怀景之一字一句的质疑和控述, 把所有人心中所怀疑,但没有诉之于口的话,统统说了出来。
宋首辅等人虽然在外头, 但也不过隔了一张屏风,听得一清二楚。
他就这么干脆地撕开了一层薄而又薄的伪装, 把底下的阴暗展露于人前。
清平啧啧称奇, 不由看了那个楞头青一眼。
哟?
这么些日子,他终于从黑黢黢的倒霉鬼,灰蒙蒙的倒霉鬼,黑灰交缠的倒霉鬼……中间,看到了一个正常人了。
啧。
不止是正常的,还是个气运昌盛的。
这不像是个愣头青啊。
皇帝勃然大怒:“你是在指责朕?”
怀景之没有跪下, 他梗着脖子,一言不发,又似是说了千言万语。
皇帝气得直发抖,自登基以后, 从来没有人敢在他面前这般放肆, 简直就是指着他的鼻子在骂。
“朕待忱儿的心还需要向你解释?!”
皇帝的胸口像是团了一团火焰,灼灼燃烧着:“朕比所有人都希望忱儿能醒过来!”
这是实话。
若是谢应忱就这么死了,任何人都会像怀景之这样揣测联翩。
谢应忱在凉国为质六年, 他活着。
从凉国到京城,数千里的长途跋涉,他活着。
回京也就一个多月, 他死了, 还是死在宫里,死在自己这个皇帝面前。
天下人会怎么看他!?
皇帝的心沉沉浮浮,他把全部的希望寄托在了清平的身上, “真人,你想想办法,务必让忱儿醒过来。”
清平颇通察言观色之道,这一年间又游走在高门大户中,圆滑得很。
他听懂了皇帝的暗示,是让谢应忱醒过来,而不是让他康复。
只是醒,倒不难。
他这里有几颗清神丹,还是出门的时候,师父给的,师父亲自炼的。
“是。”清平拱手道,“贫道估且一试。”
清平取出了一颗丹药,俯身亲手去喂给谢应忱。
“不可!”
怀景之大叫着扑了过来,他用后背挡住了皇帝等人的视线,悄无声息地用手指轻轻勾起了那颗药丸,直接塞进了自己的嘴里。
他的动作快若疾风,满脸悲愤地质问:“你给公子吃了什么?!”
什么什么啊,不是都让你吃掉了。赖他身上,还讲不讲理啊!?这清神丹是连他都舍不得吃的好东西。清平气得胡子一抖一抖的,怀景之不给他说话的机会,大声嚷嚷道:“要是公子出了什么事……”
他仇恨地看着每一个人,不允许他们靠近一步。
“景之。”
恰在这时,床榻上的谢应忱响起了气弱游丝的声音:“不可无礼……”
“忱儿!”
皇帝当真是要喜极而泣了。
清平:“……”
他用眼角的余光瞥了一眼那个“愣头青”,所以,连自己也变成他们计划的一环了吗?!
“真人,你真是位得道高人!”
皇帝真心诚意地说了这么一句。
唔,清平抖了一下拂尘,话都这么说了,他哪儿还好意思戳破。
谢应忱虚弱地说道:“景之,皇上是我叔父,一心为我着想,我身子孱弱、,和皇上又有何干,你莫要胡乱攀扯,惹得世人非议不断。”
“皇上是担心我,才让我住在宫中,好就近照拂。”
“如今……”
谢应忱咳着,说得断断续续,似乎只是回光反照,随时都会气息全无。
他用尽了全力,说道:“皇上,这些日子我时常梦见父亲……”
“请您让景之他们,与我一同出宫。”
皇帝不言。
他和谢应忱对视,谢应忱双唇惨白,脸颊没有一点血色,断断续续地说着话,让人毫不怀疑他下一刻就会昏厥,再也醒不过来。
既便如此,他的唇边依然带着安抚人心的笑,克制着和自己翻脸的冲动。
皇帝的心里一阵憋闷,明明自己今天真的什么也没做,可到头来谁都认定是自己做的,这要跟谁说理去!
