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天的交流大会结束, 程方秋一个人拿了七个奖品,要不是时间有限,她能把所有的奖品都拿完。
抱着奖品去集合地点的时候, 收到了无数注目礼。
这“丰功伟绩”一出, 没多久程方秋这个名字就传开了。
跟大家汇合后, 有同队的人见她拿不下,还帮忙拿了一些, 顺便请教了她几个问题,都是有关会馆里面举办的活动的。
程方秋现在心情好, 也愿意解答, 她一点头, 周围瞬间多了不少身影, 全都凑了过来。
她眼尖, 余光瞥见陈震也往这边凑近了一些, 竖起了耳朵。
程方秋勾了勾唇,缓缓将自己的见解和看法说了出来, 并毫不吝啬地教了他们不少摄影知识。
这个年代的人只要嗅到一点儿知识的气息就会拼命抓住,愿意好好学,他们听得认真,程方秋也教得开心。
等到了招待所, 她说要休息了, 才念念不舍地各自散去。
差不多站了一个下午,程方秋是真的累, 她躺在床上睡了一会儿, 才起床把奖品拆了,上头还挺大方的,里面有胶卷, 优秀作品集,书籍……
甚至还有一部相机!
虽然不是最贵的那类相机,但是也不便宜了。
程方秋认出装着相机的包装是集齐五个奖品就送一个大礼的那个大礼,暗叹之前那么辛苦的在会馆里跑来跑去没白跑!
她拿着相机对准窗外的花园拍了一张,觉得还不错,就先收进了相机包里,然后拿上包包出了门。
她找到工作人员问了电话室的位置就找了过去,这会儿人不算很多,她排了没一会儿就拿到了电话,想到曲长勋的事情,她很想打给丁夕梅问问,但是他们在村里,通讯不方便,根本就联系不到人。
要是能把父母接到身边一起生活就好了。
程方秋微微叹了口气,然后打给了家里,这个时间点周应淮应该早就下班了,果不其然,经过各种转接后,电话那头成功响起了周应淮的声音。
“喂,哪位?”
听到熟悉的低沉嗓音,程方秋眼睛染上了一丝水润,娇声喊道:“老公!”
“秋秋!”周应淮几乎是立马就回应了她的喊声,语气难掩激动,等稍微冷静一些后,关心道:“你在沪市怎么样?”
“挺好的,刚参加完第一天的交流大会。”程方秋吸了吸鼻子,按捺住心情,将自己来到沪市后的所见所闻都叽里咕噜说了一遍,周应淮认真听着,时不时问上两句。
“什么都好,就是你不在。”她低垂下眼睫,用鞋尖轻轻戳着地面,低沉的语气难掩落寞。
话音刚落,就听到一阵低笑声从听筒里传出来,“想我了?”
程方秋颊边爬上两朵红晕,嘴硬道:“才没有呢!”
“可是我想你了。”
闻言,程方秋手指紧了紧,唇角也没忍住往上扬起,但是嘴上却轻哼道:“我不信。”
“真的,从你走的第一天就开始想了,吃也吃不好,睡也睡不好,做什么都打不起精神来,还有,老婆你昨天到了沪市怎么没给我打电话,我等了你很久,很担心你。”
他说起这些酸掉牙的情话来,让人的心跳也跟着乱了节奏,不自觉地放软语调,哄道:“昨天跟队里一个姐姐一起不太方便,后面太累了就先休息了,不是故意不给你电话的。”
“那你回来补偿我。”
“好。”难得见周应淮委屈撒娇的样子,程方秋还挺乐意宠着他的,自然答应下来。
“那老婆你什么时候回来?”
程方秋想了想,然后回答道:“交流大会要持续三天,估计再有两天就能回来了。”
“我等你。”
“好。”
两人又聊了一会儿,程方秋见后面还有人排队,就把电话给挂了,然后去餐厅吃了饭,等吃完回房间,丁玉枝也回来了,正躺在床上一脸生无可恋。
“这是怎么了?”程方秋关心地问了一句。
丁玉枝从床上鲤鱼打挺坐起来,抱怨道:“这年头做领导也不容易啊,从早到晚就没个休息的时候,我一个小喽喽跟在旁边脸都快笑烂了。”
以前在荣州文化局的时候都还好,平时打交道的就那么几个领导,她还挺游刃有余的,但是自打来了沪市之后,光是今天一天就把她累得不轻,随便转悠一圈,都能碰上官大得吓死人的领导。
而她更是一点儿错都不敢出,生怕得罪人。
程方秋安慰性地拍了拍她的肩膀:“换个方向想一想,这也算是见过世面了。”
“这倒也是。”丁玉枝叹了口气,然后想到什么,猛地凑到程方秋跟前,笑着道:“我可听说了,你今天算是在会馆里大杀四方了。”
“哪有那么夸张。”程方秋谦虚了一句,丁玉枝却不买账,追问夸道:“秋秋你怎么这么厉害,完全吊打那些自以为是的臭男人们,真给我们女人长脸!”
