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章 相思蛊引(五)

盛雪凝从梦中醒来时,窗外天还未亮。她从床上坐起来,并没有点亮烛灯,而是穿好衣裙,出了门。

云舟外吹来的寒夜风让盛雪凝彻底冷静下来,想起很多年前她同温余烬的戏言。

她想当师姐。

温余烬说什么都不肯。

年少时,他什么都听她的,除了让她当师姐这件事。

现在想一想,她和他竟然真的也算是一对青梅竹马。

盛雪凝站在云舟甲板上。

新的一日,当熟悉的感觉即将席卷而来的时候,她知道又是天道想要将她拉进神秘空间了。

虚空中隐约传来盈盈波动,却在转瞬之后,戛然而止。

盛雪凝微怔,旋即意识到什么,回眸看向云舟楼梯高处。毫无意外的,她看见了温余烬。

温余烬一袭墨衣,身形颀长,墨玉腰带相系,衬得其宽肩窄腰、长身玉立。

他站在高处,好似遥不可及,而高不可攀。

也只有温余烬出现的时候,天道才不敢肆意出现。他是气运之子,若是让其察觉到了祂的意图,是祸而非福。

盛雪凝抬起手,拂过自己被吹得有些乱的发丝,行礼道:“剑尊大人,早。”

温余烬垂落的眸光自盛雪凝纤细素白的手腕移开,慢慢看向她神色自若的一张脸。

盛雪凝行过礼后,也知道温余烬不怎么会搭理她,就自顾自地抬起头,目光落在温余烬处,出声问道:“剑尊大人,是我昨日过于莽撞了,惹你生气。”

她弯眼道:“我向剑尊大人道歉。”

“不过……”

紧接着,盛雪凝话音一转,继续道:“我不会放弃的。”

“剑尊大人天资卓越,于剑道之上,是为第一人,当之无愧。”

——温余烬,我不服!我就要和你打一架,一架定乾坤!我今日倒要看看谁才是这剑宗同辈弟子中的第一?

盛雪凝温声细语:“天下人仰慕,我心亦悦之。”

——温余烬,你真的好傻,连我的感情都相信啊?爱意,是这世上最虚无缥缈的东西。

“我愿为剑尊大人的剑侍,侍奉在你身边。”

——你成长得太快了,本就不该有所谓的剑宗双星。剑宗的天之骄子,有我一个就够了。

盛雪凝仰头望去,带着盈盈笑意,艳烈如她的剑意,春水桃花,克冰破寒,勾魂摄魄。

温余烬安静地听完了她所说的话,盯着那双形状漂亮的眼睛。然后,他发觉她的笑意未及眼底,在清亮眸光间浅薄流转,算不上真实。

天光从云层薄雾间穿透而出。

盛雪凝收回目光时,发觉温余烬已经离开。

被温余烬刚才出现那么一打岔,原本想出现催促她的天道没再现身,像是暂时性的销声匿迹了。

云舟穿梭于云层虚空,将至午时的时候,安稳停在了剑宗驻地城池之外。

温余烬身为大能前辈,自然是不可能再同他们一起走的。

林颜颜蹦蹦跳跳地下了云舟,连同其他人一起目送剑尊离开后,拉过盛雪凝的手,出声道:“盛道友,走,我带你逛一逛我们剑宗的主城。”

盛雪凝移回视线,继而看向林颜颜,笑道:“好啊,林道友你带我逛一逛。”

剑宗主城恢宏大气,各类建筑错落有致,青瓦灰墙,楼阁林立。街道纵横交错,人来人往,热闹至极。

相较于盛雪凝记忆里的城池,如今的主城的确变化颇多。

剑宗近段时间里,都是弟子外出历练或回来的时候。尤其是今日的剑宗主城,来往弟子就更多了些。

“反正明日才是历练任务交接的最后一日,不如我们今日在城中,好好地玩上一日,才回去吧?”

