承恩公被他盯得心里毛毛的。
“王、王爷。”
他这会儿也有些摸不着头脑。
不知顾家找上门到底是为了江午的, 还是因为自家婆娘想要毁婚,病急乱投医,招惹上了王家子, 顾家人才来收拾他的。
是的,夫人带着闺女捉婿捉上王星的事, 他也是知道的。
若是王家子愿意娶, 承恩公是打算等晋王府迎亲那天,换个庶女嫁过来。反正有人肯嫁他们家就不错了。
王家子明明没有定亲,上回还哄他说定了亲。
没定亲,娶念儿有什么不好的,门当户对!还能多给自家留条退路,可比把念儿胡乱嫁给穷书生好多了。
想归想, 承恩公到底没敢说出口,生怕晋王一捣乱,和王家的这门亲事就泡汤了。
他的眼珠子滴溜溜地一转,说道:“太孙给我送了一个人来。”
晋王正盯着承恩公上上下下的打量, 闻言猛地回过神, 他的喉结滚了滚,状似无意地说道:“亲家,里头请, 进去再说。”
门口是鞭炮留下的大红碎纸,百姓们还在乐呵呵地捡着喜钱,说着吉祥话。
朱红色的大门, 门口石狮子的额头上, 让人趁乱贴了两个大红喜字。
晋王实在看着糟心,让管事赶紧收拾了,领着承恩公从角门进去。
门一关上, 承恩公迫不及待道:“亲家呀,谢应忱不知道从哪里弄出了个北疆军逃兵,那逃兵竟知道皇上和多棱大王子的约定。”
承恩公后怕地把事全盘托出,又道:“哎,顾以灿肯定是故意来折腾我的。”
他抹了一把额头的汗,委屈死了:“真真是丢死人了。”
“顾家不敢杀了我,就换着法的来折磨我。”
承恩公这一路上被抬得小心肝乱颤,求了又求。他敢对晋王犯混,可他真的不敢去跟顾以灿犯混。
他当年去西疆传达秘旨的时候,亲眼见过顾以灿在敌阵中砍人脑袋跟砍西瓜似的。那个时候顾以灿才多大,十二岁还是十三岁!?
承恩公抖了抖,哭了出来:“等到谢应忱上了位,哪里还有我们的活路啊。”
所以,他哪怕没有明说,心里也支持念儿捉了王家子为婿。
晋王:“……”
他和顾家是死仇,解都解不开的那种。
不但如此,他和谢应忱同样是死仇,先帝的死,废太子的死……意味着,他们只能是不死不休。
晋王暗暗捏住了袖中的双手,时不时地撇儿子一眼。也不知道是不是错觉,云儿手背上的痂好像又厚一点?那只皮已经完全剥落完的手,第一次看起来没有那么的血肉模糊。
顾知灼说莫非的是真的!?
难不成和云儿天作之合的是承恩公?
那天,顾知灼说的那些话就跟在戏耍他一样,晋王压根不信,而现在,他仿若在万丈深渊拼命挣扎时,发现头顶垂落下了一根藤蔓。
哪怕身处黑暗,压根看不清这根藤蔓挂在哪儿,是不是牢固,会不会一扯就断,他还是想要紧紧拉住,从死地中挣扎出来。
他的心砰砰直跳。
晋王觉得自己肯定是魔怔了,他赶紧收回了念头,心不在焉地问道:“谢应忱为何会把人交给你?”
