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0章 番外——前世(四)

卫公公发现小主子自上次落水醒来后有些变了,变得心狠了。

或者说没有心了,他像一只正在蛰暗处伏,伺机让敌人一击毙命的野兽。

他第一次主动联络了镇国公府的势力,从小世子李元洛手中接过了属于李家的人脉网。

卫公公替他搜罗那些嗜杀且武艺高强之人,拿捏他们的弱点,为己所用。

他还记得,当时主子举着酒杯,笑的克制又疯狂。

“没有人是刀枪不入的,只要他是个人,就会有弱点,或为财,或贪色,或恋权,或重情,只有失去一切,茍活在人间的恶鬼,才会什么都不在意。”

这是他的原话,仿佛他就是那个只有失去一切,茍活在人间的恶鬼一般,卫公公不敢再劝他,他知道没有用,他唯一能做的,就是尽全力办好主子交代的事情。

威逼、利诱、暗杀,无所不用其极,林舒玄建立了一个属于自己的隐匿在暗处的黑夜帝国。

太子的气焰愈发嚣张,朝中大半人见风使舵,都以他为首,此时,坐在龙椅上的皇帝,就不那么高兴了。

皇帝突然想到自己还有一个儿子。

于是林舒玄也开始上朝了。

他看起来不再怯懦,但也不露锋芒,事事平平无奇,虽然让人挑不出错,可也半点不出彩。

皇帝看了却对他的表现很满意。

朝中还有小半守旧派,林舒玄嫡子的身份是天然的敲门砖,私下与他们保持着良好的关系,明面上却不动神色,这些守旧派在朝中依旧是看似保持着中立的态度。

“太子正值壮年,是t时候该选一位太子妃了。”守旧派的老臣提议。

皇帝在朝上没有拒绝,只是暂时按下不提。

世家一看此事有希望,私下开始打架了,纷纷争着讨好太子,更是让皇帝看清了如今太子的势力之大。

一日,他将太子召到跟前。

“父皇,您召儿臣何事?”

皇帝面上一片慈爱,心中却有几分不满,太子似乎很久没有对着自己行礼了。

“你如今也长大了,是时候该择一位太子妃,为你掌管内务,心中可有喜欢的女子,父皇可以为你做主。”

太子的野心一览无余,但嘴上却故作谦虚,“全凭父皇与母妃做主。”

皇帝勉励了他几句,父子俩谈了会儿朝政,皇帝期间咳嗽了好一会儿,太子的心思似乎不在这儿,并没有及时表现出自己的关怀。

皇帝心里更不舒服了。

“你下去吧。”

“儿臣告退。”

不一会儿林舒玄也过来了。

“儿臣拜见父皇。”

皇帝又咳了两声。

“起来吧,朕有几件事交给你去办。”

“是。”林舒玄起身后,将窗户合上。

“天气转凉了,父皇都开始咳嗽了,更要注意避风保暖,父皇定要保重身体,南凌的百姓还需要父皇呢。”

皇帝很是受用,“你是个有孝心的,先不忙着说事情,陪朕手谈一局。”

父子俩整个下午都在一起,皇帝时不时发出愉快的大笑。

“儿臣又输了,父皇棋技高深,儿臣远不及。”

皇帝笑着说:“你还有的学呢,多历练就好了。”

父子俩一同用了晚膳,林舒玄才领命离开。

这个下午可不是白陪着他玩乐的,林舒玄得到了好些好处,皇帝让他办的这些事情,都是比较阴暗的,事后定然会有一波职位空缺,他全部换成了自己手底下的人。

第二日,贵妃带着煮好的汤羹来到了御书房。

“你怎么过来了?天冷路滑,朕记得你一向是不喜欢这个时节出来走动的。”

贵妃笑的娇艳,用娇嗔的语气说道:“臣妾自然是思念陛下,才冒着寒冷来给陛下送一盅汤羹。”

皇帝神色放松了一些,面前这个女人是他宠爱了大半辈子的,她的示好自己自然是受用的。

贵妃示意身后的宫女将汤羹倒出一碗,亲自端到皇帝跟前。

“这汤羹还热着,陛下用一些吧。”