要是夸别的也就算了,这话可真是夸到她心坎上去了,脸上也带上了笑意。
两人聊完,洗漱过后,就关灯上床睡觉,明天还得早起去会馆。
一连三天的大会彻底结束,借着空档,程方秋和丁玉枝一起约着去了沪市最大的百货商场逛街,准备好好放松一些。
荣州没有电车,丁玉枝坐上后好一阵稀奇,趴在窗边看风景,程方秋也陪着她,两人丝毫不在意周围一两个本地人投过来的鄙夷眼神,开开心心地到了目的地。
好不容易来一趟,两人都挺舍得花钱的。
“这两个银镯子挺好看的,寓意也不错,正好买回去给我家两个小宝带。”丁玉枝被柜台里的两个镯子吸引了注意力,犹豫了好半晌才决定下手。
程方秋顺着她的目光看过去,确实不错,心思动了动便道:“我送你吧?”
“啊?”丁玉枝显然没想到程方秋会出手这么阔绰,一时之间有些愣住,等回过神后连忙摆手道:“这怎么好意思,我自己买就行了。”
“别跟我客气,来沪市这一路上你可没少照顾我,我正不知道该怎么谢谢你呢。”程方秋从包里翻出钱来,直接越过丁玉枝阻拦的手将钱递给了售货员,“包起来。”
“好嘞。”售货员笑着接过钱,然后将镯子从里面拿了出来。
丁玉枝见状还想说什么,就被程方秋给打断了,“送给孩子的,你可不许再拒绝。”
闻言,丁玉枝哑了声,心里涌上一丝感动,知道再多劝阻下去也无用,便开口说:“那就谢谢了。”
程方秋笑了笑,她在照相馆工作,少不了跟文化局打交道,在局里有自己的关系,总比没有好,而且她是真的挺喜欢丁玉枝这个人的,与她交好,当个朋友也不错。
趁着售货员包装的空档,她转而拉着丁玉枝看起别的小镯子,准备再买一个,到时候送给程晓花的孩子当满月礼。
买完小镯子,两人又去逛了其他地方,买了不少女人用的东西,护肤品,衣服,发饰……
沪市卖的东西比荣州洋气了很多,还有很多荣州根本就没有卖的牌子,这一次逛街可把她们给逛爽了,等到实在逛不动了,两人才找了一家国营饭店吃东西。
“这大白兔奶糖我就吃过一次,一直惦记着这味道,现在可算是能一次性吃个够了。”丁玉枝嘴里含着糖,说话有些含糊不清。
程方秋拿起随身携带的保温杯喝了口热水,劝道:“少吃点儿,等会儿还要吃饭呢。”
“知道了。”
丁玉枝笑了笑,然后扭头打量了一圈店内的环境,压低声音小声道:“你可别说这沪市人还真讲究,不跟外人拼桌,吃饭要烫餐具,一家人出来吃饭都还要用什么公筷,真是受不了。”
听见这话,程方秋也往四周看了看,果然大家之间都隔着一定的距离,安安静静的吃饭,就连碗筷碰撞的声音都很少发出。
“那是讲干净卫生,挺好的。”
“我可过不来这么精致的日子。”丁玉枝耸耸肩,在她看来日子就要过得有滋有味,被规矩约束着,比杀了她还难受。
“侬好,菜齐了。”服务员是沪市人,说话也是沪市话。
简单的话她们还是听得懂的,说了句谢谢后,就开始吃饭了。
这家国营饭店算是位于市中心,坐在窗边能看见不远处的百货商场和形形色色的路人,就是被冷风吹得有些遭不住,但是好在她们点了热汤,喝了半碗,整个身子就暖起来了。
饭吃到一半,程方秋往窗外看了一眼,不经意间就对上了楼下不远处一双美妇人的眼睛,对方戴着黑色羊绒礼帽,搭一件同色系的长款大衣,嘴上还涂了些许口红,一举一动皆是风情。
漂亮又时髦,像极了前不久她和徐琪琪在杜芳萍大院里看的那部电影里的女主角。
她在心里感叹了一句美人长相都是类似的,就收回了视线,继续吃着碗里的食物,只是一碗饭还没吃完,就听见楼梯口传来了“哒哒哒”高跟鞋敲击木地板的声音。
这动静属实有点儿大,引起了不少人的不满,但是一看对方的长相又愣住了。
“咦,这是梁彤珍吧?”
