世间的各种关系都有随时转换的可能, 例如从仇人成为朋友,亦或者从朋友成为恋人。但让人津津乐道几千年,并且始终视之为难题的, 莫过于从男女朋友到夫妻。
而这一点,也显然是温之皎和江远丞都没有料到的。
于温之皎来说,她生活在江家庄园, 即便未曾见过江家的长辈, 但实际上各种节日,她都能收到世界各地的江家成员寄来的礼物。她已经有些意识到, 江远丞背后的家族是多么的庞大,以及自己以后大概要面临什么样的场合了。
于江远丞来说, 在决心接近她后, 他便很自然而然地构思好了之后生活的图景。他理所当然地觉得,从男女朋友,到未婚妻, 再到结婚, 都是顺理成章的事。他们的关系会越来越亲近,最后成为密不可分得一个整体,这个整体只有他与她。
可事实是,当他们确定要订婚后, 他们俩全都没有自以为的从容。一封封邮件和一个个视频电话将他们轰炸得有些麻木,他们不得不反复表示这个决定已经过深思熟虑。
在这个过程里,温之皎脑子里上演了无数出灰姑娘被甩支票的场景,但可惜又庆幸的是,这些人比她想象得十分体面。和江远丞关系最好的长辈江琴霜是唯一有些微词的人,但她也并没有说过什么难听话,仍表示了祝贺。
至于江远丞的父母, 是这场订婚中最漠然的人。他们连以视频方式看一眼温之皎的事都没干,只和江远丞单方面进行了会话,就各自送出了一份包含不动产、股票基金、珠宝古董、子公司部分股份的订婚礼单,以此表示祝贺。
当温之皎躺在沙发上翻着那两册语言不同,风格不同的礼单时,江远丞正在电脑上回邮件。温之皎躺在沙发上,没忍住用脚踹了下他的腿。
江远丞握住她的脚踝,放在自己腿上,仍然看着电脑,“怎么了?”
温之皎又抬起一只脚,也放他膝盖上。
好几秒,她道:“真的没人反对吗?”
“没有,现在差不多可以敲定订婚这件事了。”江远丞敲了几下电脑,才伸了个懒腰。他转头看她,道:“过几天该考虑请帖样式、宾客名单、订婚流程与布置,定制礼服了。”
江远丞说完,眼睛注视她。
温之皎听完,也望着他。
两人对望了几分钟,空气便也沉默了几分钟。
终于,江远丞先移开视线,“你反悔了吗?”
温之皎轻轻踹他,他捏了捏她脚踝,她道:“没有,就是……有点紧张。”
江远丞清了清嗓子,“我……我也有点。”
他们对订婚这件事,似乎都缺乏实感,即便这么些天都在和江家的人交流。可当交流完,真的已敲定,要开始忙时,格外无所适从。
温之皎垂着眼,却骤然直起身来。
她伸出胳膊拦住江远丞的脖颈。
江远丞怔了几秒,伸手扶住她的腰部,灰色眼睛里,映照出她的面容。
温之皎凑近他,亲了亲他的脸,“现在还紧张吗?”
江远丞的睫毛颤动了下,他的喉结滑动起来,吻住她的唇。他的身体往下压,她便也缓缓躺下,他撑着沙发,将吻的时间无限延长。
许久。
江远丞声音有些沙哑,头悬着,黑发也垂落在脸颊边缘。他久久地注视她,颤动的灰色眼睛里,她的身影也轻轻颤动。
他道:“还是很紧张。”
灰色瞳孔里,那张微红的脸缓缓露出了笑容。
他听见她的声音,“有什么好紧张的。”
她又道:“反正,现在的生活也没差别。”
不,有差别的。
订婚后,就是结婚。
结婚后,他们即将共享下半生的时光。
那是一种法律保护的,契约式的关系。
他们即将用新的关系进行生活,而过去的那些不安,或许就会消弭。
所以他才紧张。
他紧张,她会反悔。
他紧张,她仍然想着其他人。
江远丞说不出口,他只是用手抚摸着她的脸颊,心脏跳得很快,呼吸有些急促。之后筹备订婚的日子里,他的紧张与不安在细节里逐渐迸发。
他迫切渴望能将一切掌握在手中,小到花束礼糖果,大到仪式流程,他都反反复复过目确认。他要确保这场订婚如结婚一般,华丽而完美,隆重又人尽皆知,一切符合她的幻想。
