原本王四和贾六的“妙计”,是等这边王四跟叶云岫动上手,贾六佯装加入切磋,趁着众人都不防备,出其不意攻击并挟持谢让。
当然了,他们原本也不是非得要今日动手,谢让和叶云岫在明,他们在暗,几人还寻思着找个谢让落单的机会呢,可谢让统共来了没多久,整日里带着一拨人忙得风风火火,落单的机会不好找。
可巧今日叶云岫一番不讲道理的练兵,王四和贾六眼看要挨罚,一时愤恨,索性就铤而走险了。谁知王四太不中用,一个招式还没使完就败落了,快得贾六连个反应都来不及。
并且还这么快就被“结义兄弟”背叛了,唐五和刘八两个软骨头,全给他招出来了。
王四气得破口大骂,骂唐五和刘八:“明明说好了的,你们两个无耻小人,背信弃义,你们不得好死,我做鬼也不会放过你们!”
贾六则痛哭流涕地一直磕头求饶,表示都是王四的主意,与他无关,“大王饶命,小的吃了猪油蒙了心,根本没那个胆子的,小的都是受王四蒙蔽,都是他逼迫小的……”
一众山匪们不禁纷纷摇头,他们密谋想杀寨主和大当家,连俞二当家都要杀,到底怎么好意思求情的。
别说山寨,这事换给任何人,也不可能再留他们了呀。
“寨主一刀宰了他们!”“狼心狗肺,大当家待你们不薄!”“就是就是,多亏寨主神功盖世,若真让他们得了手,咱们这些人还能有好日子过?”
周围山匪们七嘴八舌,甚至有人为表忠心,当场便打算动手。
谢让眼角瞥见不远处山坡上围观他们练兵看热闹的一群小孩子,挥手吩咐一句,旁边几个大汉窜过来,七手八脚把王四和贾六捆成粽子,堵着嘴拖下去了。
叶云岫看看剩下的五和八,蹙眉,眼神示意谢让:这两个呢?你的活儿。
唐五和刘八也不傻,处置完四六,可就轮到他们了,两人磕头如捣蒜,连声喊冤,赌咒发誓说自己绝无二心,根本不敢谋害大王,并不曾跟王四他们合谋。
谢让看着唐五和刘八道:“你二人口口声声不敢,既然知道他们密谋作乱,早怎么不说?”
叶云岫漠然一句:“知情不报,居心叵测。”
墙头草罢了,早晚是个祸害,今日若是王四他们得了手,这两个只怕跳得比谁都欢。
“事已至此,众位兄弟都做个见证,我们山寨是不敢留你们了。”谢让冷声道,“就按寨主说的,打四十板子,以示惩戒,赶出山寨去吧。”
他命令一下,当场就有人摆下阵仗,把唐五和刘八押过来打板子。
谢让负手而立,扬声向着黑压压的几百名山匪道:“王大魁已死,诸位都是他的旧部,其中或许就有他的心腹、交好之人,若心存异志,也是在情理之中。道不同不相为谋,若有人不愿继续留在山寨,不妨趁此机会说出来,我们绝不为难,放你们自行下山就是了。”
众山匪谁都不傻,尤其那些拖家带口的,这些人投奔山寨无非求个活命的地方,哪管什么旧大王、新大王,尤其眼看着新大王来了没几天,山寨就秩序井然,面貌一新,日子好过了,谁还跟自己过不去不成。
于是纷纷表示忠心拥戴新大王,唯二位大王马首是瞻,还有人当场就开始赌咒发誓,若有二心,天打五雷轰……
