和陈意约定看电影的时间是午后。
午后向来是让人微醺放松的时间, 也是适合在各类建筑里穿行,享受冷气与漫长虚无的时间。
江远丞派了司机接陈意,等陈意到电影院的时候, 他已经等了十分钟了。他穿着简单的外套衬衫与西裤,黑发下五官深邃,灰色眼睛里有着淡漠, 身形宽阔修长, 手边握着手杖,即便相隔一段距离, 陈意依然一眼看到她。
她立即奔了过来,脸上红扑扑的, 一边叫他一边抱怨, “怎么喝的都不买?你想渴死我吗?”
江远丞看了眼时间,道:“我包场了,会提供的。”
他转身, “快开始了, 走吧。”
陈意话音甜美,又抱怨了几句,伸手过去。
江远丞走在她前方,像是没注意到似的, 手正好伸入裤袋中,手腕的表盘闪烁过冰冷的光。她的手落了空,她道:“连手都不能牵吗?”
陈意快步走到他身前,挡住他的脚步,脸上很有些受伤,“就算你说失忆后我们要重新熟悉,可你根本就在躲避我, 连手都不愿意牵,你究竟想——”
“如果我说是,你能怎么样?”
江远丞问。
陈意怔住。
江远丞后退半步,和她拉开距离,灰眸平静,“我不知道过去的我是怎么对你的,对你又有什么感情,但是现在的我没有。”
他像是站累了,微微俯身,撑着手杖,“我只想找回我的记忆,如果你不想配合,我可以开张支票给你。陈小姐,不要对我有所要求,我的心情并不好。”
陈意的眼睛闪烁了下,像是流泪了,全然不敢置信,“你、你怎么会变——”
“我一直如此。”江远丞脸上没有任何起伏,这使得他本就冷峻的五官显得愈发阴鸷。他抬起手杖,轻轻碰了碰她的手臂,将她拨开,擦肩而过,“电影快开始了,要看,还是要走,都随你。”
他径直走向电影院,胸口积郁着一种难言的情绪与热流,使得他总觉得空气有些浑浊。
江远丞并不想说这些话,但看过相册后,他意识到,他或许已经永远失去了那些感情。他也许会一辈子感到如此的焦灼、虚无、痛苦以及压抑,但陈意的存在并不能弥补这些,所以他现在只需要得到那些回忆。
他入场坐下,电影院的服务生推着一辆小食餐车到他身旁。
不多时,陈意也进来了。
她坐在他身旁,似乎在压抑哭声。
不多时,陈意有些哽咽,“我知道你是忘了那些过去,才会这样的,可是……我还是很难过……”
江远丞望着电影屏幕,望见一头跟八角一般的鲨鱼旋转着,激起层层浪花。他突然笑了声,电影光在他脸上明明灭灭,那压抑的情绪消散了些,取而代之的而是……一种轻松。
恍惚中,他仿佛身处一个更小的影院里,但也是同样的空旷。有人小声呼唤着,那声音更细小,更紧张,带着些害怕的喘息。
“这鲨鱼——啊啊啊……呃啊!好血腥!”
那声音越来越近,终于从回忆中到了耳边。
江远丞猛然惊觉,转过头,望见陈意与自己隔着一个位置。她的手紧紧攥着扶手,身体瑟瑟发抖,电影光打在她苍白的脸上。
——如此相似的场景,但怎么会如此陌生。
是因为隔着一个位置吗?
江远丞道:“坐到旁边。”
陈意脸上有了些惊慌,又有了些委屈,“可是你刚刚对我那么凶,我不敢。”
江远丞看着她,没有说话。
陈意起身,坐到了他旁边的位置,手抓着扶手,仰着脸望他,“我可以抓你吗?”
她身上有着淡淡的玫瑰香气,混合着餐车上的味道,让他有了些眩晕感觉。
江远丞道:“不可以。”
在闪烁的光影下,他的神色晦暗,并不像在开玩笑。
陈意咬了下唇,没再说话,只是抓着扶手。
每逢电影到了惊险的地方时,她便小声惊叫。
江远丞面无表情的看着电影,可他胸中却有了火焰。那种火焰掺杂着某种愤怒与烦闷,骤然压得他胃部翻涌出呕吐欲,他起身离开了影院。他攥着手杖,速度越来越快,脚踝处传来酸痛的感觉,刺得他额头上有了些薄汗,可他没有停下。
他一路走出影院,坐到了门口的沙发上。
江远丞撑着额头,闭着眼。他的心脏紧绷着,那呼吸不过来的感觉更为浓重,冷汗一阵阵冒出。他的眼睛有些发热,头部的每根神经都撕扯着他的肌肤,令他的额头疼得无以复加。
为什么,每一次都是这种结果?
