会议总是充满冗长的演讲和不切实际的幻想, 会场内人人表情严肃,衣冠整齐,但真正在听的人并不多。
这并不是什么值得代理的会议。
江远丞坐在坐席上, 一边听,一边处理着工作文件。
电脑上,右下角的程序仍在转动, 这是江家内部的解密软件。江临琛的防备心显然极强, U盘里的文件全都加密了,光解密就需要一个小时。当然, 这也方便了他在间隙处理其他的事。
可不知是这会议过于无聊,还是恢复记忆后的后遗症, 他的心神始终有些不宁。他的眼睛不自觉从笔电屏幕中移开, 望向了窗外的风景。
天空一片澄澈,云朵被风拉扯成绵软的轻纱,阳光将他灰色的眼睛映成更浅的, 带着些蓝的眼色。昨晚的触碰仿佛仍然残留在他身上, 使得他垂下眼皮,掩住了眼神,指尖轻轻滑动着触摸区。
江远丞毫无办法沉下心来,只是忍不住地想着她的面容、声音、动作。比他昏迷前, 她更生动了些,也胖了一些,对他……也耐心了些。可是,那样的耐心,会在知道他恢复记忆后就消散的。
他可以假装下去,装久一点,装到很多年以后。
唯一要担心的是, 他太了解她身边围绕的那些人。无论是顾也谢观鹤,还是江临琛陆京择,他们心思毒起来时,并不好对付。昨晚,他在她公寓留宿的事,估计已让他们都清楚他恢复了记忆。他们不会让他保持现在的优势的,只是不知会采取什么样的行动,这令他的神色愈发冰冷。
……明明,她只是他的未婚妻。
他们却要如此不知廉耻。
江远丞垂着眼。
“嗡——”
触控板传来轻微的震动。
江远丞回过神,望向解密出来的视频,一共十五分钟,画质并不清晰。但角度格外很好,几乎完完整整录到了陆京择故意挡刀的一瞬。
江远丞挑起眉,抬手扣上电脑。
……只凭这个视频,陆京择就注定要出局了。
丧家之犬,总是守不住重要的人。
江远丞平静地扫过会场,电光火石间,一个疑惑骤然闯进他的大脑。
这个会议,顾也没有出席……?
如果江临琛有事,陆京择负伤的话,顾也呢?
要调直升机空运东西,也不必亲自看着吧?
几乎一瞬间,江远丞便提起电脑,拿起外套直接离场。一时间,演讲的人和周边的工作人员都有些惊愕,江远丞却无暇顾及这些视线,脚步快到几乎有些踉跄,手杖在地面敲击出冰冷清脆的声音。
一种不妙的预感从他心中缓缓发散,无数个细节在他脑中缠成一团,让他如处在雾气当中,几乎无法拼凑出完整的信息。
江远丞一路走出会场,打开车门,将电脑扔到副驾驶。
他眼神直视前方,顾不上系安全带便踩下油门。引擎启动的一瞬,车子从原地飞驰而去,泥浆与飞石从车轮下滚动溅射,将微风撞碎。
江远丞的手紧攥方向盘,脸色冰冷,薄唇紧抿。
他的手拨着电话,可电话里,一阵阵忙音更如令他如芒在背。
车子横冲直撞,却也速度极快,转瞬间便停留在古堡内部的医疗机构门口。江远丞打开车门,大步流星,差点上几个医护人员,可他全然顾不上。
医疗车被推动者,骨碌碌的声音回响在走廊,紧接着便沉重密集的脚步声覆盖。
江远丞停在一间病房前,抬起手握住扶手,用力按下,门打开的一瞬,空洞洞的风也被裹挟着吹进病房里。
他望见空荡荡的病床,窗户打开,轻纱飘动。
江远丞站定在原地。
他身后,一个医护人员踉踉跄跄地跟上来,“先生,你想干什么?”
江远丞缓慢而僵硬地转头,看向护士,“住在这里的人呢?”
医护人员愣了下,“今早就离开了。”
她没说,对方走得很匆忙,拔下各种枕头就走了。
江远丞闭上眼,他又道:“还有谁来过?”
“没有人。您有什么事吗?”医护人员说完,想了想,又道:“不过夜间的时候似乎打了很长的电话,我查房好几次都没睡,所以印象比较深刻。”
江远丞攥着门把手的手微微颤抖。
随后,他的脸色一点点苍白起来,灰眸越来越沉。
他道谢,转身就走。
江临琛电话打不通,顾也乘飞机离开,陆京择也于早上离开。所谓代理会议,所谓加密的文件……全都是拖延他的时间,他们真正要做的,是合谋将他算计出局。
难怪……难怪谢观鹤坐了一夜,恐怕那个时候,他已经和他们联系过。
速度是取胜的关键。
谢观鹤,比他还要快。
江远丞的神色越来越沉,表情阴郁起来,他望着天空。许久,他再次上了车。即便,他还没完全猜透,他们计谋的全貌,可现在,无论一切是不是陷阱,他都必须找到她。
他再次踩下油门,拿出手机拨打电话。
……皎皎。皎皎。
江远丞脖颈间的脉络痉挛着。
才刚刚想起来,难道,就要这样失去?
太阳缓缓从正中心滑落,冬日的日光总是缺乏,很快,橘色的光辉便沿着云朵一路染到天空上。犹如火焰的夕阳烧尽天空,夕阳下,银行大厦的玻璃也折射出暖融融的光来。
大厦顶楼天台的招待室传来狰狞的声音。
“呕——”
“呕呕呕——”
温之皎扶着窗户,一阵阵恶心的干呕要从喉咙中发出,但任由她发出何等的声音,一旁的谢观鹤都无动于衷。玻璃房招待室里,点心茶水一应俱全。
“咔啦——”
温之皎一把合上窗,跪在沙发上,缩在角落观察谢观鹤。
谢观鹤只是转过头,对她笑了下,“坐了这么久的车,吃点东西吧?”
吃什么,刚刚那个房间里的画,还有他的精神状况,她都怕自己吃东西只是为了给他吃的东西调味。她吓得身体都软了,被他抱到这里,仍无法缓解那种惊悚。
温之皎欲哭无泪地蹭着墙,弓着背,像是进入攻击模式的猫,“不要、你、你离我远点就行!”