谢让抬手示意一下,众人赶紧安静下来。
谢让朗声道:“有道是人不负我,我不负人,我和寨主既然答应留在这山寨,便初心不改,自会为山寨尽心谋划,日后希望再无此类事情,我们与诸位同甘苦、共患难。”
几百名山匪齐刷刷抱拳,齐呼寨主、大当家,同甘苦,共患难。
四十大板打完后,唐五和刘八虽说半死不活,但起码还是活的,当着这么多人的面,叶云岫便兑现承诺,叫人把两人扔出山寨去。
“大当家……”俞虎拱拱手。
“先照寨主说的做。”谢让道,心里则暗暗叹气,这些腌臜事情果然还得他来,可怜他这么本性良善的一个人。
山寨势必要清理立威,众目之下又不能做得太过,毕竟在场的原本都是“旧部”,总得有个分寸。总之还是要真正的收服人心。
“明白了。”俞虎一点头,便吆喝着喊了几个人过来,叫他们抬着唐五和刘八下山去。
他喊来的小头目叫徐三泰,年轻沉稳,也就二十出头年纪。俞虎悄悄把徐三泰叫道一边,低声吩咐道:“徐三泰,这两个可不是什么好人,咱们山寨的底细他们再清楚不过了,下了山若是背刺报复山寨……”
“二当家放心,属下明白。”
自然是山寨安危要紧。徐三泰招呼几个人把唐五和刘八抬走了,北陵山这么大,出了山寨大门,妥善安排了就是。
这一番折腾,午饭时候都过了。两人兑现一早的奖惩诺言,山寨中午炖了红烧肉。
民以食为天,刚才还群情激昂的山匪们一听吃饭了,一个个跑得比谁都快。
谢让和叶云岫回到屋里,谢让拿了个竹篾编的斗笠给叶云岫看,笑道:“你以后再去练兵,还是把这个带上吧,这时节太阳太晒了。”
“不用了吧,他们光着脑袋训练,我戴个斗笠,不太好。”叶云岫说,“反正我就在旁边看着,太阳一晒,我就找荫凉了。”
谢让不禁一笑,还以为她能有多以身作则呢。
两人休息片刻,喝了点茶水,聊起今日的事情。
“我居然成了拖你后腿的了。”谢让摇头自嘲而笑,忍不住叮嘱道,“若是有人当真抓了我要挟你,你千万记住,先顾好你自己。”
“你想多了吧,”叶云岫顽皮地撇着嘴笑道,“我要看看是我的刀快,还是他们的手快。”
谢让失笑。他自认为算不得文弱,毕竟他十三岁就敢独自出门游历,在白石镇这几年,更是整日劳作,什么活儿都干,身形虽然偏瘦,却也精干有力气,在寻常男子之中算是健壮的了。
可别说跟叶云岫比,到了山寨,跟周遭五大三粗的汉子们一比,便人人都把他当个文弱书生了。
“不必担心,以防万一,我以后也会随身带个防身的东西。”谢让道。
“嗯,你带个匕首之类的。”叶云岫点头,笑嘻嘻道,“下回若真有人胆敢挟持你,我一眨眼,你就给他一刀,就不用我费事救你了。”
她说得煞有其事,自己也哈哈笑了起来。
“那你呢,怎么都不带?”谢让问。除了两次动手,叶云岫平日里竟从不带刀,作为山匪窝的寨主和大当家,他们家里甚至连一把刀都没有。
“麻烦。”叶云岫道,“这些刀不好,没有我喜欢的刀。”
“那你喜欢什么样的?”
