顾知灼在美人榻上盘膝坐好, 把猫放在自己面前。
她先前的两卦算的是时机。
左边是越快越好,卦象大凶。
右边是等,姻缘符至少能维持三个月到半年, 她有足够的时间选择更好的机会。卦象吉凶未卜,偏向于吉。
她摆好算筹, 跃跃欲试地问道:“你选哪一边?”
“咪?”
沈猫左看看, 右看看。
把爪子放在了右边的算筹上,兴奋地声音高亢。
“喵!”
它开心地扑过去,用爪子抱住一个算筹,愉快地磨着牙齿。
顾知灼把左边算筹递给它,猫小爪子一拍,把这些算筹全都拍到地上。它从美人榻上探出小脑袋, 对着散落一地的黑色算筹发出不悦的“哈——”。
这得有多讨厌啊。
麒麟猫喜凶,厌吉。
顾知灼俯身去捡,她的动作很慢,等到把几枚算筹都捡起来后, 她对着猫笑道:“决定了, 就听你的!”
不等了。
顾知灼但凡下了决定的事,很少会再有犹豫,她问道:“琼芳, 我在荷花庄附近是不是有个小山庄?”
“是的。”琼芳应道。
当初让人把季氏他们送去荷花庄。
一来是因为这个庄子较偏,远离官道。
二来也是顾知灼在附近有个小山庄的缘故。这个小山庄是太夫人新给的,连季氏都不知道。
“把季家人全都带去我那个小山庄里, 季华承也是。”
琼芳连声应诺, 下去吩咐郑戚。
顾知灼进去里屋把连弩拿了出来,往八仙桌上一放。她蹲在美人榻旁,指尖碰了碰猫耳朵, 问道:“你要跟我出门玩,还是回家?”
“咪?”
啃着算筹的狸花猫抬起了小脑袋,往她脸上一蹭。
“跟我去呀?”
顾知灼抱起它放在肩上,随口道:“你主人要是找你怎么办。”
“喵!”
“听不懂。”
把他的猫拐走,应该没事吧?
“春信,让人准备马车。”
带了只猫就不能骑马了。
待马车备好,琼芳也回来了,顾知灼只带了她和晴眉出门。
马车不紧不慢地驰在京城的大街上,狸花猫探头探脑地扒着车窗。
“咚!”
刺耳的铜锣声惊得它蹦了起来,“咪呜咪呜”的把头埋进了顾知灼的胳膊里。
“不怕不怕。”顾知灼摸摸它的小脑袋。
车窗外是敲着铜锣游街的衙差们,五城兵马司的人抓住了一个壮硕的男人,也不带走,直接一刀砍下了他的头颅。
这一幕吓得琼芳不敢直视。
“啊啊啊!”
周围路过的百姓们也是惊叫连连。
“趁乱入室抢劫□□者,杀无赦。”
“咚!”
浓重的血腥味飘进车厢,琼芳的双唇有些发颤:“姑娘,这、会不会太……太血腥了些。”
斩刑一般会在菜市口,而不是这样的闹市街。
“乱世当用重典。”
顾知灼连眼睛都没有眨一下,目视着外头说道:“若是不能有足够的震撼,是不能立刻控制住乱象的。这样只会带来更大的伤害。”
上一世的这个时候,京城也因为这连续地动乱了好些日子,死了上千人。
“咦,是你的主人。”
顾知灼眼睛一亮,一辆前后挂着四盏琉璃灯,贵到不可思议的马车从另一头的巷子拐了出来,盛江策马随行在一侧。
顾知灼忙抱起狸花猫,让它往外看。
“主子,是猫。”
盛江低声朝马车禀道。
顾知灼抓着猫的小爪爪朝他的方向挥了挥,啪得一下,车帘放了下来,挡住了那双潋滟的桃花眼。
“你主子脾气真坏。”
“喵!”
这下好歹算是跟他交代过猫在自己这里了。
马车缓缓驰离闹市,等出了城,没有了咚咚咚的铜锣声,沈猫也精神了起来,在车厢里跑来跑去发疯。
小山庄较为偏远,又远离官道,马车足足走了两个时辰。
沈猫疯累了,趴在她的腿上睡觉,等到马车停稳,它抬起小脑袋抖了抖耳朵,一跃从车窗跳了下去。
顾知灼拿起手边的连弩也跟着下了马车。
“咪?”
从小在京城长大的沈猫从没见过这般广阔的天地,惊奇地翘起麒麟尾,朝着不远处的鸟儿扑了过去。
鸟扑棱着翅膀飞到它的脑袋上,气愤地用力叨了一口。
“喵!”