起初,温之皎还是十分有兴致的,但很快,她就有些崩溃了。她有些困惑于他的偏执与较真,更有些不安,不安于他每天高强度开会、高强度检阅一切有关订婚的事、每晚只睡几个小时、源源不断地量体定做各种礼服让她穿……
最让她崩溃的是,江远丞似乎认为订婚是个全新的开始,因而一切旧的都要扫除。所以,温之皎曾经的东西全都换成了新的,小到曾经带过来的东西和玩偶,大到整个房间的装修家具。
温之皎因此和江远丞大吵一架,她觉得那些东西虽然都旧了,可是陪伴了她也一两年了,她已经很习惯了。可江远丞听完,第一反应居然是,她是不是觉得旧的更好,还是她在介意他清理掉了有关于c市里的东西,她是不是还想着过去。
这一次吵架,他们没有提到陆京择。
但他们都感觉对方的言下之意和陆京择有关。
和每一次吵架一样,他们最终还是和好了。
江远丞许诺,会将房间恢复原状,至于她那些曾经的东西,都在库房里还没处理。他也会换回来。他的方案很有诚意,可是道歉却没那么诚恳,阴郁俊美的脸上有着点不甘心。
温之皎见状,又觉得他这吃瘪的样子有点好笑,勉强原谅了他。但心里,她总有一些烦躁与焦虑 ,她觉得江远丞的状态格外紧绷。她感觉,或许订婚后,他脑中那根紧绷的弦就会松弛。
江远丞的状态紧绷,也表现在睡眠上。
这些日子,他本来就睡得十分晚,又常常做噩梦。
温之皎常常在凌晨时,被江远丞叫醒。她迷迷糊糊睁开眼,就看见是江远丞深深地凝视自己,也紧拥着自己。然后,他会反反复复地亲吻她,亲到她不耐烦,他才会闭上眼。
江远丞似乎在用这个动作确定,确定他已经从梦中醒来了,或者确定,她仍然在自己的身旁。每一次确认完,他都能获取一丁点安全感。
若是以往,温之皎最多骂他几句,打他几下,翻身就继续睡了。
但今晚,她没能这么想。
江远丞的四肢紧紧缠着她,呼吸缓慢平稳。
温之皎清醒地盯着黑暗中的穹顶,大脑像被烧开的水壶,几乎要冒出热腾腾的蒸汽来。本来,上周他换掉房间的布置,她就没怎么睡好,就算他换了回来,她也没消气。
今晚他还敢把她吵醒一顿亲。
简直是胆大包天!岂有此理!
温之皎反复深呼吸。
她决定,要给他一个教训。
这一次,她一定不要被他哄好了。
温之皎带着愤怒的火焰,又在江远丞炽热的怀抱里,慢慢睡着了。
第二天一大早,她就找到了璇珍。璇珍是她在庄园里最好的朋友,即便她是女佣,但因为关系亲近,她几乎已经是她默认的生活助理了。
钟楼上,一群白鸽飞过,钟楼里,璇珍打扫着楼梯。阳光从钟楼的窗□□入,温之皎扶着窗口,晒着太阳,狠狠将江远丞骂了一顿。
璇珍只是笑,手上的红色编织绳流苏随着扫地的动作晃动,她站在温之皎身后,被温之皎长长的影子覆盖,隐匿在阴暗的角落中。
“所以您想干什么呀?”
璇珍问。
温之皎用手撑着脸,笑起来,“我要逃婚。”
璇珍睁大眼,“什么?”
“我要让江远丞狠狠后悔,他真的把我逼急了!”温之皎转过身,眼睛闪烁着细碎的光,笑容从脸上逸散,“过两天就是拟定的订婚彩排了,你快帮我想想,我这次怎么逃走!”
她逆着光,光便浸染着她的发丝,让她那张漂亮娇艳的脸上显出些得意。
璇珍扫地的动作顿了顿,道:“温小姐,但是……这样会不会……”
“只是彩排嘛!”温之皎咬着唇,很自信,又道:“而且,他肯定能在订婚前找到我的。”
她很不介意给江远丞添乱,或者说,她就要用添乱来报复他这阵子的吹毛求疵。
她的订婚礼服,都做了九件了,他明明都很喜欢,还要让她不停地做新的。
温之皎很喜欢穿漂亮衣服,但是不喜欢穿礼服,因为那些裙子穿起来总是要很多步骤。她之前换到第四身的时候,都累得满头大汗了,江远丞却亲她的汗水,跟她说:“再试一件。”
她扯他领带,“我不要,我好累了。”
“可是很好看。”江远丞被她拽得低下头,灰眸有着认真,“那些礼服做的时候,我就幻想你穿的样子,穿给我看看好吗?”
