顾知灼侧首冲他笑, 美得笔墨难描。
“我相信公子。”
谢应忱握紧了她的手,柔软的掌心一直温暖到了他的心里。
他忍不住俯身亲了亲她的脸颊。
从第一次见面时,她在看他时, 眼中就唯有依靠和信赖。
他不知道自己哪里好,能让她这样的全心全意。
为了夭夭。
他也会走上那个位置。
“公子……”
顾知灼还想多打听些多棱的事, 垂首时注意到有一道影子追在他们后头, 她脚步一顿,蓦地一回头。
小乞儿吓了一大跳,又倔强地看着他们:“我帮你们盯着他,你们要我做什么都行。”
顾知灼注视了他片刻,递了一张银票过去:“去赎你娘吧。”
小乞儿眼睛一亮,他拿过银票, 连连保证道:“我会还的。我叫乔山,跟我娘姓,我一定会还的!”
“对了,这个给你。”他说完, 把一个扁扁的钱袋子给了顾知灼。
乔山?!
顾知灼眉梢扬起。
上一世的几年后, 东厂有一个太监就叫乔山,是沈旭的左右手,管着侦缉。这小乞儿的脸上脏兮兮的, 也看不出长什么样,不知道是不是同一个人。
不过,他方才好像说, 江午要把他卖进宫里当太监?
“你走吧。”
乔山拔腿就往胡同外头跑, 跑得跌跌撞撞。
走出胡同,重九把江午堵着嘴,也绑了出来。
江午老老实实缩着头不敢挣扎, 倒是惹来不少路人驻足,指指点点。
“公子,我饿了。”
“师父肯定等急了。”
“一会儿咱们也去永乐观逛逛再回去。”
她说什么,谢应忱都应。
顾知灼牵着他的手,脚步轻步地跑回了天熹楼,二楼忽地探出了一个像蓝孔雀一样,闪瞎人眼的身影。
“表妹。”
王星靠在窗边,朝她挥手,金冠在阳光底下闪闪发亮。
狸花猫趴在他边上甩尾巴:“咪呜。”
“星表哥。”
顾知灼蹬蹬蹬地跑上去,开心道,“你怎么来了?”
“表哥让人捉婿,过来避避风头。”谢丹灵双手插腰,气鼓鼓地说道:“捉婿捉到本公主眼皮底下来了,这是没把本公主放在眼里。”
“星表哥,你别怕!”
王星:“……”
他其实也没怕。
王氏子弟的婚事,谁能强迫得了?
但还是顺着她的话,连连点头:“表妹,多亏有你在。”
唔,这话有点耳熟,顾知灼瞥了谢应忱一眼,谢应忱只作不知地打和王星打了声招呼,坐了下来。
顾知灼把手上那个扁扁的钱袋子丢给了清平。
猫伸出爪爪去勾上头的系绳。
“贫道的钱袋子。”
清平激动地接过,打开一看,笑容僵在了脸上。
空的。
他欲哭无泪,眼巴巴地说道:“师父,您说会找到的!”
“找到了。”
“空的。”
无为子捋须笑道:“为师只说能找到。”
清平又伤心了,把空空的钱袋子折好放在怀里:“小师妹说得对,还是改个道号好了……”
王星饶有兴致地摇着折扇,忽而就听小表妹问道:“谁要捉婿。”
“姓孙的。”
“承恩公府?”