“长刀,锋利,刀身要窄,拿在手里要有分量,但是又不能笨重。”叶云岫立刻就想到了以前养父送给她的那把刀,养父亲手设计,花了大价钱请人专门帮她锻造的。
她摆摆手,索性说道,“等我哪天有空,画给你看。”
谢让点头,他以前对兵器了解不多,也不知去哪里能找到好的锻刀师,给她打一把合适的佩刀。
叶云岫却没抱太多指望。这里是古代,即便她把图样画出来,生产力和工艺水平恐怕也达不到。所以没有合乎心意的刀,她索性就不想带了。
叶云岫捏捏自己的小细胳膊,懊恼道:“我今天说真的,我的手力气不足,控刀的力量不行。要是有机会,我很想找个真正会武的人切磋一下,我自己也不知道,我的身手到底是个什么水平。”
目前为止,她拿来试过手的也就王大魁、王四这样的下脚货,显然这两人身手不怎么样,会一点简单的拳脚罢了。
传说中的古代武学十分厉害,叶云岫很想领教参悟一下。
谢让也捏捏她的小细胳膊,笑道:“首先你得好好吃饭,吃饭长力气,正好今儿午饭有红烧肉,多吃几块。”
话音刚落,外头敲门声响起,刘四嫂送午饭来了,谢让接了食盒拿进来。
今日午饭就格外丰盛了些,一大碗炖得色泽油亮的红烧肉,还有一条鱼,一碟小葱炒鸡蛋,一碟素炒青菜,再加一碗清爽的黄瓜猪肝汤。
鱼和猪肝是谢让吩咐买的,叶云岫爱吃鱼,猪肝补血。山寨没那么方便,一早派人下山采买,谢让便特意交代了几样,还有给叶云岫的点心零嘴。
叶云岫确实有些饿了,就着馒头先干掉几块解馋扛饿的红烧肉,山寨的红烧肉做得很大一块,肉吃满口香,比较有嚼劲,不像谢让做得精细,他总是炖足了火候,炖到肥而不腻,入口即化。
叶云岫把筷子转向那条鱼,鲢鱼有刺,她便先挑着鱼肚子上的肉吃,吃了一口品评道:“这样做味道鲜,不过没有你烧得好吃。”
在谢让看来,叶云岫很好养的,她从不挑剔吃穿,尤其对食物格外珍惜,好吃不好吃都会认真吃掉,从不轻易浪费。
他起初还担心这么一个娇弱的闺阁千金,衣食住行都不能习惯呢,谁知她娇气归娇气,却是个随遇而安、很容易满足的性子。
就像这条鲢鱼,谢让做鱼喜欢红烧,刘四嫂用的清蒸的法子,鱼肉鲜嫩清淡,但是白鲢鱼这个季节难免会有腥气,叶云岫又先吃了红烧肉,两相对比,鱼肉就味道寡淡了。但是小姑娘仍旧认认真真地吃完一大块鱼肚子肉,再去尝尝别的菜。
谢让给她盛了一碗汤,一边笑道:“好吃下次我给你烧。等院子建好了,再搭个小厨房,咱们就能自己做饭吃了。”
“可是你现在很忙。”叶云岫夹起一片黄瓜,端详一下问道,“这是什么,不像丝瓜。”
她第一次吃这个东西,送进嘴里尝一尝,好鲜啊。
“不忙的时候我们就自己做,忙不开还让刘四嫂帮忙做。”谢让道,“这是黄瓜。”
谢让对她的失忆已经见惯不惊。她的记忆很奇怪,没全忘,偶尔想起什么,却会忘记一些十分寻常的事情。就比如她念念不忘父亲的教诲,却连黄瓜、丝瓜也也分不清。
谢让索性起身去拿了两根黄瓜,洗干净了拿给她看。春末夏初最新鲜上市的小黄瓜,顶花带刺,水灵水灵的。
“下山采买的张顺会办事,还买了一包新下来的梅子。”谢让笑着掰了一段递给她,“这个生吃鲜嫩,你尝尝。”
叶云岫伸手接过来,脆生生咬了一口,点着小脑袋:“好吃。以后不要放汤里煮了,我喜欢这个生的。”
她吃东西的样子总让人心情大好,谢让笑着嘱咐道:“喜欢也少吃些,这些生冷之物,跟热饭混一起吃伤脾胃。”
叶云岫:“谁刚才叫我多吃饭长力气的来着?”
谢让:“谁跟你说零嘴能当饭了?”
