温之皎话音落下, 茶室一片安静,她便支着脸望谢观鹤。
很可惜的是,谢观鹤只是微微挑眉, 道:“没有。”
温之皎像故意逗弄他,又像是很认真地回忆,支着脸的手在脸上弹来弹去。好几秒, 她十分勉为其难地道:“那草莓四季春茶呢?”
谢观鹤端着茶杯与茶壶, 走到屏风后,水流声响起。他似乎在冲洗茶壶茶杯, 声音混合着水声,很有些缥缈, “没有。”
温之皎望着屏风, 他的影子浮动,她撇嘴,“什么都没有, 还好意思说请我喝茶。”
谢观鹤道:“就红茶吧。”
他放弃了让她选。
“你这人真是, 让我点,又不愿意做。”温之皎故意发难起来,话音却有着愉快,“你要说红茶的话, 我突然觉得,那你弄点绿茶吧。”
她听见很轻的笑声,便又隔着屏风看那影子。
可惜的是,谢观鹤没有再说话。
温之皎便坐在蒲团上,把脸贴在桌上,拿出手机。
很快的,她看到了手机里的信息。
[ljz:会议快结束了, 中午想吃什么?]
[ljz:刚刚度假村的人跟我说,你人不见了?]
[皎生惯养:我跑路了,天哪,他们好吵]
[皎生惯养:一直跟我说个没完,头晕]
[ljz:你人没事就好,我让人给他们回个消息,让他们别找了]
[ljz:他们都担心你迷路或者有个闪失,这里生态不错,听闻有不少野生动物]
[皎生惯养:我刚刚在路上看到了刺猬,给它们背上放了几个野果]
[皎生惯养:天哪,我可真够善良,它肯定爱死我了]
[ljz:……刺猬运果子不靠背部的]
[ljz:看来有只刺猬要满地打滚弄掉果子了]
[皎生惯养:……可恶,绘本骗我!]
[ljz:那善良皎皎现在在哪里,等会儿接你去天堂领翅膀和饭。]
嗯……这个嘛……
温之皎抬起头,望了眼屏风。
刚抬起头,却见谢观鹤已经端着茶盘出来了。他迎着她的视线,却并没有半点不自然,坐在她对面,端起茶壶倒茶。倒了茶,他并不递过来,只是拿起一支茶刷,伸进茶杯里轻轻刷了几下,才递过来。
温之皎眉头皱成一团,“你当着我面给我刷碗水!”
“嗯,我也喝刷碗水,放心。”谢观鹤说完,又拿起茶刷刷自己的茶杯,道:“金骏眉冲泡后,茶汤颜色不均匀,需要刷均匀,味道才不会生涩。”
温之皎左右挑起眉头,对这些名堂感到头晕,接过拿起茶杯一口饮下。热茶在唇里,口齿生香,倒的确没有以往喝茶的涩味。
谢观鹤小口喝着茶,见状,又放下茶杯给她倒茶。
他举起茶壶,橙红色的茶汤缓缓落下,水花极小,袅袅热气中,他那张脸便也被氤氲得愈发俊美。他将茶杯递到她面前。
“喝太多我会不会失眠?”温之皎的确口渴,又有些迟疑,“我昨晚就没睡好。”
“看出来了,所以选了红茶。”谢观鹤道:“红茶安神。”
温之皎这才放心喝了下去,却又道:“为什么你不用倒来倒去?”
谢观鹤有些疑惑,“什么?”
“以前我见有些人喝茶,都要把茶倒了在盘子上,还有什么口诀,什么规矩。”温之皎捧着茶杯,凝着谢观鹤的脸,很有些恶意道:“我看你跟个老头似的,还以为你肯定要在我面前炫技呢。”
谢观鹤唇弯了下,一点也没有因为这评价生气,只是淡淡道:“很麻烦,而且我不喜欢喝茶时,弄得案几湿漉漉的。”
他说完,一道敲门声响起。
温之皎警惕回头,却见是侍应生,端了一些茶点和水果进来,除此之外,还有一个笨重的香炉似的东西,以及一个锦盒。
她松了口气,却不忘点头,“很好,我确实饿了!”
谢观鹤没有说话,只是拿起那炉子似的东西和盒子,放在了一旁。
温之皎喝着红茶,捻起几块糕点,时不时吃几颗水果,满足至极。谢观鹤捧着茶杯,隔着氤氲得水雾,望着她被洇湿的唇,也看那些颜色鲜艳的水果在她唇中翻来覆去,将唇舌染得更红。
谢观鹤收回视线,温热的茶水经过唇齿,一路深入喉咙,胃部翻涌。他放下茶杯,斟茶,却又听见她的话音,“为什么感觉我们一见面,你就在给我弄吃的?”
