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0章

齐拂善用的兵器就是长枪, 他忍不住想讨教一下。

“不会。”

顾知灼爽快的说道。

她不擅这种大开大合的兵器,她的手是救命的手,刀枪这样的重武器用惯了, 会在摸脉和施针时把握不住力道和轻重。

她擅长的是短刀匕首。

不过,杀人诛心。

孙校尉一开始是想用他擅长的长枪, 会改为奔射是“迫不得已”, 在他的心里许是一直在想,若是用枪,他绝不会输,他只是输在了他不擅长的奔射。

赢当然要赢得漂亮。

赢在实力。也赢在攻心。

“世子爷,粮草已经全部卸下,清点无误。”

一个小将过来抱拳禀道。

他偷偷瞥了一眼顾知灼, 懊恼极了。方才他在清点粮草,没能得空来校场。听其他人说,顾大姑娘的手里的箭矢就跟长了眼睛一样,指哪打哪, 那姓孙的仗着自己拿了重弓还想玩阴的, 结果,在大姑娘的手下败得个五体投地,连枪都拿不起来了。

“世子爷, ”黎清在一旁道,“可要去催一下下季的粮饷?”

“不催,龚海真要按时送来, 还抢什么?”顾以灿轻傲道, “本世子正愁没个由头呢。该干什么就干什么去,别都围在这里。”

顾以灿大臂一挥,带着妹妹去了自己的主帐。

主帐是往常顾以灿住在军中时所住的, 铺了羊毛垫子,摆着书案,帐中也挂了一张舆图,只是远没有陆今宜所绘的精细。

“妹妹。”

顾以灿招了招手,把她叫过去,盯着舆图说道:“你知道现在北疆和千机营最缺的是什么吗?”

顾知灼两手一摊:“什么都缺。”

的确,什么都缺,但是在粮草上,镇国公府底子厚,只要不是遇到暴雪封路,还是能够买到些粮草不至于断顿的。但战马兵器就难了,尤其是箭矢。

北疆连年战乱,早就拖垮了镇国公府。老弱残兵不说,连箭矢都得在打扫完战场后捡回来,挑还能用的留下,折断的拿去回炉。这些年一直在征兵,但北地人少,青壮年更少,而且就算有新兵入营,至少也得训练上三个月才能上战场,不然就是送死。

缺人,缺马,缺兵械,什么都缺。

“我前两天去了一趟五军都督府。”

顾以灿嫌站着累,他把舆图解下铺在地上,拉着妹妹在羊皮垫子上坐下,接着说道:“得到一个消息,近日会有一批箭矢送到京中三大京,约莫千万支。”

“这么多?!”

顾知灼脱口而出,但转念一想,其实也不多。禁军十五万,一千万箭矢分到每人手上也就六十。

顾以灿眉梢轻挑,带着一股子肆意妄为的势头,笑得张扬:“妹妹,我们去抢了吧!”

顾知灼懂了:“声东击西?”

“对对对!”不愧他顾灿灿的妹妹,他们俩真有默契,一点就通!

明面上为了下一季的粮饷,实则目标是这一批千万支的箭矢。

顾以灿一开始的打算是想等箭矢送来后,直接去五军营“拿”的,就是这么一来,最多也只能分到百万支,千机营人少勉强倒也凑和。

是妹妹方才当着所有人的面说了“暗道”后,他突然有了这个打算。

用假密道为饵,让“小虫子”把他们要去抢粮饷的事漏出去,调开京畿巡逻的禁军,实则他们经由真暗道,去劫了这批箭矢。

能拿到千万,谁还能看得上那些小零碎啊。

顾以灿盘膝坐好,身子往前微微倾斜,兴奋地问道:“妹妹,你快说说,那个人是谁?”