…………
次日练兵,卯时正全员到齐,叶云岫和谢让一露面,鸦雀无声,照例先来一趟二十里山路越野。
这次的要求有所不同,按昨日的名次排队跑,前一百名一队,剩下的两百多人分成两队,昨日值守轮换回来的编入前队,跑整齐不得有掉队的。当然,今日也就不做奖惩了,全当训练前的热身。
出发的时候队列整齐,等到跑回来,队伍就不太看得见了,在叶云岫和谢让面色淡然的等待中,三百多人上气不接下气地重整队伍,歪七扭八站成序列。
“今日大比武,让各位尽情试试身手。”叶云岫简单一句话。
人群顿时一静,立刻便有人喊道:“何为大比武,寨主快请讲!”
开口的却是谢让,他特意提高了音量,扬声说道:“山寨要从诸位之中,挑选一百人编入先锋营。先锋营为我山寨精英,待遇优厚,寨主因此安排了一次大比武。如今前一百名就在这里,却也不能因为跑得快就入选了,你们其他人可以向他们挑战,一决胜负。”
他仔细解释了一下比武规则,战胜一人,暂时记名,战胜两人,自动入选。当然,其他人也可向战胜者挑战,则战胜者此前胜出的名额,自动归给挑战者。
“诸位可都听明白了?”谢让道,“今日轮值的人就负责纠察裁判,明日换岗后,你们再一样比试挑选,凡我山寨中人,机会平等。”
众人纷纷说听明白了,又有人喊“寨主高明”“大当家高明”。
谢让颔首微笑,朗声补上一句:“当然,自家兄弟演练,点到为止,不得重手伤人。”
他话音一落,右侧马贺便立刻跳了出来。这厮身形壮硕,长得黑铁塔一般,抻着胳膊、架着两个酱钵子一样的拳头喊:“寨主,我先来!小的就是块头太大,跑起来不灵便,跟他们那些瘦子不能比,这才落到了一百名之后,若论打架,不是吹牛,我带他们三个五个的!”
左侧立刻便有人不买账了,不过大家好歹也都知根知底,就马贺这个块头和力气,一般人还真轻易不敢跟他硬碰,但是山寨却也不缺能跟他打的人。于是很快跳出来一个汉子,嚷嚷着要跟他比划比划,两人也不挑地方,双方摆出姿势,手一搭便斗到了一起。
这两人一开头,两方人马纷纷去找对手,场地从聚义厅前一直扩展到前方山坡,一时间满眼都是捉对打架的,三百多人很快就混战成一团了。
“去叫纠察裁判的兄弟机灵点儿,适可而止,断不可伤及性命要害。”谢让吩咐俞虎。
俞虎则笑道:“大当家不必操心他们,这些货都是野的,一个个皮糙肉厚,便是平时比划起来,也免不了有个破皮红伤,不打紧的。属下叫人看紧些,出不了大事。”
日头已经很晒了,有人搬来两把椅子,谢让和叶云岫便坐在树荫下观战。谢让倾身靠近叶云岫,小声道:“真的能行?我看都打乱套了。”
叶云岫漫不经心扫视一眼,慢吞吞道:“我不会练兵,我只知道弱肉强食,优胜劣汰,自古胜者为王。”
这就是养父最早教会她的,丛林法则。
谁知这场大比武打起来就收不住了。
山匪们素来就逞勇斗狠,这会儿赏罚当头一刺激,更为了争夺先锋营的名额,谁也不甘示弱。输了的不服气,赢了的还想赢,不打出个结果决不罢休。
谢让侧头看看叶云岫,“你看怎么样?”
“不怎么样。毫无技巧,谈不上武技,全靠蛮力。”叶云岫说,“反正大部分人都是这样。就比如那个马贺,牛皮哄哄的,全仗着他那个五大三粗的大块头。”
谢让点头:“这些人毕竟是野惯了,不受约束,一团散乱,是得好好管管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