“好像是,我看过她演的电影。”
听着周围的议论声,程方秋有些惊讶,看来她没认错,这人十有八九就是她所知道的那个女演员。
这就是大城市吗?出来吃个饭都能遇见名人,但转念一想这附近就是沪市电影制片厂,遇见演员也正常。
好在现在并不是十分流行追星,大家好奇归好奇,但都没有上前,而是坐在自己的位置上看。
正想着,就见梁彤珍三两步朝着她们这桌快步走了过来,嘴里还试探性地喊了一句:“丁婉姐?”
丁婉?
程方秋愣住,下意识地看向对面姓丁的丁玉枝,见对方摇头,然后才后知后觉地意识到梁彤珍可能是在喊她,不,准确来说应该是在喊她娘。
因为对方的眼神跟曲长勋初见她时大差不差。
想到曲长勋说她娘改过名字的事情,脑海飞快运转,很快就想明白了,丁夕梅以前的名字大概率就叫丁婉。
“丁婉姐,是你吗?”
思考间,梁彤珍已经走到了程方秋身边,眼眶红润,差点儿落下泪来,要不是程方秋很快反应过来,打断了她的话,估计这会儿她已经抱着她哭了。
“不是我,你认错人了。”
丁家以前到底是什么阶级的人家啊?怎么这一个两个不得了的人都是她娘的旧相识?
听见程方秋的声音,梁彤珍浑身一僵,眼中闪过一丝迷茫,紧接着她就被跟她同行的男人给拉开了。
“这位同志真是不好意思,你跟我们的一位故人长得太像了,所以才会认错人,我替我爱人跟你说声抱歉。”罗忠添礼貌性地鞠了一躬。
程方秋摇了摇头,“没关系。”
话音刚落,就听见梁彤珍猛地摇了摇头,“不会的,这世界上哪会有长得这么像的人?你真不是丁婉姐?”
“她不是。”罗忠添从见程方秋第一面就知道她不是丁婉,先不说这位女同志一看就是二十刚出头的年纪,就说那种眼神和气质,都是截然不同。
而且现在离近了细看就会发现她跟丁婉的长相还是有差别的。
只是,那双桃花眼未免太像了,简直就是一个模子刻出来的一样。
梁彤珍渐渐在罗忠添的安抚下恢复了冷静,她深吸一口气,表达了歉意的同时,又不死心地问道:“那你母亲叫丁婉吗?”
程方秋犹豫了两秒,回答道:“我母亲也不叫丁婉。”
“抱歉,打扰了。”梁彤珍勉强扯出一抹笑,想到什么,突然从钱包的夹层里抽出一张照片,放在程方秋面前,指着其中的一个人解释道:“我不是故意的,只是真的太像了。”
程方秋顺着看过去,照片是一张大合照,里面有好几个男女,梁彤珍指着的是一个站在第二排偏中间位置的女孩,她穿着小洋装,长发披散在肩头,一双桃花眼弯弯,嘴角上扬,笑得很甜。
赫然是年轻时候的丁夕梅。
心中的猜测得到证实,程方秋的心情却变得有些莫名复杂,她实在不知道该怎么处理这件事情,因为联系不到丁夕梅,她不敢贸然和她的故人相认,害怕违背丁夕梅本人的意愿。
可另一方面,她又有些不忍心看着丁夕梅这些故人有了寻回朋友的希望,又被她亲手斩断希望的痛苦。
毕竟能一眼认出她,又随身携带着照片,足以看出梁彤珍这些年根本就没有忘记过丁夕梅,甚至把她放在一个很重要的位置上。
就在她纠结的时候,她的目光倏然看见了站在丁夕梅旁边的曲长勋。
别人都在看镜头,可是他却在看她。
脑海中倏然浮现曲长勋望着她的眼神……
程方秋眉头微蹙,正想再看看,就见梁彤珍用手指挡住了曲长勋的脸,指向了站在丁夕梅下方的一个更小的漂亮女孩,“这是我。”
不知道是不是再见与丁婉长相神似的姑娘,梁彤珍的话不自觉多了起来。
“我们都是住在同一条街的邻居,从小一起长大,关系亲近,而丁婉姐是我最喜欢的一个姐姐,小时候我父母时常不在家,都是她带着我玩,给我扎辫子,喂我吃饭……”
说到这儿,梁彤珍的眸中不禁闪了水光,唇角却带着笑意,她修长的手指在照片上拂过,带着无限的眷念。
程方秋在旁边看着,并不插话。
“可惜后面发生了一些事,我再也找不到我的丁婉姐了。”
话毕,梁彤珍深吸一口气,再次表达歉意,然后深深看了程方秋一眼,便示意罗忠添跟她一起离开。
就在他们即将踏上楼梯的时候,程方秋出声叫住了他们,从包里拿出纸笔,“如果不介意的话,可以留一个电话号码吗?”