“是你想让我证明我的诚意的,”谢观鹤幽幽地叹了口气,脸上仍然是温和的笑意,黑曜石般的眼珠里映出她的面容,他道:“现在却又这么害怕。”
“那不一样!”温之皎背部紧贴墙壁,泪水一颗颗溢了出来,“我没想到你是真的疯子啊,太吓人了,你对我好原来是想吃我……你让我吃东西,也是想把我喂肥是不是?谢观鹤,你是不是现在就要对我动手?我刚刚都看到了,手机都没信号,你就是……”
她泣不成声,仰着头,看他,脆弱得像要凋谢的花朵。
谢观鹤沉默了几秒,才道:“我没有想过吃你,你大可以放心……我没有这样的嗜好。”
即便因为她,他的食欲与情欲早就错乱了,但他知道,他想要什么。
他想要的是,她如从笼中飞下一般,裙摆飞扬。
让他的一切欲望与幻觉,都有了具体的面容。
到底谁在笼中呢?
谢观鹤无端地想。
温之皎还是在哭,抱着手臂,“我才不信,你离我远点,离我远点!”
谢观鹤没有说话,站起身。
他走向玻璃门,道:“我去吹吹风,你吃吧。”
他的动作很干脆,不多时,便只给她留下一个背影。
这座大厦高耸无比,风便也格外大。
温之皎看得见,他如松一般挺拔的身姿,还有被吹起的黑发。她揉了揉眼泪,也感觉到自己经过下去的惊吓,还有长途车程,肚子的确饿了。
她一面警惕地望着谢观鹤,一边开始吃点心。
不多时,她便吃个五分饱。
银行提供的点心实在是甜腻,她吃得有点烦躁,可不得不说,甜食确实也让她的情绪平缓了些。吃完东西,她静静坐在椅子上,漂亮的面容倒影在银色餐叉上,脸上的过敏几乎已看不出痕迹了,只有淡淡的几抹红。
温之皎握住了餐叉,心跳得很快。
她想,他也许没必要骗她。
但是,假如真的有危险,她会需要这个的。
可是,如果无事发生,自己一不小心摔倒了伤到自己怎么办?
温之皎脑子里幻想一个接着一个,谢观鹤的声音却打断了她的思绪:“只是在挑选工具时就犹豫,真正动手的时候,你会下不了手。”
她吓了一跳,餐刀落在盘上,发出叮当声。
温之皎望过去是,谢观鹤站在玻璃门前,对她笑了下,语气一如既往地平静,“而且,餐刀不一定致命,选择枪更好。”
“……你,你——!”温之皎气得说不出话,“畜生!混蛋!你以为我不敢吗?”
谢观鹤只是笑,道:“趁着夕阳没落,一起看看风景吧。”
“不要,我只想回去,我想离你远点。”
温之皎抱着手臂,转过身,气呼呼的。可想了想,又怕危险似的,把背部转回餐桌,正对着谢观鹤,眼神警惕。
谢观鹤沉吟几秒,道:“你陪我看一会儿,我就送你回去。”
温之皎咬着唇,十分不情愿。
可想了想,这样耗着也不是事,只好起身。
刚一走出去,她便被风刮了一脸,可下一刻,她便被搂入一个白奇楠香的怀抱中。她愣了愣,可紧接着,谢观鹤的手就从她背后揽过,连带着他的大衣都将她包裹住,背后则是他炽热的温度。
温之皎尖叫一声,“干嘛!放、放、放开我!”
谢观鹤却将下颌枕在她肩膀上,话音很轻,“风很大。”
“那也不要你!你离我远点,我跟你说,我报警了!”
温之皎起了一身鸡皮疙瘩,她真怕他从她背后抱着抱着就一口把她血管咬了吸血。
谢观鹤却只是抱着她,轻轻晃了晃。
他没有说话,可她却怪异地感受到了他的央求。
温之皎拧过头,看着他,皱眉,“你发誓,你发誓你不会把我做成饭!”
谢观鹤黑眸弯弯,却没说话,“我发誓。”
他又道:“我谢观鹤,不会对温之皎采用任何烹饪手法,也不会把她当成菜肴享用。”
明明是几近幼稚的保证,但他却说得一丝不苟,神情认真。温之皎这才半信半疑,却仍然有些抵触,抱怨道:“都怪你,把我心情都毁掉了。”
她想了想,又道:“别人都会比之前更可爱一点。”
谢观鹤闻言,只是道:“你和他们都跳过舞。”
温之皎几乎没懂这话的关系,茫然起来,“什么跳舞,你真的还正常吗?”
她又四处看了看,“还是你的幻觉在跳舞?”
“江临琛生日宴那天。”谢观鹤顿了下,话音很低,“江临琛,顾也,连温随都。”
温之皎:“……都过去多久了?还有,你该松开我了!”
她伸手,扯着谢观鹤横亘在她腰间的手。
谢观鹤似乎褪去了平静的伪装,变得格外黏腻起来。
但是,他褪去伪装后实在吓人,她才没办法接受。
温之皎低着脑袋,红滟滟的唇翘着,认真地抠着他的手。可下一刻,他却松开了束缚,一把抓着她的手,用力一拽,她便被拽得在他怀里打了个旋儿,两手撑在他胸口。
她眨了眨眼,水润的眼睛圆溜溜的,身体有些颤,“你想干什么?”