明明,一切都和恍惚中的记忆重叠,可为什么就是觉得一切都错了位?
他应该完全放弃那一段回忆,还是,即便每次回忆都只能拥有这样虚无欠缺的窒息感与酸涩感,也要将陈意放在身边去重复那些过去,直到回忆起一切?
不知何时,一阵玫瑰香气传入鼻尖。
江远丞抬起头,俊美的五官上仍缺乏表情,灰色的眼睛闪烁着如鹰隼般锐利淡漠的光,眼尾却有了些潮红。
陈意不知何时已经坐在了他身边,小心翼翼地看着他,脸上也仍是一片伤心的样子。
她道:“你是腿又痛了吗?很难过吗?”
江远丞沉默了几秒,道:“抱歉。”
他呼出一口气,没再看她,而是望着商场吊顶的灯光,直到那冰冷的光终于映入他空茫的瞳孔中。他才用艰涩的声音,缓慢道:“我不是故意对你那么粗鲁的。”
他只是无法控制敌对的情绪,也无法控制住某种恐慌与焦躁。就好像,他醒来的一瞬,他就已经在失去,并且失去得越来越多。
陈意吸了下鼻子,“没事,我知道。我们慢慢来。”
她又道:“我们以前也吵过架,比现在凶多了。”
陈意想起了有意思的事似的,笑了起来,眉眼弯弯,就开始讲了。
江远丞听着几句,刚压抑住的烦躁又唐突冒头。
他明明比任何人都想找到失去的记忆,可为什么,每当她提起过去,他却如此的焦躁?那种感觉简直就像,他并不想和她共享他的过去,而她却想觊觎他的宝物一般令他不安。
“你渴了吗?”
江远丞打断了她的叙述。
陈意顿住,点点头,“渴了,我要喝草莓汁!”
她指了指商场门口的一家奶茶店,“我看那里有个新品山楂草莓汁,听说很酸,我们去喝吧!”
陈意说着,便高高兴兴起身,想要拉着江远丞过去,又在伸手的下一秒抽回。她认真地看着他,道:“在你想起来前,我会克制住的。”
江远丞垂下眼睛,没有说话。
他不知道该说什么。
他应该感动,心疼,同时心酸吗?
可他什么感情都交付不出来,他只能沉默。
陈意像只雀跃的小鸟一般,飞了过去。
走到了商场外,盛夏的太阳无情地炙烤着他们,将路边的花草都晒得蔫蔫儿的。充斥着热意的气流铺面而来,宣告着即便是盛夏的尾巴,它们也能如此气势汹汹的事实。
这会儿正是午休时间,不少学生们都在门口一边喝一边聊天,人也多。
陈意站在吧台前等待,望见了学生们,便道:“高中感觉距离我们都好远了,你还记得吗?就是我高中时……”
她十分自然地讲起了过去。
江远丞站在她身旁,只能听到她的声音,却并没有听清楚她说话的内容。他凝望这天空上灿灿的太阳,望着肥厚的树叶被阳光烤出绿色的汁液,也望见附近的学生们擦着汗水抱着篮球。
陈意讲了会儿,视线却像被什么了吸引了似的。
江远丞望了眼,很快,望见与购物商场大楼依傍着的大楼。
那高耸的楼层外有块巨大的屏幕,此刻,正放着L国工业与经济交流峰会的宣传片,L国那已然是一片冰雪世界。宣传片中,人们穿着厚厚的衣服,脸上被冻得通红,雪花落在他们的大衣与发丝上。他们行走的路上,已是白雪皑皑,一闪而过的古堡,也化作了白色的城堡。
江远丞看了几眼,突然有些难言的压抑。
有的国家已经是冬天了,有的人却被困在了夏天。
“8920号,您的奶茶已经做好了。”
“好的!”