温之皎咬他下巴,“要我穿,除非我自己想穿,才不会为了你想看就穿!”
“但礼服都很漂亮,你也很漂亮。”江远丞顿了下,道:“你穿给你自己看,我顺便看看。”
温之皎:“……不行,这不公平!”
她眯着眼,看江远丞,“你也要换给我看。”
江远丞从善如流,“好。我们的礼服是配套的。”
温之皎:“……”
她继续道:“我试了第五套礼服,你今天就要试十套礼服。”
江远丞继续点头。
温之皎没话说了。
她试了第五套,又被江远丞抱着亲了好久,就开始看江远丞时装秀了。他是天生的衣服架子,每件礼服都被他撑得矜贵优雅,然后他就不断地用灰色眼睛望她,示意她说点什么,像条沉默仰头等抚摸的大狗。
温之皎不说话,他就站到自己面前,抱着她,让她看自己。
温之皎:“……”
事已至此,她不得不坐上评委席。
太绝望了,她没写作业撒谎都用不上十套说辞。
那天的回忆很有些甜蜜而悲惨,江远丞甜蜜,温之皎悲惨。
从回忆中脱身,温之皎又雀跃起来,她看着璇珍,道:“你快帮我想想,我怎么逃才能让他花点功夫,但是又不会耽误订婚?”
“嗯……我不太清楚诶,不然我问问其他的女佣。”璇珍迟疑了几秒,也笑起来,望着她,“等我问完了,再帮你出主意,怎么样?”
“好!”温之皎开心起来,一把握住璇珍的手,“哦对了,我又学会了一种编手链的方式,到时候我再给你编一条新的!”
璇珍望着她,唇动了下,却好久才说:“好。”
温之皎说完话,便开心地跳下台阶。她的卷发晃动,裙摆飞扬,陈旧又略显昏暗的钟楼里,她的背影轻快极了。
她身上有着一种恒定的天真与明快,鲜艳与活泼,仿佛贺卡中的音乐卡带。放置了许多年,一打开,仍是一曲欢快的乐曲,纵然音质沙哑,却也是祝福的礼赞。
乌托邦中的珍珠。
杨璇珍心里想。
许久,她才终于拨通一个电话。
电话几次转接,终于,一道声音响起。
杨璇珍话音有些颤抖,她从窗户里俯瞰着那道远去的背影,她道:“她说,她……想逃婚。”
对方笑了下,像是早已预料到,并没有对她的话做回答,语气平静道:“你的声音有些颤抖,你觉得很愧疚,不该欺骗她?”
杨璇珍沉默了几秒。
“事情结束后,你会如约在国外生活,你的妹妹也能得到入学推荐。”他的话音仍没什么起伏,接着道:“你帮江远丞和她骗我的时候,你可得不到这些。”
他语气里有了些笑,“做事最忌犹豫,选择做了,就不要后悔。既然你已经辜负了她的信任与感情,那至少不要辜负自己和妹妹的未来。”
他的话音结束,电话转接,很快,她熟悉的和她对接的人的声音响起:“消息会透给江远丞的,飞机届时会在庄园附近停留,务必不要让温小姐察觉到异常。地图线路我等等给你,一旦事发,你知道该怎么说。”
很快,这话音也结束了。
电话被挂断。
杨璇珍握紧了扫把,窗外,她的身影早就消失了。
她知道,即便没有消失,她又能怎么办呢?
她需要为了妹妹打算,需要为了她们的未来打算。
温小姐,无论是江先生还是陆先生,他们无论如何,也只是为了争夺到您的爱。您不会受伤的,您的生活永远是鲜花铺就的,您永远会拥有很多很多爱与权财。
所以,请您原谅我。
杨璇珍这么想。
窗外的太阳交替起落,订婚宴彩排如约而至,彩排翌日,便是完整的订婚宴。所以,邀请而来的宾客,几乎都要在此住宿。
清晨,无数豪车便浩浩荡荡驶入江家庄园当中。
在一大片绿意盎然的色彩中,富丽堂皇的建筑群犹如匍匐在山上的巨兽一般,威严陈旧。宴会厅门大开,在草坪之中,泳池澄澈,自助餐台上尽是奢侈的名酒甜品,来往的侍应生井然有序。
厚重的红毯一路铺陈,交响乐团奏响着和缓而优雅的歌曲。在巨大的宴会厅里,花瓣源源不断地落下,穿着层层轻纱蕾丝的华丽的演员们在舞台上舞动。
帷幔一层层装饰着穹顶,光芒从拱顶窗的彩色玻璃里映出,彩色的光晃荡在每个人脸上。宾客们衣香鬓影,觥筹交错。
顾也扶着下颌,“嚯,这排场烧了多少钱。”
裴野喝了口酒,把眉毛挑起,“应该不少,这酒就这个数了。”
他比了个数字。
谢观鹤老神在在,坐在宴会桌上,一句话没有说。
交响乐奏响一曲又一曲舞曲。
顾也看了眼表,“怎么这个时间了,江远丞还没出现?”