谢观鹤垂下眼,神情认真,“我教过你画画,钓鱼,作为交换,教我跳舞吧。”
“……不要,你放开我,我现在——”温之皎咬着唇,五官皱着,“我现在很烦。”
她把“怕”字咽下去,因为她觉得有点丢人。
可如今,她仍是感觉那四面八方的腥锈味道仍在鼻尖。犹如鬼魂,亦如一种云雾,飘散在他与她的周身,那样的惊惧使得她如今身体仍是飘飘荡荡的,对他的恐惧与抵触一层层覆在身上。
谢观鹤却没说话,认真地扶着她的腰,一手搭在她肩上。他的手指有些冷,她敏锐感觉到他的睫毛在颤动,像湖面泛开的涟漪。
温之皎烦躁地拍开他扶在腰间的声,“啪”声清脆。
谢观鹤怔了几秒,黑眸凝住她。
温之皎却重新扶起他的手,“笨蛋,姿势错了。”
谢观鹤唇动了动,最后笑起来,“好严格。”
“先说好,你如果想用你的变态和精神病威胁我订婚,我是不会答应的。”温之皎偏开脸,不太敢看他,显然还有些心悸,又道:“还有,跳完舞就送我回去,我不要跟你待在一起了,我讨厌你。”
温之皎一边说着,一边却带着他的身体,后退又前进。她带着些为难的意思,挑起了探戈,他显然有些措手不及,被她连踩了许多脚,向来淡然自若的脸上也有了些苦恼。
“不是这样,你动作好僵硬!”温之皎握着他的手,舞动起来,每一脚都踩在夕阳的余晖下,“不是这样的,舞步错了,起开,起开!你是猪吗,笨死了!”
她的教学很有些报复的意思,短短几分钟,就把他骂得狗血淋头。但他似乎很受教的样子,并没有顶嘴,只是专注地扶着她的腰,紧握她的手,试图配合她的舞步。
天台的风吹乱她蓬松的卷发,他与她脸的距离极近,她的发丝也吹拂过他的下颌。她的身体晃动着,裙摆掠过他的西装裤,腿与腿不时擦过,呼出来的半透明雾气也黏腻在他们的脸上。她的脸颊慢慢因运动而潮红起来,有了湿漉漉的水汽,那水汽似乎又逸散到他淡漠的眼珠中,在眼尾蒸出些红来。
没有伴奏,但呼呼的风声却也像是乐曲。并没有舞台,但大片大片橙红色的夕阳却遍撒落在他们身上,让他们的脸与发丝都有着玫瑰色的光泽,在生涩的舞步当中,他低下头,唇掠过她的额头。
温之皎立刻用指甲抠他手背,“干什么!”
谢观鹤低头,平静道:“情不自禁。”
“我管你,你给我忍住,不然我不教你了。”温之皎抱怨起来,步伐不停,“我告诉你,你现在做什么都弥补不了你给我的伤害。”
谢观鹤笑起来,踩着舞步,她在他怀里旋转,发丝里逸散出玫瑰的香味。
他道:“我还没有正式求婚。”
温之皎从他的怀抱里旋出,侧步,勾住他的腿,眼神灼灼,“是,在求婚前就先送我一个惊吓的礼物,你简直无耻,坏种,王八蛋!”
在舞蹈之中,她张扬灿烂的光芒没有丝毫隐藏。
紧接着是长步,她紧贴着他的胸膛,两人跨着极大的步伐侧走。一时间,两具身体紧贴,温度互相侵袭,他心跳的声音有力而健壮。
“那不是礼物。”谢观鹤搂着她的腰,她勾住他的腿,他顷刻旋转,她的发丝飞扬起来。他低头,将她放下,道:“那是应你的要求,展现出我的恐怖。”
温之皎笑起来,她有些喘,脸上有了绯红的薄汗,“是什么我都不稀罕。”
谢观鹤再次搂住她的腰部,道:“为什么不试着看一看呢?”
他用着近乎诱骗的语调。
温之皎嗤笑,可下一刻,谢观鹤却扶着她的腰,抬起腿勾住她的腿,带着她再次旋转起来。温之皎惊愕中也连忙跟上舞步,两人互相勾腿旋转,恍如一种试探。
“你……会跳舞?”她神情诧异,指责道:“你居然骗我,骗子!”
谢观唇弯着,对她的责骂一律承受。
温之皎的舞步没有停,眼里的光也如火焰一般燃烧着。
谢观鹤的目光紧紧锁住她,光洁的额头有了些汗水,眼神深邃。一曲探戈终于到尾声,他扶着她的腰部带着她,她降低身位,腿勾住他的腿下腰,他也倾身,逼近她的脸颊,腿紧紧贴着她的腿,温热而挺直的腿挨挤又支撑着她。
两人保持着这样危险却又平衡的姿势,犹如谢幕的演员,定格在这一动作中。
谢观鹤的发丝垂落,凝视她那双惨若太阳的眼睛。
他道:“如果,我的求婚礼物是自由呢?”
谢观鹤话音落下的一瞬,一阵狂风骤然侵袭过来,同时也伴随着巨大的轰鸣声。她仰头,便望见橘红色的天空上,一辆直升机在远处盘旋,由远及近。
温之皎的瞳孔骤然放大,看向他,“为什么?”
谢观鹤道:“当风筝左右犹豫时,放手了,就知道要飞去哪里了。”
他重复了带她放风筝时说的话。
“你觉得,让我离开你们一阵子,我就会选你了?”温之皎眼睛眯起来,唇也弯着,夕阳光犹如火焰,从她的黑漆漆的眼睛中跳荡着,一闪而过。她没等谢观鹤回话,便又道:“还是,你只是想把我藏起来?”
谢观鹤扶着她起身,俯身,抬起手梳理她的发丝。
他道:“藏住你最好的方法,就是让你自由。”
谢观鹤的手指触了下她脸上淡淡的痕迹,轻声道:“还难受吗?”
温之皎没回话,拍开他的手,站在他面前,眼睛的光芒越来越盛。她歪着头,仔仔细细看着他,好一会儿,她笑了,抚掌道:“啊,我知道了……原来是这样……”
她的话有些颠三倒四,又抬起手,手指从他的脖颈滑落到胸膛,掌心贴在他的胸口。
狂风大作,螺旋桨的声音越来越大,被割裂的风一缕缕打在他们身上。
“你,是不是害怕了?因为你发现,我不怕江远丞了,还和他住了一个晚上,是不是?”温之皎望着他,眼睛里闪烁着恶意,“你怕,我和他旧情复燃,你还怕,我又再一次和他订婚,对吧?”
