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6章

“疯婆子!你这疯婆子。”

“妹妹, 妹妹快拉开她。妹妹。”

徐老爷大声嚷嚷着,脖子上鲜血淋漓,一个深红的牙印清晰可见。

他发起狠来揪着徐太太的头发, 把人扯得往后直仰头。

发簪掉了,一大撮头发连着头皮被一同扯了下来, 徐太太吃痛, 下意识地松开了嘴,徐老爷趁机按着她的头往地上砸。

徐太太胡乱挥舞手脚,两人打作一团。

徐氏平静地看着这一切,疲惫地闭了闭眼后,淡淡道:“略卖良家子,按大启律, 当绞。”

“等他们打完,全送去京兆府。”

在看向孙嬷嬷时,她的眼中藏着一丝痛心。

徐氏一直相信她,她说女儿的身上没有胎记, 是当时火光映照的痕迹, 自己也信了。

若非徐氏在骄骄的身上看到了无数次午夜梦回中见过的胎记,要不是夭夭告诉她孙嬷嬷“不小心”拿热水烫伤骄骄,若非骄骄住过来后孙嬷嬷就一直神色惶惶鬼鬼祟祟……她怕是也不会怀疑。

徐氏原本是想在煦哥儿的洗三宴后, 和孙嬷嬷开诚布公,谁想他们迫不及待的想要毁了骄骄。

“她也一并送去。”

孙嬷嬷含着胸,脸色灰暗, 没有求饶。

一听到京兆府, 徐老爷的动作顿住了,随后大喊大叫道:“对对,把她送官!”偷孩子的不是他, 跟他完全没有任何关系,“我要休了这疯婆子!”

徐氏没有理会他的叫嚣,一口气把话说完:“徐家本是北地一个小小的羊毛商,是因为镇国公府才有了如今的家业。”

“兄长,你把产业全数变卖,银子给城郊的碧霞元君堂。若是京兆尹判你无罪,就带着徐家上下回北地去,这辈子都不要离开北地。”

碧霞元君堂是在太清观名下的,堂中都是些被丢弃的女婴。

一开始只是偶尔有女婴被丢在山门前,观里就收留了下来,后来女婴越来越多,观主开了这间碧霞堂。

堂中教导女童识字,学道,和一些类似女红纺织医术的谋生手段。待她们长大后,可以离堂嫁人,可以悟道出家,可以自谋生路,也可以继续留在堂中照顾新来的孩子。

到如今碧霞堂也开了有小三十年了。

“不行。徐家银子都是我家宝儿的。”徐太太嘴上全是血,尖声道,“谁都别想惦记。”

徐老爷难以置信,他的嘴皮不住地翕动着:“妹妹,徐家可是你的娘家,你亲手把娘家打压下去,以后还有谁来给你撑腰?!”

徐氏环视四周。

她没什么心眼的婆母正眉眼温润地拉着骄骄说话。

她还没及笄的侄女不言不发坐在那里,只在她需要的时候给她一个鼓励的微笑。

她的儿女们在外头待客,用小小的肩膀支撑国公府。

他们是她的底气。

……

而她的娘家呢。

偷了她的女儿,又视如草芥,甚至为了他们自个儿儿子的前程,连她的命都不放过,吸骨食髓。

给她撑腰?这样的娘家,有没有重要吗?

徐家看不起女孩,轻贱女孩,那就把所有的积蓄都拿出来,给碧霞堂这些无依无靠的女孩!

徐氏走在他们近前,盯着兄长渗血的脖子,冷声道:“你若是办不到,我来替你办,也算是给你们积德了。”

她一甩袖,再没有任何迟疑:“拖下去。”

她轻轻击掌,从外头进来了几个婆子,二话不说立刻拖人。

徐太太撕心裂肺的大叫着,徐老爷又是骂徐氏不念亲情,又是恨徐太太自作主张害苦了徐家。

夫妻两个你踹我一脚,我咬你一口,被大力婆子们拖了出去。

孙嬷嬷朝徐氏的方向磕了两个头,沉默地起身也跟出去,让顾知灼叫住了。

她出声问道:“……弄块帕子,做出骄骄心思不正的假象,逼得顾家把她赶走。是谁教你的?”

孙嬷嬷在顾家待了十几年了,顾知灼多少还是有些了解的。

她要是有这种脑子,就不会蠢成这样了。

这话一出,加太夫人也挑眉看了过来。

顾知灼重复道:“是谁?”