“皇上,我想……”谢应忱停顿了好一会儿,一口气回不上来,“回去父亲从前住的那个宅子,和父母相伴。请皇上成全。”
皇帝:“……”
谢应忱还是和六年前一样。
当初,谢应忱退了,条件是东宫还幸存的人,到此为止,不再追究。东宫已死的人,不可迁累其家人。
而他,会带着所有人,一起去凉国,甘愿为质。
六年后的现在。
谢应忱既便认定了,是自己所为,他也又一次退了。
他提出出宫,保全自己的颜面,而条件同样是,保全他身边的所有人。
以及,把废太子和太子妃的东西都还给他。
谢应忱眼帘微合,仿佛是在用最后的气力等皇帝的这个答案。
皇帝几不可见地点了下头。
他停顿了片刻,不赞同道:“你的病,还不能出宫,若是有什么意外,朕怎么对得起你皇祖父和你父亲!”
“清平真人,你能让忱儿醒过来,是不是也能让忱儿好起来。”皇帝不住摇头,急切地说道,“只要忱儿能够好起来,朕愿亲自去求满天诸神,就算折寿也无妨。”
清平的额角抽了抽。
这京城不大,每一个都是人精子,光是这趟来,他都亲眼见识了几场交手。
哎。
皇帝也不愿公子忱继续留在宫里,但是他是一个“慈爱长辈”,不能人一病就把人往外赶。
面子上的功夫总是不能失的。
所以这番话说出来,是要让自己来圆和劝的。
哎。真累。
难怪他入世历练说要来京城,师父还难得劝了几句。
“皇上。”清平装模作样地掐算了几下,高深莫测地摇头叹道,“恕贫道无能。”
清平一脸凛然地说道:“您是九五之君,龙体康健福寿延绵关系到的是天下黎民百姓,江山社稷。贫道不可违背天道所向。”
“真人!这是朕的圣旨……”
“皇上不可!”
晋王从外头冲了进来,跪在皇帝跟前,抱着他的大腿,情真意切地说道:“您要保重龙体。忱儿也不想见您为他忧心致此!”
晋王都闯进来了,首辅和礼亲王便也跟着一同进来。
“皇上。忱儿离京多年,想住在他父母遗居也属心愿。”
“您就让忱儿走得安心吧。”
“求皇上,让忱儿出宫!”
晋王眼含热泪,跪伏在地,把台阶亲自递到了皇帝的脚下。
皇帝的眼角也渗出了泪花。
这里的每一个人都知道“真相”为何——哪怕皇帝打从心底里觉得自己这趟是被冤枉惨了。
宋首辅注视着谢应忱灰败的面颊,眼中满是不忍,还掺杂着一些内疚和自责。
公子忱从凉国回来后,一直缠绵病榻,若他的身体真有这么糟糕,又怎能千里迢迢地回到京城。但是他的脉案,内阁都看过,皇上在这一点上并无不妥。
如今他突然重病,若是折在宫里,无论是想为公子忱求一个公道,还是想借机排除异己,朝堂必有猜忌争端,党争不宁。
如今内忧外患,朝堂局势不稳,不能再出乱子了。
不管是不是皇帝所为,现在让公子忱出宫是最好的选择。
若是公子忱侥幸能熬过去,那么,他也能借此住在宫外,从此少受一份制肘。
若是不能。
宋首辅垂了垂眼帘,苍老的眼中流露出了一抹浓浓哀伤,但转瞬即逝。他叹声道:“皇上,不如就全了大公子的心愿。”
宋首辅是出于朝堂稳定的考虑。