顾知灼缓慢地说了两个字:“黎清。”

没有证据,全靠卦爻。

顾知灼在起了卦后,又故意当着所有人的面提起有一条暗道。

在那之后不久,天池静止的磁针又动了。

唯有黎清的运势出现了变化,是朱雀卦。卦象显示他会因口舌而有两种截然不同的机遇,一则利,一则凶,祸福不定。

黎清。

顾以灿默默地念了两遍这个名字,光影在他眼睑留下淡淡的阴影。

黎清在千机营有七年了,他是应征入伍的,从大头兵到把总,千总,两年前因立功升至了校尉。

顾以灿一声哂笑:“行。当是本世子赏了他这番功劳,至于能不能拿得住就看他自己了。 ”

他伸了个懒腰,舒展了一下四肢,懒洋洋地说道:“饿了,我们去用膳吧。齐拂说灶上特意把养的猪杀了两头,给大姑娘尝个鲜。大姑娘赏不赏脸?”

顾知灼笑得愉悦,拉着他伸过来的手借了把力,一跃而起。

“赏了!”

营中升起了缕缕白烟,号角声声。

军中的饭说不上美味,量是足够的大,大碗米饭两大块油光闪亮的五花肉,又一人两张饼子,吃得满军营的士兵看到顾知灼就两眼放光,恨不得过来抱大腿。户灶可是说了,都是因为大姑娘来了,才杀猪的!

吃过饭,黄昏的最后一缕余晖也消失在了天边,都这个时辰了,再回京也赶不上关城门,顾以灿把主帐让给了她睡,自个儿跑去找齐拂凑和。

顾知灼一觉睡到半夜,隐约听到有一些喧闹声。

她睡眠浅,稍有动静就醒了,走出营帐,就见稍远处亮起了好些火把,格外亮眼,在火把的光芒中,那里还聚了好些人。

顾知灼随手拉了一个巡逻的士兵问道:“出什么事了?”

“大姑娘!”士兵忙道,“前头是军医帐,有人呕吐腹泄不止。”

“呕吐腹泄?”顾知灼问道,“有多少人。”

“好多,刚刚又抬过去三个。”

大量的人若同时出现呕吐腹泄,要么是疫症,要么就是吃坏东西了。顾知灼这么一想,就道:“我去瞧瞧。”

“等等,大姑娘,气味不好闻……”

士兵还没把话说完,顾知灼就已经跑远了。

同袍皱眉,急道:“你也真是的,和大姑娘说这些做什么。那里的气味连你我都受不了,更不用说大姑娘这个女孩子了。而且,军医不是说,有可能是疫症吗。要是大姑娘染了疫症。”

士兵拍了自己一巴掌,满脸的懊恼:“瞧我这张嘴。”

巡逻的士兵两人一组,是有相应的路线的,军规森严,他们也不能贸然去追,这么稍一迟疑,顾知灼就已经跑到了军医帐附近,迎面而来的是一股浓烈的恶臭和酸腐气息。

“大姑娘?”

营帐前的齐拂惊了一跳,连忙唤道,“世子爷,大姑娘来了。”

营帐猛地被掀开,顾以灿从里头钻了出来,惊道:“妹妹,你怎么来了?”

“我来看看。”

顾以灿想让她别进去:“妹妹,军医说可能是疫症。”

“那就更得看看了。”

顾以灿拿她没办法,只能帮她掀起营帐的门,里头已经躺了十来人,没有一个是昏迷不醒的,只是虚脱无力,肚子痛得不行,捂着肚子呻吟,话都说不出来。

地上各种秽物,一片狼藉,顾知灼丝毫不在意地踏了进去。

军医是一个四十来岁的大夫,他正带着两个学徒在分熬好药,一碗碗漆黑色的药汁散发着浓烈的气味,和营帐中的酸腐味混杂在一起,闻得人晕眼花。

“躺在这里的都是最重的,”顾以灿站在她身侧,“还有轻微一些的都在旁边的营帐里。先是傍晚起有人呕吐腹泄不止,后来越来越多,现在统共有两百余人。”

他说着又解释了一句道:“这里一个大帐,四个小帐都是军医帐。”

顾知灼走到其中一人的身边,蹲下身来,手指搭在他的脉搏上搭了不出三息,就已了然于心。以防万一,她又一连搭了五个人的脉,脉象都是一样的。

顾知灼断言道:“没事,是吃坏东西了。喝些符水就好了。”

啊?

