典雅华丽的卧室里仅仅开着壁灯, 昏黄古旧的气息里,一座沙发上,一具身躯隐秘在纹路繁复的毯下。
“咔嚓——”
门被拧开。
一个人进入了房间。
他的脚步十分稳健, 一手插着裤袋,一只手的手指像是按琴键似的,修长的指尖轻敲着空气。他的手背, 新结的肉如狰狞的肉蜘蛛般蛰伏着, 随时要跳跃而出。
陆京择的心情很愉快,他有意克制自己左手的动作, 却仍没能克制。好在现在并非是需要庄重严肃,亦或者需要他喜怒不形于色的场合, 他索性不管自己的小动作了。
女娲造人很公平, 他早熟,寡言少语,情绪起伏也总不大, 无论在何时都称得上稳重。但代价就是, 他的手总闲不住。读书的时候就忍不住,转笔,转硬币,敲桌子……印象最深的一次, 大概他这个毛病闯祸的下午。
他做着作业,就听到身旁传来一声尖叫。
他转过头,对上一双愤怒的大眼睛,全是控诉。
“再捏我我打你了!”
温之皎气急败坏的。
陆京择仔细一看,才发现,自己的右手放在她腿上。他耳朵有点热,却一本正经道:“那你捏我。”
他握住她的左手, 放在自己腿上。
她更气急败坏,拍他大腿,“谁要捏臭男人。”
陆京择又道:“那我们换个座位。”
“不要,你左手跟我打架。”
温之皎把嘴巴翘起来,手指也开始捏他腿。
陆京择有点为难了。
他是左撇子。
她坐他左边,两只胳膊打架,右边,他又控制不住右手的小动作。
最后,陆京择把她一把抱起来,抱到怀里。
他埋着她的肩膀,道:“那你坐中间。”
温之皎被他抱得脸通红,转头想骂他。结果一扭头,被他亲起来。最后,他们也没能继续写作业,他抱着她亲,她一边打他,一边在他怀里扭来扭去。两人说着无边无际,又毫无意义的废话。
她说他看着正正经经,怎么这么会耍流氓,一点都不像小说里写的那样。他闻言,就用正正经经的表情说,对女朋友这么正经一辈子也接不上几个吻,到结局正经的男主都纳闷怎么和女主角生不了孩子。
她马上幻灭,气得掐他,骂他玷污自己喜欢的男女主。
他被她掐得龇牙咧嘴,却还要抱着她不撒手,用唇丈量她的肌肤。
再后来,她已经习惯他控制不住的右手。他做作业,看书,或者干别的事时,她就在一边跟他的右手玩。有时候,给他涂指甲油,也有时候,她把脑袋放旁边,让他按摩脑袋,也有时候,她会和划三八线似的,他手一有小动作,她就捏着尺子打他。
但更多时候,是他回过神,发现他的右手在牵着她的手,玩她的手指。
最后,他的左手被江远丞一刀扎穿。
在养伤时,他学会用右手,从此,这小动作的毛病移到了左手。
还好,他们已经过了一起写作业的年纪。
不然左手牵她右手,大概是没办法一起写作业的。
这是江远丞和她的卧室。
陆京择的手指敲着空气,悠然地望了一眼这间卧室。
他窥见一张桌上放着整理好的文件和几只钢笔,那钢笔中有一支颜色俏皮,挂着小玩偶的圆珠笔。他望见架上搁置的古董装饰,也望见装饰里放着的造型可爱的雕塑。他望见那张柔软,色调浅淡的床,以及床内侧摆满的玩偶。
即便江远丞昏迷至今,但这个房间里,只要望一眼,他还是能看出来,在他缺席的那些年里,她和江远丞一起生活留下的痕迹。
可那又怎么样呢?