“爱妃的手艺还是一如既往的好。”皇帝夸了她一句。

贵妃顺势坐在椅子上,笑容明媚。

“陛下喜欢就好。”

皇帝不再说话。

“听说陛下打算给太子选一位太子妃?”贵妃主动打探。

皇帝送到嘴边的勺子又放下了,他取了一张帕子,擦了擦嘴。

“还是爱妃消息灵通,这么快就知道了。”昨日才有的提议,一早她就过来了,这汤羹怎么也是昨日就开始熬制的,贵妃跟前朝的联系倒是挺及时的。

贵妃却不以为意,她如今的心思都在太子妃身上呢。

“陛下,太子妃可是臣妾的儿媳,臣妾想亲自替太子相看,好不好嘛~”

美人撒起娇来,自然是风情无限。

皇帝盯着她看了好一会儿。

直到贵妃下意识摸了摸自己的脸,“陛下今日是怎么了?可是臣妾的妆容有何不妥?”

皇帝伸出手轻抚贵妃依旧娇艳的面容。

“爱妃容颜依旧,朕却有些老了。”

贵妃眼神一闪,带上虚伪的笑容说:“陛下龙马精神,怎么会老呢。”

皇帝松开了手,他觉得贵妃变了,变得跟其他人并没有什么区别,虚伪、贪婪又愚蠢,从前她不会说这些冠冕堂皇的假话来哄他开心,直率又骄傲,就像枝头绽放的牡丹,浓烈华贵,美艳不可方物。

“既然你想挑,朕这儿有一份名单,你先看着,将她们召进宫来,挑几个合你眼缘的,过几日告诉朕。”

贵妃接过名单,笑的愉悦。

皇帝突然觉得,这一早上恐怕只有这一刻才是贵妃发自内心真诚的笑吧。

贵妃的赏花宴请了三品以上官员家中所有未婚的女子入宫。

林舒玄看着御花园的牡丹,问道:“都准备好了吗?”

“人已经入宫了,陛下那边淑妃会安排好的。”

淑妃膝下无子,与贵妃颜氏斗了一辈子,太子一旦登基,她讨不了什么好,所以林舒玄朝她递出合作的邀请时,她很快就答应了。

当日,宫中传出了一件丑闻。

在贵妃的赏花宴上,陛下强行占有了贵妃的外甥女,那女子与贵妃长得极像。

在场的女子都是出身高贵的世家小姐,看了贵妃的笑话之后,更是不屑。

“贵妃位份再高,也不过是小门小户出身,自己年老色衰,竟然想着将自己的亲外甥女送给陛下固宠,真是贻笑大方。”

“真是丢死人了,陛下还封了那小颜氏做昭仪,说不定再过几年,贵妃还要称自己的外甥女为姐姐呢!”

“谁说不是呢,贵妃再得宠,也不过是贵妃,陛下这么多年一直没有立她为后,这小颜氏年轻貌美,说不定真的能成为新后!”

贵妃最要脸面,听见这些传言,砸了好几拨上好的瓷器泄愤。

“查!陛下为何会跟那个小贱人遇上!究竟是谁在背后捣鬼!”

过了没几日,林舒玄就得到了另一个消息。

“淑妃娘娘滑胎了。”

林舒玄将那牡丹从枝头掐掉,漫不经心地吩咐道:“把证据递到陛下跟前,让他看看自己的贵妃是多么的心狠手辣。”

淑妃怀的是个男胎,她恨毒了贵妃,疯狂的将贵妃这几十年做的孽揭露于人前。

皇帝有了年轻貌美又善解人意的小颜氏作伴,看着单纯不再的贵妃,突然觉得不爱了。

夺了她的宫权,让淑妃掌管,将她禁足在自己的宫里。

太子前去探望之时,看着骄傲的母亲默默垂泪,面容憔悴,心中愤恨不已。

“母妃你放心!儿臣一定让您成为天下最尊贵的女人!您再等一等!”

贵妃抱着儿子痛哭,她如今只有儿子可以依靠了。

林舒玄看着面前的汤药,笑容诡异。

他端起碗,一饮而尽。

卫公公愕然,“主子!你明知有毒,为何还要喝下?”