军医不可置信地回头看她,双目瞪大。

瞧大姑娘这一本正经的样子,难道她不是在开玩笑,是当真的?

他忍不住去看顾以灿,欲言又止,想让世子阻止大姑娘别叫她乱来。符纸?符纸有用的话,还要大夫做什么。

等了半天,顾以灿都没有开口,军医不由含蓄劝道:“大姑娘,药已经都熬好了,不如先让他们吃了药吧。”等吃药吃好了,也就不用喝什么符水了。

“你这药太烈。”

顾知灼一闻到药味,就辨识出了其中的药材。

她从前也听闻军中爱用猛药,这本无错,在战时立刻控制住伤情,减少死亡比什么都重要。

但单单只是治吃坏肚子,真不需要用这么猛烈的药。这一碗药下去,的确能立刻止住,代价是至少会有三五天的虚浮无力,一点小病而已没必要受这等罪。

“放心吧。”

顾知灼如今随身都带着黄纸和朱砂,她说完就简单地画了一张怯病符,借着烛火烧化了融于水中。

顾以灿接过符水,说道:“我来。”

“世子爷。”军医满头大汗,“您别乱来,这、这只是符水而已。”治不了病的!万一把人给治坏了,大姑娘肯定会懊恼难过的。

顾以灿端着符水,只问了一句:“谁愿意喝?”

“小的,小的愿意。”

一个士兵立刻高举起了手。

顾以灿把符水端给他,他接过后想也不想一口饮尽。

士兵抬袖擦了一下嘴,这水的味道就和普通的清水一样,会有用吗?刚这么一想,腹中就是一阵剧烈的绞痛,一股子酸腐的味道涌上喉咙,他哇的一下吐出了一大滩黄水。

“哎哟哎哟。我说的吧……”军医急得团团转,又不敢说重话,怕大姑娘伤心自责,忙道,“快,快躺下。”

“等等,我好了!”

“啊?”

黄水一吐出来,喉咙口那种挥之不去的反酸感顿时就消失了,肚子不痛了,头也不晕了,他原地蹦了两下,就跟没事人一样。

“世子爷,小的好了!”

“多谢大姑娘!”

躺在地上呻吟的士兵们一个个目露羡慕,都怪他们动作太慢,要不然现在活蹦乱跳的就该是他们。

“啊啊啊,不行了,不行了……”

有人夸张地大声一声,捂着肚子,又往帘子后头的净室爬去,爬到净室前,还不忘回头虚弱道:“大姑娘,您赐我张符吧。”

顾知灼:?

士兵们:卑鄙!

下一刻:“我、我也不行了!”

一个个在地上扭动爬行。

“大姑娘,我快不行了,我想喝符水。”

军医目呆怔地盯着顾知灼,脑海里只有一个念头:“符水真能治病?”这简直颠覆了他学医以来所有的常识。

“你的方子是可行的,下回量可以减少一半,再添上金银花炭和熟军炭。”顾知灼这话是对军医说的。

军医低头琢磨。双炭解毒,其余药材减半不但不会损其功效,还不会伤及病人元气。

顾知灼默默地注视营帐里乱爬的士兵们,明眸忍不住投向了顾以灿。

顾以灿摸摸下巴,真不想承认这是自己手底下的人!他清了清嗓子,一本正经道:“妹妹,外头还有事,我先出去一下。”

这些小子,太丢他的脸了。

操练,得加大十倍的操练。

黎清正候在外头,见他出来,抱拳道:“世子爷,今晚户灶上用了些刚刚送来的那批粮草,末将去看了。”