谢丹灵连连点头:“就是那个孙念。”
她一直都不喜欢孙念,孙念和季南珂好得跟亲姐妹似的。上回在宫里,孙念还帮着大公主欺负小表妹。
哼。
谢丹灵气鼓鼓地说道:“承恩公要把孙念嫁给晋王世子那个丑八怪,孙念不愿意。”
顾知灼给自己斟了一杯水,让小二上菜。
“星表哥,你从前见过孙念没?”顾知灼听得有意思极了,“快说说,快说说嘛,到底是怎么回事。”
王星瞪了她一眼。
“没见过!”王星用折扇敲击掌心,上头的玉坠子一晃一晃,勾得猫眼圆瞪。
他澄清道,“刚来京城时,在三里亭见过承恩公。就是他和晋王打起来的那一回。”
当时小表妹看打架看得欢快,王星也没在意别的事。
“没过两天,承恩公就递了拜帖上门,问我有没有定亲,说想招我为婿。”
“真不着调。”顾知灼摸摸下巴。
王家是顾家的姻亲,不管星表哥有没有定亲,承恩公招婿都不该招到王家来。
“后来呢?”
王星清清嗓子,指了指自己面前的空空的茶碗。
顾知灼只当没看懂,如弱柳垂风般往谢应忱的身上靠去,这虚弱的样子一看就是装的。偏所有人都吃她这一套,谢丹灵拿起茶壶往他跟前“啪”的一放。
“喝!
王星:“……”
听话的自个儿斟茶,一口气喝完了大半杯。
谢丹灵:“说!”
“说说说。”王星严肃着脸道,“我当时就告诉承恩公,家中已经定亲,他便走了。”
丹灵表妹还待字闺中,王星自然不会到处跟人说家里和姑母的约定,只能含糊表示已经定了亲,没提定的是谁。
像他这样的年纪,定了亲也正常的。
王星啪地展开折扇:“祖父和姑母说好了,除非丹灵表妹瞧不上我。”
谢丹灵有些嫌弃地看他这穿得五颜六色的样子。
承恩公走了以后,王星也没放在心上,只后来听说承恩公想要和晋王府毁婚,在满京城到处打听谁家有适龄的男儿没定亲,还差点想把孙家女送去给三皇子当正妃。
后来好像又没了动静。
再听说是两家已经重新说定了亲事。
“前几天吧,我出门的时候,遇到了孙姑娘。”
王星自个儿都没搞明白是怎么回事。
春闱将至,王星虽然不参加科考,但也会去学子们经常去的地方听他们谈政论事,一般都只听听不插话。
他也是像往常一样,去了一家茶馆,坐在二楼的雅座,一边喝茶一边听。
王星说完,又道:“没想到,承恩公夫人和孙姑娘也在,承恩公夫人说她捉了我,我就得给她当女婿。”
“我只听说有榜下捉婿的,还没见过在茶楼好好喝着茶,都能被捉的。”
王星有些委屈。
京城真是与众不同。
顾知灼笑得前仰后合,想必承恩公夫人也是病急乱投医,来茶馆是想挑一个有出息的学子,瞒着承恩公让女儿先偷偷嫁了。没想到,正好看到表哥在。
比起前程不明的学子,表哥这个王家嫡子显然更好。
“承恩公夫人说当平妻也行,我也拒绝了,王家不纳妾。”
“谁知道,今儿一大早,孙姑娘又来了,马车堵在门口不肯走,我从偏门溜了出来。”
王星绝不会认为孙念是对自己一见钟情,只不过是想借借王家的名头罢了。这满京城,除了自己,也找不出几个敢和晋王世子抢亲的。
但凭让自己去淌这趟浑水?
既然无意,王星也不愿意和对方有任何接触。
出来后,他到处走了走,正好看到谢丹灵在这儿。
谢丹灵仰起修长的脖颈:“本宫去找承恩公给你出头!”
“等等。”
顾知灼按住了她的手。
她吩咐道:“晴眉,你回去一趟,把我哥叫来。”
咦?
“不用表弟出马。”谢丹灵撩起衣袖,虎愣愣地说道,“承恩公还敢对本宫动手不成?”
“去吧。”
顾知灼拉着谢丹灵嘀嘀咕咕了一会儿。
把江午送了过去,顾知灼正愁没个借口找承恩公晦气,刺激刺激他。
小二敲了敲门,上菜了。
“师兄,你给我表哥画张五雷驱邪符,他最近好像有点倒霉。”
连猫都没打他,很不寻常。
猫:“咪?”
