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6章

卦象大吉!

待到天黑, 顾知灼带了五百人马,外加齐拂,分成几批悄无声息地出了营, 会和后又穿过荆棘和小道,来到了顾知灼和顾以灿曾经到过的那个山洞。

这是齐拂第一次走这条路, 他们在京畿这么久, 曾经还奉命把京畿角角落落都勘查过几遍,也完全没有发现这条小道。

顾知灼看向翼州大凉山的方向,派出斥候,接下来就是埋伏和静等了。

来的路上,顾知灼已经把此行的目的一一都说了。

一千万支箭枝,光是听听, 就足以让齐拂心口发烫,直咽口水,恨不能躺在箭矢堆里打滚。

这还真是票大的啊!

要是成了,他简直不能想象自己该有多幸福。

不对, 肯定能成!

士兵依命四散开来, 顾知灼带着齐拂和近一百人站在高地,月朗星疏,居高临下时可以将山林中的动向尽览眼底。

齐拂用旗语示意着埋伏的方位。

一切在静悄悄地进行着。

等到埋伏妥当, 派出去的第一波斥候也回来了,禀道:“大姑娘,人正在十里开外, 以对方的行军速度, 大概还需要半个时辰,会经过前面官道。”

“再去探。”

“是!”

齐拂眼冒金光地盯着官道,嘿嘿嘿, 他的小箭箭!

顾知灼:?

“你口水流下来了。”

齐拂满不在意地抬袖一抹嘴,嘿嘿嘿 。

顾知灼:“……”大半夜的,有点可怕,怎么办。

斥候不住地来回禀。

从距离十里,到距离三里,没多久,远处传来了马蹄声,和车轮滚滚的声响,约莫两三千人的队伍送护着辎重车缓缓而来。

辎重车前后足有百多辆,每辆车都装得极重,车轮在滚动时在地上留下了两道深深的印痕,车辕被压得略微有些弯。

穿着禁军服制的士兵们护送在两边,慢慢地行驰在官道上。

夜更深了。

再往前不远就是京畿。

护送这批箭矢的是一个三十来岁的中年,五军营校尉庞义。

这不是一件轻松的差事,从丰阳到这里,他们至少遭遇了两波流匪,后来辎重车也坏了,耽搁了几天工夫,只能日夜兼行地赶路。如今总算是快熬过来了,等交了差事,他就去花楼里松快松快。

“小子们,动作快点。”

“校尉,这批箭矢真的不分给千机营?”

“龚提督是这么说的。”庞义长了把络腮胡子,满不在意道,“也是顾家不知分寸,明知功高震主非常人所能容,就该早早交上虎符。”

“顾家把持着北疆不放,还非要在京畿卧兵。卧榻之侧,岂容他人鼾睡?顾以灿聪明的话,该看懂上头的意思了。知难而退才是正理。要么散营,要么主动地把千机营合并到禁军,否则看他能撑多久。一个连箭矢都没有的军队,连流寇都不如。”

庞义回首看了一眼辎重车,斥候刚刚回来禀过前头一切无恙,这趟差事总算有惊无险的结束了。

庞义冷哼道:“顾以灿仗着自己出身高,不识时务。他要不是镇国公世子,早被人打死了。”语气中的恨意几乎快要溢出来。

把总没有应声,先前顾以灿领了剿匪差事的时候,庞义奉命扮作流匪去偷袭。当时顾以灿的身边都是五军营的人,这场偷袭简直十拿九稳,庞义甚至还立下了军令状,结果不但失败,还被顾以灿一箭射中胸口,险些没命。

这趟护送辎重的差事对他来说,是将功赎罪。

“是。”把总应声,顺着他的话说道,“若没有镇国公府在后头撑着,顾世子这股子狂傲,根本出不了头,哪比得上您,武举出身,实打实的靠军功。”

那当然!

“区区竖子……”

他的声音还未完全落下,瞳孔骤然倒映出了一抹橘红色,在昏暗的山林中跃动着耀眼的光华。

等等。这是……

火光!

“有埋伏!”

庞义惊声大叫,尖利的声音打破了周围的静谧。

为什么到了京畿还有埋伏?是流匪吗?流匪从翼州一直追到这里?

各种念头在庞义的脑中闪过,火光蓦地放大,伴随着一阵凌厉的破空声,一支黑色的羽箭划过黑暗,射中了他身后的辎重车,这箭头上绑着沾满火油的棉布,一点即着,顷刻间,辎重车轰地烧了起来,浓烈的火焰把整辆车瞬间吞没。

“不对!”

“这支箭……”

庞义盯着箭,眼睛一眨不眨,一种名为恐惧的情绪在他眼底点燃。

“这是顾以灿的箭!”

把总下意识地脱口而出:“什么?”

“是顾以灿的箭!”

