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28章

谢丹灵一把捏住顾知灼的衣袖, 目瞪口呆。

她们和谢璟离的不远,谢璟一会儿高喊一会儿小声,两人在吵什么, 她们只能听到七七八八,唯独卫玖的这句禀报, 听得一清二楚。

“死了?”谢丹灵脱口而出, “真的假的啊,她不是在装病吗?”

顾知灼掐指一算:“天雷无妄。”

“什么意思?”

“上卦为乾,下卦为震,天下雷行,为无妄……”

谢丹灵:“听不懂,说人话。”

顾知灼思忖道:“心生妄念, 急于求成,以至咎由自取,作茧自缚。”

谢丹灵一头雾水,好像懂了, 又好像没懂。

顾知灼做了一个嘘的手势:“轻点, 被发现的话,你得跟着一起回宫当‘孝女’了。”

谢丹灵立马用两手捂住嘴。

顾知灼拉着躲到马车后头:“你躲着,我去找公子。”

谢丹灵对她挤眉弄眼:“哦哦哦~”

顾知灼把晴眉留下来, 确保谢丹灵安全,一回首,季南珂和谢璟也上了一辆马车。

一路上, 季南珂焦急不安, 手指无意识地捏紧腰间的环佩。

她早上出宫,姑母还好好的。

她断言道:“肯定是宫里有人害她。”

谢璟盯着她略显扭曲的面容,说不上来的窒闷。

“和她亲近的人没一个有好下场。”顾知灼当初的这句话, 又一次浮现在了他的脑海中。谢璟用力甩了甩头,告诉自己:现在不该想这些。

他冷冷应声:“你现在该担心的是,季氏一死,你们的巫蛊会不会失效,父皇会不会放过你。”

季南珂的呼吸一滞,心烦地拉开马车的窗帘,看向外头。

马车穿过乱哄哄的午门,很快就进了宫门。

季氏进宫后,就住进皇帝的含章宫,两人几乎形影不离。

含章宫里内侍宫女们跪满了一地,季南珂有些紧张,然而谢璟没有如往日那样护在她身边,而是越过了她继续往前走。

他们不是最早来的,年长的皇子们几乎都到了,见谢璟带着季南珂一起过来,露出了心照不宣的笑。

大皇子摇着折扇道:“我们也刚来,皇妹们还在太庙祈福。”

皇帝先前强行下令,命皇女们去太庙给季氏祈福,都还没有回宫。

“滚出去!”

突如其来的暴喝从里头传出来,大皇子立马噤声,几个皇子连大气都不敢出。

“……滚出去。朕要你们有什么用。”

“滚出去。”

“朕要你们全都给若儿陪葬!”

几个太医从里头连滚带爬地出来,他们也不敢走,挪着双腿跪在外面。

谢璟上前直接问太医正道,“怎会突然就薨了?”

谢璟动不动就听说季氏病了,每回“一病”,季氏都能达成一个目的,他只当是在装病,怎么一下子死了呢。

“三皇子殿下。”太医正苦着脸说道,“是瘾疹。”

“瘾疹?”谢璟不明白,季南珂插嘴道,“你是说,皇贵妃的死因是发了红疹?”

这怎么可能。

季氏吃了水蜜桃就会过敏,但也只是长长红疹,最多发个烧。

皇帝瞻前顾后,季南珂就教季氏吃下水蜜桃,用生病来逼他。

以前从来没事的,只要不吃自然而然就会好的。

季南珂瞳孔骤缩,抿了抿干涩的双唇。

谢璟眼角的余光瞥到了季南珂,见她脸色煞白,心口一沉:“你接着说。”

太医正跪在地上,一五一十地说道:“皇贵妃一直在出红疹,进宫以后时好时坏。从昨日起,红疹越来越严重,有些开始溃烂,高热降不下来。本来用过药,稍微有些好转。没想到,用过午膳后,皇贵妃突然又烧了起来,而且呼吸急促喘不上来气。最后,回天乏术。”

太医正冤死了,季氏刚进宫他们就发现她的红疹是因为没有忌口。他也仔细问过她这些日子吃了什么,她支支吾吾不肯说清楚。从她临死前的脉象来看,她甚至连药都没好好吃。

这能好吗?