她仰着头,风将她的头发吹得像凌乱的海藻,却也像是一条条蓬勃的蛇。她注视着他,像是望见猎物,又像是发现了新奇的事,话音压着亢奋,“说是给我自由,让我自由,其实,是因为你不得不这么选呀,因为你现在,已经不是我的最优选择啦,所以,你才不得不放我走啊?”
温之皎凝视着他,感受着他的心跳,笑得更张扬,“你的心脏怎么这么快,被我猜到了?”
明明刚刚,还因为那些画,那些他的过往而畏缩恐惧。但这个瞬间,她却已经捕捉到了关键,亢奋地进攻他。
——这正是他想要的
谢观鹤无法动弹,就这样被她注视着,血液在他周身鼓动。他抬起手,将她按着自己胸口的,更用力地按下去,夕阳将他的唇染得血红,黑色的眼睛也映出流动的光来。
他道:“没有错。”
他继续道:“你抓到我的弱点了。”
谢观鹤低下头,亲吻她的额头,“我让人安排了新身份,新城市,新证件。这些都没有经过我的手,连我也不知道,你最终会在哪里。喜欢吗?”
“原来,你很会讨我开心嘛。”温之皎笑得前仰后伏,眉毛高高挑着,“现在我觉得你有意思多了,怎么办,我马上要走了。”
“很荣幸。”谢观鹤又道:“不怎么办,我会尽力找到你。”
“搞半天,还是躲猫猫啊。”温之皎抬起手,手指划过他的脸,“嗯,不过也好,我真的想回国了,也想好好度假了。”
她说这话时,是苦恼的语气,可眼睛里却有着愉快的光。
就好像,她找到了一种新的游戏似的。
温之皎道:“谁会第一个找到我呢?”
谢观鹤道:“奖励是什么呢?”
温之皎认真道:“也许是憎恨,也许是开心。”
她歪着头,眼里有着狡黠,“看我心情。”
“无论怎么样,”谢观鹤笑起来,道:“我会尽力第一个找到我的未婚妻的。”
“那,如果有人在路上就拦截我怎么办?”
温之皎问。
谢观鹤挑眉,看着她,“你会有办法的,不是吗?”
温之皎眼睛弯了起来,抬起手。
她道:“下跪吧。”
谢观鹤单膝跪下,握着她的手,将自己手腕的红色流珠摘下,缓慢地缠绕在她的手上。他仰头看着她,道:“我想,你也许不喜欢戒指。”
温之皎抬起手,望了望那串如血的流珠,上面仍有他的体温,仿佛是他的血滋养着她的手腕似的。她点点头,看了又看,“我喜欢这个,好看。”
谢观鹤没有回答,只是站起身,望了望远处的天空。
温之皎眼里的笑意一点点蔓延到脸上,她道:“你现在变得好玩了,可我们就要分别了。”
她抬起手,又道:“如果,我在新的地方爱上别的人了怎么办?”
谢观鹤的唇弯着,红得像血。
他道:“那也许我真的会试试……吃人。”
他一本正经道:“毕竟,吃什么,补什么。”
温之皎抖了抖,也笑起来,“疯子。”
盘旋的飞机也在这时缓缓悬停在大厦上方,螺旋桨的轰鸣声极大,狂风将他们的发丝尽数吹起。
谢观鹤吻了吻她的额头。
随后,他的吻一路从额头落到脸颊。
他道:“去吧。”
谢观鹤松开怀抱,拿起天台角落的书包,放在她的手里。
温之皎愣了下,却也眨了眨眼,一转身抱着他亲了一口。
她道:“真贴心啊。”
谢观鹤有些惊愕,慢慢的,眼睛里有了笑。
他想要再拥她,她却已经转过身,大步跑向飞机。海藻一般浓密卷发的发丝随风飘扬,她的裙摆也飞扬起来,书包被她背在身上,一跳一跳。
温之皎跑到飞机下,舱门打开。
顾也坐在座位上,狭长的眼睛里满是笑意。
他喊道:“尾号多少?”
温之皎仰着头,笑眯眯地喊:“3098!”
顾也大笑起来,扶梯被缓缓放下。
温之皎连忙爬上扶梯,上到一半,顾也便扶着她的腰部,将她一把提到飞机上。舱门唰啦合上,她靠着窗向下看,谢观鹤还站在原地,一动没动。
下一秒,一个温热的怀抱便从她身后揽住她。
“都上了我的飞机了,怎么还看别人啊。”顾也话音幽怨,下颌却贴在她的肩膀上,用脸蹭她,“你可不知道我忙前忙后多久了。”
温之皎被他抱得浑身发热,扭动着身体,道:“好啦好啦,真粘人啊你。”
她又转过身,一脸期待,“我们去哪里啊?”
“越过国境线,去邻国的机场,转乘飞机。”顾也笑眯眯的,“真坐直升机回国,那得累死你。”
他用手捏了捏她手臂上的肉,却又握住她手腕,“哎呀,这流珠都戴上了,又让他得逞了。”
“那怎么办,都是他威胁我的。”温之皎眨着眼,道:“不答应,他就不让我走了。”
“我看,分明是撒谎。”顾也却掐她脸上的肉,“你要是不愿意,他能怎么办呢?不让你走?”
温之皎昂着脑袋,不看他,又道:“就是他骗我,你看,他还说给我新身份,谁都不知道我在哪儿,结果,你都要送我回去了。”
顾也把她送回去,感觉都不需要多久就能摸出她所谓的新身份了。
他摸出来,不就相当于谢观鹤摸出来了。
果然,这帮人只会耍心机。
温之皎不爽地想。
“哟,搞了新证件呢?”顾也笑眯眯的,道:“不过真误会了,我也不知道,但我呢,我会一直陪你回国带你玩一阵子。不然,你回国一下飞机就会被堵,信不信?”
温之皎愣了下,“啊?什么意思?”
“意思是……所有人都同意了洗牌。”顾也唇角勾起,眼里有着笑,“除了极个别占优势的人。”
他的手臂环住她的腰部,脸又贴住她的脸,像动物似的互相蹭着皮毛。他的话音带着热气,洒在她脸上,斜睨着她,“也不知道是我们皎皎厉害,轻易地让局势失衡 ,还是咱们前夫哥厉害,重回版本t0,害得大家都不得不团结。”
温之皎眼睛圆溜溜的,一脸懵懂,“啊那怎么办?”