当时,就是这支三羽黑箭冲突了黑暗和重重埋伏,射中他的胸口。

若非他的心脏比常人要往左偏了一些,早就没命了,一看到这黑箭,庞义的胸口又在隐隐作痛。

“校尉,小心!”

把总用马首撞开了他,第二箭,第三箭……越来越多绑着火油棉布的箭矢从四面八方射了出来。这些火箭射中了一辆辆辎重车,拖着辎重车的马受了惊,发出嘶鸣。

不能让它们拉着着火的辎重车横冲直撞!

“快,快砍断挽具。”

士兵们七手八脚地砍挽具,冲天的热量炙烤周围,士兵们带着马不停地往后退,人挤马撞在一起,尖喊声,喝骂声,马叫声,乱七八糟的声响杂乱地混在了一起。

庞义看向四周的山林,影影绰绰的仿佛全是人。

浓烈的烟雾腾空而起,直冲鼻腔。

咳咳! 此起彼伏的咳嗽声乱糟糟的。

嗖!

又是一轮利箭,一支黑色的箭矢在密密麻麻箭雨中,脱弦而出,直击他的头面。

“啊!”

庞义大声惊叫,他俯下了身,箭矢射穿了他的头盔,未消的力道把他头撞落在地上。

庞义吃痛,捂上了隐痛的额头,一滴鲜血赫然在指尖出现。

是顾以灿!

肯定是顾以灿。

不行的,再不跑他们都会死。曾经的濒死恐惧不断涌上心头,黑黢黢的树林像是张着血盆大嘴的妖兽,随时都会跃出,把他剥皮碎骨。

鼻尖全是浓烈的烟雾,让人头昏脑涨。

“撤……撤。”

“校尉。”把总呛咳着,不赞同道,“这些箭、箭矢足有一千万支,不能有失的。”

庞义犹豫了一下,然而,第三波火箭带着滚滚热浪冲天而来,也把庞义心里最后一道防线也烧没了。

“撤!”

“辎重车都着了火,在火灭以前,谁都带不走,敌在暗,我在明,最容易遭遇埋伏,我们先撤,再反守为攻,才能立于不败之地。”

这话也不知道是在说服对方,还是在说服自己。

庞义下了决定:“快撤。”

军命如山,把总只得挥动旗帜打出旗语。

士兵们早就想跑了,一见撤退,立刻丢下着火的辎重车,跟在庞义后头,拔腿就跑。

他们逃得太急,谁也没有注意到在山间里响起了鸟鸣,唧唧唧的鸣叫声伴随着一种特殊的节奏,声声不断。

把总回头看了一眼后方的火光,忧心道:“校尉。若是这批箭矢丢失……”

“我知道,我知道!”

庞义自是知晓这趟差事绝对不能有失,不然他就完了,不但此生仕途再无寸进,连命能不能保得住都不知道。

“箭矢都有防火布包着,不会被烧坏。”

“我们去向上直卫求援。”

对。他们不是溃逃,只是去求援。没了辎重车,又烧着大火,这一千万支箭哪怕任由顾以灿搬也得搬上好些时间,来得及!

“进了京畿后还有巡逻的禁军,丢不了的……”

“前面有人!”

一队人马从京畿的方向朝这里奔。

庞义已是惊弓之鸟,想也不想就拿起了弓箭,他正要拉弦,就听到来人先一步喊道:“庞校尉!提督有令。”

咦?

不多时,对方已近在眼前,见只有百余人,庞义略微放松了警惕。

紧跟着,一块漆黑的令牌扔了过来。

庞义扬手接住,在看到这是五军都督府令牌的一瞬间,他整个人放松了下来,像是泄了最后一口气,瘫在了马背上,他的后背全是冷汗,差点呼吸不畅。

小将策马过来,对着庞义抱拳道:“庞校尉,你们果真遭到了阻击?辎重车呢?!”

不能露怯!庞义沉声道:“辎重车被烧了。”

小将脸色一变,赶忙问道:“箭矢可还好?”

“箭矢无碍。”见他问起箭矢,庞义又多信了几分,说道,“有油布包着。但火太大,实在无法扑灭,也没法把辎重车推出来。”

他们一个个的满身焦灰,头发丝和衣裳都有被烧焦的痕迹。庞义的脸上的手上是灼烧后的通红瘢痕和一个个大大小小的水泡,他们逃跑时,不但没有带走辎重车,连武器,弓弩,粮草都丢下了不少,犹如丧家之犬。

小将只当没看到,说道:“龚提督命我等来支援。”

“龚提督怎知,我们会遭伏?”

“是千机营。”小将咬牙道,“顾以灿听闻会有一批箭矢运来京城,去向龚提督索要不果,就来硬抢。龚提督得知消息,命我们等前来接应。”

他略带欣慰道:“幸好庞校尉处置及时,箭矢无碍。”

果然是顾以灿!他没有弄错,真的是顾以灿。庞义捏着缰绳的手微微发抖,这种仿佛见到天敌一样的战栗让他浑身发抖。

“龚提督说,这批箭矢得来不易,绝不能失。近日铁矿产量少了许多,若是没了这批箭矢,下一批怕是得半年后。禁军不能没有箭。”

是。

士兵没有弓箭,当于猛兽没了爪子。

庞义回头看向火光的方向。不能逃,失了这批箭矢的过,绝不是他能承担的。可是……保得住吗?

