太夫人胆子小, 怕吓着她,先前顾知灼并没有和她透露太多。
现在尘埃落定,该说的也都能说了。
顾知灼索性让人把三叔父他们也一同叫来。
等人到了后, 他们俩的鸡汤面也吃完了。
两人一人一句,把京城和太庙两边的事全都说了一遍, 听得几个孩子目瞪口呆, 惊叫连连。
“大姐姐,皇帝谋反会定什么罪。”
顾以炔:“诛九族!”
太夫人和顾知南同时看过来:“真的吗?”
两人的表情一个比一个紧张,顾知灼拍了一下顾以炔的额头:“尽瞎说。”
“先太子可惜了。”顾白白摇头轻叹。
他足不出户,对京城的动向也了如指掌,只不过亲口听顾以灿一字一句复述了遗诏,心中还是免不了有些感慨。
“先太子是太祖皇帝和先帝一同教养出来的, 若非谢嵘的贪念,他必然会是一位明君。”
先帝身体康健,寿数至少还应该有十年。
从先帝,到太子, 再到太孙。
三代贤明君王, 大启盛世可见。
而不是现在这样,天下渐生乱象,烽烟四起, 短短六年多,就毁了曾经的盛世蓝图。
“可惜了。”
顾知灼信心满满:“有公子在。盛世一样会有的!”
顾白白眉头微蹙,刚要启唇, 让太夫人给打断了:“也就是说, 忱儿要登基了?”她发现了重点。
顾知灼回头应了一声:“还要等师兄占出吉日,估摸着,差不多也就是谢嵘定罪后吧。”
“那你们的婚事……”太夫人小心地问了一句, “还作数吗?”
“作数呀。祖母您把嫁妆也都备好了,不作数会浪费的。”
顾知灼玩笑道:“对了,祖母,您要不要把您那个钱庄也一块儿陪嫁给我。”
“您想想,国库空虚,我有了钱庄,以后公子就得找我借银子,我多有底气。您说是不是?”
太夫人瞪她:“不给。”
顾知灼乐得直笑。
晴眉掀开帘子走进来,俯身在顾知灼耳畔道:“珈叶公主来了。”
顾知灼道:“明日午时,过早不见,过时不候。”
“是。”
“怎么了?”顾太夫人忍不住问了一句。
“祖母,我明日要出趟门,给您带西疆的花头巾回来。”
“我这把年纪了,戴什么花头巾,瞎胡闹。等等,你要去西疆。”太夫人警惕地问道,“你去西疆做什么?”
顾知灼嘻嘻一笑:“去玩把猫捉老鼠。”不等她追问,自然而然地话锋一转,对妹妹们道,“也给你们带花头巾。西疆婶子们扎染的花头巾可好看了。”
“好呀好呀,我们戴着去庄子上玩。”
“我我。 ”顾以炔指着自己,“我和大哥哥的呢?”
西疆的花头巾好看,花布扎的马鞭也好看。
顾以灿先一步道:“我们也要花头巾。”他哄他道,“让你大姐姐给你买块橘色的,再配上你上回新做的橘色腰封,肯定好看。”
见儿子一副认真考虑的样子,二夫人徐氏抚了抚额。
荣和堂的灯笼烛光摇曳。
夜更深了。
万里无云的的天空,繁星点点,把夜空也染的像黎明一样。
在最初的激昂和亢奋后,京城无数府邸灯亮了一夜,纷纷叫来了幕僚商量。
从天黑,到天明,直到烈日当空。
文武百官彻夜难眠。
多棱他们也几乎不眠不休不饮不食地跑了近十个时辰了。哪怕是在马背上长大的,也不免想要下马休息一会儿,便在河畔停下,稍做休整。
“大王子。”赫兰豪迈地灌了几大口河水,一抹嘴说道,“再有三四天就能到西疆。顾大姑娘肯定追不上我们。”
多棱把水囊装满,赫兰喋喋不休地说着启人卑鄙无耻,只会耍些阴谋诡计:”大王子,到现在都没有消息,怕是除了咱们几个,其他人都折了。”
“就不该信那个小丫头的!”
多棱脸色越来越不好看,这些话听着像是在埋怨自己。
赫兰把马牵过去喝水,嘴上还在抱怨着:“王上对大王子如亲儿子似的,王后又得宠。大王子,你不该怀疑王上的。”
是吗?
