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26章

李得顺勉强挤出一丝笑。

顾大姑娘态度是极好, 就是,除了她,还有谁敢这跟皇帝谈条件、明算账的?!连账册都拿出来了。

别的还好说, 涉及到铁矿山什么的,李得顺心里是真没底。

“李公公, ”

顾知灼态度可亲, 不紧不慢地说道:“皇上对季氏这般宠爱,不会舍不得的。”

李得顺若有所思,他甩了一把拂尘道:“咱家这就去禀明皇上,太夫人稍待。”

“请。”

顾知灼兄妹俩一同送了他出去,他一出门,季南珂立刻上前追问道:“李公公, 顾家接旨了没?”

李得顺没理她。

呵,连顾大姑娘待他都客客气气的,这一位季姑娘,打从出宫就对他发号施令, 说顾家一定会抗旨让他态度强硬什么的。

他与季南珂擦身而过, 匆匆回了宫,不出一个时辰又匆匆来了。

太夫人还没有换下大妆,在正堂等他。

他迈过高高的门槛, 对太夫人说道:“皇上应了。”

都应了?

太夫人吓了大一跳。

灼丫头提的条条款款黑心的很,她还以为是想让皇帝知难而退,这都能应?疯了?

李得顺也是暗暗咋舌, 顾大姑娘说得没错, 皇帝本来还有些气顾家不知好歹,季氏眼泪一流,委委屈屈地说了一两句, 他就全部答应,连季姑娘欠下的银子,皇帝也一并还了。

李得顺站在层层纱帘外头,听到皇帝在和季氏感慨说,当初多亏她为他弄到了大笔银子和矿山,火药,不然,也没那么容易夺了储位,这些是他欠她的,云云。

哎。

他暗暗叹息,把一个镶金的花梨木小匣子递了过去。

顾知灼欠了欠身,接过匣子。

匣子里面是几张契纸,其中最重要的是两艘海船和两座铁矿山,确认了契纸,顾知灼的脸上终于露出了满意的笑容。

她用手肘撞了撞顾以灿,捏着矿山的契纸,在他的眼前一晃一晃。

两双相似的凤眼相对一笑。

啪啪。李得顺击掌,大力太监吃力地搬进来几个沉甸甸的箱子,每一箱里头都装着金砖和银砖,闪闪发光,全都堆在一起,闪的能戳瞎人眼。

“顾大姑娘,请清点。”

顾知灼心情甚佳的道了谢。

一个季氏搭上季南珂能“卖出”这么好的价钱,还挺值的。

李得顺笑着应承几句。

顾知灼清点完,更加满意,大手一挥爽快道:“祖母,写放妾书。”

顾太夫人“啊”地回过神,默默起身。

下人们把条案摆好,伺候笔墨纸砚。

放妾书一式两份,太夫人先是拿出一张写好的绢纸摊在一旁,对着上头照抄,抄完后交给了李得顺。

李得顺乐呵呵地接过,只看一眼,笑容僵在了脸上。

“太夫人,这、这不太好吧?”

放妾书上写着,因季氏与人通奸,按律由奸夫赎买,从此往后,其生死、荣辱兼与顾家无关。

太夫人:“不好吗?”

这是灼丫头写完让她抄的。

太夫人板着脸的时候,颇有一种和老国公相似的威慑感,仿佛是在质问一样。

李得顺连忙道:“没有没有。”

反正又不是他画押,他何必管这么多。

他让小内侍把放妾书拿去给季氏看,上头的内容让季氏又羞又气,但季氏也怕顾家故意拖延时间拿捏她,终于还是按上手印。小内侍带回来让太夫人签字画押,李得顺亲自跟着陈今去京兆府备案,盖上印戳。

从此,季氏和镇国公府再无任何关系。

两份放妾书,一份留在顾家,另一份交给李得顺。

李得顺如释重负,出去后,对还在外头的季南珂说道:“季姑娘,你去收拾一下,咱家明日派人来接你进宫。”