她又道:“洗什么牌,你到底在说什么?”
顾也挑起眉头,昳丽的脸上显出几分艳气来。
他又道:“没关系,我会帮你的。”
他话音又轻又愉快,“你把你那书包给我吧,我帮你整理。”
温之皎立刻抱住书包,道:“不要。你肯定想偷看里面有什么。”
“你看,这不是很聪明,知道要保护好包包里的东西么?”顾也眼里有着精光,“怎么刚刚还装听不懂呢。”
温之皎才不说话,转过头去。
飞机升得格外高,她望着袅袅的云雾,心情一片畅快。
她道:“都飞到半空了,肯定不会有人拦了。”
“高兴得太早了。”顾也将脑袋靠在她肩上,闭着眼,“还没到时候呢。”
温之皎只是紧紧抱着书包,用脑袋撞了撞他脑袋,“你不是说了,会帮我吗?”
“是啊,但万一,对方很凶狠的话,我也不能拼了命啊。”
顾也说得很认真,一副随时准备投降的样子,“万一动枪动刀的,我肯定是要跑的,爱情诚可贵,生命价更高。”
温之皎“哼”了声,用手掐他的脸。
顾也便睁开眼,笑吟吟的。
他继续道:“主要是奖励还不够。”
他指了指嘴,“亲这里。”
温之皎眼睛转了下,竟真的凑过脸去。
顾也便有些惊愕,睁大眼,下一秒,她张开嘴,咬了口他的脸。顾也脸狰狞几秒,却笑起来,也张开嘴咬了口她的脸。
“啊啊啊混蛋!”温之皎立刻捂着自己的脸,“你怎么能咬我!”
顾也的唇湿而红润,眸光流转,“只许皎皎放火,不许顾也点灯。你,坏。”
“神经啊!”温之皎听他说话就想笑,掐了他一下,却也有些疲倦似的,靠在他肩头,道:“嗯,好累啊,真想一觉醒来,我就过上新生活了。”
顾也脑袋靠她脑袋,两个人的脑袋互相挤对方。
顾也道:“不然别玩什么你追我赶了,你直接跟我走吧。”
“干什么?”温之皎警惕起来,“你不会是想算计我吧!”
顾也幽怨道:“做梦都想,但可惜现实不允许。”
要怪,也只能怪有些人太会制衡了。
不然他当然会卷人跑路。
不过,和她能没人打扰共处一阵子,就不错了。他相信,他能很快就比其他人就先套出来她的新身份和目的地,到时候,那优势无论如何比其他人大多了。
尤其是,在国内各个机场守株待兔的江临琛。
顾也笑得像偷吃的狐狸,抱着温之皎一个劲儿地亲。
温之皎则抱着书包,被他一阵尖叫。
直升机飞行了近四个小时,终于抵达邻国机场。
机场很大,有专门的私人飞机跑道。
此时正值凌晨,他们刚从直升机上下来,便被寒风吹得一阵发抖。私人飞机区在另一个区域,他们需要跨越大半个机场,当他们刚走出航站楼的一瞬,后方传来了一道喊声。
“皎皎,皎皎!”
温之皎一怔,转过头。
下一秒,她望见了江远丞。
他站在不远处,身形依旧挺拔,但此刻却显得有些狼狈。他的头发被风吹得凌乱不堪,发丝散落在额前,遮住了他灰色的眼眸,额头上沁出细密的汗珠,顺着棱角分明的下颌滑落,滴在他微微敞开的衬衫领口上。
他的西装不再像往常那样一丝不苟,外套的衣角被风吹得翻起,袖口也皱巴巴地卷到了手肘处,露出结实的小臂。他紧握着手杖,薄唇干涸,发丝上有几缕已结了白色的霜。
江远丞身后跟着几个人,他的眼神锐利极了,唇颤动着,只能发出气流的声音,“不——不——要——”
不要走,不要让他得而复失。
好不容易,他才将她找回,不要不见……
经过一整天的寻找与调度,他的力气都要被抽干了,走向他们时,脚步格外踉跄。但下一刻,一片人从机场里四散而出。
他们的速度极快,几乎一瞬,便已成为人墙,阻隔了他与她。
温之皎被这接二连三的事弄得有些茫然,看向顾也,“你的——”
“不是。”顾也笑道:“能调来这么多人,不是一时半会儿能做的。”
温之皎正要说话,但一个身影却缓缓走出。他穿着大衣,衣服裁利落而考究,衣摆随着寒风微微摆动,仿佛在无声地宣告他的到来。大衣内是一件衬衫,贴合着他的身形,勾勒出宽阔的肩膀和劲瘦的腰线,显得既冷峻又充满力量。
——是陆京择。
他似乎等待已久,眼神里有些散漫。
陆京择转头看了眼温之皎,道:“等我。”
顾也拉着温之皎就往私人飞机走,温之皎还有些懵,便已经被他一路带向登机梯了。露天机场的风又湿又冷,她听见身后是江远丞的声音,沙哑而又狼狈。
“皎皎,皎皎,皎皎……”
“不要不理我……”
他一声声喊着,最后一句话,几乎有了些凄厉。
顾也攥紧她的手,道:“不要回头。”
他顿了下,道:“听说回了头,就永远留在冥界的神话故事么?”
温之皎没有说话,她只是望着天空。
天空的眼色一片漆黑,在漆黑之中,却又透着些苍青色。凌晨时分,连星星也未曾闪烁,她笑了笑,看向顾也,“如果,他能突破陆京择的重围来找我,我就见他。”
顾也愣了下,“什么?”
温之皎笑眯眯道:“我不会回头,但有人要到我面前来,我为什么不见呢?”
“很有道理。”顾也也笑起来,道:“可是,陆京择不会让他过来的。就像,当年,江远丞也不会让他去见你,不是吗?”
温之皎一本正经点头,“如果他不能来,就是他没用,这不是正常的吗?”