瘾疹可轻可重,轻则面生红疹,重则高热不退,呼吸阻滞,更严重是会死的。

“殿下,是皇贵妃没有好好忌口。”

结果人死了,皇帝还要怪他们医术不精。

皇贵妃一死,皇帝雷霆震怒,他们十有八九是保不住人头了,就怕连累家人。

“大胆。”季南珂喝斥道,“你还敢推卸责任,说是皇贵妃的错。我看分明就是你们医术不佳,耽误了姑母的病!”

太医正没有反驳,他用袖子抹脸,脸上只留下了悲痛:“皇上伤心难过,都是臣等的错,臣等愧对皇上隆恩。”

”你……”

“好了,珂儿,太医也都尽力,你何必要迁怒。”

自己哪里有迁怒?!季南珂想反驳,他已经没有再看她。

皇帝悲怆的声音响彻了含章宫:“若儿,若儿,你快看看朕。你别把朕一个人丢下。若儿。”

“三皇弟。”大皇子挑了挑眉,怂恿道,“你要不要进去看看?哎,我怕父皇过于伤心,与龙体有碍。”

谢璟:“你不敢进去?”

大皇子呵呵干笑,心里对他直翻白眼,他们又没他得宠,这个时候进去安慰,谁知道父皇是会感动,还是迁怒。

谢璟犹豫道:“我去吧。”

他还是想快点确认一下,父皇待季氏的态度有没有变化。

“珂儿,你也来。”

他拉着季南珂往里走,待没人时,他低声问了一句:“季氏的死到底和你有没有关系?”

季南珂摇头:“没有!姑母死了,对我有什么好处。”

谢璟不置可否,走进了内殿。

他轻手轻脚地推开门,皇帝坐在床榻旁的圆凳上,紧紧地握着季氏的手,哭得泪流满面,地上是打破的药碗,黑色的药汁和碎片溅洒在地砖上。

万嬷嬷心如死灰地跪伏着,也像是死了一样。

谢璟站得远,隐约看到季氏的脸上长满了红疹,每一颗都红得鲜艳,像血一样,她双眼未闭,口唇发白,脸色也极为惨白,毫无气息。

“父皇节哀。”

谢璟暗叹,心想:季氏就这么死了也好,省得珂儿总是借着她的姑母瞎折腾。

以后,珂儿也能收收心。

皇帝一动不动地坐着,哭得难以自抑。

“若儿。”

皇帝抬起她冰冷的手贴在自己的唇上,眼泪哗哗地往下流,浸湿了她的手背。

季南珂紧抿红唇,姣好的面上是庆幸。

庆幸皇帝对姑母的态度并无任何变化,她松了一口气,一抬眼,猛地对上了季氏死不瞑目的双眸,一股战栗的寒意从尾椎骨升了起来。

“皇上。”

季南珂一惊一乍,被李得顺的声音吓了一大跳。

“皇上,晋王求……”

“不见。”不等他说完,皇帝沙哑着声音,“朕谁也不见,让他走……呜呜,若儿,你不要离开朕。”

“下去!”

是。李得顺不敢多说什么,躬身退下。

见他出来,晋王理了理官服准备进去,李得顺赶紧拦下。

李得顺对他做了一个安静的手势,亲手关好殿门,说道:“王爷,皇上说了,谁也不见。”

“本王也不见?”

“是。”李得顺小声道,“王爷,您要不先回去吧。”

晋王来回走了一圈,强硬道:“本王带了长风真人来,务必要见皇上!这很重要。”

晋王带了一个道士进宫,他穿着黄色道袍,约莫四五十岁的年纪,手持拂尘,容貌俊逸出尘。他没有蓄须,看着格外年轻,和满脸沧桑的清平真人截然不同。

清平真人经常出入宫闱,而这位长风真人,李得顺听都没听说过。

“王爷,”李得顺好声好气地说道,“皇贵妃刚刚薨逝了,皇上悲痛欲绝,您还是别进去了。”

李得顺这人真是油盐不进!晋王探了探头,房门紧闭,隔着门,隐约是皇帝压抑着的哭声。

“季氏……不对,皇贵妃真死了?”

