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应淮今天穿着白衬衫黑西裤, 下摆全部扎进去,衬得宽肩窄腰,身高腿长, 前几天刚剪短了头发, 此时看上去显得整个人格外板正。
他骨像优越, 鼻梁高挺,下颚线锋利, 俊朗的面容在人群中格外抢眼。
看着他的笑容,程方秋心跳漏了一拍, 唇角也忍不住往上轻扬。
她动作干净利落, 很快便拍完了周应淮这一组, 他们从台阶上走下去, 有相熟的同事没压住心里的好奇, 上前问了一句, “周主管那是你爱人吗?”
他们都是去参加过两人婚宴的,所以对周应淮这位长相出众的另一半印象十分深刻。
“是。”周应淮大大方方承认, 眉眼间全是骄傲自豪。
其他人没有防备地被喂了一嘴狗粮,只觉得牙酸得很,但是嘴里却附和着夸赞道:“你们两夫妻都这么能干,让我们可怎么活啊。”
“我可听说了, 红梦照相馆今年能拿下承包权可不容易。”
“能从几十号摄影师里脱颖而出, 真有本事啊。”
周应淮眼中的笑意越来越深,回头看了一眼在正前方忙碌的程方秋, 心里烫得厉害, 只觉得比自己被夸都还要感到高兴。
经过这一遭,不多时程方秋的大名就传遍了整个机械厂家属院,以前那些因为她出身农村而看不起的人也纷纷改变了想法, 开始想方设法地去小洋楼附近转悠,只为了跟她能打好关系。
这对夫妻可不得了,一个是荣州顶尖摄影师,一个是荣州机械厂技术部门的主管。
这才二十出头,再给几年的光阴简直不敢想他们能爬到哪个位置上。
打好关系总没错!
但可惜的是程方秋这几天都是忙到天黑才回家,根本就没给他们献殷勤的机会,忙完照相馆的事情,又是接设计稿,跟个陀螺似的完全没有多少休息的空隙。
好在付出越多,回报也就越多。
照相馆的奖金和设计稿的分成累积起来,成了一笔不小的财富,而这都是她的小金库,单独在银行开了一个存折存着,周应淮就连问都没问过,还把自己的所有工资都上交,每个月从她这儿领零花钱用。
程方秋算了算,自己在这个年代应该已经算是富婆中的富婆,高兴地找不着北。
她也不再压抑自己,但凡百货商场出现了什么新玩意儿,她都要搬回来“尝尝咸淡”,还给家里一人设计了几件新的冬装。
知道京市那边什么都不缺,比起寻常物件,心意和特色更重要,所以程方秋亲自准备了一些特产,还设计了几件衣服,请金手指裁缝铺的裁缝做了出来,然后一起寄去了京市。
因为不知道周志宏和刘苏荷喜欢什么风格,她选择了中规中矩不出错的中式风格,没想到却大受夸奖,刘苏荷在电话里说她喜欢得不得了,直夸她有心,还问起了他们年后什么时候放假,要不要提前购买去京市的车票。
还有一个多月才过年,厂里和照相馆都还没通知什么时候放假,而且在此之前她要去沪市参加摄影交流大会,所以想了想,就跟刘苏荷说这事不着急。
刘苏荷知道她最近忙,便也没有多提,又聊了其他的就挂了电话。
十二月底,在去沪市之前程方秋带着周应淮和程学峻回了一趟村,特意提着东西去了程晓花的婆家。
程晓花刚刚坐稳胎,才三个多月,小腹还没有彻底显怀,但是隔着毛衣还是能摸到微微凸起的弧度。
程方秋只是摸了两把就收回了手,颇为感叹道:“没想到这么快你就做了母亲了。”
“我自己都没想到。”程晓花也摸了摸自己的肚子,脸上闪过一丝红晕,刚结婚没多久就怀上了,时间快到她都没有做好当母亲的准备。
想到什么,程晓花道:“还没谢谢秋秋姐你给我送的那些好东西呢。”
多亏了那些营养品,她这胎才能坐得那么顺利,对于程方秋,她十分感激。
程方秋摆了摆手,娇嗔她一眼,“跟你秋秋姐客气什么?再说了,这孩子以后还要叫我一声姨姨呢。”
程晓花眼眶有些发红,依偎在程方秋旁边,“你真好。”
“可别哭鼻子,等会儿朱维峰要偷偷骂我欺负他媳妇儿了。”
“他敢!”