“我哪里知道!谢应忱这种人,心眼长得比莲蓬还多,我要是能猜出他的心思,早把他弄死了,皇上又岂会输成这样。”
承恩公抹着眼泪鼻涕,委屈巴巴地说道:“江午一看就是个不老实的,说不定没有乖乖说实话。”
“王爷呀。”
承恩公凑了过去,一张哪怕四十来岁了,也没有多少皱纹,白白净净的脸杵到了晋王面前,吓得晋王差点蹦起来。
“咱们得想想法子。”
“卫国公那个老狐狸朝三暮四,巴巴地就投向了谢应忱,满朝堂全都是些踩高捧低的,现在还愿意奉三皇子殿下为主,都不到三成了吧?您不能不管啊。”
“三皇子殿下是中宫嫡子,才是正统。对不对啊,贤婿。”
承恩公冲着谢启云问道。
晋王最近确实有些身心俱疲。
他走遍了京畿的各个道观,把所有有名望的真人全都拜访了一个遍,甚至还托了龙虎观的观主为他请来了一位颇通符箓咒术的真人。
费了好大的功夫,也仅仅只是让出血停下,他的身体一天不如一天,现在出门连骑马都难。
连自顾都不暇,他对朝堂的事也就没那么上心了。
现在听承恩公一提,头痛地抚了抚额头。
“亲家啊,你得想想法子。”承恩公去拉他的衣袖,“咱们不能坐以待毙。”
“江午还说了什么。”晋王沉思道,“你一五一十地告诉本王。”
承恩公又说了一遍,一个字都没漏:“人还在我府里关着……亲家,照我说,既然到了这个地步,咱们不如撕破了脸。趁着这趟西凉人来送亲,清君侧,以正朝纲。”
承恩公露出了一抹狠色。
这句话说,说得晋王心念一动。
清君侧,这是最坏的打算。
皇帝有亲军上直二十六卫,和禁军三大营,而镇北王府在京中的兵力统共三千人,若是撕破脸,从兵力上来说,确实可以更胜一筹。
但是,禁军如今让顾知灼给弄走了。尽管就算得了禁军,镇北王府也没有禁军的调兵权,更不可能教唆这些禁军去帮着他们谋反。可这么一来,自己想要调动禁军清君侧同样不可能。
禁军成了一枚废子。
只余下上直二十六卫,二十六卫是皇帝的底牌,皇帝对他早没了以前的信任,不会轻易相托,让他领兵。晋王没有万全的把握。
若是说动了西凉……
“王爷。”管事从后头追过来禀道,“都已经收拾好了,人也都赶走了。”
管事小心地看了一眼晋王,王爷他们走后,又有不少人也不知道是从哪里得来的消息,说是听说晋王府娶亲大喜,非要来讨喜钱。
管事的让人轰走他们,结果那些人就跟地痞流氓似的,叫骂着晋王府娶亲不给喜钱,要断子绝孙什么。
管事让侍卫去抓人,他们又一窝蜂的跑远了,闹得不可开交,都要成满京城的笑话了。
这些话他都没敢说。
他低声下气道:“王爷您放心……”
“啊啊啊!”
谢启云突然惨烈的惊叫起来,打断了管事的话。
“父王,父王……”
晋王吃惊地看过去,就见他儿子手背上刚刚结起的那块薄痂,又剥落了下来,一整块掉在了地上,露出了底下黑红色的血肉。
“父王。”
谢启云哑着声音,恐慌道:“刚刚好了的……刚刚明明好了的。”
看着自己一天天变得像鬼一样,时间长了,只剩下绝望的等死,像父王说的那样,留下个子嗣也就够了。
而现在,在突然看到了一丝希望,发现自己可能可以不用死了后,又在短短的时间内回归绝境,这样的心理冲击几乎要把他击溃了。
“父王,父王……”
他拉着晋王的手,肌肤相触,晋王的手背粘乎乎的。
晋王眼前一黑,整个人摇摇晃晃。
“贤婿呀,哎哟喂,真是心疼死你老丈人我了。”
承恩公眼神飘忽,连看都不敢去看谢启云的手。
为了让自己显得没那么冷血无情,扭头对管事喊道:“还不快去叫大夫。”
“等等。” 晋王突然开口道,“你刚才在外头做了什么?”
管事一脸懵。
“快说!”
管事哆嗦着说道:“就是把人赶走了,把地上的鞭炮碎纸扫起来了,把、把石狮子上贴着的喜字给撕了。还有、还有跟来凑热闹的刁民说了,咱们王府没有办喜事。”
“小的让人把他们都赶走了。 ”
自己也没做错什么啊?
不把话说清楚,难不成真让别人以为他们世子爷要娶承恩公?
晋王抬眼看了看承恩公那张白白净净的圆脸。
有一个念头不可控制地往外冒——
儿子突然又不好了,是不是因为下人把喜字撕了?又到处说,没有成亲。
冲喜就不灵了?
他觉得自己一定是魔怔了,偏偏又遏止不住这么想。
不然,为什么花轿一抬进来,儿子就突然好了?
也许真有什么自己不懂的道理在呢。
“亲家啊。”
晋王扯了扯脸皮,露出了一个讨好的笑容。
承恩公:?
心里有种不太妙的预感。
晋王安抚地拍了拍儿子的手背,向着承恩公说道:“云儿是你女婿,你也是盼着他好,是吧?”
“那当然。 ”
“是这样的,亲家。 ”晋王笑得更加热情,语气婉转地说道,“本王去给云儿算过一卦,卦象显示,云儿能过这一次的劫难。”
“哎哟,那真是太好了。”承恩公发自内心地说道。
不管到时候嫁的是念姐儿,还是庶女,他打心眼里,还是不想女儿早早守寡,姑爷要是能长命百岁,就是万幸了。
“只是,大师说,需要有一个和云儿八字相合的人为云儿冲喜。”
什么意思?