陈意马上转头,接过奶茶。
奶茶似乎很酸,她立刻被酸得抖了抖,脸上却十分开心。
江远丞道:“今天就先这样吧,司机会送你回去的。我还有些事处理。”
“好吧……”
陈意有些失落似的,却又笑笑。
江远丞想了下,又转头道:“你想去玩吗?”
“去哪里?”
陈意睁大眼。
江远丞望向屏幕。
陈意便也跟着望过去,她的眼睛颤动了下,立刻道:“L国吗?不要!”
她又道:“那里好冷,我不想去!我们别去,你不是要找记忆吗?那里我们又没有什么记忆要找。”
江远丞灰色的眼睛望向她,握着手杖的手指摩挲了下杖头那块漂亮的鱼。他脸上仍没什么表情,话音轻了些,像是态度缓和,又像是某种审视。
他道:“你刚刚看了很久,我以为你很感兴趣。”
陈意一时间感觉自己失言,心脏升到喉咙。她逼迫自己挤出了些笑,道:“我是太热了,感觉那个纪录片拍得很凉爽解热好不好?再说了,你刚刚出院没多久,应该好好休息才是。”
江远丞移开了视线,轻飘飘的,仿佛打消了念头,“嗯。”
他没再多说话,转身离开了。
陈意松了口气。
她望着江远丞离开后,对着前来的司机摆手,“你们不用送我回去了,我打算再一个人逛逛。”
等司机们也离开后,她才将手边的奶茶扔到垃圾桶里,转过身重新点了一杯。
远处,一辆车缓缓升起车窗。
“江先生,现在回庄园还是去公司?”
司机问道。
江远丞坐在后座,手杖撑在身前,灰色眼睛垂着。
陈意看起来一点都不喜欢喝酸的,却在他面前装作喜欢。是因为从以前就在装,还是因为,有的人爱喝,她并不确定自己记不记得对方爱喝呢?
他又望了眼窗外的大楼,此刻,屏幕上已经在播放其他的内容了。
他其实并没有想和她一起去,他想说的是,如果她想去,可以送她过去玩。可她好像默认了自己是和她一起去,所以突然反应强烈了起来,那L国会隐藏着什么吗?毕竟……他知道,江临琛、谢观鹤、顾也这会儿应该都在那里参加交流会。
陈意是自己多年的女朋友,她没道理会害怕与他们接触,或者害怕自己与他们接触。
不,不对。
江远丞拿起一边的平板。
他重新打开了一个名单,查询许久。
很快,他翻到了一个有些眼熟,却从未打交道过的人的名字。
——陆京择。
陆家与谢家多年不合,而江家与谢家关系密切。
如果陆京择要对江家,对他下手,他并不意外。
只是,这会和陈意有关系吗?
比如,多年前,陆京择就让陈意故意接近自己。所以她并不爱那酸涩的东西,却也装作喜欢,因为她曾经用过类似的借口接近自己,所以到现在也不得不假装如此。
想到这里,江远丞眉头蹙了起来。
他觉得这样的猜测有些荒谬,并且似乎对陆京择有无来由的敌意。
他们并没有接触过,还是不要先用敌意来揣测他好了。
江远丞定了定神,却骤然感觉负面的盒子被撬开一角,一个夹杂着厌恶与憎恨的揣测又出现在脑海中:可也许,陆京择就是个什么下作手段都会用的人,所以,最好想办法先一步置他于死地,以免除更多后患。
他的眉眼动了动,有些惊愕于这个念头。
是因为他失忆了,思考也失去了方向,导致他被混乱的思绪牵引成戾气这么重的样子吗?