她很有些匪夷所思。
谢观鹤笑起来,“温小姐不也很喜欢吗?”
“一般般吧!”她这么说着,一手却扶上了小腹,身体从蒲团上滑落,背靠着蒲团,很是餍足的样子,“这茶好像真有点用,我现在都有点困了,还是你给我下药了?”
“想睡就睡吧。”
谢观鹤轻声道。
温之皎打了个哈欠,还真枕着蒲团,“不行,我怕你做坏事。”
谢观鹤没有说话,只是看她慢慢变成一滩,眼睛里有了些柔和。但很快,他又移开视线,道:“嗯,正在考虑。”
温之皎是真的有些困,但她显然也不想在他面前谁,拿出手机狂刷小视频。安静禅意的茶室里,瞬间响起了各种聒噪配乐,还有她反复翻身时,衣料摸索芦苇席的声音。
谢观鹤喝着茶,也没有说什么,只是拿了份文件看起来。
温之皎一见他那文件,立刻指着他,“不许在我面前努力。”
谢观鹤没回话,翻着文件看了起来。
温之皎想了几秒,决定继续骚扰他,便问道:“谢观鹤,你用了什么香水?上次你身上的味道,很香。”
谢观鹤果然抬头了,他看着她几秒,叹了口气,“想睡,就睡吧。”
温之皎挑眉,“你在说什么? ”
“我……”谢观鹤顿了几秒,却又道:“不是香水,是香。”
他说完,却并不等她回复,放下文件,而是打开了香炉,也打开了那小小的锦盒。温之皎直起身,望过去,却见锦盒里是一小块牛肉干似的木头。那木头通黑,有着纹路,即便他们隔着桌子两端,她都闻到了幽幽的香味。
温之皎望着他,拿起一个刮刀似的东西,从那木头上刮下粉末状的木屑。她便更有些惊奇了。
“是白奇楠沉香。”谢观鹤专心自己的动作,却感受到了她的视线,“等会儿就可以点香了。”
他说完,又专心动作,将那削出来的粉末放入一个小盒中用银铲搅拌。他的手指骨节分明,黑眸认真,即便是这样繁琐的流程却也做得优雅如贵公子。许久,他挑开香炉,拿出器具压在炉上,将沉香倒入器具的空隙中。
温之皎丝毫没有他的耐心,一会儿问一句。有时候是好了没,有时候是好无聊,有时候是你会忘记步骤吗这类无聊的问题。谢观鹤挑着回,手上动作有条不紊。
终于,他拿出狭长的盒子。
“哧啦——”
摩擦声响起,火焰从他指尖的火柴亮起,将他那张略显苍白俊美的脸映出些红光与摇曳的阴影。他点燃香氛。
不多时,婉转的香味伴随着炉中袅袅的烟雾升腾起来。
那香味十分奇特,起初沁着凉意,但嗅闻着,又化作蜜似的甜香,甜香之后又有乳香与花香,最后则是草木香。
温之皎眼睛瞪大,仰着头用力吸着,全身每个毛孔都像打开放松了似的。她有些震撼,却没有问价格,因为她最贵的香水,似乎也没有这香的前中后调丰富。她只是道:“看着那么不起眼,竟然这么香,闻得全身都舒服了。”
“嗯。”谢观鹤应了声,他又道:“我不舒服的时候会点它。”
温之皎闭着眼,肆意地嗅闻着满堂的香,身体又滑落,枕着蒲团。她轻声道:“不舒服怎么不去请太医。”
“治不好。”谢观鹤的话音仿佛如着香雾似的,缥缈得要散掉,“闻到香会好点。”
蕴含着如此多种味道的香,总让他的胃错觉他已置身在梦境中。梦境中,面目模糊的她,与种种草木水果亦或者流淌着蜜与奶应许之地融合交错,躁动的食欲于虚空中平息,又在翌日的夜晚来临。