“我们先回去。”小将先发制人地说道,“不然若真让顾以灿抢走,你我都不好交代。”

“我带了三千人,我看到有火光就先行一步,他们正快马加鞭赶来,你我最多只需要坚持一炷香就够了。 ”

庞义已经信了十成十。

“只要我们藏在暗中,等顾以灿带人把火扑灭,援兵就到了,若能一举拿下顾以灿,就是大功一件。”

庞义在这短短的时间,先惊后惧又喜,各种复杂的情绪交杂在一起,汇成了一句:“好。我们回去!”

一行人马原路返回,辎重车的方向已经完全被浓烟笼罩,四周弥漫着灰白色浓烟。迎着烟继续前进,越往前,烟就越浓重,呛得嗓子眼也痒痒的,庞义咳得昏昏沉沉。

“在前面。”庞义指着前头,“咦,顾以灿还没有出现,果然是火势太大了吗?”

“我们就在这里埋伏吧?”他扭头去问小将,“对了,你是哪个营的,你叫什么。”

他的眼前好像出现了几道重影,坐在马背上的身体也不由地左右晃了晃。

头有点晕……怎么回事?

咚!

一个士兵从马背上摔了下来。

咚咚!

不停地有人摔倒在地上,其他人也跟喝醉了一样,摇摇晃晃地打着转。

“校尉,不对。”

把总一句话没说完,也跟着摔了下去。

“你不是……”

庞义的头越来越重,他突然意识到自己根本没有看清楚小将的长相。他拼命地睁大眼睛,但是眼前出现了越来越多的叠影,一重又一重。

他一头从马背上栽了下来。

所有人都晕倒了,还站着的只有那个小将和他带的一百余人。

“我是千机营,齐拂。”

“记住了吧,胆小鬼。”

“不过,你都晕了,肯定是记不住的,真可惜。”

齐拂踹了踹倒在地上的庞义,嘀咕了几句后,下令道:“旗语,已成。”

跟在他身后一个士兵拿出了一面红色的旗帜,高高举起后,有节奏的摇晃起来。

“灭火,天快亮了。”

士兵们拿下马背上火浣布,几人一组,利索地把巨大的火浣布铺展开来,罩在燃着火的辎重车。

他们的鼻上塞着黄纸,鼻孔里放了两粒药丸,没有受到烟雾的影响。

他们方才射出的箭,绑在箭头上的棉布除了有火油,还浸透了一种迷药。

大姑娘亲手做的迷药。点燃后,会让烟中含有迷香。

不过,迷香起效的时间有一点点长,本来想着,庞义怎么都得守着辎重车,挡抵一二的,只需要一炷香,迷香就会发挥作用。

谁想庞义这胆小鬼,一回合都不到,就怕得跟见了鬼似的,落荒而逃,连辎重车都不要了。

所幸大姑娘早有准备。

“大姑娘!”

顾知灼策马而来,一把长弓横卧在马背上。她环视四周,姿态从容而又镇定。

大吉。

她算的真准呢~

“大姑娘。”齐拂迎上前去,禀道,“一切顺利!”

士兵们合作默契,没一会儿,辎重车的火全都熄灭了,只有点点火星还在闪烁。

辎重车大多被烧得严重,只剩下了七零八落的框架。

用火浣布包住手,打开焦黑的箱子,里头果然铺了厚厚的避火纸和防火布,一层又一层的包裹着,箭矢没有任何损伤,箭头闪亮亮的晃瞎人眼。

齐拂的眼睛一下子就亮了。

这是新的箭!

是全新的,没有用过的,不是捡回来的。

箭!

“新的箭!”

齐拂全然不顾箭上还有余温,直接把脸贴了上来。

嘿嘿嘿。

是箭。他用脸颊在上头滚了又滚。

终于能把营里的破铜烂铁全丢了!

顾知灼:“你别把口水流上去。”

何止是齐拂,在一箱箱烧焦的箱子打开后,士兵们全都喜极而泣。

有人捂着脸蹲在原地哭。

也有人抱起一把箭矢就亲。

还有大喊大叫的:“我们有箭啦!”

顾知灼不由跟着笑了,一种难言满足溢满了胸口。

“赶紧的,天快亮了!”

“等回营后,有的是时间让你们流口水,生吞了都没关系。”

“快快快。”

齐拂抬起头,抹了把嘴角的口水,幽怨道:“顾大姑娘,您这话说的……”

有士兵打开了最后面的那辆辎重车,惊喜地喊道:“大姑娘!您快过来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