晋亲王素来最知君心,他抹了一把老泪,说道:“皇上,为了江山社稷,你万不可一意孤行有伤龙体。”
礼亲王也跟着默默点头:“先帝在世时,最疼的就是忱儿,对于忱儿所求,先帝从未拒绝过。皇上,您待忱儿之心一般无二,如今……哎,您就全了忱儿这最后的心愿。”
皇帝终于点了头。
短短半个时辰,銮驾就备好了。
先帝当年对废太子恩宠有加,在其他几个皇子出宫开府时,也玩笑般地给废太子也赐了一个宅子,告诉他,为君者不能过于高高在上,远离民心,若是连百姓是如何生活的都不知道,又怎能成为一位明君。
废太子当然不是一直住在宫外,而是每到休沐时,出去小住上几日。
这个宅子一直都还留着。
哪怕这几年都没有好生修缮过,可毕竟是废太子曾经的居所,原本也是按储君的规制修建的,先帝亲自画的图纸,住人肯定没有问题。
皇帝把整个溪云坞的人都给他带上了,包括了内侍和金吾卫。
没有人知道皇帝和谢应忱又单独说过些什么,但当谢应忱从溪云坞出来的时候,再度陷入昏迷,整个人更加衰败,太医轮番摸了脉,全都对着皇帝摇头叹息,太医正更是直言,最多还有五天的寿数。
皇帝亲自把人送到了宅子。
宅子的正门大开,里头留守着的老仆跪伏在地。
皇帝注视着掉漆的朱红色大门,又抬首看了看空荡荡的门头,曾经挂在这里的牌匾,只有“谢府”二字,也不复存在。他的双手下意识地紧紧攥在一起,有些发颤,脱口而出地喊了一声:“停。”
“朕……”
他想说,进府。
他应该要亲眼看着谢应忱安顿下来。
可是,这两个字偏偏在喉咙里上上下下,怎么也说不出口。
皇帝的手抖得更厉害,他咽了咽口水,艰难地说道:“朕先回宫了。”
他甚至都没有编个借口,只把太医院的半数太医留了下来,自始至终没有踏入这扇门。
大门关上。
几个老仆跪伏在地,眼眶早已经被泪水浸透:“小主子……”
小主子回来了。
他们都是阉人,守着这宅子整整六年,原以为会这样暗无天日的直到死的那一天。
谁想。
天亮了。
重九悄无声息地停下脚步。
其他人先跟着谢应忱一同到了正院,又尽数离开,各司其职地去安排公子在晕迷前布置好的一切,唯有怀景之和秦沉陪在一旁。
怀景之长长地舒了一口气,把一直攥在掌心中的一个香囊,轻轻地放在了谢应忱的枕边。
一切如计划所行。
他们终于正大光明的出了宫。
“公子要多久才会醒。”
“不会一直睡着吧。”
“顾大姑娘的绢纸上没有说吗。”
秦沉一口气说着话,又感叹道:“要是能把顾大姑娘请进来就好了。”
怀景之面无表情,平平无奇的五官显得极为寡淡。
公子在短暂的醒来后,连他都能把得出来,这脉象有多弱,哪怕无惊无险地出了宫,怀景之的心也依然跟提在嗓子眼里一样。
秦沉他们几个人熬了一夜,太医也跟着熬着,一直熬到天亮,神奇的是,谢应忱的状态说不上好,却也没有变得更坏。
太医正抹了一把汗,不管怎么样,这一天过去了。
只要熬过了一天,公子忱就不算是死在宫里。
等太医摸了脉出去开药,秦沉带着一身清晨的露水从外头进来,悄悄道:“老怀。看守的人换了。”
“嗯?”