温之皎像是放松下了身体,哈欠一个接一个。
谢观鹤垂下眼,拿出了锦盒下的三清铃,在烟雾与光下,三清铃上的纹路散发着华彩。他拿起轻轻晃动,清脆的铃声响起,却并不突兀,反而与这满堂香相宜。
温之皎听得飘飘忽忽,神经一根根放松下来,意识渐渐模糊,困意下来。
不多时,铃声消散了。
谢观鹤隔着烟雾眺望桌另一侧的身影,那身影也恍惚起来,他轻轻地叫了一声。
“皎皎。”
“……”
没有任何声音,只有匀称的呼吸。
终于愿意睡了。
即便眼下有了青黑,哈欠打个不停,懒洋洋的,却不敢,或是不愿在他面前睡着。明明之前,敢那样跳下来只为砸他个半死,也敢闯入病房,勾着他的流珠威胁他。如今却不愿了。
病房那一步,走得不太好。
谢观鹤有些出神,望着云雾,也望着那起伏的身影。
袅袅的烟雾上升又落下,缓缓填满小小的茶室,阳光与竹影与香雾纠缠在一起。谢观鹤喝了口茶,端坐着,却闭上眼。在缭绕的雾中沉吟许久,他才睁开眼,眼珠乌黑,被茶水洇湿的唇有着红,喉结滑动着。
他起身,走到她身旁。
隔着缥缈如轻纱的雾,隔着浓郁的香。
温之皎卷发洒落在蒲团上,也散落在脸颊旁,浓密如海藻的黑发映得肌肤愈发雪白。她仰着头,卷翘的睫毛下,鼻翼翕动,脸上有着熟睡的淡粉,唇抿着,眉眼恬静得毫无醒来时的活泼。他抬起手指,很轻地抚摸了下她的眉毛。
她的眉毛便立刻皱起,仿佛下一秒,就要睁开眼喊话。
谢观鹤垂着眼,指节从她的眉毛滑落,一路触到她眼皮,感受着温热眼皮下,那圆滚滚的眼珠。接着是鼻梁,鼻尖,感受着她的呼吸,最终,停留在她的唇上。柔软的唇有着温热,手指按压下去,便触到唇齿的湿润。
他再次闭上眼,轻轻叹了口气。
温之皎,你究竟是什么。
谢观鹤的手指缓缓摩挲她的唇,喉结滑动着,他俯下身。
“咔啦——”
门骤然被拉开,金灿灿的阳光与风坠入室内,将一片香雾与旖旎全然吹散。
谢观鹤望见一个修长挺括的身影,身影走近,他便望见一张漆瞳薄唇的英俊面容。对方穿着大衣,衬衫有些松垮,表情淡漠,显出几分散漫疏离。
——陆京择。
陆京择站在门外,却一眼望见先谢观鹤。
光与烟雾将他的脸映得明明暗暗,仿佛山水画中那从烟雾中探身化形的妖鬼或神佛。奇异而美,却分不清正邪。他半跪在温之皎身前,正好起身,手攥着的流珠仿佛流动的血在他手腕与手背上流淌。他身前,温之皎恬静地睡在蒲团上,黑发像无尽蔓延肆意生长的藤蔓,藤蔓中,是她艳丽的面容与裙勾勒出来的身躯曲线。
陆京择脸色一冷,大步走入茶室。
谢观鹤像是守在她身旁的神似的,以一种悠远又晦暗的眼神凝他这个外来者。但也就几秒,那眼神里便只剩笑,温润却没有温度。
他道:“陆先生,她睡着了。”
陆京择径直走到他身前,一把抓住谢观鹤的衣领,视线锋锐而厌烦。他压低话音,警告意味十足,“谢先生看似清心寡欲,怎么做事这么下九流,不知道离别人未婚妻远一点呢?”
谢观鹤被他扯住衣领,却也仍是安之若素,“她恰巧困了,我便让她在这里休息,如何下九流?”