多棱冷哼:“赫兰,你是在怪我?”他敞开的胸口布满汗液,发辫垂落。
赫兰惊了一跳,慌忙地单膝跪下:“奴不敢。”
多棱手腕一抖,漆黑的马鞭如毒蛇般凌厉甩出,“啪”的一声脆响,狠狠地抽在了赫兰的后背上,马鞭带着尖利的倒刺,直接撕裂了他的衣裳,在他盖着奴印的后背,留下了一道血痕。
多棱收回马鞭,鞭鞘还滴着血珠,头也不回地牵马走了。
“是真是假,我自有判断,由不得你来教训我。”
“找个地方买点酒,我们就赶路。”
多棱利落的翻身上马,其他人也纷纷紧随其后,赫兰连滚带爬地起来。
他们绕道了一个小县城,采买了干粮和酒,又给季南珂找了个大夫,耽搁几个时辰后,马不停蹄地继续赶路,风餐露宿,五天五夜,终于到了西疆。
一路上,没有遇到任何追兵。
牵马走进洛峡关,多棱整个人都轻松了不少。从这儿到两国边关只需要一天多,哪怕顾知灼追上来,他也有足够的把握脱困。
见多棱的心情似乎好了一些,有人凑趣道:“大王子,那小妮子果然不行,也就嘴上有些能耐,这会儿说不得还没有出京城呢。”
多棱笑了笑。也是,中原女人娇滴滴的,哪受得了连夜奔袭的苦。
“走。”
他正要策马,驾着马车的手下连忙喊道:“大王子,谢璟那个侍妾好像快不行了。”
快马加鞭,连他们都是在勉强支撑,更何况一个受了伤的女人。
哪怕她一直在马车上,马车也是要颠簸的。
多棱过去,撩开车帘看了一眼,季南珂整个人蜷缩在马车的车厢里,气若游丝,散发着一股腐臭味。
他过去搭了下额头:“烧的挺厉害的。”
人都带回来了,不能让她死在这里。
“进城。”多棱说道, “找个大夫给她看看。”
“赫兰,你去把巴鲁叫过来,让他带三百人来。”
巴鲁是多棱的手下,如今守着他名下的边关三座城池。
赫兰奉命而去。
多棱带着季南珂去了距离最近的巴勒亥城。
包扎开药,过了一晚上烧终于退了下来。
大夫千叮万嘱,千万不能再奔波颠簸,不然必死无疑。
念着图纸还没到手,多棱只能放慢了脚步,日出而行日落而息,又花了两三天,终于到了距离边关最近的阿乌尔城。
他们没有进城,只在距离城池三里地扎营休息。
巴鲁领着三百人也赶了过来。
他们除掉了铠甲,把武器藏在车底下,伪装成游商进了大启边界。
多棱拍了拍他宽厚的肩膀,紧绷了好几天的心弦彻底放松了下来。
巴鲁见过礼后,左右看看,问道:“大王子,其他人呢?”
多棱这趟送嫁带了千余人随行,都是他的亲兵和心腹,而现在,回来的只有区区五人。
“别提了。”
多棱把事一说,巴鲁气极,粗壮的手臂鼓了起来。
“我先在边关待一阵子。”多棱哼声道,“不管王上干过,还是没干过,我们就当他干了。这回必要让他把边关九城都给我当赔礼。”
多棱的人手全折在了京城,巴鲁带来的这些人,让他多少有了点底气。
无论是顾大姑娘再追上来,还是王上有什么企图,他都不至于没有一点还手之力。——当然,顾大姑娘不可能再追上他。
“巴鲁,有一件事要你去办……”
篝火跃动着,放松下来的多棱饮了整整一酒囊的酒。
哪怕打小把酒当水喝的他,也有微醺。
几人吃吃喝喝,谁也没有留意到,北面土丘上一闪而过的微弱星光。
这其实不是星光,而是千里眼镜片的反射光。
玉狮子打了个响鼻,用脖子蹭了蹭顾知灼的腰。
顾知灼敷衍地摸了两把鬃毛,放下手中的千里镜。
尽管比多棱晚出发一天,但是,多棱对大启不熟悉,生怕迷路,走的大多是官道。顾知灼有舆图,哪里有小道可以抄,她全知道,足可以弥补这一天脚程的差距。
她在多棱进洛峡关不久,就已经追上他。只不过,没有动手罢了。
毕竟顾知灼要的不止是他的命。
“下回还是得和星表哥说说,千里眼五颜六色的真不方便。”
顾知灼嘟囔着。
好看是好看 ,但是一有光,就容易被对方发现。好在今儿星光也盛,可以掩在星光中。
“难怪三叔父的千里眼是黑色的。”
哎哎。
顾知灼继续用千里眼朝多棱的方向看。
多棱已经把酒囊的酒全喝完了,靠在树上说话,太远了判断不清唇语,但从身体的姿态来看,倒是相当的放松。
顾知灼的拇指慢慢摩挲着千里眼的红蓝宝石。
生死不明,前有凉王,后有追兵。这几天来,多棱势必难熬,现在一放松,足以让他连警惕心也一同松懈下来。
这会是他意志最薄弱的时候。
“秦沉。”顾知灼断然下令道,“你去。”
“是!”