两人对视一眼,均噗嗤一声笑了出来。
在程晓花家里吃了午饭后,程方秋几人就离开了。
山村里气温比城里冷了很多,一路上冻得程方秋连话都不想说,只顾着把脸藏进围巾里,埋头往前走,所以自然就忽略了周应淮若有所思的眼神。
回到家后,程方秋几乎是离不开火炉子,晚上睡觉的时候更是整个人都紧紧贴着周应淮这个人形大火炉,甚至还偷偷把冰凉的手脚伸进他的衣服里。
“嘶。”周应淮猝不及防被冻得倒抽一口凉气。
闻言,程方秋心虚一笑,讨好般的在他嘴上亲了亲,撒娇道:“老公,人家好冷。”
周应淮又是好笑又是好气,擒住她的下巴加深了这个吻,只是亲着亲着,气氛就变得不对劲起来,感受到睡衣下摆钻进来的滚烫大掌,程方秋没忍住扭了扭腰。
“乖,等会儿就不冷了。”
他抬手扣住她的后脑勺,另一只手则用力抓揉,唇舌由浅入深,吻得霸道,又凶又狠,像是要将人揉进自己的身体里。
安静的室内响起令人羞赧的水声,暧昧的空气在不断发酵,最后演变成一声声压抑的嘤咛和粗喘。
程方秋屈指抓住他胸前的衣领,想借此缓解冲撞带来的力道,可终究是徒劳。
冷是不冷了,就是有些过于热了,哪儿哪儿都烫。
情到深处时,他抓住她的手十指紧扣放在她的肚子上缓慢地摩挲,她泪眼朦胧,娇滴滴地咬住下唇,脑子晕乎乎的,却能清晰感受到原本平坦的小腹,此时微微凸起了一小块。
意识到那是什么,她原本就染上霞色的脸更加红了,像是冬日绚丽绽放的山茶花。
就在这个时候,周应淮突然咬住她的耳尖,闷声道:“秋秋,我以后会更努力的。”
努力什么?
程方秋眸中闪过一丝迷茫,直到他的手久久不从她的肚子上挪开,她才蓦然明白了过来,不自觉地蜷缩起指尖,愣愣地看着他。
周应淮这是看见她摸了程晓花的肚子,一路上又不说话,所以以为她是在为现在还没怀上孩子而感到落寞?
毕竟程晓花和她几乎是前后脚结的婚。
“你想哪儿去了?”程方秋捧住他的脸,笑得乐不可支。
周应淮顿住,就这么喘着气居高临下地看着她,她只顾着笑,根本不继续解释。
他又不蠢,稍微想一想,就知道自己可能是误会了,俊朗的脸上少见的浮现出一丝窘迫,随后缓缓收回了手,只是刚有所动作,就被她抓住。
程方秋眉眼弯弯,眼角潋滟着诱人的红晕,她娇笑着凑在他耳边吐息,轻声道:“不管怎么样,你越努力,我都越喜欢。”
昏暗的床榻之间,她就像是只勾魂摄魄的女妖精,一点点蚕食着他的理智。
周应淮听着她满含深意的话,喉结滚动,眸色愈发深了些,掐住她的腰,践行她的话。
最后的最后,她拦住他的手,嘟囔了一句:“听说不要立马清洗,把枕头放在腰下面,会更容易怀孕。”
周应淮立马从旁边将自己的枕头抽过来,小心翼翼地垫在她的腰下。
两人抱在一起聊了一会儿,程方秋有些犯困,他便下床穿上衣服,偷偷摸摸地去了厨房接了一盆热水回来,帮两人清洗干净,然后又灌了个热水袋放在她脚下。
等做完这一切,周应淮方才上床抱着她睡了过去。
从村里回省城没两天,程方秋就踏上了前往沪市的火车,这次出行费用全由上头买单,定的票也是连在一起的卧铺。
一行人由文化局的一位主管带队,有什么事情都可以找他。
队伍里基本上全是男的,只有程方秋和主管秘书两个女生,大家都挺关照她们的,给她们安排了最舒适的下铺,还帮忙打水买饭。
主管秘书叫丁玉枝,比程方秋大五岁,从高中毕业就一直在文化局工作,早就混成了老油条,对人三分笑,很快就跟初次见面的摄影师们打成了一片。
程方秋也挺喜欢她的性子的,再加上两人住在一个小隔间,关系自是亲近了不少。
绿皮火车噪音大,人多又避免不了嘈杂,空气不流通,混杂着各种味道,脚臭味,头皮味,食物的味道……
而且火车上的床单被套不知道多久没洗了,灰扑扑的,仔细一看还在边缘处瞧见了一个脚印。
好在她有先见之明,带了两个毯子来,一个铺着当床单,一个裹在身上充当被单。
她在铺毯子的时候,丁玉枝就在旁边帮忙。
“你可真聪明,我咋没想到!”