“你自己心里清楚。”
陆京择话音很沉。
他松开手,俯身,像宣誓主权一般,将温之皎一把抱进怀里。随后他起身,走到茶室外,头也不回。
谢观鹤挑起眉头,微笑,没有说话。
他望着陆京择离开,这才缓缓起身,走到了长廊上。
陆京择仔细地托着她的头与腰肢,却放慢了步伐。他垂着眼,心里积郁着烦躁,有些想像狗似的,焦虑地原地转几圈。但最终,还是俯身亲了下她的脸颊,一路下楼离开了。
谢观鹤站在栏杆前,俯瞰着楼下的身影。
陆京择抱着温之皎下了楼,他的下属迎上来说了什么,他却摇头,抱着她一路走出这繁复华丽的建筑,车停在茶室门口,他却没有上车。她似乎醒来,晃了晃身体,他却颠了颠了她,将他抱紧。
阳光落在他们身上,他们的声音隔着空气,也隔着遥远的距离被风吹散。
谢观鹤凝视着他们,握着栏杆的手抬起了食指,眼睛里映出了鲜亮的红。那红像是映照出一场火焰,火焰之中,还有着更纯粹的红随地可见,那红从地上向上流,又流到纸上,勾勒出奇形怪状的红色图景。火焰烧过图景,却仿佛揭开了新一幕的画卷,雷雨轰鸣,芳草萋萋,豪华的庄园之中,她坐落在血泊当中,泪与血混在脸上,被江远丞拥住。
那图景很快消失了,楼下堪称璧人的情侣们踪影也远去了。
谢观鹤缓缓笑了起来,转过身。
他手机震动了下,收到了一条信息。
[明晚抵达。]
[送到小秦手上即可。]
谢观鹤走入茶室,竹影潇潇,光芒下,烟雾消散,唯有馥郁的香味仍留在其中。他轻易察觉到,这香中多了份玫瑰的香味,昭示着她曾经的停留。
他捻着流珠,那红在手上流动。
茶室外,天空一片晴朗,暖融融的阳光平等映照着花石草木,也平等映在忙碌的侍应生与所谓尊贵的客人身上。
温之皎这一觉睡得很香,刚开始时,还觉得脸上老有头发丝搔得痒痒的,以及唇齿湿润发麻,身体还有颠簸。但那红茶或许是沉香的效果实在太令人放松,她黑甜一觉,连梦都没有。再睁开眼时,她就傻了。
因为她望见一大片澄澈的海洋与沙滩,鸥鸟飞过,人们在沙滩上欢笑,阳光晒出腥咸黏腻却又清新的风。她似乎靠着什么,便疑惑地直起身。
“醒了?”
身旁,一道声音响起。
紧接着,身下也晃荡起来,有些失重。
温之皎吓了一跳,抓着身旁的袖子惊叫几秒,才反应过来,自己坐在秋千上。她又转头,明白过来,自己靠着陆京择肩膀呢。
陆京择的长腿伸着,手撑着秋千,背直起来,“累死了,腰酸背痛。”
温之皎晃了下脑袋,“怎么是你?”
“不是我,你还希望是谁?”陆京择觉得好笑似的,伸手捏她脸,“在谢观鹤身边还敢睡,不怕他再送你上笼子?”
上笼子的事倒已淡忘,被骗去郊游的事还记得。
温之皎昂起头,“我本来也警惕啊,但是他点那个香好好闻,不知不觉……我懂了,他肯定下药了!”
“是,下的是鬼迷心窍色欲薰心的药。”陆京择黑眸里满是讥诮,用力捏她脸,“再被我逮到一次,生活助理就跟定你了。”
他像是威胁,话音故作正经。
温之皎一怔。
她凝着他。
陆京择淡漠的脸上含着笑,眼神认真,见她看自己,笑意便从脸上渗入漆黑的眼珠里,“干什么,不认识我了?”
也没有。
只是想起来,之前和江远丞玩的时候,你也说过这样的话。
温之皎没有说出来,张嘴露出牙齿,“再捏我咬你了,又没有正式订婚,你管我难么多!”
陆京择眼里泛开了一圈涟漪,好几秒,他才找回声音似的,道:“怎么,思想西化了,也要在婚前玩单身派对?”
他说完,笑意更大了,“大中午了,该吃饭了,走了。”
温之皎摸了摸肚子,欣然起身,可刚站起身。他却骤然转身,拥着她的腰部,额头抵着她的额头,鼻尖摩挲她的鼻尖。
她打他肩膀,“起开。”
陆京择笑声低低的,松开手,握住她的手放进自己大衣口袋里。
温之皎只觉得自己的手触到了塑料似的东西,她奇怪地掏了掏口袋,他便松开手,任由她掏。她摸到一颗颗的东西,奇怪间抓了下,拿出来一看。
她望见手心里攥着一把玻璃纸包裹的糖果,阳光将玻璃纸五彩缤纷的光芒映照在手心,也映在她脸上。
陆京择笑起来,道:“今天开会结束后买的。”
他又道:“统共就一兜,全掏走了。”
“废话!你又不爱吃!”温之皎说着,便拧开糖纸,酸溜溜的味道从舌尖蔓延,她笑起来,“很有眼力见,知道我好几天没吃了!”
陆京择又抓她的手,大步大步地走起来。
海风吹过他们,他们身后,脚印在沙滩上连城依傍的一行。
“陆京择,我今天问顾也你是什么样的人。”
“然后呢?”