林舒玄将药碗扔在桌上。

“演戏要真,只有骗过了自己,才能骗过他人,我就是喜欢看他们父子相残,我跟父皇都身中奇毒,这样不是更能证明此事与我无关,全是太子做的吗?”

“可是此毒有损身体!”

林舒玄淡淡道:“死不了,毕竟好戏才刚刚开场。”

上着上着朝,林舒玄吐血倒地,众臣纷纷后退。

“这是怎么了?”

“吐血了!”

“快找太医!”

皇帝皱眉,他下意识看了一眼太子,发现他嘴角有一丝怪异的笑。

太医诊断之后,满头大汗,颤着嗓子道:“启禀陛下,二皇子这是中毒之症!”

“好端端的,怎么中毒了!朕命你尽全力医治!查!给朕查!究竟是谁如此胆大包天,谋害皇子!”

太子心中得意地想着:人早就处理干净了,就算查,也查不出什么,林舒玄体弱,会先发作,接下来,就该轮到父皇了。

皇帝这边果然查不出什么头绪,深夜,他迟迟无法入睡,突然也吐血了,他脑海中闪过太子在早朝时的异样,一个猜测出现在脑子里。

二皇子与陛下相继中毒昏迷,朝中都是太子的人。

他还是装作孝子模样,在皇帝床前侍疾。

皇帝恍恍惚惚地睁开了双眼,看向太子。

“父皇,你醒了!”

这毒是太子特意找江湖中的医谷圣手晓梦配制的,常人根本解不了,就算醒过来了,也不过是回光返照。

“太子,扶朕起来。”

皇帝靠坐在靠枕上,虚软无力,看着随时都有可能断气的样子。

“父皇先将药喝了吧。”太子作势要亲自喂药。

皇帝摇了摇头,拒绝了。

“父皇有话要跟孤说,你们先退下吧。”

太子让宫人都退出去了,皇帝喘了口气。

“昌玄,朕知道自己时日无多了,你告诉朕,这毒是不是你下的?”

太子将药碗放回桌子上。

笑了笑,回答道:“是儿臣下的,父皇放心,此毒侵入心脉悄无声息,儿臣问过了,您不会感觉到任何痛苦,在睡梦中就走了。”

皇帝双目通红,“朕待你不薄,你是朕最疼爱的儿子,你已经是太子了,就这么迫不及待想要朕的龙椅吗?”

太子笑了,“父皇,您老了,是时候该退位让贤了,母妃委屈了一辈子,儿臣不能让她再被旁人糟践!”

“她委屈?她是集万千宠爱于一身的贵妃!人人都羡慕她!她有什么可委屈的!反而是她仗着自己手里那t点权势,毒杀朕的妃嫔跟朕的儿子!若不是朕护着她,她早就该死了!如今还愈发贪婪!人心不足蛇吞象!贵妃还不够,要做太后!”

太子察觉到皇帝声音中气十足,他脸色大变。

“你没中毒!”

“影卫!给朕拿下这个不孝子!”

“不必怀疑,你确实得手了,但朕发现的及时,中毒不深,若不是舒玄与朕下棋时察觉到朕的汤药味道不对,恐怕朕真的会如你所愿。”

“怎么可能!他不可能发现!”

没有人再费心去给他解答。

事后,太子被废,贵妃自缢身亡。

皇帝精力大不如前,再加上如今南凌水灾肆虐,北燕又趁机入侵,内忧外患,他累倒了。

只能将自己唯一一个中用的儿子林舒玄册立为太子,自己退居二线,休养身体。

林舒玄上台以后,一改皇帝与废太子林昌玄温和仁德的做事风格,变得雷厉风行,使用了不少铁血手段。

菜市口的血就没有彻底干过。

大臣们实在是受不了了,聚在一起入了宫,跪在皇帝面前哭诉。

皇帝皱眉,安抚了一顿大臣之后,将林舒玄召到跟前询问。

他发现这个儿子自己看不懂了。

“为何要对世家出手?”

林舒玄眼波流转,肆意狂笑,好一会儿才停下。

“自然是他们该死,阳奉阴违,贪污腐败,搜刮民脂民膏,这难道不该死吗?”