他回来了,他带着足够的筹码回来了。
陆京择巡视着这曾属于江远丞的领地,最后,望见了温之皎。
她安静地躺着沙发上,她像是出了些汗,脸颊微红,沉静地睡着。他望见她翕动的鼻翼,睫毛在脸上投下的小小阴翳,微汗红润的肌肤散发着酒与玫瑰的香气。毯子盖在她身上,可她的红裙却像河流一般从毯子与沙发的空隙中流淌出一地的艳色。她的腿并不老实,小腿垂落,压在艳色的河流上,脚踝的金色脚链闪烁着奇异的光辉。
他垂下眼,笑了下,将她一把抱起。
“走了。”
陆京择说。
她似乎被惊动了下,眼皮挣扎着,他便低头吻了下她的眼皮。她呼吸湍急,喉咙里溢出些轻哼,却并没有醒。
陆京择走出卧室门,守候着的安保便点头示意,围绕在他的身旁,护送他下楼。
走出住宅区,夏夜的风宛若幽魂,黏腻却也冷。
天空悬挂的月亮明良至极,重新通电的江宅,依然是灯火通明的,可不知为何,怎么也不再有照亮半边天的气派了,仿佛全被月光压下了。
“顺水推舟……是什么意思?”
宴会厅里,温随问道。
他的脑中,有过隐约的念头,可那样的念头实在过于混沌,他没能捕捉到其中的关键。
江临琛笑了笑,道:“意思是,陆京择既然需要一场骚乱来求婚,我就帮他一把。”
“你是说——”
那模糊的念头骤然现出真容。
温随的瞳孔骤然扩大,他立刻站起身要往外走,“我不会让他带走她的!”
“你以为你能阻止他?”江临琛的脸在昏黄的灯光显得有些晦暗,可唇边仍挂着笑,道:“你以为顾也为什么提前离场了?他预见了结果,所以知道,后半场没有留下的必——”
“阻止不了就不去了吗?你就这么没用?”
温随没忍住转头,卷发下的黑眸有着压抑。
“你是听不懂,还是在装傻。”江临琛像个温柔的老师,给学生解答疑惑似的,只是那答案如此残酷,“阻止不了,但我们还有余地,没有余地的人,是你。”
是啊,陆京择要在今晚求婚又怎么样呢?
对于江顾这样的世家来说,不过是局势暂劣,总不会是定局。唯有温随,陆京择是不会给他任何余地再靠近她的。
“他求婚难道就一定会成功么?”
温随的不甘促使他说出这样近乎意气的话来。
“你不应该比我更了解陆京择么?”江临琛挑起眉头,也站起身,“他做事,从来一击即中。”
他走向宴会厅门口,转头笑了下,“那你就跟我来。”
温随脖颈抽动了下,踏步追上。
他们一路走出宴会厅,也走出露天宴会区,却一眼望见浩浩荡荡的车流。车流驶得极慢,温随便清楚看见,一辆车里的后车窗,车窗半敞。
陆京择坐在后座,他身旁,一个身影依偎着他。他似乎注意到他们的视线,暗夜中,转头望了他们一眼。
车窗缓缓升上,一路驶离庄园,隐没在夜色当中。
“……嗯……”
温之皎喉咙里溢出了下声响。
她紧紧闭着眼,只觉得全身尽是疲惫。热意没有完全消散,余温横冲直撞,梦中有只炎热的怪兽追逐着她,怪异的梦境中,一会儿是陆京择的脸,一会儿是谢观鹤的脸,突然又是宴会的场景,又是江远丞倒在血泊当中,灰色的眼睛凝视她。
“……啊。”
温之皎的眼睛跟随着惊呼睁开。
但睁开后,却只望见一片星空。
她怔了几下,这才发觉,那是一片漆黑的车顶,星星也不过是点缀的细小灯光。她的身下一阵炽热,视线模糊几秒,又望见尖尖的下颌。下颌的主人一低头,便对上一双含笑的眼睛。——她躺在他的膝盖上。
“……陆京择?”
温之皎脑子还没恢复好,一片错乱。
“嗯。”陆京择应了声,抬手梳理她额边的发丝,“醒了?”
温之皎从他怀里起身,又望了眼车窗,时间与空间仍是乱糟糟的。
是晚上。几点了?
她怎么在车里?
她只记得自己不知什么时候中了热得快,然后,对,让温随关电闸,毁了宴会。之后呢?之后她跑回住宅区了,为了回房间都愿意去坐讨厌的电梯了,接着……接着没力气了。不,不对,好像碰到了谢观鹤?谢观鹤把密钥拿走了。
然后呢?然后是他帮了自己?他怎么会帮自己呢?