“他说你又阴又狠,说你肯定会报复我。还说你看起来脾气就很差,说你做的一切都是为了设计我,还说你想让我身败名裂还有……”
温之皎说个没完,搜肠刮肚罗列罪名,又道:“还有,你和我分手这么惨烈,现在却说订婚,背后肯定有巨大的阴谋。”
陆京择听着,只是笑,好一会儿,他才道:“报复你的话,显然不需要赔上一场订婚吧?”
温之皎觉得自己的身价被看低了,凶狠地望着他,“你什么意思!所以你是为了报复江远丞,才跟我订婚,我懂了,你肯定是在演那种等报复结束后再狠狠甩了我或者折磨我的戏码,因为当年——”
陆京择一把捏住她叭叭叭的嘴,笑意更深,瞳孔里倒映出她的面容。
他道:“已经足够了。”
温之皎道:“什么?”
陆京择的手指抚摸着她的脸。
他道:“皎皎,只要你选择的是我,就足够了。”
温之皎歪过头,仍有些疑惑似的。
明明是这样简单的一句话,可她却像听不懂似的。
温之皎道:“那你不准惹我生气。”
她又道:“我生气的话,你哄不好我的。”
陆京择道:“我见识过了。”
温之皎昂起头,像骄傲的公主似的,神气极了。
陆京择走在她身后,将她的身影摄入眼中。
他想,他该准备戒指了。
或者说,他准备了很久,但它终于要被戴上主人的指尖了。
陆京择对她的背影道:“后天跟我去国外参加峰会吧,为期半个月。”
“怎么又是会议!”
温之皎回头怒斥道。
陆京择笑起来,“据说可以住古堡。”
他道:“还可以享受皇室餐食,看游行,嗯,据说还可以骑马驰骋真正的草原。”
温之皎眼睛里有了亮光。
陆京择道:“怎么样?”
温之皎转过头,卖关子,“嗯我考虑考虑。”
她心里想,她得找到薛灼灯。
如果,薛灼灯说的话是真的……那是否说明,在他的剧情里,她如果和陆京择订婚离开,一切剧情就到此为止了?如果是的话,江远丞醒来后,她可以在国外古堡探险,而不是回去走剧情了?不对,会不会是薛灼灯又在策划阴谋?还有,陆京择会不会真藏着什么报复计划吧?跟他订婚,他不会也变疯吧?
她脑子里的想法撞来撞去。
但当她看见一桌菜肴的时候,所有想法都消弭了。
温之皎饱餐一顿,又被陆京择带着散步,一路上又吃了不少东西,还不忘蒸蒸桑拿按按摩,还去抓了娃娃,享受了一番日光浴与冲浪。
夕阳西下,温之皎餍足地在沙发上伸懒腰,充分感受到了度假的真谛——不带脑子。她在沙发上腾挪转移,可陆京择却已经换上了衬衫西裤啊,背对着他系着袖扣。
温之皎懒洋洋看他,“又去开会?”
“嗯。”陆京择道:“你老实点。”
温之皎翘起嘴,“我哪有不老实,是你一直在忙。”
“我要不这么忙,现在也见不到你。”陆京择笑了下,转过身,他衬衫扣没系好,露出白皙的锁骨与漂亮的肌肉。他俯身,拍她脑袋,“我晚上回来,你要不在房间,我明天就把门上三道锁。”
温之皎蹙眉,“你敢,你关我我就逃婚!”
陆京择翘起唇角,“可以啊,抓到一次多上一道锁,看看江远丞锁多还是我锁多。”
温之皎:“……你王八蛋!江远丞才、才——”
陆京择捏她嘴,亲了下她脸颊,“别提他。”
他可真奇怪,自己可以提,但她一说江远丞的名字,他便恨得要死。这一点,他和江远丞毫无差别,江远丞也总是问她陆京择如何如何,她一说名字,他就发疯。
嗯,好吧,陆京择起码没发疯。
温之皎安慰自己。
陆京择换好衣服,走出房门。
他深呼一口气,咬着口腔的软肉,几乎要咬出腥味。
他极力将他查到的那些,江远丞和她相处的点滴驱出脑中,也竭力,将她昨晚发烧时,唤出的江远丞的名字遗忘。如果,江家的看守能不那么严密就好了,他绝不会和死人计较,也绝不会如此恨被偷走夺走的那些年。
忍住。
他绝不会重蹈某些人的覆辙。
陆京择太知道,什么会毁掉一切,于是他努力压抑着所有负面情绪,不想它显露分毫,可它仍然从怨毒的眼中渗到脸上,形成冷漠狠厉的阴翳。他走在长廊中,路过夕阳光落在他脸上,却使得他脸上的阴翳更为浓重。
夕阳落到海面之下,暗色逐渐淹没天空。
温之皎吃完晚餐,又吹了会儿海风,哼着歌,将手机包上防水套。她想好了,今晚的计划就是一边泡温泉,一边享受晚风,一边看小说。
最近,她迷上了看乡村种田文,你给我菜泼农药,我就给你拖拉机放钉子,今天谁家婆娘出轨,明天谁家老汉被打断腿……这些桥段泼辣豪爽,她大开眼界。
温之皎路过水吧的吧台,一眼望见穿梭在众人之间忙碌的薛灼灯。她叫了一声,他便立刻抬头看过来,在攒动的人影与霓虹光中,他的脸愈发显出些妖异的美来。
她欣赏了几秒,趴在吧台上,道:“你很忙吗?”