汽车引擎发出细小的声音。
车内一片安静,司机并不催促,只是等着命令。
后视镜里,江远丞睁开了眼睛,灰色的眸子里一片冷漠。
他低沉的声音响起,“回庄园。”
他又道:“我这几天住公司,陈意问的话,就告诉她我正在忙。”
司机点头,“好的。”
车辆缓缓启动,回了庄园。
一阵风吹过,云朵渐渐地散去。
太阳一路下滑,成就了一个金黄的日落。
悬铃木与诸多高大粗壮的树隐匿在古堡之中,在金黄的光泽下,仍显露出几分浓稠的墨来,无端让人生出些恐惧。
古堡的规模并不算大,但陡峭华丽的外观,和规整的绿植都叫人耳目一新。
这次是官方举行,皇室成员提供的古堡的活动,即便是娱乐交流的性质更大,但有些必要的流程似乎仍然无法避免。
温之皎与谢观鹤是早上抵达的古堡,在那长得夸张的餐桌,随处可见的繁复华丽的吊灯,印着宗教符号的壁纸还有怪异的建筑冲击下,吃了一餐有史以来最漫长的早餐。
吃完早餐,谢观鹤江临琛顾也等正式与会人员又开了一个长到夸张的会议。
幸运而不幸的是,温之皎在随行人员的名单里,不用参与夸张的会议。但她与此同时,也要和官方派来的工作人员,以及其他随行人员与家眷一起参观整个古堡。而这正是温之皎绝望的地方,因为这些人很快开始了社交,而里面不乏有人认出来她。
有的人认出来,她是江远丞的未婚妻。
有的人说,之前都在传她要和江临琛订婚。
还有的人问,她是不是和顾也在交往。
然后,他们发现,她在谢观鹤的随行名单里。
最后,所有人都很默契地绕开了有关她的话题,小心翼翼地对待她。因为所有人都确定,无论她到底和谁有关系,都不是能轻易讨论的对象。
当温之皎终于熬到参观结束时,更大的煎熬来了。
那就是,这里即将举行一场烧烤晚宴。
菜单提前发到了所有宾客手中,只要望一眼,就能轻易看到各种新奇的菜肴还有制做方法,配图的菜,香味都要溢出菜单。
温之皎躺在房间里辗转反侧,一会儿捶床,一会儿又走到窗口吹冷风。
古堡内部有专门的宾客区,每个房间并不算大,但古色古香且充满异域风情的建筑与家具,还是颇有情调的。温之皎作为宾客待遇的随行人员,和谢观鹤住的是套间。
这会儿,谢观鹤似乎还在忙,并不在房间里,无缘感受到她的崩溃。而顾也住在她旁边的房间,倒是先从阳台看见她把脑袋伸出窗户的样子了,他立刻笑道:“干什么呢?给脑袋降温?”
温之皎转过头,望见顾也正撑着阳台栏杆,看风景。
她立刻道:“给我闭嘴!我讨厌你!”
都是他们,才让她有好吃的也不能参加晚宴!
温之皎还要骂几句,一阵风吹过,吹动她房间前那一列悬铃木,些许绒毛吹过,她连打几个喷嚏。顾也见她一连串喷嚏,又眼睛弯弯,笑了起来,却走回房间。
没两分钟,敲门声就响起了。
温之皎没理,对方便拧门进来。
她转头,果然是顾也。
顾也跟偷鸡的狐狸似的,手臂紧贴着身侧,晃悠着快步过来。随后一伸手,搂住她的腰部,冰冷的脸贴到她脸上,“嘶——冻死了冻死了!给我暖暖!”
“烦不烦,起开啦你。”温之皎扭了扭身体,“晚宴快开始了,你还不快下去。”
“这不还有一会儿么,”顾也亲她脸颊,眼镜框贴着她额头,“你要想去咱们一块去。”
“我不去。”
温之皎心情烦。
“为什么啊?前几天找你,你说几句话就又绕回来古堡,怎么来了又不开心?”顾也抱着她晃了晃,话音变得很轻,“碰到什么事了?”
他的手往下伸,轻轻抚摸她的小腹,“胃不舒服?”
“不是,”温之皎拍他的手,瞪他一眼,“不想被你们烦。”
“不想被我们烦,不也被烦了这么久?”顾也笑眯眯的,捏她小腹的肉,玩来玩去,“总不能饿着吧?我打听过了,这里晚上可阴森了,想吃东西要自己去餐厅呢,到时候饿死你。”
温之皎闻言,倒有些犹豫,却又拧眉头,“那我饿着,我不怕饿。”
大不了,到时候去骚扰谢观鹤。
反正他好像总藏着一堆吃的。
“那你总要先说说,到底为什么不去吧?”
顾也蹭她脸。
温之皎好几秒,道:“他们老问我!”
顾也笑了下,“问什么?问你到底有几个好哥哥?”