还是说那是梦?如果是的话,哪部分开始是梦?
她头一阵疼,只记得她紧紧攥着对方的头发,牵扯得对方发出无奈的叹息,还有身下炽热的舔舐与撕咬。
对了!
温之皎想到了什么,四处张望着。
陆京择见她这模样,便将一旁的包递过去。
温之皎一把抢过来,打开拉链一阵翻找,很快,在包底部望见一枚模样奇怪的钥匙。她怔了几秒。
她看见他拿走了,可现实就是,它还在包里。
所以,从电梯那里开始就是梦?
可是,那触感如此真实。
那就是,有人帮了自己,但不是谢观鹤。
那就是……
温之皎看了眼陆京择。
嗯,从电梯那里开始是梦的话,那大概就是他了,然后就把自己带到车上了。
连不成线的记忆终于连成一条线。
她长舒一口气,所有纠结都散去了
不过……技巧生疏了啊。
温之皎凝向陆京择,却发现他也凝着自己,眉毛挑着,仿佛等她说话似的。她凝他的唇,他的唇形很好看,薄薄的,此刻勾着弧度,是笑。
陆京择被她看得更想笑,却不显山露水,道:“看什么?”
“流氓。坏种。王八蛋。”
温之皎吐出一连串指责,昂着脑袋,像是生气,却笑着。
她抬手,用指甲描摹他的唇,“要把我带到哪里去?”
“嗯。”陆京择一并接受,不问缘由,抬手握她的手,“去民政局,结婚。”
温之皎通身有电流经过,立刻甩手,往后缩身体,圆溜溜的眼里有惊恐,“你说什么?!别发疯!我,你——”
陆京择见状,咧开嘴,笑起来。一开始是小声的笑,但笑到最后,那笑越来越大。他一把搂住她的腰,将她一用力,抱到怀里。
车座很宽,足够她坐在他怀里。
可现在,她才不愿意老实,在他怀里腾挪转移,跟不安分的猫似的。
“带你去玩。”
陆京择叹了口气,道。
温之皎停止了扭动,但也就几秒,又挣扎起来,“那我也不要在你怀里待着,热死了。”
陆京择见她还是不安分,立刻用手臂抱住她的肩膀,脑袋依偎着她,轻声道:“乖点。”
“不要,我不会答应你的。”温之皎参透他的意图,脑袋昂得高高的,“我才不要跟你订婚。”
她想了几秒,“不对,我不要跟你交往。”
“我们没有分手。当初,我没有同意。”陆京择话音冷了几秒,用脸贴着她的脸。几秒后,他又有些不甘心似的,转头,亲她的耳朵。
温之皎肩膀耸起,热流从耳朵一路蔓延,她想咬他,“起开,你,起开——”
陆京择笑起来,用唇追她的脸。车挡板早就升上,他肆意作乱,将她亲得一阵阵怪叫。她缩起身体,蜷在他怀里,要钻出去,却被他骤然按住腰部。
他道:“到了。”
温之皎转身看了眼车窗,他一把把她捞起来,又安置到怀里。
车的敞篷缓慢打开,清凉的晚风吹过来。
很快,她望见了一个盛大的舞台,舞台上是一片银幕。
银幕上,正放着电影。
她又看向周围,周围同样听着许多辆车,也许都是他的安保车,也许不是。
温之皎没能分辨出来,但总而言之,她知道,这应该是汽车电影院。可这已经是淘汰太多年的东西了,她以往只在电影中见过。
——在某一部鲨鱼电影里。
是一帮人在汽车电影院看电影,结果附近的海岸决堤,海洋席卷城市,五头鲨气势汹汹涌进影院。车里的人们挣扎,被鲨鱼撞碎玻璃,生吃活吞。
看那部电影时,他在她家。
那时候,她已经要放弃倒追陆京择了。
说是倒追,但她还是娇惯得很,愿意付出的只有骚扰信息。
温之皎从各种小说里抄一些告白的段落句子发信息,发了几天,石沉大海。后来她忍不住打他电话,发现自己被拉黑了。
岂有此理。
从来都是别人追她,她拉黑别人!