“换成锦衣卫了。”
金吾卫全部撤离了,由锦衣卫来接手。
怀景之略有所思,两人默契地对视一眼,谁也没有再往下说。
天更亮了。
晨曦的阳光透过窗户照了进来,笼罩在了顾知灼的身上。
她同样也是一夜未睡。
“你先喝口水。”
琼芳端了杯温水给大管事郑戚,郑戚一口气喝完,缓解了一下口干舌躁。
郑戚是府里最要紧的管事之一,手上管着国公府埋在京城和宫中的眼线。
上回事后,三叔父顾白白就把郑戚给了她。昨天从宫里一回来,顾知灼就让他派人盯着外头。无论是谢应忱出宫,还是他搬进了废太子的宅子,她都在第一时间知道了。
郑戚把水杯放下,禀道:“姑娘,今早辰时过半,宅子里外头的金吾卫全都撤了,换成了锦衣卫。”
顾知灼微微倾身,重复道:“确定是锦衣卫?”
“是的。姑娘。”
顾知灼用指腹轻轻摩挲着自己的禁步。
为什么会是锦衣卫?
公子回京后,一直都由金吾卫在看守,怎么突然就换成了锦衣卫。在皇上看来,公子已是将死之人,没有必要再多此一举。除非……
顾知灼想起了在宫中时,沈旭到过溪云坞。
还有上回在庄子上……
顾知灼的眼中掠过一道异芒,又问了几句外头的情况后,就打发郑戚下去,回了内院。
她没有再出门,一待就待到了晚上。
天一黑,她换上一件简便利落的衣裳,静悄悄地出了府,这一趟,她只带了晴眉,把琼芳留了下来。
如今没有宵禁,路上还有些人来来往往,直到绕了几条街道,人才渐渐少了。
等到了谢府所在大街,顾知灼一眼就能看到那扇朱红色的掉漆大门,和立在门前的锦衣卫。
飞鱼服,绣春刀,怎么都不会认错。
确实换了。
顾知灼观察了一下四周,快步往前走去。
还不等靠近谢府,一个锦衣卫上前拦住了她。
锦衣卫紧板着脸,一言不发,绣春刀微微出鞘,似是在说:不滚就死。
“回来。”
是盛江。
盛江朝这边走来,视线只在她身上落了一瞬,又迅速移走,他对着那个锦衣卫喝道:“站在这里做什么,这里哪有人。”
说完,先一步走了。
绣春刀归了鞘,锦衣卫亦步亦趋地跟在他身后。
两人再没有看她。
顾知灼也没有朝锦衣卫的方向去看,而是带着晴眉径直走向谢府大门,角门打开,两人无惊无险地进了门。
“顾大姑娘。”
秦沉等在门的另一边,就像是知道她会来。
他右手握拳敲击着左手掌心,眉飞色舞道:“真让老怀说中了。”
“怀景之说什么了。”顾知灼一边跟着他往里走,一边随口问道。
“他说,你知道金吾卫换成了锦衣卫,就一定会来。”
老怀爱打机锋,这种听不明白的话,秦沉向来不会去多纠结,他关心的只有一件事:“顾大姑娘,公子还没醒。”
“我知道。”
顾知灼什么也没说,加快了脚步。
“这边走。”
“锦衣卫一共来了一百二十人,他们都在前三进,没有进主院,再往里,只有咱们自己人。”
秦沉带着她走过青石板小径,再接连穿过两扇垂花门后,果然就再不见锦衣卫了。
他继续说道:“昨天沈督主来过溪云坞,就在你走后。”
和顾知灼所猜测的一般无二,沈旭应当是和公子达成了某种交易。
也只有他才能说动皇帝用锦衣卫代替金吾卫,看守谢府。
“小心脚下,咱们刚搬进来,灯笼什么的都还没备好。”
“这里有个台阶。”
秦沉在前头领路,只有零星几盏灯笼的府邸黑沉沉的,星光和月光也有些暗淡。
对这个府邸,顾知灼其实比秦沉更加的熟悉,每一条小径和长廊,她都曾经走过无数次,闭着眼睛都不会走错。
谢应忱住在正院,唯独这个院子多挂了两盏琉璃灯,从暗处走过来,视野一下子亮了。