“我去看看。”
谢观鹤道。
顾也扶着下颌,狭长的眼睛里有点怪异,“你看起来不像好心人。”
谢观鹤笑了下,道:“万一,能见见江远丞的小金丝雀呢?”
顾也立刻起身,“我也要看。”
谢观鹤眉眼温润,道:“可是万一我一走,他们就出来了怎么办?”
“你想蒙我在这里等?”顾也猜出来,却又摸了摸下颌,“嗯,好吧,也不是不行。”
他对江远丞那未婚妻好奇得紧,但订婚宴,无论如何都会出来的。
他倒也不用真那么急。
谢观鹤翩然离开,穿过层层宾客席,一路走出宴会厅。刚走出去,便望见层层叠叠的安保四散,表情严肃,似乎在寻找这什么。除却了安保外,几个他眼熟的江家的管家似乎也在不断指挥命令,苍老的脸上都有着严肃。
“轰隆——”
一声惊雷响起。
谢观鹤望天。
天空万里无语,可这惊雷声却就这样轰然响起,带来了种种不详的预感。远处的钟楼敲响,恢弘低沉的钟声鸣响,鸟群轰然做散。
平日里,这里飞走的总是白鸽。
可今日,却逸散了一群乌鸦,黑色的乌鸦在空中飞行,羽翼落在窗台上。
每一栋建筑里,安保们都在上上下下地搜寻着温之皎的身影,对讲机里是一声声报点与指令汇报。
在这样纷纷乱乱的景象之中,温之皎躲在一栋建筑里,脸上有着些恶趣味的笑。她在想,等璇珍出现了,她就可以穿着这身女佣服,跟着她混入人群中了。
窗外的天空,云朵缓缓聚在一起,遮罩住阳光,一片带着蓝色的晦暗肆意挥洒。可一阵风吹过,那暗色又散去,光芒又跳了出来。
“皎皎——!”
一声呼唤从远处传来。
温之皎一惊,转头,望见旋转楼梯上,江远丞俯瞰着她。他通过桥楼找到了这里,可距离她还有好几层楼,他喊道:“皎皎,不要走……”
见鬼,他怎么找到这里了!
温之皎有些惊愕。
她望向江远丞,他们隔得极远,她看不清他的脸,只能感觉到,他身上有着浓重的阴沉与愤怒,不安与焦虑使得他的话音急促起来。
“温之皎!不准走!我不会让你——让你走的!”
他速度加快,追逐她。
温之皎才不理他,她已经望见楼下璇珍的影子了。她脚步轻快地踩响楼梯,一如往常,和他闹脾气一般,带着几分恶意又带着些有恃无恐。
江远丞望见她裙摆飞扬,发丝耸动,脸上那愉快的微笑。她咚咚咚的脚步声,踩在他的心脏上,慢慢的,他灰色的眼睛就只剩她的影子。
他的脖颈蓝色脉络颤动,喉咙里有着什么声音,他听不见。
那是小小声,别走。
别去找他,别离开我。
陆家的飞机在空中盘旋,犹如那笼罩在庄园上方的阴影,亦如不详的黑色乌鸦一般,带来某种诅咒。
温之皎脚步轻快地走出建筑,奔向璇珍,她望见那黑色的飞机,也望见天空失去了那如澄澈的蓝。最终,她又听见一声惊雷。
“轰隆——”
雷声骤响。
“皎皎——”
她身后再次响起一声呼唤。
温之皎回过头,却望见三楼之上,江远丞站在落地窗后。
随后,他的手贴着玻璃,用力。
温之皎感觉有些不对,一种奇怪的直觉使得她停留住。可不远处,璇珍仍在招手,手腕上的红色编织绳摇晃,“皎皎!快点!”