秦沉抱拳应命,带了一百将士悄悄下了小土丘。
顾知灼靠在马身上,手持千里眼,一动不动地看去。
借着星光和居高临下的优势,顾知灼清楚地看到秦沉正慢慢逼近,潜伏在了距离多棱只有一百余步的石滩中。
黑夜和一块块大大小小石头掩住了他们的身影。
“烟花。”
顾知灼冷静地下了命令。
一支红色的烟花带着尖啸声冲天而起,瞬间炸响了夜空。
微醺中的多棱猛地打了个激灵,坐直起身来,目光不由地看向烟花燃起的方向。
“这是……”
“敌袭!”
多棱惊叫,他一跃而起,刚想去拉马,无数支箭矢从身后而来,多棱反应极快,他迅速扑倒,抵挡住了这一轮的箭袭。
一回首,有数十人中箭倒地。
“大王子,快走!”
巴鲁用身体做为掩护,手中的长刀挥舞出了刀花,挡开了射过来的箭矢。
多棱看了一眼箭矢的方向。
不对,箭是从背后来的,而烟花是在右手边。
有两拨人?!
是顾大姑娘,还是王上?一时间,他有些判断不出来。
“大王子,先回锡一城吧。”
赫兰也慢慢退到他身边,掩护着他说道:“等到大凉境内,大启要还敢再追,那就是在跟我们宣战。”
“大王子,早做决断。”
箭矢越来越密,仿佛永远用不完。敌在暗,他们在明,再拖延下去,只会是死路一条。
“走。”
多棱挥刀挡开射向头面的两支箭,当机立断地喝令道: “回锡一城。”
锡一城是他的地盘,王上插不了手。
是!
他一声令下,翻身上马。
巴鲁领着一百余人垫后,护着他一路往西飞奔。
追兵像是永无止尽,死死地咬在后头。多棱只得借着石林当作掩护,绕来绕去。士兵们死得死,伤得伤,最后,连装着季南珂的马车也弃了。
“大王子,我们好像摆脱启人了。”
巴鲁策马上前,他这一提醒,多棱才注意到,启人已经有半个时辰没有追上来了,从黑夜到天明,一晚上如噩梦一样的箭雨,也终于停歇了。
多棱的手臂中了箭,疼痛和疲惫让他的有些烦躁:“不休息了,继续赶路。”
“大王子,前头是古也城。”
后头有追兵,回不了锡一城,也就只有古也城了!
“罢了,先回大凉再说。”
多棱拉了一把马绳,马的奔速缓和了一些。
就在这时,他的耳边骤然又响起了如雨一般急促的马蹄声。
又来了?多棱捏紧弯刀,鼓起的肌肉充满了爆发的力道。他猛一回头,看到的竟然是向自己奔来的珈叶。
“大哥,不能去!”
珈叶远远地喊道,“是陷阱!”
多棱确认了一下她的身后没有跟着别人,于是勒住了马绳。
珈叶跑得气喘吁吁,辫子也散开了一些,贴着汗水沾在脸上。
“珈叶?”多棱怀疑道,“你怎么在这里。”
“谢璟被囚,顾大姑娘让我自己选是留在大启还是回大凉。”珈叶喘息道,“大哥,王上想要杀你。古也城有陷阱,王上下令,不让你活着回到王都。”
“是真的,大哥!追兵特意把你往古也城的方向引。”
“是顾大姑娘跟你说的?”
珈叶气喘吁吁,她拿出一张薄如蝉翼的绢纸:“这是我偷来的。”
多棱飞快打开,一眼看到上头血红色的印记,心里先信了几分。
这印记是一个狼头的图案,是凉王世代传袭的银戒指上的图案。
他仔细看了一遍绢纸,猛地一捏。
“大王子?”巴鲁不解地看他。
顾大姑娘说的都是真的。她没有骗他!
多棱把绢纸死死地攥在掌心里,眼中冒出了熊熊怒火。
“他……”
唔。
多棱身体一僵,他的喉咙里发出一声低沉的闷哼。他慢慢低垂下头,目光落在从自己的小腹穿透而出的刀锋上,血沿着刀尖,一滴一滴地滴落在地。
啊!
珈叶吓得惊呼连连:“大哥!大哥,你没事吧。”
多棱是在战场上拼杀过的,骤然遭到偷袭,他反应相当快的,反手去抓背后的凉人士兵。
那个凉人拔出了刀子,横刀划过自己的脖子。
血顺着刀锋溅在了多棱的脸上。
“巴鲁。”多棱看向了巴鲁,沉声道,“这人是你带来的?”
“是、是。大王子,属下……”
巴鲁的手下足足有一万人,谁能记得每一个士兵的长相,可是,除了是自己带来,似乎也没别的可能了。
嗖嗖——
又一轮箭雨在这时袭了过来。
追兵来了。
天已大亮,晨曦洒在石林间,多棱回头,他的瞳孔微微紧缩。
顾大姑娘骑着一匹白马,立在了队伍的最前头。
她笑眯眯地向他举起了火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