进了正屋,有两个太医候在屏风外头。
秦沉说道:“其他太医都去休息了,就留了他们两个。”
见到秦沉带了人进来,两个太医什么话也没说,静静地避到了外头。
屋子很久没有透过风了,顾知灼闻到一股淡淡的霉味,除了怀景之外,屋里还有一个顾知灼的老熟人,重九。
重九站在围屏旁,安静地就跟要和屏风融为一体似的。
怀景之拱手作揖:“顾大姑娘。”
顾知灼回了礼,快步走到榻前。
谢应忱的样子看上去并不好,面无血色,气息奄奄,就如日落夕阳只剩下了最后一点余晖。
顾知灼的眼眶一下子热了,她用力眨了眨眼,没有让泪水流下来。
没事的。不是上一世。
没事的。公子不会死的,他还在。
顾知灼沿着床榻坐下,抬手摸了脉。
她眼帘低垂,差点因为紧张没有摸准脉,过了许久,她终于在将绝的脉搏跳动中,摸到了一股微不可察的生机正在慢慢苏醒,修补着几近衰败的五脏六腑。
顾知灼的眼睛蓦地亮了。
怀景之一直盯着她,见状忙不迭问道:“怎么样。”
顾知灼收回了手,冲他笑了笑:“无事。”
“公子很好。”
麒麟猫能干!
这个方子太完美了!
顾知灼露出了一抹愉悦的笑容,从昨天离宫到现在,这颗不安的心终于又恢复了正常的律动。
她从怀里摸出针包和她的宝贝罗盘。
老规矩,先起卦。
坎离交泰,阴阳结合。
“大吉。”
“可取心脉。”
她说完,把针包摊开放在一旁,然后抬手就把盖在谢应忱身上的锦被给掀了,动作利落的连秦沉都没反应过来。
秦沉:!
等等等!
秦沉的声音卡在喉咙里,目瞪口呆地看着这位顾大姑娘毫不见外地拉开了公子的衣裳,两三下就剥到只剩下一件白色中衣。
从宫里到此地,一路奔波,谢应忱的状况又极差,因而,在安置的时候,他们仅仅只除去了最外头的那件外裳。
“等等!”
秦沉终于把这两个字说出来了,结果,又让怀景之拉了一把。
怀景之瞪了他一眼,嫌他多事。
对哦,是穿太多,没办法针灸是吧?于是,没说完的话在他的嘴里硬是拐了一个弯,变成了另外几个字:“顾大姑娘,我来替你扒。”
顾知灼回首看他,态度坦然,没有一点扭捏:“不用。”
为什么还要扒,中衣就可行了。
隔着中衣,她也是可以精准取穴的,当然没有中衣肯定会更好,但上一世公子说什么都不肯。
顾知灼胡思乱想着,手上的动作一点也没耽搁。
她把罗盘放在手边,从针包里拿出了一根最长的针,第一针在天池穴。
长针慢慢地扎入穴位,她手上的动作极缓,时轻时重,除了偶尔看一眼磁针,她所有的心神全都在这根银针上。
细长的银针在她的手里仿若有千金之重,没一会儿,顾知灼的额头就布满了汗液,豆大的汗水顺着脸颊往下流,晴眉用帕子轻轻替她擦拭了一下。
足足一炷香,顾知灼终于收回手。
与此同时,银针轻轻颤动,发出了一声低低的嗡呜。
顾知灼一手搭着脉,另一只手又去拿第二根银针。
足足九针。
也仅仅只有九针,但是从天黑一直到天亮,这一套针才堪堪行罢。
顾知灼长舒了一口气,整个人精疲力尽,后背早就被汗液浸透。
她刚要起来松松筋骨,眼前突然一黑,身体前后晃了晃,右手不由自主地轻按在了谢应忱的身上。
“公子?”
谢应忱的眼皮动了动,随后,慢慢睁开了眼睛。
目光相对的那一瞬,顾知灼唇角高高扬起,笑得仿若朝阳初临,倒映在他的瞳孔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