皇帝突然很后悔,自己没有教导这个儿子帝王之道。

“水至清则无鱼,有时候睁一只眼闭一只眼,才是最好的选择,身为上位者,须顾全大局。”

“是啊,所以父皇这么多年,睁一只眼闭一只眼,任由颜氏在后宫兴风作浪,大皇兄假仁假义,虚妄自大,残害忠臣良将,结党营私,你冷眼旁观,直到刀子割到了你身上,你知道疼了,才狠心下了死手,这就是你的为君之道。”

皇帝朝着桌上重重一拍。

“放肆!”

“没意思,真是没意思,都毁了吧,哈哈哈哈哈!”

皇帝被面前这个状似癫狂的儿子给吓得后退了一步。

林舒玄眼神一凝,带着杀气,他上前掐着皇帝的脖子。

“别杀朕!朕将皇位给你!什么都给你!别杀朕!别!”

林舒玄手上一拧,皇帝脖子断了。

他嫌弃地将尸体一把甩开,取出那张带言字的锦帕擦了擦手。

走出寝殿,站在门口淡然宣布:“先帝因病暴毙,驾崩了!”

“参见陛下,陛下万岁万万岁!”

宫人们都机灵得很,对着林舒玄口称陛下。

林舒玄顺理成章登基,南凌的世家遭到血洗,任何他看不顺眼的,违逆过他的人,通通满门抄斩,整个京城笼罩在血色当中。

他又吐血了,林舒玄握着手里那张带言字的锦帕缓缓地贴在脸上,鲜血粘在他的脸上,他笑的艳极似鬼。

他狂笑着拿起蜡烛,如同闲庭漫步,在各处悠然点火。

世家冲破了宫门,却发现整个皇宫已经被大火吞没。

轰!

众人眼中最后的画面是无比刺目的光,一声巨响,死伤无数。

林舒玄将周文远研制,献给林昌玄的火药堆放在京城的各处,只要敌军攻破城门,烧杀抢掠,就会引爆其中一处火药,继而炸毁整个京城。

世界变成一块块碎片,分崩离析。

天道长叹一声。

“罢了,给你机会重来一次,去找他吧,他在景州城。”

林舒玄从黑暗中再度醒来,拥有了前世的记忆,却还是觉得空落落的,他好像忘记了一件最重要的东西,只记得景州城,他要去景州城。

不知为何,他下意识扮成了女子,对卫公公说便于隐匿身份,但更安全的办法,应该是改变容貌,但是他担心,担心会错失什么,坚持选择装作女子。

到了景州城,林舒玄看见了一个熟悉的背影,他勾起笑容,待那人转身,心中却突然响起一个声音:不是他。

“不知在下可有幸得知姑娘芳名?”马斌升笑的风流。

“小女子姓林,命舒璇,敢问公子尊姓大名?”林舒玄不死心继续打听。

“在下马斌升!景州城通判之子。”

林舒玄若有所思,不是他,不是。

应付了那个叫马斌升的几日,林舒璇趁着夜色离开了。

他们化身一孤女投奔亲戚,那男主人眼神不纯,掺杂着邪念,竟然半夜潜入他的房间,林舒玄的胎毒突然发作,他飞身翻墙,却晕倒在不远处。

迷蒙之中,他听见一个温和清澈的青年在说话。

“她醒了。”

另一个活泼些的少女跑了过来,问道:“姐姐,你醒了吗?你放心我们不是坏人,方才是我大哥救了你!”

林舒玄缓缓睁开双眼,他看见自己脖子上的玉露在外面,下意识抓紧。

他看见了那个气质温润如玉的青年,心头猛地一跳,下意识垂下眼帘。

压抑着自己突如其来的陌生情绪,淡淡道:“多谢公子出手相救。”

“不必客气,你先好好休息。”

那人离开了,一连几日再没有出现,反倒是他那个稚气天真的妹妹一直陪在自己身边。

林舒玄从他妹妹口中得知了他的名字,他姓顾,叫成言。

“顾成言。”他在私下常念这个名字,顾成言到底是怎样的一个人,他很特别,吸引着林舒玄去探索。

他说他能解自己身上的毒,林舒玄借用了这副皮囊,想要让他死心塌地地为自己祛毒,没想到后来却越陷越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