哎哟喂!
钟福快吓哭了。
是自己说错什么了吗?完了完了, 脑袋要没了。不知道没了脑袋还能不能当差,闽州新进贡来一座座钟,听说里头有鸟儿, 他还没见……
“钟公公。”顾知灼恰到好处地打断了他乱七八糟的思绪,“你接着说。”
钟福抖了抖双肩, 他忘记说到哪儿了。
顾知灼点了点册子, 钟福想起来了,连忙说道:“县主。时间毕竟有些久,还有一些或是查不出去处,或是已经几经易主,难以找回。依太孙令,这些是给您的补偿, 您看看。”
他殷勤地又奉上了一本册子,里头罗列的全是从皇帝的私库中精心挑选出来的稀罕物。
殷惜颜的泪水还在睫上挂着,她深深地吸了一口气,翻开册子。
看着看着, 不禁瞠目结舌。
这补偿是不是太多了?
幼时, 殷惜颜出身富庶,哪怕只是看册上的名字和图,也能猜到这一件件都是珍品, 甚至是孤品。
这本册子在她手中重若千钧,几乎快要掉下来了。
顾知灼用手轻轻盖住她的手背,稳稳地合上了册子。
她含笑问道:“县主府都备好了没?”
“是。”钟福笑容满面道, “县主搬进去就能住。县主, 您什么时候搬家?”
钟福记着乌伤的嘱咐,务必要问问她什么时候搬,他们过来帮忙。
殷惜颜看向了顾知灼。
她并非遇事踌躇之人, 只不过,在风尘中挣扎长大,这一出出的还是远远超出了她的认知,让她有些不知所措。
顾知灼说道:“我帮殷姐姐搬家,你们不用忙了。”
“是。”
钟福犹豫了一下,恭顺地应了,最后又把一本房契留了下来。这是县主府的房契。
顾知灼示意晴眉把人送出去。
对于内廷而言,晴眉是自己人,钟福的态度轻松了不少。
顾知灼看了一眼房契,抚掌道:“殷姐姐,这里我认得,以前是武安侯府的一个别院,我记得是个五进的宅子。武安侯府被查抄后,充入了国库。”
“应当重新修整过了,你住进去后,再慢慢按你喜欢的布置就成。”
朝廷恩赐府邸宅子,赐的都是查抄罚没的,毕竟重新盖,一来时间久一年半载都盖不完,二来京城也没有太多的空地,还需要让百姓搬迁什么的,过于劳民伤财。
要修缮县主府,再加上殷惜颜得卧床休养一个月不能走动,册封令旨才会拖到现在。
顾知灼特意慢慢地归拢整理着几本册子,给她时间平复心绪。
不多时,晴眉回来了,和她前后脚一起回来的还有听怜。
她刚刚在前头唱曲,看到有官差直奔小跨院,还有好些人来打听归娘。她生怕归娘出了什么事,匆匆忙忙唱完了曲就赶了回来。
晴眉低声附耳禀道:“姑娘,门口有不少人围着,是各府打探消息的家丁,装作是看热闹的百姓,钟公公走后,不少人都离开回去禀报了,也有人在向掌柜打听,还有人偷偷摸摸地想往里头走,让……”主子暗留的人“拦下了。”
顾知灼颔首。
她把几本册子一并交还给殷惜颜,房契放在最上头,含笑道:“殷姐姐,不如今日就搬吧。”
住在这儿,她倒是无所谓,就是这一波波人来来往往的,指不定会冲撞到殷姐姐。
殷惜颜抱着册子,贴在胸口,感受着心脏在跳动。
顾知灼愉悦道:“我们现在就搬,一会儿你再留我吃顿暖房饭。”
殷惜颜莞尔一笑,一口答应了下来。
“听怜姐姐。”
殷惜颜叫住了听怜,“你要不要和我一起住过去。”
“我?”
听怜吓了一跳,指着自己。
归娘找到了弟弟,也平反了,以后不用再过这种流落风尘的日子,这比什么都好。
听怜打小被卖进花舫,哪怕自赎己身,贱籍两个字也会跟她们一辈子。她看多了周围姐妹们的遭遇,早已心灰意冷,
这么些年来,归娘是她见过的归宿最好,她打从心底里为归娘高兴,这仿佛也是在鼓励着她,继续走下去,她也许也能走出一片坦途。
“你和我一起住吧。”
听怜连忙道:“不行不行,我是什么身份。”
“你是什么身份,我也是什么身份。”对于过去,殷惜颜从来都不觉得有什么难以对人言,“我一个人住也无趣,你就当陪陪我好不好?”