程方秋笑笑:“我比较认被子,所以走哪儿都带着。”
“下次出差,我也要带。”丁玉枝看了一眼程方秋干净又香喷喷的毯子,又回头看了一眼自己那灰扑扑的被子,叹了口气,“这次只能将就了。”
吃过晚饭后,程方秋和丁玉枝聊了没两句,就觉得有些困了,打了个哈欠,后者立马从她床上起身,让她休息。
这一觉睡得不太安稳,基本上只要停一站,程方秋就会被乘务员拿着喇叭喊出的到站提醒给吵醒。
但好在后面睡熟后,就不会发生这样的情况了,她睡得格外香甜。
从荣州到沪市要两天半的时间,火车上可娱乐的方式不多,程方秋带了两本书,空闲时间就窝在床头看书,或者是画设计稿,等到沪市的时候,她整个人都快被漫长的无聊折磨得快疯了。
但是等下了火车,见到极具时代特色的沪市风光,她又感觉自己活了过来。
比起荣州,沪市可以说是真正意义上的大城市,街道上人们的穿着也洋气讲究多了,虽然整体看上去比不得后世的繁华,但是却别有一番风味。
小轿车在一家招待所停下,来火车站接他们的工作人员介绍道:“此次参与大会的所有人员都住在这里,我们已经帮你们安排好住所,稍加修整,就可以去一楼餐厅用餐了。”
这家招待所足足有六层楼高,占地面积很广,前后院都有小花园,里面的工作人员都穿着统一的服装,说得一口流利的普通话。
丁玉枝在程方秋耳边啧啧称奇:“听说这家招待所是专门招待大领导的,没想到咱们也能跟着沾沾光。”
程方秋颔首,却觉得不意外,毕竟摄影交流大会是全国性质的,沪市作为东道主,如果不好好招待,敷衍行事,传出去可就丢了大丑了。
两人并肩往楼上走去,程方秋站在靠外的位置,还没反应过来,肩膀就被人撞了一下。
“同志,真是不好意思。”
那人火急火燎的,像是有什么急事,但是在察觉到自己不小心撞到人后,却第一时间停下脚步朝着程方秋道歉。
程方秋秀眉轻蹙,揉了揉被撞的有些疼的肩膀,见对方态度良好,又不是故意的,便摇了摇头,表示自己并不追究。
“谢谢。”说完,那人朝着程方秋打了声招呼,就朝着门口大步而去。
程方秋不由好奇地顺着他的身影往前看过去,就透过玻璃窗看见了门外听了一辆小轿车,那人拉开车门,极尽谦卑地将里面的人请了出来。
下车的是一位穿着一身黑色中山装的中年男人,隔得远,程方秋看不太清对方的长相,却只是一眼就猜到对方身份不一般。
可不管是什么大人物都跟她没关系。
正要收回视线,就见对方似乎是朝着她的方向看了过来,两人隔空对视了几秒。
“秋秋你在看什么?”丁玉枝的声音唤回了程方秋的思绪,她摇摇头,抬步上楼,自然就没看见中年男人像是突然反应过来,然后大步朝着门内追过来的一幕。
“曲……曲同志?”想到对方的叮嘱,称呼在嘴边硬生生打了个转。
曲长勋看着空荡荡的楼梯间,抿紧了唇,随后沉声道:“没什么。”
怎么可能是她,不可能。
“我们为你安排的房间在顶层,没有闲杂人等打扰。”
“辛苦了。”
曲长勋跟在招待所经理的身后朝着楼上走去,明明知道不可能,但是视线还是不受控制地朝着四周扫视,妄想证明自己没有看错。
*
招待所条件很不错,程方秋和丁玉枝住一间房,双人床,独立卫浴,房里还有一扇大窗户,能看见后院的花园景色,两个人都十分满意,稍微整理了一下行李,就下楼去吃饭了。
餐食也很丰盛,采取自助的形式,想吃什么自己拿,五湖四海的菜色都有,但是好不容易来了一趟沪市,当然要尝尝当地的特色菜了。
不光她们这么想想,很多人都抱着同一个想法,这就导致这里大排长队。
她们虽然觉得排队浪费时间,很麻烦,但是秉承着来都来了的想法,还是乖乖排着队,可总有人不遵守秩序。
程方秋看着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钻到自己前面的两个人,倏然冷下脸,老虎不发威真当她是病猫啊?
她深深吸了一口气,然后扬声喊道:“这两位同志你们插队是不是不太好啊?”
餐厅内原本有些喧嚣的环境因为她这一嗓子瞬间安静了下来,不少人都朝着他们看了过来。
那两个人也没想到程方秋一个从背影看上去那么柔柔弱弱的小姑娘居然敢在大庭广众之下直接开口戳穿他们插队的事实,顿时感觉脸上挂不住,转头恶狠狠地警告道:“闭嘴!”
可是在看清她的样貌后,脸上的凶狠却顿住了。
老天爷!这是哪儿来的妙丽女郎?