温之皎抬起脚,狠狠踩他一脚。
顾也叫了声,疼得昳丽的五官拧成一团,“你真把我当垃圾桶踩。”
他报复似的,硬抱着温之皎一顿亲,从脸亲到脖颈,笑得嘴咧到后脑勺。他哄道:“怕什么,你不是从来不怕注视和谣言吗?”
“是,但是老被问就很烦。”温之皎推他手臂,脸上很有些烦躁,“下午参观的时候,好多人加我微信,你看看!”
她掏出手机,打开微信。
顾也很快看见一溜红点,全是耳朵的表情。其中甚至有大胆的人在问,哪个跟她分手了,能不能把联系方式给她。
顾也道:“陆京择?”
温之皎尖叫一声,“你提他干嘛!”
顾也诚恳地眨眨眼,“陆京择分手了,你把联系方式发过去呗。”
温之皎:“……神经!”
她本来就因为被人打听而烦,他这么一提陆京择名字,她更烦。今天被安排进房间的时候,她就有看到陆京择就在她附近的房间,他站在门口,凝着她,视线却经久不散,吓得她起一身鸡皮疙瘩。
温之皎彻底翻脸了,一把抓着顾也的头发,狠狠把他推出房间。
顾也一米八几的个子,被她揪着头发揪成一米几的小人,连连求饶,脸上却笑个不停,觉得她炸毛的样子格外可爱似的,还不忘在挣扎中反身亲她手。
温之皎跳脚好几次,才把他轰出去。
“砰——”
厚重的门合上,顾也一鼻子灰,却笑得更开心。
他一转头,便望见陆京择的视线。
陆京择在相隔不远的房间,似乎刚出来。
顾也抱着手臂,捋了捋头发,昂着下颌,“哟,陆先生。”
陆京择冷冷地望了一眼他,转身离开。
顾也觉得更好笑了。
陆京择不会等着在宴会上找机会和她说话吧?可她根本就不想去,她下定决心不做的事,很难有人劝得动。
顾也琢磨着,走向另一道楼梯。
他刚走两步,望见谢观鹤迎面而上。
顾也笑眯眯道:“她不想去。”
谢观鹤蹙眉,“什么?”
顾也倚着楼梯,让出一侧位置,镜框下,眼睛弯弯。他道:“她说天气太冷,烧烤油腻,她心情不好,所以不想去。”
“是么?”谢观鹤笑了下,“我看你是想让她饿着吧?”
顾也蹙眉,昳丽的面容上有着惊讶,“我哪里有这么坏?”
“饿着了,也不会先找你发火。”
谢观鹤摇摇头。
顾也笑出声来,“那确实。但是呢,你打算给陆京择机会?”
谢观鹤跟菩萨似的,低眉垂眼,唇边有着淡笑。
他没有说话。
“谢观鹤,”顾也收起了笑,狭长的眼睛里有着些审视,“我以为你将多年的密辛挖出来,不止是为了稳坐钓鱼台。但你还是将她带来了古堡,不要和我说她想来,她想做的事情有一万件,这并不是不可取代。你何苦白白给了陆京择机会?”
他无法理解,在他的认知里,如果是他,他不会再让陆京择有机会再接触到温之皎。如今,谁不想少个对手呢,谁不想独占鳌头呢?
顾也话音低了些,眼神锐利,“你到底想干什么?”
谢观鹤的手指拨动着红色的流珠,城堡保留着原有的风格,楼梯即便铺就了漂亮的地毯与华美的装饰,却也依然狭窄。此刻夕阳已快被暗色侵蚀,那交融的光便从窗户落在这狭窄的楼梯中,使得他的流珠如燃烧的焰火。
谢观鹤道:“你如果明白了,你就不会甘心在这个位置了。”
他笑了下,黑眸弯了弯,随后他转身上楼,与顾也擦肩。
顾也怔了几分钟,也骤然笑出来。
他觉得实在好笑。
谢观鹤这人,真的封建到一个地步了。
谈恋爱,都得整出党争夺嫡的风范来。
怎么,这辈子只当正室是吧?
顾也翻了个白眼,下楼了。
谢观鹤刚上楼,便望见江临琛被温之皎推出房间,紧接着,便是“咚”的一声。
“你走啦走啦,你去吃,我要睡觉!”