季南珂从午后一直等到天黑,终于等来了这个结果,她眉眼舒展,应声道:“好。”

她可以不用再过寄人篱下的日子,不用再看顾知灼的脸色,不用再听她一遍又一遍地提醒,自己是镇国公府养大的。

她终于可以离开这个鬼地方了。

季南珂回首看向正堂,她挑了挑眉,露出一个胜利的笑。

顾知灼没闲工夫理她,让人把几箱金银全都抬进库房,她乐滋滋地拿起铁矿的契纸看了又看,郑重地拍到顾以灿的手上。

“给你。”

“这下,我们的铁矢有了。”

铁是国之重器,历朝历代都由朝廷管控,所以,从前只要朝廷卡着不给铁,镇北军就没法配备足够的箭矢,这两座铁矿山至少够填补北疆军近一半的箭矢用量,说不定还够组一只连弩营。

顾以灿高马尾一晃,兴奋起来:“三叔父,我想出趟京城,去看看矿山。”

照理说,他无诏不可出京,可现在皇帝疯得厉害,整天和不让他纳季氏进宫的朝臣们硬杠,摆出一副你们不答应我我就不上朝的态度。谢应忱已经把持朝政好几天了,皇帝都没理会,想必也没精力来盯着他,偷偷出京一趟没什么关系。

“看过矿山后,我再回一趟北疆。三叔父,我打算暗中调三万人来京城。”

顾白白沉思片刻:“可。”

如今时机正好。

千机营又新得了一批箭矢,足可以让他们用。

有这三万训练有素的北疆军在,才算是进可攻,退可守。

“千机营的营地太小了。”顾白白思吟道,“分营吧,灿灿,你把千机营给夭夭。一会儿你们俩去我那儿,看看要如何扩营。”

从前灿灿没个帮手,炔炔又太小。

现在夭夭长大了,正好接过千机营,灿灿以后的精力得挪到北疆和镇北军上头。

顾以灿和妹妹愉悦地一击掌:“好嘞。”

顾太夫人从来不干涉这些事,等他们说完,她问了一句:“顾琰呢?”

灼丫头对着李得顺提了这么多条件,连季南珂都一块儿打包卖了,也没有提起顾琰一句。

不会是忘了?

她厌恶皱眉:“还要让我们白养不成?”

在煦哥儿出生前,整整六年,顾琰都是府里最小的孩子,是太夫人捧在手心里宠大的,一句重话都没有说过,疼到骨子里去了,而这份喜爱,在得知了恶心的真相后,被化不开的憎恶所取代。

他的存在对镇国公府,是一块沾在牌匾上的肮脏的污泥。

顾知灼安抚地笑笑:“皇帝没提,咱们就别主动提,不然卖不出好价钱。 ”

顾太夫人:“……”

她做生意这黑心的样,颇有几分她曾外祖父的风范,保管八哥见着会喜欢!

顾知灼莞尔一笑,说着自己的推测:“礼亲王病了。”

她把其他的契纸一一收进小匣子,头也不抬地随口道,“礼亲王管着宗祠,皇帝想让顾琰入玉牒,就得等礼亲王病好,风风光光的改姓换宗。现在带进宫,名不正言不顺,皇帝生怕委屈了他宝贝儿子。”

“反正留在镇国公府,我们也不敢亏待了他。”

“祖母您别管,让他先在前院待着。”顾知灼冷静地像是在说一件珍惜商品,“我想想怎么作价才不亏。”

她说别管,太夫人也听话没再问。

区区几天,顾太夫人仿佛老了几岁,整个人有一种明显的疲惫,哪怕顾知灼一直盯着,施了针吃了养神汤,状态也只是略好而已。

像现在,坐了这一下午,她远比平时要累得多,顾缭缭扶她先回荣和堂吃药。

顾知灼推着顾白白的轮椅往外走,夜色渐浓,暑日的夜晚连风也有些闷热。

“夭夭,千机营如今少一个校尉,你看秦沉如何?”

“秦沉?”