温之皎暴怒至极,当即选择堵人。
但问题又出现了。
她在偷偷倒追,这个事,势必不能让小姐妹们知道,也绝对不能让温随知道。所以,她堵人,得单枪匹马地堵,还得偷偷的。
温之皎想来想去,带了常服,逃了放学最后一节课。
她换掉衣服,乔装打扮蹲在校门口。
等了好久,等到陆京择出门。
她鬼鬼祟祟跟踪。
温之皎想好了,到了偏僻的地方,她就要轰轰烈烈出场,质问他这个负心汉为何拉黑她。她做事从来理直气壮,不围着她转的人,都有问题!
她蹑手蹑脚跟着陆京择,结果,陆京择这个人,他放学后的行程十分夸张。在书店里逛来逛去,出了书店,该回家了吧?不,他散步!从小吃街散到菜市场,最后提着菜回家时,天都黑了。
温之皎人都被绕晕了,走到一个拐角,他一加速。
人不见了。
啊啊啊啊,可恶,可恶!
温之皎腿灌了铅似的,气得把帽子扔地上,跺脚都跺不动。她气呼呼了几分钟,又把帽子捡起来拍拍灰,一转身,撞进一人怀里。
是陆京择。
他一脸平静地看着她,“跟着我干什么?”
温之皎:“……”
她一点都不心虚,抬起手就戳他胸膛,“谁允许你拉黑我的!”
“你骚扰我。”陆京择一把握住她的手,松开,面无表情道:“哥哥,我心里的雨下得好大,你那里大——”
温之皎抬手捂他嘴,红从耳朵蔓延到脸上,有点结巴了,“呃,我看小说里,男主看到这种信息都会脸红心动的!”
“那你少看小说。”陆京择拍开她的手,“早点回家,不要跟着我,我不想谈恋爱。我不喜欢你,不想了解你的兴趣爱好,不想接受你的追求。”
他一本正经,又冷又疏离。
他觉得他拒绝得很足够了。
青春期的少年人总渴望夹杂着意外与变故,尤其是轰轰烈烈如影视剧里的恋爱,但自尊心却容不得他们轰轰烈烈一番。往日里,对有这样想法的人,陆京择把话说到这里就足够了。
可是,他面对的是温之皎。
他这样的拒绝是对于她来说,是双倍的伤害。
物极必反,她被刺痛出积极心了。
每到放学,她必然缠住他。
一会儿,她脚崴了,逼他扶着她。
他不扶,她立刻尖叫。
他扶,她就往他身上靠。
他去书店,她就扯着他买小说。
他去菜市场,她跟着指指点点。
他哪怕跑到公园坐着,她都能突然出现在活动区里。
她喋喋不休,说是在追他,可完全就是让他适应她似的。
她会说作业好难,会说讨厌的男生又起哄。
她会脸不红心不跳,理直气壮地说他什么时候跟她告白。
后来没辙,通过了她的好友请求了。
更完蛋。
一回家,打开信息,九十九条。
她不需要任何回应,什么东西都发。
可都缠到这个地步了,她朋友圈仍是一片快乐的海洋。每天和朋友们偷偷在课间自拍,下课逛花园,周末逛街,结伴去玩。点赞列表里,有些共同好友大献殷勤。
陆京择那时候总觉得有些微妙。
他在想,他不想看到别人献殷勤。
她在追求自己。
即便自己没同意,但他喜欢她。
他喜欢听她说话,喜欢她在他身边大惊小怪个没完。
他早就被打动,他只是不知道如何时候。
陆京择不确定自己是否要踏出那一步了。
他的境况并不好,如果他答应,是否会把她卷入动乱之中呢?或者说,他是否能完全脱离陆家,只靠自己给她一个未来呢?