林颜颜认真建议道。

“林颜颜,你就是不想上早课。”

萧云景的声音出现在林颜颜身后,林颜颜扭头一望,小声道:“萧师兄,你别说出来啊。”

剑宗弟子未到元婴者,在宗门的时候,都得上早课,逢六才休息一日。而萧云景是剑宗首席弟子,则是负责巡查早课的人。

盛雪凝出声问道:“你们还上早课吗?”

林颜颜夸张地比划道:“是啊,逢六才休,卯时就得起,根本起不来。”

盛雪凝应声道:“那的确是起不来。”

林颜颜点头道:“是吧是吧。”

“萧师兄,你说是吧?”

萧云景道:“快些到元婴境界,就不用上早课了。”

林颜颜反驳:“元婴哪是那么容易就能到的啊?”

盛雪凝闻言,笑起来道:“萧道友说得也有道理。”

原因无他,在当年,她也是属于起不来的那一批人。温余烬身为她师兄,受师尊所托,一定得将她拉起来去上早课。

每逢上早课前,天还未亮,温余烬就站在她房门前,开始敲门了。

——温余烬,你明日要是再敲门吵我,我就赖在这床上不走了。

——去上早课。

——我发誓,你绝对喊不走我。

后来,她是怎么躲过早课的呢?

当日夜里,她一夜未睡,卯着劲儿修炼,一举迈过了从金丹到元婴的那道坎。

第二日一大早,还没等温余烬抬手敲门,她就一把拉开门,笑嘻嘻地对温余烬说:“温余烬,没想到吧,我进阶元婴了。”

“打赌这么多回,我总算赢了你一回。”

“我比你先进阶元婴,这早课本小姐不上了,您老慢走,去上你的早课吧。”

站在门外的少年没出声,看她一眼,默然转身离去。

那时候,温余烬在她的审美之下,还是“爱”穿白衣的。少年雪衣,墨发轻扬,惊艳绝伦。

只不过,温余烬翌日就进阶了元婴而已……

盛雪凝抽回思绪,对林颜颜道:“林道友,早一步进阶元婴,早一步不用上早课。”

林颜颜连忙摇头后退:“我觉得不行。”

几人吵吵闹闹间,朝剑宗主城走入。

剑宗主城之中,来往修士不仅有剑修,还有道修、体修等。尤其是在坊市,来做买卖的散修更是居多。

众人在坊市逛过之后,又去了剑宗主城其他区域。用一句好不夸张的话来,剑宗附属主城是整个青州除却州主城的神城之外,最为豪华的地方。

将至傍晚时,几人来到了城中最大的酒楼——九香居。

盛雪凝对于这座酒楼略有些熟悉,她尚在剑宗时,九香居便已经存在于城中了。

九香居侍者见他们几位来客,连忙招呼着。

盛雪凝落后几步,某一刻,她似有所觉般,转头望向不远处的街角附近,却并未瞧见任何她所熟悉的人。

“盛道友?”

林颜颜见盛雪凝站在门口,出声询问。

盛雪凝收回目光,道:“我这就来。”

九香居二楼包厢里,侍者很快上了菜。

林颜颜和萧云景都在替盛雪凝介绍青州的特色菜品。

席间,剑宗弟子交谈起来,还饮了几杯酒。

盛雪凝借着席间热闹的氛围,也捧了一杯酒在手中,慢条斯理地喝着。

无论是过去在修仙界的那些年,还是在现代的二十多年,她都极少饮酒。而在修仙界的唯几次饮酒,都有温余烬在身边。

想起温余烬,盛雪凝又想起白日里本想出现却因为温余烬在场而没有出现的天道。

若是天道不出现,须得是有温余烬在的地方。

盛雪凝轻垂眸,望着酒杯酒面上的倒影,将手中剩下半杯酒一饮而尽。

窗外月已上枝头。

林颜颜道:“走啦走啦。”

包厢内,只有萧云景未曾饮酒。

几人离开酒楼时,盛雪凝见“幸存者”萧云景照顾不过来,开口道:“萧道友,我可以扶着林道友。”

萧云景有些头疼,看向盛雪凝,发现她的确像是没喝醉的样子,便道:“那就拜托你了。”