顾知灼心念一动,懂了。

秦沉是公子的人,三叔父想把秦沉放到千机营,让顾家和公子的关系更加紧密。

顾知灼倒是无所谓:“我问问公子。”她转头对着顾以灿笑道,“哥,我试了一趟连弩,在奔跑时用起来也很顺手,它特别轻……”她比划着说道,“在山上又跑又追,也没有妨碍。不过,再做个手托可以让它固定在手上,就更方便了。姓季的被我追得乱跑。”

顾以灿羡慕极了:“我也要试!”

“等你回来,我和二妹妹把手托装好,我们出去打猎。”

“好主意!”

兄妹俩头靠头,说得热络。

他们在顾白白书房待到将近天亮,顾以灿和顾知灼一起悄咪咪地摸出了京城,他们先去了千机营,顾以灿花上一天把千机营的公务全都交接给顾知灼,包括千机营的掌兵权,并让齐拂和江自舟辅佐。

顾以灿又带着她在军营熟悉了两天作为一军主帅的职责,放心走了。

顾知灼把他送到了三里亭后,回到京城。

季南珂已经不在。

“您和世子爷出京当天,宫里就派人来接了。”迎出来的琼芳说道,“连太夫人,季姑娘也没有去道别。”

琼芳愤愤不平,季南珂在顾家几年,太夫人待她就跟亲孙女似的。

“姑娘,我发现,季姑娘她从来都不记恩。”

“一点点小事,她能记恨上,别人待她的好,她永远也记不住。”

顾知灼不以为然,她上一世就是这样,一边心安理得的享受顾家的财富和地位,又大义凛然的斥责顾家在靠战争敛财。

“还有呢?”顾知灼牵马去马厩。

“府里一切都好。”琼芳不紧不慢地跟着她说道,“就是五公主来了,已经在府里住两天了。”

啊?

谢丹灵经常会溜出宫来玩,不过,极少会在宫外过夜。

自己离府三天,宫里出事了?

顾知灼把马绳扔给小厮,许诺了玉狮子晚些过来给它刷毛,兴冲冲地跑去凌霄院。

刚到院门前,就听到里头吵吵闹闹的响声不断。

顾知灼看了一眼琼芳,她一脸茫然地摇了摇:“大姑娘,我出来时还好好的,五公主和五姑娘在院子里一起看鸟。”

“阿蛮也在?”

“哎呀!”这个叫唤声是谢丹灵的,“要掉下来啦。”

“公主!!”

顾知灼一把推开院门:“丹灵表……”她的声音顿了一下,声音扬了起来,“你怎么上去的?”

“灼表妹,你回来啦。”谢丹灵愉快地向她打呼,“本宫没掉下来!”

谢丹灵爬树爬到一人高,一只手抱着树干,阿蛮站在下头急得团团转。

底下围了一圈的粗使婆子,手搭着手,随时准备接住她。

晴眉在一旁笑着看。

见她回来,小阿蛮眼睛一亮,迈着小短腿蹬蹬蹬地跑了过来。

“快,快。”她着急道,“小鸟,掉下来了,表姐帮小鸟回家。”

梧桐树的树梢上有一个小小的鸟巢,几只毛绒绒的小脑袋探头探脑,谢丹灵的手中还捧着一只雏鸟,她没法用两只手一起抱树干,身子摇摇晃晃,瞧着随时都会掉下来。

贴身宫女阿妩见到顾知灼跟见到神仙似的,欲哭无泪地喊道:“大姑娘,公主又上去了。”

这个“又”字用的活灵活现,她家公主打小爬树上房,啥都干过。

“阿妩别闹。”谢丹灵硬着头皮道,“本公主能上去……”

顾知灼走到树下,抬头看她。

谢丹灵让她盯得有些毛毛的,问道:“干嘛?”