顾也抬起手,就揉搓她的卷发,话音带着快乐,“皎皎,坏一分钟也很厉害了。”
“讨厌!”温之皎气得拍他手,“不要弄我头发!”
他们登上了私人飞机。
驾驶员并未就位,他们还需要等一会儿。
温之皎触摸着窗玻璃,从玻璃中,窥见了自己的脸。
也望见,远处,乌泱泱的人散去。
陆京择单独面对江远丞。
他的背影在暗夜中格外冰冷。
陆京择望着江远丞,神情冷淡,望着面前近乎狼狈的江远丞。仿佛又回到了当年,只是两人立场调换,如今苦苦央求的人换了。
从发现他们不在了,再到推测调查,找到这里。江远丞已经算是格外厉害了,只可惜,敌不过人多势众。
江远丞紧紧攥着手杖,望着陆京择,“让开。”
“她不想见你,她已经要去过没有你的生活了。”陆京择笑了笑,道:“真可惜,她就在不远处,但你见不到她了。”
这是江远丞曾说过的话,如今,已奉还了。
江远丞灰眸之中满是阴沉,凝视着陆京择。
“滚开。”陆京择却已经从口袋里掏出了枪,抵住他,很有几分不耐,“你以为你扳回一成了,但在自由面前,你要是拦住他,恐怕你挣到的可都要失去了。”
江远丞的唇动了下,望向他,“总比有些人,手都伤了,却偷鸡不成蚀把米好。”
陆京择笑笑,“随你怎么说。”
江远丞闭上眼,听见心跳在耳边的轰鸣声,许久,他从口袋里拿出一个u盘。他道:“这是运动馆里的监控,让我进去见她一面,我就销毁它。”
“江临琛居然还留了这一手。”陆京择挑起眉头,眼睫垂落下来,似乎在思考。随后,他望向江远丞,道:“可这又有什么用?你也许一辈子都见不到她了,何况交给她。当然,你也可以让江临琛交给她,可是……你觉得她会不会信呢?”
江远丞喉结滑动了下,恨意几乎让他想要出手。可他知道,如今,主动权又回到了陆京择手上。
陆京择笑了笑,道:“你要不要赌一把?”
他从口袋里掏出了个硬币,“比起赌场那些项目,我喜欢干脆简单的,猜正反。”
“猜对了,你销毁证据,绝口不提击剑的事,我就让你进去。”陆京择手指一动,银币在他指尖便流动起来,额前黑发被风吹动,眼珠淡漠散漫,“猜错了,同样销毁证据,但你也要即可离开。”
分明,陆京择才是现在最容易按死出局的人。
但他此刻却一副游刃有余的样子,吃定江远丞必然会接受这样的条款。
江远丞望向远处的飞机,它隐没在暗色之中,机场的灯光冷极了。他的头一阵阵痛,他奔波不停,一天水米未进,几乎只能靠着毅力强撑。
他道:“我答应你。”
陆京择笑起来,拇指顶起硬币,“叮”声响起,硬币纷飞,银色的光芒从他们的眼中掠过,也从在他们脸上映出圆圆的冷光。
他用右手手背接住,左手盖住硬币,道:“猜吧。”
江远丞凝视着陆京择的手,也凝视着他手背的伤疤。几秒后,他灰色的眼睛望向他,那张阴鸷深邃的脸愈发幽深。
他道:“反面。”
陆京择抬起手。
——反面。
陆京择笑了下,“运气不错啊。”
他黑色的眼珠扫过江远丞,却道:“现在,销毁吧。”
他的笑里仍是冷而阴毒的,“销毁后,也许我会反悔,也许我不会。”
陆京择话音落下的一瞬,江远丞却在一瞬间用拐杖抵住他的肩膀,另一只手将他腰间的枪拔出。下一秒,枪在他手里打了个旋,他将u盘仍在地上。
“砰——”
一声枪响过后。
u盘在地上化作一团焦糊的东西。
江远丞拎着枪,看着陆京择。
陆京择接过枪,眯着眼,侧过身。
江远丞攥着手杖,指尖苍白,越过他,走向飞机。陆京择没有跟着,只是站着,唇边有着很淡的笑。
一切都归零了。
天秤仍是平衡的。
而他相信,他的砝码可以重新累积。
飞机里的暖气暖融融的,温之皎有些困倦时,却望见不远处,一个身影略显蹒跚地走过来。她有些惊愕,又笑了起来,望向顾也。
顾也“嘶”了一声,“还好要削了,这英雄强得离谱啊。”
温之皎才懒得听他的怪话,站起身,要下飞机。
可顾也却一把拉住她,道:“你不怕有诈吗?万一他直接空降一个团把你掳走关起来,怎么办?”
温之皎抽出手,掐了掐他的脸,却没有说话。她下了飞机,江远丞几乎是踉跄着跑过来,一把拥住她。
江远丞像是从冰窖里被挖出来似的,浑身冰冷。他的脸贴着她的脸,胡乱地蹭,话音有些仓促,“不要走,不要离开我……皎皎,我做错了,不要消失……不要不理我,不要让我——”
“你恢复记忆了?”
温之皎道。
一瞬间,江远丞冰冷的身体更为冰冷。
他的动作僵硬,大脑混乱。
没有办法,他不知道怎么办了。
她要去哪里?她要扔下他了?
她选择了顾也?还是谢观鹤?
到底一切都……
混乱地思绪攻击者江远丞。
温之皎推开他的怀抱,他的空虚便骤然袭来,只是站在她面前,低着头。他的眼睛里格外亮,一两颗泪珠落了下来,恐惧支配他的大脑,不安充斥周身。
江远丞抬起手,想要拉住她的手臂,所有疯狂的思绪都在要分别的时刻浮现。他道:“温之皎,我绝对不会允许你——我——”
他几近癫狂的话语即将吐出,破坏欲也蓄势待发,可偏偏,他却望见她笑了起来。她唇弯着,眼睛里有着流光,“找我吧。”
江远丞的瞳孔扩散又缩小,唇动了动,“什么?”