扭头看了王星一眼,对他不感兴趣。
“师兄。”
顾知灼朝着清平勾了勾手指,凑过去一本正经地说道:“我表哥有银子,你一张符卖他一百两,给他画个一百张,保管你这辈子掉的银子都能赚回来。这样就不用改道号了,毕竟都叫熟了嘛。”
清平用尾指摸了一下自己的小胡子,深觉有理。
王星:“你们的悄悄话能不能说得轻一点?”
清平掏出一张符箓给他。
“拿着。”
“王善信气运旺盛,不用一百张,这一张就够了。”
好嘞。
王星双手接过,乐滋滋地放进荷包里。
“谢师兄!”
他又去摸猫,猫弓起背,啪的给了他一巴掌。
王星乐了:“有用!”
他拿了一块鱼肚奖励给猫。
等顾以灿到的时候,已经吃了七七八八,顾知灼特意让人给他煮了一碗酒酿圆子汤,顾以灿一边吃,一边听着原委,等听完,他把碗往桌上一扔,摩拳擦拳道:“交给我!”
“我们先送师父去永乐观,一会儿去找你。”
顾以灿扬了一下手,快步到了窗边,一手撑着窗沿,还不等别人反应过来,就已经翻了出去,稳稳地在一楼的凉棚上借了一下力,落到了地上。
“灿灿!”
顾知灼冲他竖起了大拇指,扭头对谢应忱说道:“看,跳下去没事的。”
谢应忱:“那我也跳?”
顾知灼:“……想都别想!”
顾以灿一眨眼就跑远了。
把无为子和清平送到永乐观后,谢应忱暗中派了一些人手护着他们,以免晋王不死心,过去骚扰。
从永乐观出来,重九回来了。
“公子,事办妥了。承恩公见过江午后,匆匆去了鸿胪寺衙门。王爷方才也过去了。”
王爷指的是顾以灿。
“走走走。”
于是,马车一拐,又去了鸿胪寺。
他们往边上一停,正好看到顾以灿把承恩公从衙门里头揪了出来。
里里外外的围了好些人,热热闹闹的。
衙门的对面停了一顶简单的花轿,是顾以灿特意从冰人署借来的,简单归简单,至少轿子是红艳艳的,随轿子的还有十来个吹打。
承恩公身边也有护卫和长随的,但这些人哪里是顾以灿的对手,三拳两脚就被打趴在了地上,痛得哇哇乱叫。
见到妹妹他们的马车,顾以灿招摇着挥了挥手,又兴高采烈地把承恩公往花轿里头一塞。
“起轿。”
鸿胪寺衙门里的人全都追了出来,他们想拉又不敢拉,想拦又不敢拦,除了承恩公府的人还老老实实地追在后头外,他们只得努力做出尽了力的样——像模像样地跑了十步,又气喘吁吁地坐在路边。
王星张望着随口道:“灿灿要把人带去哪儿?”
“拜堂。”
谢应忱挑眉看她。
顾知灼呵呵笑着,掰扯手指跟他说道:“谢启云一天没成亲,孙念就担惊受怕,一怕就要找冤大头,这不就缠上你了。要是谢启云成了亲,孙念不需要嫁了,事情就解决了。”
“这就是你们把她爹嫁给她未婚夫的理由?”
顾知灼抱着猫,理所当然道:“对呀。”
猫:“喵!”比她还要理直气壮。
王星拍了拍谢应忱的肩膀,刚想劝一句“你辛苦了”,见谢应忱笑得眉眼温柔,瞳孔中只有自家小表妹一个人,顿觉自己还是省省吧。
“跟上去。”
顾知灼大手一挥,马车不紧不慢地跟在后头。
两人一猫扒着窗户朝外看。
载着承恩公的花轿一路招摇着穿过大街小巷,承恩公府的护卫们在后头大呼小叫,喧闹声也招惹来了巡逻的五城兵马司的注意。
带队的是郑四,他刚想质问怎么回事,见到懒洋洋地走在一旁的顾以灿,表情一改,笑容满面道:“灿哥,你在做什么呢。”
“送嫁。”
郑四往花轿里一探头,见是承恩公,他乐了。
“嫁谁?”