她的声音在门口闷闷地传出。
江临琛叹了口气,又笑了声,摇摇头转身走了。
他并没有注意到身后的谢观鹤,径直走向另一方向的楼梯。
看来真的很难请。
谢观鹤无来由地笑了下。
谢观鹤等了会儿,等他下楼了,才从拐角走到房间门口。
他拧开锁,刚推开门,就迎接来了一个抱枕。
“干嘛又来!我都说了我心情不好,别烦我!”
温之皎躺在沙发上,面“背”躺着,话音又闷又高。
谢观鹤没回话,一把抓住了抱枕。
他没有说话,将抱枕放在她身旁。
温之皎扭过头,抓住抱枕垫在头下面,又扭头过去,用一头卷发对着他。
谢观鹤便拉过了椅子,拿起案几上的梳子,俯身捞起她的腰部。将她拖拽过来,她心情不好,却也没有阻止,被他拖到了沙发边上,背靠着扶手。
他缓慢梳理着她的头发,动作认真几分钟后,给她扎了个高马尾后,他才放下梳子,“下去参加晚宴?”
“不去不去不去!”
温之皎扭头。
她那蓬松的卷发立刻掠过他的脸,也从他指缝间流走。
谢观鹤捻了捻指间,嗅到空气中淡淡的玫瑰香。
他想了想,道:“露天晚宴划分了很多区域,有个区域依傍泳池和花园,距离舞台和主宴会桌比较远。”
温之皎望着他,眼睛垂着,没有说话。
有根发丝垂落在她眼睛上,穿过了睫毛。
谢观鹤伸手,轻轻拿下了那根发丝,“我们可以单独在哪里设一桌,理由是,那里更安静,不希望被人打扰。”
他又道:“没有你的允许,谁都不能靠近。”
温之皎的唇动了下,像在思考。
谢观鹤笑道:“那里虽然没办法观赏到舞台,却也可以和活跃气氛的,当地的歌舞团一起跳舞。他们会穿梭在宾客之间,邀请宾客们一起跳舞,还会分发代表祝福的信物。”
温之皎又望着他,“真的不会被打扰被一直问无聊的事吗?”
谢观鹤微笑道:“其实,只要你跟我坐在一起,就不会有人敢打扰你。”
他又道:“开宴的时间要开始了,准备好了吗?”
温之皎抬起手,用两手捧着他的脸。
谢观鹤怔了下,却仍微笑着,任由着他端详。
温之皎凑近他,眼神认真,“会好玩吗?”
谢观鹤道:“听说为了招待我们,烤的肉,都是从附近农场直接采购的。而且,烧烤晚宴又不用遵守他们皇室那套就餐礼仪,基本是半自助。”
温之皎:“……!”
她立刻直起身,道:“好!”
新鲜的肉,烤起来肯定又嫩又香!
而且还是特色菜肴!
还有歌舞团!
谢观鹤见状,便握住她的手,笑道:“走吧,再晚就没办法改变座次了。”
温之皎脚步轻快起来,走到门外的时候,已经走到他身前,马尾摇晃着,露出了白皙的一截脖颈。
夜色浓重起来,宴会热闹非凡,歌舞团穿行宾客其中,身上的饰品叮铃作响。恒温的泳池旁,散发出一阵阵氤氲得热气,一片片雪花悄悄落下,又蒸腾成水汽。
巨大的烤肉被众宾客切成一块又一块,迷迭香与欧芹的香味混合着肉香。
花园与泳池旁,只单独设了几个小桌。
一桌只有谢观鹤与温之皎。
远处的中心区更为热闹,灯火通明,时不时爆发出一阵阵尖叫声。但好在,这里也有专门的表演人员,倒也不冷清。
温之皎全程都在吃,吃得脸通红,嘴也有些油。
这一次,她还是没忍住喝了好多杯甜酒。
即便前几日已经领略了它的厉害,但是吃肉总要配些酒的!
歌舞队从中心区域跳到周边的区域,很快来到了温之皎这一桌前。
谢观鹤摆摆手,温之皎却“咚”一声放下酒杯,笑了起来,“我要来!”