殷惜颜主动挽着她的胳膊,听怜想到一窝蜂跑来打听归娘的人,也生怕她脾气好,一个人住着会被人欺负。
她应了,心想就陪归娘住几日,等归娘弟弟回来,她再住回来。
搬家搬得相当得顺利。
殷惜颜从前居无定所,除了几身换洗衣裳和琵琶外,几乎什么也没有,听怜也是。
只需要一辆马车就够了。
顾知灼把她们送了过去,谢应忱让工部修缮县主府时,并没有安排下人,仅仅只是知会了乌伤一声。
这宅子里头里里外外的人全都是乌伤安排的,谢应忱也没有过问过来历。
县主的黑底红字牌匾高高地挂着,黑漆崭新,仿佛还能隐约闻到一股漆味。
武安侯府因贪墨军饷被查抄,府中素日奢靡,这座别院更是景致极佳,颇有些江南园林之风。至少里头的假山湖石亭台楼阁都要比公子家好看多了。
唔。
公子家空空荡荡的,能娶到媳妇真是不容易!
这么一想,顾知灼高兴了。
也不知道商心雁大家到京城了没,过两天去问问,请她去设计一下。
顾知灼帮着她们俩安顿好,又吃了顿暖房饭,交代了殷惜颜接下来日日要喝的药,离开的时候已是黄昏。
她抱着猫坐在马车里,晴眉从车橼走了过来:“姑娘,你看外头。”
顾知灼撩开车帘,县主府的对面三三两两站着不少人,这是见她们从天熹楼搬走,又跟了过来?
“停。”
顾知灼跳下马车,目光一扫。
就见一个家丁打扮的正在侃侃而谈:“这种小门小户出来的,能见过什么世面,到时候给门房塞些银子,就混进去了……”
“混进去,然后呢?”
听到有人问,家丁道:“你怎么连这都不懂……”
说着话,他扭头一看,竟是个通体气派富贵的陌生姑娘,一下子就哑了声。
顾知灼弯了弯嘴角:“你跟我说说,混进去,打算做什么?”
一旁有人拉了那家丁一把,扑通先跪了下来:“顾大姑娘。”
顾、顾大姑娘?
家丁两股战战,也跟着跪下,支支吾吾:“没、没打算做什么,就是打听、打听一下。”
顾知灼居高临下地俯视着他,过了一会儿,抬步走了。
人一走,家丁满头大汗,吓得不行。
见马车走远了,他连滚带爬地回府禀报。不止是他,各府派来打听的家丁护卫,也全都一窝蜂跑了回去。
听说,顾大姑娘和这位福安县主相熟,还为她出头,不由齐齐一惊。
这下是不敢再轻视怠慢,各府老老实实地写下拜帖,备上贺礼,送到福安县主府。
不过,县主府闭门谢客。
贺礼都收下,并也让人一一回了价值相当的回礼。
一连数天,没有任何人见过福安县主。
满京城,怕是也只有晋王知道这位殷氏女的来历。
谢应忱把沈旭撵出京的时候。朝上不少人都在猜测,谢应忱的目的是要收拢内廷,就连晋王也是这样想的。两人的合作,已经让谢应忱谋到了储位,也差不多足了。
沈旭就跟一条毒蛇似的,喜怒无常,冷不丁会回头咬上一口。
与其烦恼怎么来控制他,倒不如除掉一了百了。
没想到,这都快一个月了,谢应忱竟然真的没有动手,放任沈旭留下来的人继续把持内廷。甚至搜刮皇帝的私库他都不在意。
不但如此,他甚至还封了一个县主。
为了讨好沈旭,竟封了一个伎子为县主。
实在可笑。
晋王烦躁地在纸上划拉,始终不能让心绪平静下来。
“王爷!”
小厮焦急的声音响起。
“王爷,世子爷不好了。”
笔从晋王的手中落下,他白着脸冲了出去。
谢启云气息奄奄,晋王赶过去的时候,仅仅只剩下了一口气,胸口微弱的起伏着。
幸好,府里日日夜夜都有大夫守着,几个大夫围着他转,又是施针,又是灌药,平安符祛病符贴了满身,花了大半天,总算是把从鬼门关里给拉了回来。
儿子醒过来的那一瞬间,晋王像是失了全身的力气,瘫软了下来。
“王爷。”
花大夫是晋王特意从江南请来的神医:“世子的病,老夫已束手无策,如今,哎,王爷还是早做打算。”
他叹息着摇了摇头。
花大夫行医数十年也从未见过如此奇怪的病症。
“求神医多费心了。”
晋王拱手,不由地去看躺在帐子里头的儿子。
心痛如刀绞。
他心里很清楚,现在是云儿,下一个这样躺着的就是自己了。
与其说,如今是在为了云儿寻一条生路,倒不如说是为了他自己。
能活着谁也不想死,不是吗?