孙嬷嬷缩着头,讷讷:“是季家姑娘。”说着她又连忙解释,“不过,她不是对着奴婢说的。是上回她想提醒世子爷,世子没理她,她一个人站在那里自言自语。”

顾知灼的心沉了下来,问道:“她说了什么?”

“她说……”孙嬷嬷的脑子是有些拐不过弯,但是记性很好,“她说‘徐姑娘若是不想嫁,她必得给自己找一条出路,你是世子爷是未来的国公爷,你对她来说是最好的出路了。不过,若是她真存了这样的心思,肯定会被赶走的吧?’,她就是这样说的。”

顾知灼发出一声嗤笑:“还真是像她会说的话。”

这字字句句分明就是在挑唆。

孙嬷嬷瞥了她一眼,补充了一句:“大姑娘,奴婢是偷听到的,她应该没有看到奴婢。”

顾知灼压根不信。

哪怕孙嬷嬷说的是实话,也只代表她没有看到季南珂而已。

顾知灼心里憋着气,她匆匆福了福身,就出了荣和堂,本来想直奔季南珂如今住的院子的,转念一想,谢璟来了,季南珂会不会出去见他了,就叫了一个婆子去打听了一下,季南珂果然在前院,于是,她脚步一拐往仪门去了。

一路上,客人们正在陆续离开,显然已经散席了。马车全都停在外仪门,管事们忙而不乱地领着路。

季南珂在镇国公府曾经也是千娇万宠的,哪怕是现在,总也有目光忍不住投诸在她的身上,顾知灼问了几个下人,很快就找到了季南珂。

她一袭青蓝色的裙子,乌发挽起只落了一根珠钗,面上粉黛薄施。她站在月洞门下望了过来,身形纤秀,目含清愁,颇有一种出尘脱俗的气质。

两人的目光在半空中相交,季南珂注视着她面覆薄纱的脸庞,语调中含有一种若有似无的疏离感:“灼表妹。”

顾知灼懒得和她姐姐妹妹的客套,厉声质问:“迎儿从未招惹过你。”

不止是骄骄,就连顾知灼自己,不想无缘无故挨雷劈,自打那次事后,也和她井水不犯河水。甚至都没打过照面。

迎儿?季南珂突然福由心至,听明白了。

“对,是我挑唆的。”

季南珂昂头,是她做的,她不会否认。

“把人捧得高高的,再把人狠狠地踩进尘埃里,这不是顾家最喜欢的吗。”

对姑母是这样。

对她也是这样。

先是让她享尽了富贵繁华,众人追捧,再从云端上把她踹下来。甚至还特意换了一个表姑娘来代替她,不过就是想告诉世人,她季南珂只是顾家养的小猫小狗,高兴的时候逗弄两下,不高兴的时候就一脚踹开而已。

这些天来,她已经感受够了人情冷温。

也受尽了白眼和奚落。

“伪善!”

季南珂嘴角挑起,带着一抹挑衅,笑吟吟地说道:“这回怕是又得再换一个表姑娘了。”

顾知灼:“……”

老实说,从上一世起,顾知灼就有些弄不懂她的想法。

为什么她能在享受完顾家带给她的一切后,轻描淡写地说,顾家有悖皇恩和天下人,她不能因为顾家对她有恩,就不论对错。能在顾家上下死绝了后,用顾家的银子赈济青州地动的灾民,又对着谢璟感慨,她终于不再欠顾家的养育之恩了。

季南珂的眼底闪烁着偏执的欢愉,红唇轻启:“怎么,被我说中了?”‘

顾知灼扬手一巴掌抽了下去。

啪!

与此同时,顾知灼心口猛地就是一阵揪心的痛。

她早有心理准备,连眉梢都没有皱一下。

季南珂被打得促不及妨,身子歪了半边。她捂着自己的脸,清眸中先是一抹难以置信,紧跟着眼底迸出了一股凌厉之色。

顾知灼忍着心口的抽痛,冷笑道:“我忍你很久了!”

“珂儿。”

谢璟是和季南珂约好在这儿见面的,一散席他就过来了。

远远地目睹了这一幕,他惊呼地跑了过来,一把把季南珂搂在了怀里。

“珂儿,你没事吧!”