“看你爬。”

谢丹灵往上看看又往下看看,终于:“……表妹,表妹,好表妹!鸟要掉下去啦。”

“你下来,我接着你。”

谢丹灵一点儿也不怀疑她能不能接得住自己,爽快地放开树干,身体顿时失重地往下掉。

顾知灼张开双臂一把环抱住了她,未消的力道撞得顾知灼往后退了好几步,差点没跌作一团。谢丹灵也不害怕,搂着她的肩咯咯直笑。

谢丹灵不可思议地捏捏顾知灼的手臂,捏起来与她一样纤细,还软软的,居然能够接住自己。

顾知灼骄傲道:“那当然,我现在能用一石弓!”

“哇哦。”

谢丹灵很捧场。

她想鼓掌的,想来手上还有雏鸟,改成了欢呼。

阿蛮跑住过来抱住了她的腰。

谢丹灵跳下来的时候,小心地把雏鸟护在掌心中,鸟儿唧唧唧地叫唤,毫发无伤。

“上头掉下来的。”

阿蛮配合着点头。

“我们想把它放回去。”

阿蛮:“对对。”

“阿妩说我是公主不可以爬树。”

阿蛮:“没错。”

表姐妹俩打小一块儿长大,顾知灼闭着眼睛就能猜到她是怎么想的了。阿妩不让她爬树,她就打发了阿妩悄悄爬,然后下不来了。

“要不是得捧着它,本公主保管爬得上去。”

阿蛮用力点头。就像是一只小应声虫。

“你保管爬不上去。”顾知灼毫不吝啬的打击她。

她们俩树没少爬,丹灵表姐哪回都爬不上,姨母都懒得管她。

谢丹灵一点儿也没被打击到,笑嘻嘻地把雏鸟给她:“你来。”

“不能放回去了。”顾知灼遗憾道,“公子说过,雏鸟沾上了生人的气味,亲鸟就会不要它。放回窝也会被推下来的。”

以前她和公子捡过一只雏鹰。

“这样啊,真可怜,本宫来养你。”

谢丹灵愉快地决定了:“阿妩,你找个盒子来。”又挽着她的手臂,高高兴兴地往里面走,“你去哪儿了,本宫等你两天了。”

“军营。”

顾知灼一手拉着阿蛮,问道,“丹灵表姐,姨母没事吧?”

“没事。皇后说要脱钗劝谏的时候,我娘就开始装病。”谢丹灵故意用力叹气,“大前天的时候,父皇去求皇太后,想立季氏为皇贵妃。”

算算时间,这是一拿到放妾书就迫不及待了呀。顾知灼点头:“然后呢?”

谢丹灵把雏鸟小心地放进阿妩拿来的纸盒子里,纸盒里已经体贴的垫好了草屑。

“太后生了好大的气,要把季氏杖杀,跟父皇吵了起来。”

阿蛮没听懂,学着她的样子苦恼的皱眉。

谢丹灵噗哧一笑,捏了捏她粉嘟嘟的脸颊,接着道:“反正就是宫里不太平,我娘让我出来和你住几天。娘说,星表哥已经在兖州,马上要到了。我闲着也是闲着,多去王家走走,看看还要不要添置些什么。我就出来找你玩了,你又不在府里。不过,还好有阿蛮陪本宫玩。”

“天棚已经搭好,也采买到了足够的冰,我盯着呢,大暑天的我让他们把环池近水的双水院收拾出来了。”

“好好好。”谢丹灵往后一倒,舒舒服服地靠在美人榻的凉枕上,“还是宫外头舒坦。等本宫成亲后,开了府,要是能把娘接到公主府里一块儿住就好了。我要赖在你这儿,反正也没人管我。”

“公主,”阿妩在廊下禀道,“阿黛来了。”

啊?阿黛是谢丹灵留在宫里的大宫女,一进来她就道:“皇上在派人找您。”

乌鸦嘴。谢丹灵拍了一下自己的嘴,有气无力道:“又怎么了?”

“季氏突然重病不起,还吐血。皇上说,让公主们全去为她祈福。”

谢丹灵翻了个白眼:“不去。”

“父皇不点名,少我一个没关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