薛灼灯点头,却直直地走到她面前,还是一副哑巴样。
温之皎笑起来,道:“你还记得你问那个问题吗?”
薛灼灯又是点头。
他记得,他问她,如果能过平稳的生活,远离一切闹剧,女主会不会幸福。
很快的,他看见她眼里有着璀璨的光,笑得狡黠而灵动,话音里有着某种殷切地期盼,“我跟你说,我想了好久,我觉得,假如我是女主角的话,我会觉得没有乱七八糟的人或者事,生活会有些单调,但是——”
“也许,”她语气很轻,缥缈的声音里掺杂了几分愉快,“也许单调平庸的生活,就是宁静而幸福的。”
薛灼灯望着她的脸,却觉得心脏像是骤然失去了无数引线,往下空茫地坠。他感觉到话语从喉咙里滑走,好久,他嗓音艰涩,“所以,你想要这样的生活,是吗?”
温之皎笑眯眯,“现在的话,想啊,但是真难啊。你都不知道,我身边多少乱七八糟的事和人,烦死了!”
她一转身,卷发扬起小小的弧度,又道:“不说啦,我去泡温泉啦!拜拜!”
薛灼灯望着她轻快的步伐,眼里的光一点点暗下,却又缓缓亮起。
他知道她听不到他的声音,但他仍然说:“好。”
他又道:“如果,这就是你想要的生活。”
薛灼灯拿出笔记,看着任务,坚定了决心。要达成她和陆京择双宿双飞的结局,现在,他需要让她和顾也在温泉里遇见。虽然看起来让陆京择抓她和顾也,以及她和谢观鹤的奸是矛盾的,但是,剧情说了,这样走才能促成结婚与离开故事的结局。
他会完成任务的。
他毅然决然放下托盘。
夜色浓厚。
温泉外。
温之皎举起手,长呼一口气。
终于到了,大晚上的,真热啊。
她正要进去,却陡然感觉几个穿着宽松衣服的卫生人员路过。
“小姐,稍等一下,现在是清洁公共区域的时间。”
卫生人员道。
温之皎:“……好吧。”
她这么说着,转过身,气呼呼踢了脚石头。
好在,他们人多,速度也快,十分钟后,便将淋浴间与公共洗漱台清洗完了。众人忙活着,唯有一个身影落在后方,悄悄将男女的淋浴间磁吸牌替换。
他穿着清洁服,眉眼隐匿在遮罩中,跟着众人走到温泉门口。
他低着头,听见她快活的脚步声。
他又在温泉门口等了几分钟,看她没有出来的迹象,才又走近温泉门口。他从里面拿出了一个“清洁汤泉,暂停开放,设施危险,请勿进入。”的告示牌立在汤泉门口。
做完一切后,他松了口气。
薛灼灯深深凝视着汤泉,心里想。
他会帮她过上平静幸福的生活的。
他会完成一切任务的。
温泉入口是石头擂成的拱门,进了拱门,是分男女的淋浴间。经过淋浴间后,才能通往温泉。刚走出淋浴间,便先望见一大片奇山怪石与竹林,各个汤泉被这些假山怪石阻隔开来,仰望天空,便能望见灿灿繁星与焰火。
顾也伸了个懒腰,放下眼镜,缓慢踏入温泉中。
他靠着身后的假山,仰着头,“你说你,都几把哥们,一块泡呗。”
假山后,谢观鹤淡漠的声音响起,“我不和人共享洗澡水。”
“真装啊你。”
顾也嗤笑一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