“我家姑娘还没进门,谢启云就想要纳妾?!”承恩公怒了,横眉竖目。
“不是不是。”晋王连忙道,“是亲家你。”
承恩公没听懂,两眼呆滞。
晋王好声好气道:“亲家你与云儿八字相合,就是吧,假装与云儿拜个堂,写个婚书……假的!假婚书!冲个喜。”
晋王迫不及待道:“只要亲家愿意,晋王府给双倍的聘礼。”
承恩公瞪大着眼睛,圆乎乎的脸上就跟见了鬼似的。
“亲家,只是冲喜。”晋王急切地哄道,“你也想你女婿能大好吧。”
他现在已经分不清顾知灼到底是不是在戏耍他。
这根也许可以救命的藤蔓垂在了眼前,哪怕爬上去后,藤蔓会变成毒蛇咬他一口,他也得试试才甘心。
“亲家。”
晋王一把抓着他的双手,滚烫的掌心吓得承恩公脸色煞白。
晋王信誓旦旦道:“亲家,只要你答应,本王可以向你保证,日后若是云儿没能留下子嗣……就让笙儿兼祧两房,爵位必然会让念姐儿的儿子来继承。绝不会让你白白牺牲。 ”
管事:??
自己是不是应该避避?
承恩公吓得甩开了他,连连后退。
他扯动着脸皮,笑得跟哭一样,摆手道:“王爷别开玩笑了。”
“本王说的句句都是真的。只是拜个堂,本王绝不会对外乱说。”
晋王想了想,许是觉得不太保险,又补充道:“这样,咱们把婚期提前,你与念姐儿一同嫁进来。亲家你代替念姐儿拜堂就可以了。”
“开、开什么……”承恩公想说让他别开玩笑了,可他这一脸认真的表情怎么都不像是在开玩笑。
承恩公吓傻了,连招呼都顾不上打,扭头就跑。他跑得跌跌撞撞,生怕再晚一步,就会被人绑着去拜堂。
“父王。”
谢启云哑着嗓子,想问他说的是不是真的。
谢启云倒是没有承恩公这么抗拒,对他来说,只要能够活下去,别说是假拜堂了,真拜他也不在乎。
晋王目视着承恩公渐渐远去的背影:“云儿,你放心。”
三里亭时,承恩公不想让孙念嫁,后来还不是乖乖地替孙念写了婚书。
至于现在,他不答应。自己也有法子让他答应。
总得试试。
承恩公的后背被盯得毛毛的,一直到冲了晋王府,他才松了一口气,那副慌慌张张的样子,很快就被盯着的重九传回到了顾知灼的耳中。
顾知灼已经回了镇北王府,她倚在观水亭的美人靠上,一边喂鱼一边听他说。
重九向来面冷话少,讲故事也不如晴眉有意思,可哪怕说得再简洁明了,顾知灼一听到他说承恩公跑得跟被狗撵了似的,就往谢应忱的肩上一趴,笑得不可开支。
顾以灿默默地把一碗鱼食全洒了下去,鱼儿一窝蜂的涌过去,摇头摆尾。
“喵呜!”
猫眼瞪得圆乎乎的,小爪爪跃跃欲试。
顾以灿三步并作两步过来,坐到了妹妹的另一边,他拉着她的双肩,把她的脸朝向自己这边,又抬起胳膊轻轻一压,让她伏在自己身上。
这下,满意了。
顾知灼笑得愉悦:“你接着说。”
“承恩公出来后,先是回了府,没多久,三皇子也进了承恩公府,待了一个时辰季南珂找来了,两人才先后出来。”
顾知灼靠在哥哥的身上,吃着哥哥喂到嘴边的果子露,她舒坦的懒得费脑子,直接问道:“接下呢?”
“接下来,承恩公会来求旨,让我派人去凉国迎亲。”
谢应忱的声音刚落,有管事来禀说,怀景之来了。
怀景之上门只为了一件事,便是承恩公登门求见,为的是三皇子和亲西凉,迎娶一事。
他奉上了承恩公的折子,说道:“承恩公还候在门口没走。”
顾知灼很应景地拍手:“公子说对了。”又指使着顾以灿给自己剥了个龙眼,“公子要用过晚膳再回去,他想等就让他等着。”
谢应忱颔首,示意他去传话。
谢应忱一目十行地看完了折子,并道:“多棱大王子是如今凉国的的第一继承人,但是,凉王却更想把王位给自己的儿子。”谢应忱在凉国待的这些年,也不是白待的,对于凉国上下各种人际关系了如指掌。
他把折子给两兄妹看,笑着说道:“多棱既然对大启用了离间计,唆使皇上把岳父的性命拱手相送。我们也可以依样画葫芦。”
顾知灼眼睛一亮,和顾以灿对视一眼。
顾以灿手指微弓:“你是说……”
“我会亲笔写一封信给凉王,他只要让多棱来送亲,把多棱送给我,由我处置,大启就不撕和书,五年内不主动和凉国开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