在本就动摇之时,她却突然消失了,或者说,回到她自己的领地里了。她没有缠着他,因为她逃课好多次被发现了,所以被叫了家长。
这两天放学,陆京择身后没有小尾巴了。
到了第三天,变成他提前逃课,蹲她了。
放学后,她家人接的她。他看着车尾气,自己也叹口气,慢悠悠走去了她家。
当然,他无法登堂入室,只是在附近,像幽灵一样徘徊。
真是幽默,她缠着他一个月,还不知道他家在哪儿。可他早就摸清楚了她住哪儿,有多少朋友,成绩多少,家庭情况了。他甚至知道她卧室的方向。
陆京择给温之皎发信息打电话,全然没有回复。
看来手机也被没收了。
看来毫无办法了。
不,也不是没有。
陆京择想了下,蹲在附近等。
他记得,她说过,每天家人都会散步。
他一边看书,一边等她家人出去,等到肚子都在叫。
等到了天黑。
房子的门终于松动,接着,温家父母带着温随出来散步。
二楼卧室的灯仍是亮着的。
他耐心地等待着,等他们走远。
他仰头看了下距离,最后,他踩住一楼的窗户,抬手够屋檐,一路翻上二楼的挑檐。他透过卧室窗户,看见她捧着脸,看着笔记本里的电影。
她的房间可真够毛绒绒。
陆京择想。
他敲了敲窗,她的背部瞬间挺直。
看来是吓到了。
陆京择不管,继续敲,敲了好久。
她尖叫着跑来跑去,最终才转头,一转头,看见他,又张着嘴尖叫。
陆京择望着她红滟滟的唇,喉结滑动了下。终于,她鼓起勇气,打开了窗。一阵风刮进来,她的卷发飞扬起来,漂亮的眼睛里都是惊恐。
“你怎么上来的!”
温之皎吓死了。
“爬上来的。”
陆京择说完,翻越窗户,进来了。
“呜呜呜……你现在来晚了。”温之皎突然哭起来,受了很大委屈似的,“我手机被没收了,家里都没网了,都是你。你不要来找我了,我们不可能在一起。”
她一脸忧伤,认真地演着悲情小说里被父母拆散的怨侣,话音破碎:“他们说除非我期中考试考好,不然不给我手机。还要每天接我。我不要再喜欢你了,喜欢你好累。”
陆京择听笑了。
好好学习,没有手机玩,不能逃课就是好累了。
温之皎继续忧伤,几乎快要吟唱起来,手捂着胸口说:“你走吧,走得远远的,反正你也不喜——”
“我喜欢你。”陆京择打断她的吟唱,认真道:“喜欢到想和你交往,结婚。”
温之皎惊住,眼睛瞪得圆溜溜的。
陆京择从书包里拿出笔记,“这是我押的各科期中题,你照着背,期中考还有一周,时间应该够。”
他又道:“你愿意跟我交往吗?”
温之皎捂着嘴,没来得及说话。
房间的灯光明亮而温馨,粉色调的房间里满是毛绒绒玩具,连笔记本都是粉色的,贴了好多卡通风贴纸与亮钻。电影的声音很大,似乎是鲨鱼主题,嘈杂极了。
这片刻的安静叫人心慌。
温之皎唇动了下,还没说话,陆京择便俯身,按住她的脑袋吻了过来。他的吻是冰冷的,呼吸却又灼热,生涩的吻里,他们喘息着,两具身躯贴在一起,她发现,他心脏跳得好厉害,厉害得像是雷鸣。
她推开他,笑起来,“哼,我考虑考虑。”
陆京择怔了下,最后,话音有些沙哑,“好。”
现在,主动权在她了,他要为之前的拒绝付出代价了。
但没关系,他甘之如饴。
温之皎绝口不提告白的事,却拉着他坐在她身边,笑眯眯道:“正好,陪我看电影。”
哪有什么正好,不全是他苦心孤诣来到这里吗?可在她眼里,她就是正好在看电影,正好遇见他,于是就该正好一块看。
即便他因这告白悬而未决的答案,脑子乱七八糟。
那也不干她的事。
电脑放在桌上,他们缩在椅子里,她坐他怀里,一起凝着小小的电脑屏幕。温之皎把他掐得龇牙咧嘴,他就扯她的脸,绝对不愿意自己痛。到最后,她和他较劲似的,互相打闹起来。他们从椅子上滑落,他躺在地上,她趴在他身上。
电脑线被他们绊下桌子,也摔在他们旁边,屏幕定格在一大片车停在影院前的场景。
温之皎道:“好危险!”