李得顺点点头:“真的死了。”

哎,这几天,她痴缠着皇帝答应一些过分的要求,心愿没有满足就生病。

这一病,真病死了。

晋王:“那本王更要见了。”他说着,就要往里闯。

“王爷,罢了。”长风一甩拂尘拦住了他,语调没有一丝起伏,“事已此至,不可违。”

晋王愕然地扭头看他。

长风摇头道:“晚了。”

晋王扯着他往旁边走了几步,远离李得顺后,他悄悄问道:“你是说解不了了?”

长风是应晋王所请来京城的,一个多月前就到了,这些日子都在京城的周边游历。晋王发现皇帝不太对劲后,就到处找他,好不容易才找着。

没想到,季氏竟然死了。

长风的指尖拂过拂尘的银丝,动作轻缓,像是捧在手心上的稀世珍宝。

“施咒者死了,提前承担了因果报应。”

祝音咒就不会消失。

“完了完了完了。”晋王急得团团转,“皇帝会一直这么疯下去?”

“总要三个月。”

晋王放心了:“还好还好。”

谢璟和季南珂两人一前一后从里头出来,见到晋王来了,谢璟向他的方向微微颔首致意。

长风没有任何波澜起伏的目光在见到季南珂时,蓦地一亮。

“他们是谁?”

“三皇子殿下和季氏的侄女。”

长风掐指一算,喃喃道:“是有大气运者,难怪能得天道庇护,化险为夷。”

晋王:?

“这位姑娘有大气运。不过……”

长风眯起双眸,她身上的气运远没有想象中的耀眼,而且在她周身的白光中还夹杂着一缕缕的黑丝,像是一块块污渍沾染在雪白无垢的白玉上。

“不过什么?”晋王追问道。

长风看不出这些黑线从何而来,他没答,反而从容道:“王爷若想再挣一份从龙之功,可择三皇子。”

啊?晋王忍不住道:“三皇子有龙运?就他……”

就他这呆呆蠢蠢的样?皇帝迷恋季氏不理朝政,谢璟身为中宫嫡子,但凡有点进取心,也该上下串连,趁机走上朝堂,让朝野上下看到他这位长成的皇三子。结果呢,整天跟在季南珂的罗裙后头跑,谢应忱早就一手把持住了朝政,他还跟个废物似的。

长风听出他语气中的不屑,笑笑道:“王爷想想当年的荣亲王。”

晋王哑了声音。

当年废太子地位稳固,谁能想到,毫不起眼的荣亲王会是最后的胜利者。

“王爷还记得,贫道与王爷说过什么?”

晋王不禁思吟。

他与长风相识于雍州,他只是一个平平无奇的游击将军,而长风也只是入世修行的游方道士。

他在马贼的手中救过长风一命。

后来长风在废太子和荣亲王中,为他挑中了荣亲王。长风说,龙运在荣亲王的身上,在微未时相助,才是从龙之功。

他信了,换来的是如今这位极人臣的荣华富贵。

实在不方便在这里说太多,晋王点了点头,示意自己听懂了,若有所思地盯着谢璟。

谢璟出来后,直奔几个皇子:“大皇兄,二皇兄,你们俩去请礼亲王和几位皇叔过来。”

干嘛啊。大皇子一头雾水,总不至于让礼亲王他们来给季氏守孝?她受不起。照他看,肯定是因为父皇非要公主们去为她祈福,季氏受不住折寿了。

谢璟一把拉住他衣襟,拉得他的身体微微前倾,大皇子刚要骂上一句,谢璟俯耳飞快地说道:“父皇要追封季氏为皇后,还要立季氏的儿子为太子。”

凭什么?!