她回神,转过头,继续跑向璇珍。
下一刻,温之皎听见一声“咔嚓——”
玻璃破碎的声音骤然响起。
在那响声落下后,一道白光闪烁在她眼前。
伴随着轰隆响声后的,是一声重物落在她身后的声音。
乌云终于聚集在一起,雷声一阵又一阵,雨水噼里啪啦地落下。
温之皎浑身发冷。
刚刚那是——那是什么声音?
她的唇缓缓长大,大脑有些空白,再转过头。
江远丞摔落在落地,他的头上身上俱是血液,灰色的眼睛里只映出她的脸。他咬着牙,将他们几步的距离骤然缩短,一把抓住她。
浓重的血腥味顷刻逸散在空气中,江远丞仰着头,鼻间与喉咙里都溢出血来。他的腿无力地软下,她一动不动,被他拖拽到地上,坐在血泊之中。
温之皎的唇张着,泪水一颗颗落了下来,她瞪大遮掩,喉咙里只有
气流徒劳地溢出。
发生什么了?
为什么?
江远丞你?
血?
轰然的暴雨落下,白光反反复复映在他们脸上,冰冷的雨水浸湿了他们。
远处,安保人员们终于赶到,将璇珍按在地上,她声嘶力竭地喊着什么。温之皎全然没有听到,江远丞用尽全身的力气拥住她,阴郁俊美的脸尽是血迹,他凝视着她,抬起来被血浸染的手。
他一下下揩去她的眼泪,血却浸染了她整张脸。
江远丞像是理智的,却又像是失去了所有理智,他看着她,眼睛颤动着。他的动作很温柔,可那湿润粘稠的腥味却让她全然失去记忆。
在她的意识消散前,她听见他的声音。
江远丞平静地道:“现在,你再也走不了了。”
血泊之中,他们仍然紧紧相拥,即便是最后治疗,江远丞没有松开抱着她的手。他沉默着,以一种近乎极端的方式拥抱她,直到被一起抬到担架上。
雨水淅淅沥沥下个不停,阴郁寒冷的水珠落在黑色伞面上。
谢观鹤站在伞下,转过身,离开了。
他想,也许以后,这连绵不断的暴雨永远笼罩在了江家庄园上方。
雨水每日都在下,将陈旧古老的建筑冲刷得湿漉阴郁,将每一寸土壤都浸出血腥味,也将所有生机勃勃的绿植淹成死物。
“轰隆——”
雷声闪烁,雨水敲击着玻璃窗。
陆京择不觉悲伤,也不觉得兴奋。
他将一颗砝码放在天秤上。
订婚彩排与订婚宴唐突取消。
没有人知道原因,但所有人都知道,江远丞突然多了根手杖。
江远丞平日走路里并无异常,可一旦长时间站立,或者快步行走,便会显出些颠簸。众人都猜测,或许正因此,江远丞很少在公共场合露面了。而他的未婚妻,只听闻是高中同学,长得很漂亮,身边永远有十几个安保跟着,从不离开江家庄园。
江家庄园成为了一个神秘的存在,多年里,但凡宴会或是其他活动,从不在庄园举办,据说是担心打扰到江远丞的未婚妻。为了未婚妻的安全,服侍她的佣人也会定期遣散。
云里雾里的传说逸散着,最终也化作了一颗砝码,轻轻落在天秤一端。
所有回忆再一次聚集,化作巨大的黑色气泡。
那气泡之中,陆京择高高在上,俯瞰着一切,巨大的天秤在他身前。一侧,是温之皎与他,一侧,是江远丞与他。他的野心勃勃全在天秤上浮现,当天秤一端落下时,他知道,回国的时间已经到了。
他已经等到了最合适的时刻。
他放下最后一颗砝码。
这一刻,温之皎在这庞大的记忆中,望见陆京择变得无比大。他深处巨大的手,放下一颗砝码,巨大的黑色的眼睛,凝视着坐在天秤中间的她。
【记忆回溯卡使用结束】
一个提醒从脑中出现。
所有黑暗散去,天秤逸散,巨大的陆京择无限坍缩。草坪、绿植、安保、天空、飞机盘旋的声音再一次出现,她又回到当下的舞台。
陆京择抬手在她眼前晃了晃,“怎么了?”
温之皎抬头看他,他清俊的脸上一片淡漠,眼里含着点笑,一如既往,永远成竹在胸,永远志得意满,永远……清风明月。
她笑了下,抬起手,肩膀挥动,朝着他扇了过去。
“啪——”
脆亮的耳光声响起。
陆京择的瞳孔骤然扩散,“你——”
“杨璇珍和我都说了。”
温之皎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