚在意,她在意的是若真有人能轻而易举打败她,那她岂不是很危险。
少女的安全感受到了威胁,这种感觉太不好了。她可以没有内功,却不能没有自保之力。
于是叶云岫看着山下大片的营房,瞧瞧自己的四千多兵马,觉得还是有点少了。
谢让对此却记在了心上,毕竟单是“改善体质”这一点就足够重要了。年前无忧子回山寨来,谢让便特意问了他,若是无忧子能说服师门把这功法传给叶云岫,他们纵然能力有限,却也愿意投桃报李。
无忧子一听便苦笑,说他师门的掌门乃是他的师祖、出尘子的师叔,期颐之年,已经多年不曾下山了,且《太玄经》确是本门秘笈,不可能外传。
谢让也只能遗憾放弃,暗暗把此事记下,既然有这样的功法,那便说明要改变叶云岫的体质总还是有法子的。
这是叶云岫穿越过来的第三个年节,一晃她都来了两年整了。
这一年他们似乎格外的忙,谢让忙,她也忙,一年忙到头。按照风俗规矩,便是再忙,一入腊月二十四便入了年关,别的事情都停下来,大家安安心心准备过年。
神威营走镖的最后一队兄弟直到腊月二十八才匆匆赶回山寨,终于没耽误回家过年。私盐生意将源源不断的银子送回山寨,年关里谢让一盘账,这一年他们光是私盐这一项,竟赚了四十多万两白银。
这个数字让叶云岫咋舌不已,所谓暴利行业不外乎如此了吧!难怪传言中盐商富可敌国,朝廷一年盐税就有几百万两。
再加上柳河县收上来的赋税粮食,他们这一年的收入林林总总算一下,竟达到了五十万两之多。
年前年后难得清闲下来,盘完账,小夫妻两个不禁有一种穷人乍富的感觉,终于不用再担心不能养家糊口了。
有钱了,从秋收过后,谢让便开始大肆屯粮。这一年的年成实在不算好,开年雪灾,夏粮歉收,在谢让各种鼓励开荒、减免赋税的措施下,秋粮收成勉强还行,柳河县的百姓倒也能够温饱,实在是已经比其他地方强多了。
乱世当头,他们如今家大业大,要养的人口多,钱粮是头一个保障。陵州的山货铺子以前主要是为了卖出,给山寨的各家各户赚个油盐钱,如今山寨有了私盐的进项,便也不必辛苦去挣那点小钱了,山货铺子的作用就变成了买进,也好掩人耳目。
秋收后,凤宁坐镇陵州,利用铺子的便利,不断地给山寨购入各种所需的物资。他们通过山寨铺子和神威镖局从江南和关中各地大量收购粮食,山寨囤粮充足,柳河那边的官仓也把粮食和各项物资囤足了。得益于减免赋税,百姓家中也能有一些积余,藏富于民。
这么一来,柳河县百姓的日子就比别处好过了一些,因此山寨不停地有人来投奔,流民也纷纷向柳河县聚集。
谢让的政策一如既往,流民若是来柳河县落脚,开荒耕种满两年,便可以正式在柳河县落户,县衙确认后就给办理户籍。
马匹还是一个大缺项,叶云岫心心念念的骑兵营如今也只有她的木兰营配齐了战马。
大梁出产的马匹少,原本都依赖从北疆、西域互市购入,朝廷也方便管控。但是从朝廷跟匈奴打仗之后,如今匈奴又内乱,北方边境的马市早就关闭了,西北马市被当地藩镇把控,能流入平民百姓手中的马匹少之又少,他们需要的马多,不是有钱就能一下子买来的。
神威营为此刻意把生意往西北拓展,从西北一次次地贩马回来,除了木兰营,好歹给神威营和谢让的亲卫营配了一部分马匹。
神威营走南闯北给山寨赚银子,没马可不行,其他各营就只能眼馋干看着了。
匈奴的老可汗终究没能熬过这个严冬,也是在年关里,谢让收到无忧子递来的消息,匈奴老可汗死了,四王子继位为新可汗。大王子夺位失败,与四王子反目,大王子带领拥泵自己的几大部族脱离新王,向南迁徙。
匈奴往北是极寒之地,往西便又是天山,大王子率领部族往南迁徙意味着什么,不言而喻。
毕竟南边的大梁朝廷昏庸,藩镇混乱,且还有一个跟匈奴勾结一起的翼王。
翼王坐大后,朝廷出不起打仗的银子,主和派又占据了上风,手段无外乎割让城池、赔款和亲。可是这一次,匈奴人压根没给他们议和的机会,匈奴大王子急需一片落脚的新领地,悍然率部突袭大梁。
而翼王在这个节骨眼上,便宛如眼瞎耳聋一般,似乎压根还没做出反应,大王子的一股兵马便长驱直入,短短数日之内,竟一路攻至京城,几万人的匈奴铁骑围困京城。
一时之间,京中措手不及,竟无力迎战,料峭春寒中,皇帝和文武百官只能闭城死守,眼巴巴等着靠近京畿的兵马救驾。
玉峰寨中,谢让气得掷笔而起!
夺嫡争位,藩王谋逆,也不过是你方唱罢我登场,无非还是皇族自家抢那个位子的把戏。可翼王竟只为了一己之私,不惜背弃大梁的百姓万民,引狼入室,拱手放了匈奴的铁蹄南下。
遭殃的,还不是早就不堪重负的黎民百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