军医说可能是吃坏肚子的时候,顾以灿就让黎青去拿今晚吃剩下的食物。

黎青用一个小布袋装了一些出来,顾以灿打开布袋,用手捧出了一把米,米粒泛黄,粘成了一个个小小的团块,拿在手上有些湿嗒嗒的粘手,凑到鼻尖闻了闻,是一股淡淡的酸味。顾以灿用指尖捏了捏,小小的米粒轻易就碾成了粉末。

“户灶说,在晚膳中掺了两成。”

黎青眼神闪动,晦暗莫名。

他义愤填膺道:“世子爷,求您让末将去五军都督府与他们理论!竟然把这种霉变的米送到千机营来。”

顾以灿沉思片刻:“也好,你天一亮就去,让他们立刻过来把粮草换了,不然别怪本世子砸了他们衙门。”

“是!”

黎青抱拳应诺:“”末将一定把事办妥。”

“顾灿灿。”顾知灼从营帐里出来,“都好了。”

她画了十张符,先让他们喝下,余下的连符水都不用,顾知灼重新开了一张温和的方子让军医去熬了。

见到黎青也在,她含笑颔首:“黎校尉。”

“你先下去吧,把今日送来的粮草全都封存起来。”

顾以灿打发走了黎青,回首对着顾知灼笑道:“妹妹,你说对了。就是他。”

“妹妹真厉害!”顾以灿给她鼓掌。

“那当然。”顾知灼昂起下巴,“我是神算子!”

“他迫不及待的想要去立功呢。”

顾以灿把那一小袋子霉变的米给顾知灼看,又把刚刚黎青说的话,复述了一遍。

军中除了十天一次的休沐是不能随便外出的,但暗道和劫粮事关重要又紧急,黎清迫不及待地要找借口出去,不然这“天大的功劳”就要浪费了。

顾以灿如他所愿。

“你先去休息吧。”

顾以灿摸摸妹妹的头。

“再等一会儿。”

顾知灼看向营帐,到底还是没有走,她让人弄了些艾草,煮了水,不管有没有腹泄不舒服,全营上下一人都喝上一碗。

忙忙碌碌了一番,等到天蒙蒙亮时,所有不适的士兵全都好了,一个个活蹦乱跳,没有任何的不舒坦。军医看得啧啧称奇,恨不能纳头就拜,围在顾知灼的后头唠唠叨叨地问了一大堆。

可惜顾以灿还在禁足,不能久留,正午过后他们就回京了。

一回府,两人直接去了顾白白的书房,听到他们俩的打算,顾白白发出了一声习以为常的叹息。哎,光是灿灿就总是爱兵行险招,如今再加上一个夭夭,他们俩凑在一块儿,会想出些什么主意还真是难说。

两双相似凤眸同样明亮,一起看着他,带着少年的肆意。

顾白白并没有阻止,顾家已经交到了他们的手上,他以后只会在他们需要的时候,在他们的背后托上一把。

他问:“声东击西,谁为饵,谁领兵?”

“我为饵。”顾以灿揽住妹妹的肩膀,自信地说道,“妹妹领兵。”

顾白白的眼中锋芒毕露。

“过来看舆图。”

”把我的沙盘拿来。”

顾白白接连吩咐着。

他们在顾白白的书房里一直待到了天黑,琉璃灯的烛光照亮了整个院子,兄妹俩才亢奋地从里头出来,两人目光对视,颇有一种迫不及待地冲动。

顾知灼倒头就睡,睡醒后又往顾白白的院子跑。

两世以来她从未领过兵,顾白白要教她的是军中的一些暗语,包括旗语,手势,各种节奏的鼓声,啸声代表着的意思。尤其顾知灼这趟需要埋伏,这些暗语就格外重要了。

顾知灼饶是记性再好,也记得头晕眼花。

这种记住并不单单记在脑海里,而是必须要形成一种身体的本能反应,才不会贻误战机。

等到全部记住,身体能在一息内做出反应,就已经到了七月初一。

镇国公顾韬韬入紫极阁。

师父会来做法事,成功的话,季南珂以后就再不能从顾家得到功德气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