谢璟慌慌张张地拉开她捂脸的手,赫然看到的是她发红的脸颊,脸颊上是一个清晰的五指印。

季南珂肤色白皙,衬得这指印尤为明显,触目惊心。

方才他离得有些远,本来还想是不是自己看错了,现在这指印在明明白白地提醒他,他没有看错。

谢璟用手指轻轻触碰她的面颊,指腹微湿,这冰冷的眼泪灼得他全身发疼。

季南珂扫开他捧着自己脸颊的双手,暗含薄怒道:“殿下莫要与我太过近乎,我不想再挨一巴掌了。”

她这话含糊不清,话里话外的意思就是,顾知灼是为了谢璟打她这一巴掌的。顾知灼气极反笑,她当着谢璟的揪着她的衣襟把她拖了出来。

季南珂唇线紧绷,她倔强地仰起头,唯有轻颤的睫毛和睫上的泪珠显露着她的脆弱,这就像一把刀子刺在谢璟的心上,他急了,脱口而出的怒道:“顾知灼,你就不怕我把你的秘密说出来!?”

“秘密?”

“你说啊,我有什么秘密?”

谢璟注视着顾知灼脸上笼着的面纱,张口道:“你会医术!所以,你早发现了膏药里有问题,你根本没有受伤。你是……”

欺君!

谢璟也不是真蠢,虽然宋首辅总是说他资质欠佳,可是皇室少年,不可能真得天真无知。

他心里早有怀疑,尤其在顾知灼当着他的面,展露医术救活了宋首辅后,他更是肯定了这一点。

自己让她给耍了,从千秋节那天起,他就入了她的套了。

她打从一开始就带着要和自己解除婚约的念头,一步步地引他入局。他意识到这个真相后很是愤怒,但他忍了下来,毕竟是他先移情了珂儿,但是,她恨自己可以,为什么还要对着珂儿这般作践。

“你戏耍我很有意思,是不是?”

顾知灼一把把季南珂推倒在地,大步冲向谢璟。

这来势汹汹的样子,让谢璟惊了一跳,他下意识地往后直退,质问道:“你想做什么?”

窈窕的身影笼罩在他的身上,带着一种悍人的压迫力。

“我不会……”

谢璟想说,他不会告诉别人,但是她以后也不许再欺负珂儿了。

她们是表姐妹,又在同一屋檐下,为什么不好好相处呢。

话还没说出口,顾知灼率先一把扯掉了面纱,露出了倾城的容色,她的面颊白净细腻,根本没有一点儿伤疤。

“你果然……”

“我果然什么?”

顾知灼扬唇一笑,勾起的唇角中带着一抹近乎疯狂的肆意,她反手拔出谢璟腰间的佩刀,不带任何犹豫地朝他一刀捅了过去。

“顾大姑娘,不可!”

随着谢应忱一同去往仪门的宋首辅恰好看到了这一幕,吓得脸都白了,大呼小叫起来。不止是他,远远的,还有一些正要离开的客人。

谢璟的双目瞪大,“砰”的一声,他的后脑勺撞到月洞门的墙上,腰刀的锋芒闪动在他的瞳孔,刀尖在碰到他皮肤的瞬间,略略歪了一下,捅在了他身后的石壁上,近在咫尺的声音震得谢璟的耳窝嗡嗡直响。

宋首辅松了一口气,吓得几乎瘫软了下来。

顾知灼冷笑,压着嗓音在他耳际道:“怎么,我没毁容,就等于您没给我下毒?”

“殿下,既然做了,就要承担后果。”

她提起腰刀,刀尖从他的发梢划过,一缕黑发顺着刀锋掉了下来,发丝细细地飘洒在地上。

“你说对了,我就是想和你解除婚约。”

“至于季南珂,是她活该。”

“懂吗?”

谢璟惊魂未定,有一刻,他真的觉得自己会被她一刀捅死。

“你够了。”

季南珂的眼中发出了强烈的情绪。

“你别得寸进尺。顾知灼。”季南珂从地上爬了起来,鬓角发丝散乱。

尊严被践踏,强烈的屈辱感让她好似一只无助的幼兽。

她的脸色惨淡如霜,从齿缝间挤出声音:“要是顾家养育我就是为了羞辱,那我宁愿顾家没有养育过我。”

“好啊,把银子还来。”顾知灼向她伸出手。

季南珂咬着下唇,倔强地不肯低头。

“只会口上说说,身体倒是诚实地享受着顾家给你的一切。”顾知灼冷笑连连,“还是说,你眼皮子就这么浅,舍不得这些黄白之物。”

见顾知灼盯上了珂儿,谢璟急道:“我每个月……”给你一万两了。

“你付了一两万,就要让顾家上下把她捧成祖宗?未免想得也太美了。”

顾知灼把玩着腰刀,似笑非笑道:“顾家只付出了金银,非要强求你付出真心,也的确是顾家的不是,我会让账房算算,你到底花了顾家多少银子。”

“季姑娘,希望你的骨气能对得起你这张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