大皇子双目一瞪,他不觉得自己有机会位主东宫,可是,这不代表他能让一个奸生子爬到自己的头顶上,作威作福。他堂堂皇长子,绝不能跪在一个奸生子的脚下。

“我去找内阁。”

大皇子拉上几个弟弟,出了含章宫。

谢璟也匆匆离去。

季南珂心神恍惚地站在原地。

一切的一切与她预想的截然不同,就好似断了线的纸鸢,脱离了她的掌控。

自从来到这个世界后,季南珂做任何事都顺顺利利,她根本无需多加考虑,只要她愿意,所有的一切都能达成最理想的结果。

而如今,彻底失控了。

她甚至不知道接下来可以做什么,是顺水推舟把顾琰扶上储君,还是先低个头和谢璟和好。

“季姑娘。”

季南珂循声回头,是晋王。

“季姑娘,皇上还好?”他问道。

季南珂打量了一眼与晋王同来的道士,面无表情地点了一下头。

晋王继续问:“三皇子殿下的脸色怎这般难看?”

季南珂没有多想,下意识地说道:“皇上想立顾琰为太子。”

皇帝在里头哭累,拉着姑母的手,信誓旦旦说会立顾琰为太子,会追封她为皇后。谢璟一听就急了,拉着她出来,现在又丢下她跑了。

晋王脸色一变:“本王去劝劝。”他不顾阻拦的闯进内室,又被暴怒的皇帝赶了出来。

长风先行出宫,没一会儿,宗室的几个王爷和内阁也赶了过来,首辅请李得顺进去传话:“礼部已拟好皇贵妃葬礼的仪制,需要皇上定夺。”

终于,皇帝从里头出来了,满脸泪痕,满身悲痛。

礼部尚书范恒确实已经拟好了折子,这些都是有成例的,他把折子呈上,皇帝翻开看完,狠狠地朝他头上丢了过去。

砰!

折子的一头尖角撞在范恒的额头上,头破血流。

宋首辅心头一紧,不等他开口,范恒当即跪下,俯首道:“臣有罪。”

他的头还在流血,鲜血顺着额头流到了眼中。

皇帝还不消气,捏住扶手,不容反对地说道:“拟旨,停灵四十九日,后宫嫔妃,皇子女素服举哀,百官服斩衰二十一日。大启下下国丧,禁屠十日,京城寺观鸣钟三万……”

“停灵后,梓宫入帝陵,与朕合葬。”

“含章宫一干人等,殉葬,去地下伺候皇贵妃。”

他恨极道:“太医院一众人等活殉。”

太医正抖若筛糠,其他几个太医也是不可置信地抬起头,含章宫的内侍和宫女们怕极了,不敢哭出宫。

礼部尚书听得字字心惊。

这也太过了。

太祖皇帝登基后,就废除了前朝殉葬的规矩,一个奸妇她配吗!

“不可!”

礼亲王在谢应忱的搀扶下赶来,说话声若洪钟,就是他走路还不太利索,需要有人搭一把手。顾知灼亦步亦趋地跟在一侧。

是礼亲王?

“王爷!”

礼亲王中风昏倒,是不少人亲眼所见的,当时他还气息奄奄,现在竟然能走了?

“一个奸妇,岂能劳师动众。”

“让大启百姓为其服丧,她配吗!?”

“让活人陪葬,你就不怕她进十八层地狱再死一遍。 ”

皇帝怒极,拍案而起。

一步步地走过去,一直走到礼亲王的面前,对礼亲王面对面而立。

“礼亲王,你仗着有太祖皇帝赐下的打王鞭履履对朕不敬,朕都忍了。还当真以为朕不敢杀了你!?”

皇帝着他的鼻子骂道:“你再敢不恭不敬,朕现在就让人把你拖下去,一同给皇贵妃陪葬。”

礼亲王的脸上露出了浓浓的失望。

“拟旨。追封皇贵妃季氏为皇后,举国服丧。”

“册皇贵妃之子为太子……”

“皇上。季氏的儿子好像姓顾。”顾知灼不轻不重地打断了她,“您这是要禅位,把大启江南送给镇国公府吗。我臣女是不是该代弟谢主隆恩。”

皇帝:!

因为愤怒,他双目圆瞪,眼尾血丝密布。

他一把向顾知灼抓去:“来人,拖下去……乱棍打死。”

谢应忱拦住了他:“皇上息怒。”

“臣女不敢。”

顾知灼口中喊着“不敢”,两指间不知何时多了一根细若牛毛的银针,她用后背挡住了其他人的目光,又快又准地朝皇帝脖颈后扎了下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