这个小山庄不大,位于在半山腰,占了一个山头,景致极好,在庄子里头还有一汪温泉的泉眼,不过,因着路途不太方便,太夫人从前几乎没来过。
八月的酷暑更加难耐,连迎面而来的风都带着一股难言的闷热。
顾知灼抬眼看向北边,在那里有一个凉亭,从凉亭这一边的山坡下去,走过树林就能看到荷花庄。
“大姑娘。”
大管事郑戚从山庄里头迎了出来,和他一起的还有山庄的管事,约莫三十来岁的年纪,搓着手笑得人畜无害。
顾知灼让他们免礼,笑道:“辛苦你了。先进去再说。”
“您请。”
“猫。”
听到她的叫唤,猫放开了爪子底下的小鸟,扑腾着四肢飞奔过来,用尾巴亲昵地绕着她的腿,和她一同走进了山庄。
“季家人都带了没?”
顾知灼轻抚手上的连弩,问道。
“还在路上,大概半个时辰就能到。”郑戚说道,“季七爷先到了,您要见见吗。”
季华承在季家这一辈行七,一向都称为季七爷。
“带他去望山亭。”
郑戚应诺。
顾知灼不紧不慢地用了顿午膳,又喝了一杯冰镇果子露解解暑气,等她带着猫到望山亭的时候,季华承早就等在了那里。
季华承是在翼州被抓到的,他这些年拿着季氏给的银子,过得相当逍遥,积累下了一大笔家业。在被顾家逮住,他也猜测过是不是季氏的事被发现了。
他几次提出要去见季氏,都没有人理会,他甚至一度怀疑,顾家人是不是把他给忘了,直到不久前被人从关他的小院子里带了过来。
“大姑娘。”
护卫们纷纷见礼。
季华承在忐忑不安中回头,只见一个面覆薄纱的少女抱着猫,缓步走来。
顾大姑娘?
这是堂妹的继女?
季华承本以为是顾白白让人抓了他,又或者是世子的意思,没想到来的居然会是这个娇滴滴的小丫头。他听堂妹说过,这位顾大姑娘已经被她养废了,是一个娇蛮、愚蠢的美丽废物。
她是代替世子来探口风的吗?
季华承嘴上热络地说道:“是大姑娘啊,我是你承舅舅,你还记得不?几年前我见过你的。”
顾知灼从他面前走过,倚着美人靠而坐。
的确见过,应该是在季氏那里。
季华承的样貌没怎么变,她仔细一想就记起来了。
“你那时候就这么点大,一转眼长成大姑娘了。”季华承左右看了看,又问道:“就你一个人?”
季华承旁敲侧击地问道:“你母亲没来吗,我也有些日子没见她了。”
“你是说季姨娘?”
顾知灼含笑着打量他。那张脸上的算计和试探过于明显,像是在把她当傻子。
季……姨娘?
季华承呆了一下。什么意思,季若被贬为妾了?
“顾大姑娘。”季华承扯了扯嘴角,“是谁同意顾家贬妻为妾的?!”
他的身体下意识地往前倾,被老单一把按住肩膀。
顾知灼倚在美人靠上,平静地吐出了两个字:“皇上。”
季华承:!
他的心跳漏了一拍。
顾知灼意有所指:“至于原因,季七爷想必也清楚。”
季华承呼吸微滞,外强中干道:“顾大姑娘是什么意思?”
顾知灼使了个眼色,老单啪地一巴掌抽了下去,季华承被打懵了,直勾勾地看着她。
“喵呜。”
狸花猫蹲在她的膝盖上,好奇地打量着眼前的人,冲着季华承喵喵直叫,尾音充满了愉悦。
顾知灼漫不经心道:“季七爷似乎忘记自己是阶下囚,只有我问你答。”
季华承厉声道:“顾大姑娘,我是你长辈。”
老单又是一巴掌抽了过去,这巴掌打在了另一边的脸颊,两边脸颊同时肿了起来,肿得脸都变形了。
顾知灼捏着猫的爪垫子,开口就是:“季若替嫁,季七爷可知。”
季华承僵住了,他忘记了脸颊的痛,咽了咽口水道:“我、我不知道。”
“太元二十二年,季家你大堂兄的死因,你可知?”
“我不知道。”
季华承嚷嚷着,本能地借着大喊大叫来掩饰心虚。
“季氏为何要用银钱来收买你,这你总得知道吧。”
季华承满头大汗。
她哪里是季氏嘴里说的愚蠢无知的美丽废物,这股子气势压制着自己都喘不上气来了。
“我不知道!”
季华承紧咬着牙关,依然只吐出四个字:“我不知道。”
倒也并非是他有多么的言而有信,要信守和季氏的之间的承诺,而是有些事说出来,他肯定会没命。
只要他不说,顾家也不能拿他怎么样,最多就是关着他,还得好吃好喝的供着。
“咪。”
狸花猫更激动了,瞳孔竖成了一条细线。
顾知灼轻轻击掌:“带过来。”
呃?
季华承循着她的目光看过去,猛地直起身,脱口而出地喊道:“族、族长?爹,大伯父,你们怎么也来了?!”