晋王没敢去掀开帐子,只交代了下人给大夫们每人准备一个大封红,便匆匆地离开了。
来不及了!
现在唯有一条路能走!冲喜。反正最多也就是一死,没什么不能尝试的。
“备马。”
晋王快步往仪门走去。
晋王骑马出门,谁都没带。
他直接策马出城,一路往南,足足跑了约一个多时辰,才到了一个小小的庄子。
这个庄子鲜为人知,甚至连地契都不在晋王的名下。
庄子很小,远离官道,素日里几个月都不太会有人路过。庄子里头也没有庄户,只有一个管事和一群不识字的哑仆,他们照料着几亩薄田和一个养鱼的池塘,过着最最安宁而又平淡的生活。
乍一眼看着,烟火缭绕,相当惬意。
“王爷。”
管事迎了出来,他年岁有些大,但身形依然矫健,一看就是个练家子。
“你不用跟着。”
晋王交代了一声后,径直进了里屋。
管事亲自守在了外头,又用手语吩咐哑仆们不许靠近。
晋王走进了一间布置得平平无奇的内室,他按动机关,随着一阵轻微的齿轮声,地砖向两边移开,露出了一个通往地下的石阶。
晋王提起油灯走了下去。
地砖重新合上,就像什么也没有发生过一样。
暗室不大,四周的墙上嵌了三面书架和一面多宝格。
中间是一张书案,笔墨纸砚都有。
晋王放下油灯后,去书架那儿翻找起来。
书架上摆着的不是书,而是一本本类似帐册一样的册子,有些页面已经泛黄,隐隐还有些潮湿,像是已经有些年头了。
晋王称它们为暗册。
晋王在朝上屹立不倒,靠的不止是皇帝的扶持,还有这些暗册。
他花了许多年,如今已在近半的官员勋贵身边安插了人,收集一些见不得光的秘密。
这些人往日里只是普通的姬妾宠侍,等到要用的时候,他们就会成为他手中的刀。
就如同,他用一个瑟瑟,毁了龚海和大公主两人一样。
最可惜的就是顾家人连个侍妾通房都没有,一辈子就守着一个糟糠妻,他准备好的瘦马送都送不进去。
晋王的手指在这些暗册上书脊上一一划过,拿出了其中一本。
暗册的封皮上写了一个“孙”字。
晋王走到书案前仔细翻看,他在找有什么把柄,可以让承恩公妥协。
既然好言相劝,承恩公不愿答应,明明是亲家都不肯救云儿,那也别怪他了。
这本记录不多,寥寥几页就已经翻完了。
晋王仔细翻看着,越看他的眉头皱得越紧。
“没用的东西。”
晋王把暗册重重地摔在书案上,烦躁地扯了扯衣襟。
他知承恩公胆子小,但也没想到,居然能小到这各种地步,堂堂国舅爷除了贪墨,圈地之类不大不小的事,几乎没什么拿得出手的把柄。
就连他嫡兄的死也不是他干的,是他嫡兄酒醉掉下池塘淹死的。
晋王长叹了一口气,呢喃着:“云儿……”
云儿最多只有一个月,机会只有一次,他没时间跟承恩公干耗着。
晋王紧紧地攥住拳头,眼中掠过一抹狠厉:“既然没有把柄,本王就造一个把柄!”
他把暗册放了回去,正要从里头出去的时候,他脚步一拐,走向了一边的八宝格,拿出了放在八宝格最上方的一个红木匣子。
匣子里头是一卷明黄色的圣旨,圣旨的上头还沾了星星点点的血液,这些血已经相当陈旧了,显现出了黑红色。
看过后,晋王的心里安定了许多,又把圣旨放回到了原处。
晋王没有久留,匆匆来,又匆匆走。
在晋王回到京城后不久,向阳也悄无声息地进了镇国公府的门。
顾知灼在花厅见了他。
“大姑娘。”
向阳长着一张娃娃脸,笑起来的时候,两颊上都有酒窝,灿烂的和他的名字一样。
“晋王出了城后,去了一个庄子,待了一个时辰才离开。”
顾知灼笑着抚掌:“很好。”
公子曾告诉过她,晋王到处送瘦马侍妾,伎子小倌,收到的人只当是艳福,实则这些美人全都是晋王养出来的死士。
晋王的手上握了不少人的秘密,靠着这些秘密,轻易的为谢启云谋到五军都督府的左提督。
不止是朝臣。
之前晋王和皇帝翻脸的那一次,晋王曾连夜出城,第二天,那块残墨就出现在了皇帝的案头。
两人“重归于好”。
顾知灼早就怀疑,晋王有一个隐蔽的所在,里头放着一些见不得光的东西。
秘密。
残墨。
甚至是,先帝遗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