她说着,就起身过去,歌舞队的人将斑斓的外套披在她身上。一旁的人吹奏着,跳着,温之皎便披着外套,牵着舞者的手跳着,马尾一晃又一晃。
温和的光落在谢观鹤脸上,映得他眼神格外柔和。
他笑了下,望着她跳动的身影。
温之皎跳得并不标准,但披着彩色的外套,脸上也被涂了几道鲜艳的民族纹饰色彩后,却也很像那么回事。她牵着舞者,左右脚跳动着,全当做跳交谊舞,仿若晃动的色彩。
她跳得比很多人都投入,一时间,让歌舞队的人都大笑起来。她和歌舞队绕着附近几桌宾客都跳了几圈,才有些累似的,松开了手。
温之皎正要脱下外套,领舞的人却摇摇头,比了些收拾。
跟在她附近的翻译道:“她说你跳得很开心,这件外套送给你了。希望你喜欢这个国家,喜欢这支舞蹈。”
温之皎怔了下,眼睛有了亮光,立刻点头,“快快快,快和他们说,我非常喜欢!”
很快,领舞的人便也开心地拥抱了她一下。
温之皎跟着翻译往原来的坐席区走,披着外套,没忍住旋了几圈。那彩色的披风,便也骤然绽开了花似的,宴会区的灯光很多,可她仍被这旋转的披风映衬得如唯一的华彩,眼下的彩色涂饰也发着光一般。
谢观鹤在不远处看着她,眼睛里映出她如火焰一般的色彩。
温之皎注意到,跟他招手,正要说话,身后却传来声音。
“皎皎。”
温之皎转头。
一个男人站在暗色中。
他穿着大衣与衬衫,黑发下,容颜英俊,气质冷淡。他的黑眸望着她,眼下有些阴影,显得神秘而冷峻。
——陆京择。
温之皎立刻后退。
没几秒,她的手背便被抓住。
随后,她被拉到了身后。
温之皎仰头,发现是谢观鹤。
她便立刻抓住他衣服,有些惊慌,“让他离我远点!”
谢观鹤闻言,笑了下,望向陆京择。
陆京择的眼睛痉挛了下。
他的表情仍然平静。
但这一刻,他喉咙的却似有刀子一般随着呼吸起伏。
谢观鹤道:“陆先生,请回吧。”
陆京择越过谢观鹤,只是望她身后,话音有些沙哑,“皎皎。”
温之皎缩着脑袋,不冒头。
好几秒,她听到他的声音响起。
“你……怕我?”
陆京择问。
他的话音很慢。
温之皎的面色白了白,她探出头,看陆京择。
好几秒,她道:“我才不怕你,我恶心你,滚!”
陆京择想要笑,但是没能笑出来。
他只是道:“如果我是来道歉的呢?”
道歉?
陆京择还会道歉?
温之皎想想都觉得好笑。
谢观鹤眉眼没动,只是转头看她。
温之皎琢磨了一会儿,道:“好。”
她又看谢观鹤,“我不会有危险吧?”
谢观鹤闻言,笑了声,“不会。”
他看向陆京择,让出了位置,道:“陆先生,请吧。”
温之皎冷笑了起来,转身就走。
陆京择跟上他,却又被谢观鹤握住胳膊。
谢观鹤轻声道:“陆先生,你知道吗?宴会开始不到五分钟,江临琛就突然离席了。”
陆京择蹙了下眉头,转头看他。
谢观鹤松开手,笑了下,“这是最后一次机会。”
“谢先生还真是时刻考虑制衡啊。”陆京择也笑,眼神有些冷,“但,花无百日红,事情不总能如你愿。”
他转身就走。
谢观鹤没急着走,只是望着天空。
天空仿若被打翻的墨汁,黑成一片,在灯光之中,雪花洋洋洒洒的飘落,仿佛舞动的精灵。机场里,人流稀少,旋螺桨转动,绞碎了气流与灯光。
雪花洋洋洒洒落下,很快,落在黑色的伞面上。伞下,一人站着,他穿着黑色大衣,西装三角套映衬出对方宽阔的肩膀与高挑的身材。他伸出手,手腕间的表盘折射出冰冷的光,雪花落在他黑色的手套上,指尖洇出几分深色。
江远丞仰头,灰色的眼睛里望着漫天飘落的雪花,零星的雪落在睫毛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