梁彤珍先是顿住,然后倏然反应过来,欣喜道:“当然可以!”
她接过纸笔,飞快在上面留下两个联系方式,“这是我家里的电话,这个是我单位的。”
“好。”程方秋收回纸笔,冲着两人颔首点了点头,就率先回了餐桌。
“秋秋?”丁玉枝等梁彤珍和罗忠添离开后,才一脸八卦地凑上前来,好奇地问道:“你母亲真的跟他们认识啊?”
她刚才在旁边听得清清楚楚,半句话都没遗漏,只觉得这故事比小说和电影还精彩!
这世界上怎么会有这么巧的事情?而且如果程方秋的母亲跟他们真的是旧相识,还住在一条街上的话,岂不是也说明程方秋的外祖家也是个了不得的家庭?
“我不知道啊。”程方秋含糊回答了一句,在她回去问过丁夕梅之前,她不会跟任何人承认任何事。
见程方秋态度不像是作假,再加上这是别人的私事,丁玉枝便很有眼力见的没有再就着这个话题继续聊下去,而是转移话题。
“平时烦死我男人和那两个小家伙了,现在好几天不见,你别说我还挺想他们的。”
“这就叫距离产生美,等回去后就没那么想了。”程方秋一边笑着回答,一边把刚才没吃完的饭吃完。
“还是秋秋你一针见血啊,这离得远狗屎都是香的。”
这话糙理不糙,但是两人正在吃饭,程方秋差点儿被呛到,只觉得胃口都少了大半,丁玉枝抿唇憋笑,然后赶紧给她舀了一碗汤,作势打了打嘴,“瞧我这嘴没个把门的。”
程方秋娇嗔她一眼,然后将汤喝了大半。
“那你呢,想不想你男人?”
“嗯……”程方秋放下碗,俏脸上浮现一朵红晕,低声喃喃道:“想啊,怎么不想?”
但是想也没法,离了十万八千里,不能抱不能亲的,折磨死人了,还不如不想呢。
想到这儿,程方秋愤恨地又多吃了一碗饭,等吃完才惊觉自己吃了这么多,就连丁玉枝都咂舌道:“真羡慕你,饭量这么大还这么苗条。”
“我平时吃不了这么多。”程方秋呐呐解释了一句,脑海中却蓦然浮现出一个可能性,手下意识地摸了摸微微凸起的肚子。
应该不会吧?她上个月才来了月经,而且别人怀孕都是闻见腥味就哇哇吐的,但她吃啥都香,除了这几天吃得多了些,完全没有一点儿别的怀孕症状。
她应该就是参加大会太累了,再加上很久没吃过沪市菜,突然变了口味,所以馋了。
但不怕一万,就怕万一,等回了荣州还是去医院看看吧。
打定主意后,程方秋也不多想了,拉着丁玉枝进行最后一次商场扫荡,买够特产和伴手礼后,她又将其中的一些当地特产打包好,去了附近的邮局寄了一份给京市,这才准备回招待所。
“你还有亲戚在京市呢?”丁玉枝看着程方秋,一双眼睛都快闪金光了。
程方秋看得好笑,把刚才买的烤红薯塞了一个给丁玉枝,解释道:“我老公是京市人,公婆他们都在京市。”
“首都啊,我还没去过呢。”丁玉枝啧啧称奇,看着程方秋就跟看块宝一样。
“我也还没去过首都,等到时候去了,给你带特产。”程方秋咬了一口烤红薯,入口即化,软糯香甜,吃了半个只觉得整个身子都暖了起来,简直是冬日必备!
“你也快吃。”
“好。”丁玉枝看着程方秋,在心里默默感叹,这趟沪市来得可真值,让她交到了这么一个好朋友!
两人大包小包回到招待所,刚回到房间没多久,就有人来敲门了。
廖贤勇手里拿着一个精致的木盒子,微微笑道:“程同志,这是我们领导的一点儿小心意,还望您笑纳。”
程方秋的视线落在上面两秒,就收了回来,“不好意思,我跟你们领导素不相识,笑纳不了,你拿回去吧,时间不走了,我们明天还要赶路,就不送您了。”
话毕,她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将门给关上,压根就不给廖贤勇反应的时间。
看着面前紧闭的门,廖贤勇想到领导交代的,如果对方态度强硬,就不要再打扰,顿时歇了再次敲门的心思,捧着沉甸甸的木盒往回走,轻声嘀咕道:“这哪是什么小心意。”
毕竟领导的全部身家都在这儿了。
*
火车哐当哐当超前行驶着,有人归心似箭,有人还在回味在沪市时的所见所闻。
程方秋无疑是前者,想到昨天晚上打电话时周应淮说会提前在火车站接她的话,一颗心顿时像是在滚烫的糖水里滚过似的。
终于可以再见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