温之皎道:“就像以前一样。”
她摸了摸他的脸,道:“只要你找到我,我就原谅你。”
江远丞的眼睛里有了火焰一般的光,零零星星,下一秒,却又望见她手上殷红的流珠。他那点光黯淡了些,可很快又亮起,他握住她的手。
他道:“我……会找到你的。”
他又道:“我会第一个找到你的。”
他最后道:“在哪里,都会找到你。”
温之皎拍拍他的脸。
江远丞的眼睛愈发的红,脖颈颤动着,她的手缓缓抽离。他越攥越紧,可还是没能留住她的手,他便只要在她的手背上吻了吻。
随后,他转过身,向外走。
即便每走几步,他都要回头看她,明明高大健壮,又一副阴冷矜贵的脸,这样走走停停的样子,却像只要被寄养的狗。
温之皎越看越觉得好笑,而陆京择,已经向她走来了。
看来,她今天还得当一会儿精神抚慰猫。
她气呼呼地想。
江远丞掠过陆京择时,步伐已经从容了许多。陆京择望了他一眼,他也回望,两人眼神中几乎都是不加掩藏的怨毒与阴郁。
两秒的对视后,他们擦肩。
陆京择走到温之皎身前,轻轻叹了口气,将脖颈上的围巾摘下,套在她脖颈上。温之皎愣了下,“干嘛,我不冷!”
可陆京择不由分说,就把她脖颈和大半张脸缠住。
他低头,像是抱怨,又像是无奈,只是抬起手。
他的左手,伤疤格外新鲜,表情冷冷的,黑色的眼珠却垂落。
温之皎很快读出了他的意思,眨了眨眼,“他非要见我,我有什么办法?”
“是。”陆京择点头,“同住公寓也没办法,让他留宿也没办法。”
他一把抱住她,额头抵着她的头,“皎皎,手好疼,手指都动不了了。”
温之皎抬起手,戳他的脸,“不要装可怜。”
陆京择吻了下她的鼻尖,“就算我帮你拦住想要阻止你自由的坏人,你也不可怜我吗?”
“没有你,我也能让他走。”
温之皎这么说。
陆京择沉默了几秒,黑眸望着她,“皎皎,让我送你回国。”
他这么说的时候,眼中的侵略性几乎抵挡不住。
温之皎十分确定,这一刻,他绝对已经生出了其他的心思。
“嘘。”温之皎笑眯眯的,一把捂住他的嘴,她踮起脚,看着他,“如果,你第一个找到我,我就原谅你。”
陆京择的眉头动了动。
温之皎又道:“所以,不要拦着我。”
陆京择移开视线,道:“你在敷衍我。”
“那怎么办?”温之皎的手指摸了摸他的脸,叹了口气,“这些天,被我生气地对待,心里很不好受吧?”
她又道:“可是,我就是很难消气啊。”
陆京择:“……”
他闭上眼,道:“好。”
陆京择睁开眼,望向她,垂着眼,却突然一个用力抱住温之皎。温之皎吓了一跳,眼睛睁大,可他却抱着她的腰部旋转了几圈,她吓得蹬腿。
几声尖叫在夜空中格外嘹亮。
陆京择低头,亲吻她的鼻尖,话音冰冷却也黏腻。
他道:“下一次见面,想吃什么呢?”
温之皎笑了起来,道:“我要吃鱼。”
陆京择道:“好。”
许久,他才愿意放下她。
陆京择后退了几步,却没有离开。
他的视线落在她手腕的红色流珠处,眯着眼,又收回视线。
温之皎上了飞机。
顾也收起膝盖的杂志,支着脸,“都告别完了吧?”
“嗯……是不是还有江临琛?”
温之皎思考起来。
“不用,他在回国路上了。”顾也伸手,“来,让我抱会儿。”
温之皎不情愿,可他一身后,便把她拉到膝盖上,将整个身体都埋在她脖颈里。他嗅着她脖颈的香气,轻声道:“想去哪里玩?想玩什么?”
他的发丝蹭得她痒痒的,她没忍住笑起来。
她用手缠着他的发丝,道:“嗯,想玩捉迷藏。”
顾也挑眉,“这不是正在玩吗?”
温之皎还是扯他头发,扯得他嗷嗷叫。
顾也咬住她的唇,探舌进去,手从腰际一路摩挲。很快,他压在她身上,她的手抓着他的发丝。
“皎皎,如果,我第一个找到你——”
“我跟你一起玩?”
“不,如果我第一个找到你,我就求婚。”
“……啊?可是我已经——”
“没事,你把谢观鹤甩了就行。”
“……为什么不是现在?”
“我要狡猾地留下悬念,这样,就算我不是第一个找到你,你也会记住这件事。”
“你好神经啊!”
……
他们的对话渐渐混在浓稠的氛围之中,只剩下交织的喘息。
飞机在跑道上滑动起来,速度越来越快,最终一路飞到天际。窗外是一片黑暗,机舱内部,确实柔和华丽,又隐秘的昏黄色。
天空的暗色缓缓褪去,有了灿灿的阳光。
从L国回国,两天的行程被他们半是玩半是转机,折腾到四天。
当顾也终于和她全副武装地降落在一个略显破旧的小型机场时,温之皎终于松了口气,拉下口罩,“天哪,坐飞机做得好累啊,我再也不要——”
她话没说完,顾也便一把将她口罩拉上。
做完,他还探头探脑,“小心被江临琛发现。”
“可是都这么偏远的城市了,他还能发现吗?”
温之皎很费解。
“江临琛那脑子,也就在你面前是生锈的。”顾也这么说着,却又道:“你先在洗手间待着,我去大厅探一探,没问题的话我们再走。”
温之皎还说话,就被顾也一把推进洗手间。
她无比郁闷,又觉得很有些刺激。
逃亡真的好有意思!
她在洗手间马桶坐着,拿出手机准备看小说。
可刚打开手机,一条推送便浮现在眼前。
【国宝级国画大师季忠平即将于D市玉衡山开班授课,小班教学,为期三个月,且请到业内明星艺术家助阵,价格高昂引发争议,网友戏称:花钱买的是人脉!】
温之皎盯着这条新闻左看右看,眉毛一会儿高一会儿低。
她又点开了几张图,随后,眼睛缓缓睁大。
机场外,顾也扫了一圈,眼看没发现不对,便转身走向洗手间。可刚走几步,一道柔和的声音便响起,“顾总,好久不见。”
顾也:“……”
他一转头,果然望见一张儒雅俊美的脸,微笑着看他。
服了,这也能找到?