整个过程中,盛雪凝只喝了一杯酒,相较于喝了好多杯酒的林颜颜来说,还是她更清醒些。

成功将吵吵闹闹的林颜颜送进客栈房间后,盛雪凝才离开林颜颜房间,穿越长廊,朝自己的房间走去。

其间,从客栈大厅走上一个全身黑袍黑披风的人。盛雪凝见此人走过来,便侧身移开些位置,让此人先行。

在修仙界,像这样黑衣黑披风将自己裹得严严实实的人,并不少见,却也不多见。尤其是在青州剑宗附近,这样的打扮更是不多见。

盛雪凝并非是一个充满好奇心的人,她移开了视线。当此人越过她时,微风拂过她的衣裙,她微抬了下眸,再度想起天道对她说的话。

——你是盛家仅剩血脉者。

真的吗?

盛雪凝安静地州走向长廊另一端,用钥匙开了房间门。

到深夜时,那杯被盛雪凝饮下的酒才有了作用。盛雪凝并不善饮酒,却一杯就醉。而且,醉意上头的反应,会延迟很久才来。

月华入室,盛雪凝暂且停下了纳入灵力修炼的心法运转,起身给自己倒了一杯已经凉掉的水来喝。

她以手撑在桌上,清楚地知道自己现在的状态。但是,谁也不会责怪一个喝醉酒的人。

好半晌后,盛雪凝才慢吞吞地站起身,朝门外走去。

当她抬手打开门的时候,自虚空间传来瞬息的无声波动。

下一瞬,盛雪凝撞进一个冰凉的怀抱中。

她反应了好一会儿,才抬头去看来人,轻声低喃道:“温余烬。”

“你怎么才来啊?”

盛雪凝终于开口,喊了她重回此世的第一句“温余烬”。

温余烬接住盛雪凝,垂眸盯着眼前人。

月光温柔地照拂过盛雪凝的面容,将她饮酒后的醉意照得清楚,薄红色泽流转于她眼尾,艳而不俗,却叫人心神沉溺。

温余烬抬手把盛雪凝推回至房间,拂袖关上了门。

当盛雪凝喝醉之后,须得有人盯着看着守着,她才不会乱跑出去,把自己给弄丢了。

无人知道这个秘密,除了他。

“温余烬。”

盛雪凝不满地盯着温余烬。

温余烬握住她的手腕,将人拉至床侧,便又听见盛雪凝认真地说:“其实,我酒量有进步了。”

“只是最后半杯酒,我喝得有些急了。”

盛雪凝的思绪和条理听起来都很正常,像极了一个没有喝酒、没有醉酒的正常人。

温余烬只是安静地看着盛雪凝,同以往看向她的目光并没有任何区别。

他松开了握住盛雪凝的手腕。

原本喝醉酒的盛雪凝跌坐在床上的同时,却是反手拉住温余烬,将他一同拉到了床侧。

“温余烬。”

“剑尊大人。”

“堂堂大乘尊者,竟也会被偷袭成功,毫无抵抗之力。”

盛雪凝笑起来,温余烬望向她时,却依旧看见了她眸中未消的醉意。她抬手攀附上他的肩,又出声唤道:“温余烬。”

“我回来,你竟然不开心吗?”

“你前日不理我,昨日不理我,今日也不理我。”

“就连我对你的爱慕之心,你也没有半分波动。”

盛雪凝靠得极近,像她与他从前的那般亲昵。温余烬抬手握住她靠近的手腕,平静地出声说道:“盛雪凝。”

“我不要你的真心。”

盛雪凝被握住的手腕攥得有些疼,疼痛暂且压制住了她的醉意。她微微抬起眸光,盯着温余烬近在咫尺的侧颜,清醒了下,却又笑起来。

“剑尊大人。”

“那你要什么呢?”

“我听说剑尊大人相思蛊入心,断情绝爱,想试试是不是真的。”

盛雪凝坐在温余烬身前,仰头吻上他的唇。

就像很久以前,在她的及笄礼上,在盛家廊亭水榭间,当他闭眼修炼时,她弯腰,吻过温余烬。

那时候,他连呼吸都乱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