被护卫们带过来的正是江南季氏一族的族长和长老等人。
他亲爹季二老爷惊愕道:“镇国公府怎么连你也抓来了?!”
镇国公府去江南拿人的时候,是连着季家祖宅一起围住的,告诉他们皇帝下旨,季若因替嫁被贬妻为妾。当时季华承并不在江南,季二老爷还以为他能躲过一劫。
季二老爷又恨又恼地把话一说,季华承的心里有了盘算。
皇帝肯定是想以替嫁的罪名压下其他的丑事,但顾家显然发现了更多,所以,要逼他招认。
“这是大姑娘。”郑戚面无表情地向他们介绍顾知灼的身份。
季家人看了看彼此,族长客气地做了揖:“顾大姑娘。”
姨娘的亲戚不算亲戚,不需要回礼。顾知灼手掌托腮,继续对季华承说道:“我再给你最后一个机会,要不要老实说?”
季华承紧咬牙关:“顾大姑娘,我与大堂妹本不亲近,也就是来送过一回年礼……”
“罢了。”
顾知灼冷冷地打断了他,“我给过你机会的。你不想说,就别说了。”
季华承:什么意思?
“放开他。”
她的声音落下,押着季华承的两个护卫立刻放开手。
顾知灼慢条斯理道:“季七爷,我现在放你走。”她指着往下的山路,“从这里可以下山,穿过山林就是官道,等到官道后,你想去哪儿都可以。”
季华承颤着声音问道:“你、你真的放我走。”
顾知灼淡笑道:“当然。”
季华承本能的有些不安。她是想用族长和父亲来逼迫他?以为拿捏着他们的身家性命,自己早晚得服软。
“喵!”
沈猫胡须扬得高高的,兴奋地往下扑,让顾知灼一把抱住了小肚子。
“别过去,什么垃圾都乱蹭,当心你主人嫌脏不要你。”顾知灼随口哄道。
猫垂下了小脑袋,生无可恋舔着爪子。
季华承小心翼翼地走了两步,护卫们站在原地,没有阻拦。
他看了一眼季二老爷,意思是等他走后会再想办法救他们。
别管我们,快走。季二老爷用眼神示意。
季华承的心紧张地砰砰直跳,拔腿就跑。
在他的脚迈出亭子的那一刹那,顾知灼举起手中的连弩对准了他
铁矢的箭头在阳光下,反射着森森银光,让人毛骨悚然。
季二老爷脸色大变,惊叫起来:“承儿,小心!”
嗖!
他一句话还没说完,顾知灼扣下了板机。
一支铁矢急射而出,带着一股刺耳的破空音。季华承下意识地转头,铁矢从他的脸颊旁擦了过去,射中了他身后的大树,巨大的力道震得树干乱颤,树叶掉落了一地。
季华承用手背抹了一把隐隐作痛的脸颊,映入眼帘的鲜血吓得他两股阵阵。
他快要哭出来了:“顾大姑娘,你答应过让我走的。”
“对呀。你不是已经走了,我从不骗人。”
顾知灼把连弩对准了他:“但我没有保证你能活着走到官道。”
她说完再度扣下扳机,这一回是两支铁矢同时射了出来,一左一右地落在他的脚边。
“顾大姑娘,”季二老爷脸色发白,惊叫连连,“季若替嫁是我大哥一人的主意,我们都不知情的!承儿更不知情了。你有什么不满,冲着大哥去。别伤害承儿,他什么都不知道……”
顾知灼调整连弩:“你什么都不知道,嗯?”
连弩的咔嗒咔嗒声听得季华承心头发颤。
连弩再一次对准了季华承。
护卫按住季二老爷的双肩,他只能歇斯底里地喊道:“承儿,快跑!这山下有个庄子,我们来的时候我亲眼见到的,你跑去庄子,有外人在她不敢乱来。快跑啊!”
季华承的脑子一片空白,拔腿就往山林里跑。
嗖!
这一次是同时三矢,一支铁矢贯穿了他的小腿。
季华承痛得摔在地上。
季家族长抖着双唇质问道:“顾大姑娘,这里是皇城脚下,我季家虽非官宦,但也是大启百姓,你擅自伤人还有王法?!”
季华承抱着腿,连滚带爬地跑进了山林。
“季族长。”
顾知灼回首看他,淡声道:“季家世代书香,耕读传家,季家先祖季景文,端肃敬敏,曾言‘忠义与气节为伴,人无气节而衰,家无气节则败。’”
“季家从一家小小的书院起家,百年余间出了三位大儒,著书立传无数。季家若是会败,绝非是因为不能出仕,而是家无气节。”
季族长如今六十有一,他亲眼见证过季家的辉煌,季家的荣耀远比他的命还重要。
他的脸上一阵青一阵白:“顾大姑娘是何意?”
顾知灼指着山下:“季族长,你要不要和我去看看?”
“看看季家引以为傲百余年的家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