他们刚才在后面瞅了半晌才选定这两个最好惹的女生插队,没曾想居然是个漂亮美艳的小辣椒!
“闭什么嘴?你们插队还不让人说了?”程方秋冷着脸,嫌恶地看着对方眼中的惊艳,继续道:“赶紧上后面排队去。”
“你有什么证据证明我们排队了?女同志你可不要血口喷人。”
“就是,我们一直都排在这儿的。”
这两人就跟逗猫逗狗一样,语气吊儿郎当,显然没把程方秋的话放在眼里,脸皮厚到堪比城墙。
“我看到了,你们就是插队进来的。”丁玉枝气鼓鼓地站出来,指着他们骂道:“你们要不要脸,插队就算了,还倒打一耙。”
“你们两个一看就是一伙的,你的话不可信。”
这死猪不怕开水烫的样子,让程方秋气极反笑,她视线在周围事不关己高高挂起的看客中扫视一圈,最后落在一位欲言又止的人身上。
这种时候最好是拉一个外人站在自己这边,而不是向所有人求助,不然很有可能一个人都不肯帮。
“这位同志,我们一直排在你前面,你肯定看到了,能不能替我们作证?”程方秋正了神色,看着对方的眼睛一字一句地拜托道。
见他犹豫,程方秋将语气放得更软了些,“他插的可不是我们两个的队,也是你的队,咱们难道就看着他欺负人吗?”
那人被程方秋温柔的话语给哄得呐呐开口道:“我作证,他们的确是插队的。”
“我劝你最好别多管闲事!”
两人一听,脸色顿时变了,嗓音压得低沉,再加上他们生得牛高马大的,作证的人不禁往后退了半步。
“这是在威胁人?”程方秋呵呵一笑,余光瞥见一个穿着招待所统一服饰的员工经过,立马眼疾手快地抓住他。
“这位同志,能不能麻烦你把你们经理找过来?这儿有两个插队的欺负我们从外地来参加摄影大会的女同志,我想要个说法!”
“啊?好。”
眼看那名员工走了,程方秋立马指着那两人,“你们可别想走,我倒要看看等会儿经理来了你们还怎么狡辩,这儿这么多双眼睛,我就不信没有人愿意说真话。”
两人见她没有忍气吞声,反而将事情越闹越大,顿时慌了,他们也是从外地来参加摄影交流大会的,要是在这种节骨眼上闹出丑闻,先不说沪市这边,本省的文化局问责下来,也够他们吃一壶的。
“算你走运,我们还有事,就先走了。”
其中一个人说完,拉着另一个人就走了。
“别跑啊,经理还没来呢!”
程方秋作势要上前追,那两人顿时跑得更快了,像是身后有豺狼虎豹在追。
见状,程方秋没意思地撇了撇嘴,回头就发现餐厅里的所有人都目瞪口呆地看着她,几乎是没想到她看上去娇滴滴的,却有如此战斗力。
程方秋没有把那些打量放在眼里,先是冲着刚才愿意作证的人道了声谢,然后就继续若无其事地排队。
“秋秋你可真厉害。”丁玉枝由衷地冲着程方秋竖了个大拇指。
一般女生见到对方长得那么高大壮实,肯定就忍气吞声受了这个委屈了,但是程方秋却是丝毫没有犹豫,直接就是刚,这性子还真虎。
“哎呀,这不是人多嘛,而且还是在招待所这种公共场合,要是没几个人,我比谁都怂。”程方秋俏皮地冲丁玉枝眨了眨眼睛。
在面对比自己强壮的人,要分场合,分地点来做应对措施。
该反抗的时候反抗,该示弱的时候示弱,要是把握不好度,很有可能吃大亏。
听完程方秋的解释,丁玉枝若有所思地点点头,心里对程方秋的好感度蹭蹭往上升。
两人刚选好吃食,就看到那名员工带着经理模样的人过来了。
看清对方的长相,程方秋愣了愣,这不是不久前在楼道里撞了她的人吗?
谢经理看见程方秋也有些惊讶,转而问起了前因后果,她便将事情经过说了出来,没有添油加醋,只是实话实说。
“程同志放心,这事我们招待所一定会给您一个交代的。”
程方秋笑了笑,并没有放在心里,跟谢经理道别后,就跟丁玉枝去了个空位坐下,沪市的菜偏淡,偏甜,而荣州的菜则是偏油,偏辣,二者差异很大,丁玉枝吃不太习惯,但不想浪费粮食,还是全都吃完了。
程方秋倒是吃得很开心,油辣的食物吃多了,偶尔换个口味也是十分不错的。
两人吃完又去花园里逛了逛就回房间了。
本以为谢经理说给个交代的事情是一句托词,没想到这么快就出了结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