顾也心中有些烦躁,却也笑吟吟道:“江总,哦不,现在要叫江教授了,您还真是无处不在啊?”
“是啊,我也纳闷,怎么哪儿都能见到你?”
江临琛也笑,可实现却在他周围逡巡着。
他道:“皎皎呢?”
“这我就听不懂了,我和她,前几天就分开了。”顾也抱着手臂,“江总是想太多了吧?我上个厕所你都要怀疑。”
江临琛挑眉,转过身。
下一刻,一个女人起身走过来。
顾也挑起眉,“这是什么意思?”
江临琛笑笑,道:“我的下属去洗手间,你也管?”
顾也老神在在,却只是笑,垂着眼,“当然不会管,你们自便。”
他话音刚落,便一把抓住江临琛的领口,一拳打了过去。
江临琛迅速反应过来,一把抓住顾也的手臂,一用力就要过肩摔,语气却急促起来,“快去!”
下属闻言,立刻冲进洗手间。
顾也挣脱开江临琛的抓握,抬起腿扫他下盘,可江临琛却已拉开距离,抬起手要制住他的手臂。在两人几乎扭打在一起,江临琛领带被拽松,扣子拽掉,而顾也的墨镜口罩也掉了一地时,下属从洗手间走了出来。
她蹙眉,话音认真道:“里面没有人。”
一时间,顾也与江临琛都顿住了动作,同时冲进洗手间。
每个隔间门都已拉开,空荡荡的。
操了,这才多久就跑不见了?
顾也想。
……难道,她刚刚就离开了?
江临琛想。
顾也与江临琛都顾不上说一句话,一人在机场内部找起来,另一个人几乎即刻冲到机场外,开始叫人分头探路。
但很快,江临琛与顾也便都收到了一张纸条。
江临琛展开纸条,便看见一行字。
【你要是最后一个找到我,我就把你关进小黑屋里。】
他怔了几秒,眼镜下的视线闪烁起来。
另一边,顾也也展开了纸条,同样是一行简短的字。
【我比你狡猾。】
顾也:“……”
还真是。
停机坪上,上飞机的人挨挨挤挤地进入通道。
温之皎走过vip通道,进入头等舱。她惬意地伸了个懒腰,望着窗外的阳光,也望着自己的侧脸。
太好了,小机场也有小机场的好。
订票又快,还没有值机要求。
温之皎又拿出书包,除了刚刚用新的证件,她还没仔细看看背包里有什么呢。她将脑袋埋进去,很快,便翻到一包又一包零食,还有电子阅读器,嗯……还有个木匣?
她蹙眉,打开木匣。
很快,她看见一匣毛笔。每一枝毛笔粗细不一,却不难看出华贵的木材与漂亮的毫毛。一堆毛笔中,有着一个小巧可爱的木刻猫,猫旁压着一张纸条。
温之皎拿起,便只看到一行奇怪的字:
一重山,两重山。
温之皎:“……”
什么东西。
她翻过来,这会儿望见看得懂的话了,只有四个字:
玩得开心。
温之皎将木匣合上,正要再翻翻看谢观鹤还准备了什么的时候,却突然听到一句疑惑的声音:“温之皎?”
糟糕!不会这就又被抓到了吧!
温之皎背后瞬间一身冷汗,缓慢地将脑袋从书包里抽出,望过去。很快,她望见一个陌生的身影,对方一头铂金色的头发,头上顶着墨镜,穿着宽大时髦的外套与破洞牛仔裤。他脸上带点笑,剑眉星目,英俊挺拔,身上弥漫着懒洋洋的散漫气息。
还好,不是他们……
温之皎长舒一口气。
那时髦青年却不由分说,直接坐在她身旁的位置,岔开颀长的腿,胳膊撑在腿上。他的眼睛凝视着她,一副饶有兴致的样子,“怎么这样看着我,不记得我是谁了?”
温之皎迷惑起来,挑着眉,“你是?”
“我是你小学同学啊。”青年的笑有了些意味深长,“你忘了?我当时当你同桌,你一下课,就让我跪着给你当宠物。”
温之皎:“……”
等下,这么可怕的记忆谁要记住啊!
青年笑眯眯的样子,撑着脸,“当时,你还非要牵着我,让我枕着你的腿叫你主人。”
“……啊啊啊!”温之皎尖叫起来,捂着耳朵,“别说了别说了!”
一些不好的记忆缓缓复苏,她的耳朵热了起来。
虽然还是没想起他的名字,但她连忙道:“我知道你是谁了,真的,过去的都过去了。”
温之皎又道:“嗯,对,过去了。”
她自我肯定,卷发飞扬,漂亮的脸上,神色认真。
青年撑着脸,转过头笑起来,又道:“你也去D市啊,去上班?读研究生?”
温之皎顿了下,道:“学画画。”
青年挑眉,笑道:“啊,好巧,我也会画画。”
他又道:“因为你小时候让我咬着笔画画,我才感兴趣的,多亏了你啊。”
温之皎:“……”
可以了能不能不要说了!
她绝望地转头,望着窗外广阔无垠的天空,可无来由的,心情又好了起来。
温之皎笑眯眯,转头看他。
她抬起手,对他招了招。
青年愣住,又笑起来。
他道:“我现在可不会给你当狗。”
飞机从天空上划过,带出一条白色的尾巴来。
夏天已到了尾声,秋天已蓄势待发。
在玉衡山山脚,一棵树的叶子悄然变黄时。
温之皎背着画箱,气鼓鼓地撑着登山杖,艰难往上爬。
真讨厌,怎么学画画还得爬山啊!
山上景色郁郁葱葱,她大步大步向上攀爬,仰头,便望见灿灿的太阳。余晖落在她的发丝上,将她眼中也映出光来,唇弯弯的。
不过这里这么陡峭,谁第一个找过来,她都有余力逃走!
-FIN-