“谢启云。”
“这个可以。”郑四大臂一挥,“小的们,咱们也去。”
当不当差的,一点儿也不妨碍他凑热闹。
旁人兴许会忌惮承恩公几分,他可不怕。他娘是先帝的亲闺女,只要不是想不开去谋反,最多也就是被训上几句,更何况,还有灿哥呢!
郑四让手下人借了个铜锣来,用力敲打了下去。
咚!
郑四再纨绔,生在长公主府,他也不会对朝事一无所知。如今的朝堂再没什么三党分庭,只有太孙,和皇帝两方,已经是到了面不和心也不和的地步了。
咚咚咚。
铜锣敲得震天响,手底下有人特意去买了两串鞭炮,噼里啪啦的放着,又换了好些铜钱,说是扔喜钱。
“这小子机灵。”顾以灿夸了一句,“你不是要调走了吗,让他接你的位置好了。”
郑四:“还不快谢灿哥。”
“多谢灿哥。”
“灿哥,这是刘侍郎家的老六。”
一路上吹吹打打,夹杂着“让我下去”,“顾以灿你别乱来”,“我求你了”,还有一声声的“国舅爷,国舅爷”。
在四周的注目围观中,顾以灿把人送到了晋王府。
“灿灿。”
顾知灼悄悄朝顾以灿招了招手,待他过来,把一个折成三角形的符箓给他。
“你烧成符灰,趁谢启云不注意地时候,抹在他的手背上。”
顾以灿一挑眉,也没多问,乐呵呵地应了。
百姓们捡着喜钱,陆陆续续地也跟了过来,站在晋王府前,指指点点。
刘六确实是个机灵的,甚至还叫来了说书先生,说书先生敲着醒木,声音嘹亮地说起国舅爷要嫁给晋王世子的稀罕事,听得百姓们惊呼连连,满脸激动。
顾以灿把谢启云从里头拖了出来。
郑四等人则轰笑着喊拜堂,捡了喜钱的百姓也凑热闹的跟着喊。
“住手。”
晋王从衙门赶了回来,气急败坏地喊道:“镇北王。你别欺人太甚。”
“顾以灿,你都继承爵位了,怎还这般不着调。”
“信不信本王现在就参你一本。”
顾以灿拍了拍不小心沾到的符灰,漫不经心地笑道:“本王亲自为你们两家送亲还不满意?哎,好人难做呀。”
“走啦。”
顾以灿大臂一挥,郑四吆喝着跟了上去。
晋王扶着儿子,目光中的恨意几乎要把他的血肉给剜了。
“是故意的。”
承恩公从花轿里头爬出来,抖着声音道。
谁不知道他是故意的。
顾家人无法无天,现在仗着有谢应忱在,满京城怕是没有人被他们放在眼里了。
“云儿,我们回去。”晋王扶着儿子就要走。
“父王,等等……”
额?
谢启云虚弱道:“手。”
晋王顺着他的目光看向了他的手。
他的一只手的手掌已经断了,而另一只手,从手背到小臂的整张皮都掉光了,只留下了一片血肉模糊。
晋王求遍了名医和道士,都没有任何的好转。
偏偏现在,他的手背上竟起了一层薄薄的痂。
“好了?”
晋王瞪大了眼睛,难以置信。
他鬼使神差般想起,上回去太清观合婚时,顾知灼说过的话:让承恩公自个儿嫁过来,必能夫夫和顺,万事大吉,保管世子可多活上半年。
晋王不由地看向了承恩公。
目光中的灼热,让承恩公不知怎么的,打了个哆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