陆京择笑起来,“鲨鱼,还是电脑?”
温之皎转头,咬他的脸,“陆京择!”
但咬着咬着,她笑起来,道:“你还想不想我答应你了?”
陆京择望她的唇,道:“想。”
她有些害羞似的,低头轻轻亲了下他的嘴。
他们再次相拥,吻作一团。
后来,他们一起把五四三二一头鲨鱼都看了个遍。
可是一说起来这系列鲨鱼电影,他们还是记得五。不过,他们只是记得那一幕汽车围绕的场景,以及之后,楼下突然传来开门声,温之皎把他关在衣柜里,接着,赶他爬下楼。
陆京择刚爬下去,她便像长发公主似的,趴在窗边,卷发随风飞扬。
她逆着灯光,站在阴影里,他看不清她的脸,却听见她轻快雀跃的喊声。
温之皎喊道:“好!”
陆京择惊愕几秒,大脑停止思考。
她说完话,却“啪”一声把窗关上。
那个夜晚,回家的路变得太短。
短到他还没有食髓知味,就到了家。
那个晚上,他也没能睡着觉,一闭眼,满脑子都是爬窗、“好!”、毛绒绒的毯子、鲨鱼电影……
“轰隆隆——”
银幕上,海浪决堤,五头鲨在海中旋转,张着血盆大口。那银幕采用的技术应该很好,即便是露天夜晚,那海浪却几乎真的要冲出屏幕。
下一刻,天空之中骤然炸开一大片烟花。
漫天的烟花尽数绽放,映亮了大半个天空,也映亮这一片停车场。
温之皎一抬眼,望见巨大鲨鱼形烟花炸开,一如电影一般,血盆大口,在空中游荡。她还未来得及反应,几只悬浮着的鲨鱼在半空中飞跃而出,逼真至极,飞过他们头顶时,她听见小小的引擎声。
这一刻,漫天的鲨鱼烟花,还在游荡在半空的鲨鱼机器似乎将荧幕里的一切化作真实。
她看着,一点点亮光从眼中浮现,她兴冲冲道:“这鲨鱼怎么弄的?”
“无人机远程操控。”
陆京择吐露出残酷的真相。
温之皎立刻皱着脸,“讨厌,你就不会说,是真的鲨鱼吗?”
“是真的鲨鱼。”
陆京择点头。
温之皎笑起来,天边的烟花仍在绽放,鲨鱼也仍穿梭在他们头顶,与半空之中遨游。
荧幕里,海岸决堤的场景也反复被重拨,如梦似幻的一切,似乎他们也成为了电影中的某一幕。
陆京择看向她,“跟我订婚吧。”
他的告白从来如此,无需任何铺垫。
温之皎眼睛弯弯,轻声道:“就这样?”
陆京择抱着她,笑起来,“不止。”
他话音落下,一个包裹着红布的巨大礼盒骤然从舞台中缓缓冒出。无数闪光灯迅速打在盖了红布的礼盒上,礼盒旁边的位置,台子升降起来。
俏皮而愉快的音乐响起,礼盒旁边,无数兔男郎兔女郎挥舞着拐杖,歌舞格外欢脱。
陆京择打开车门,抱着她下车。
车子自动让开一条路。
他带着她,走到载歌载舞的舞台前。
温之皎从他怀里跳下来。
陆京择倚靠在一辆车的车头前,手撑着车头,那张冰冷的脸上有着淡淡的笑。他轻声道:“皎皎,这才是我为你准备的……求婚礼物。”
他笑起来,“现在,揭开吧。”
温之皎已然走上舞台。
她捏住红色的幕布,用力掀开。
下一秒,一座兽笼浮现在眼前。
那笼子并不大,一个穿着白衬衫的青年跪在其中,他两手被向后弯折捆绑住,衬衫凌乱,黑发粘在脸上。他低垂着头,双腿分岔,跪在笼子里。
笼子的空间并不大,他挨挤在其中,她望见他弯下头颅时露出来的脖颈。在墨色碎发下,如一截白玉,低垂时,仿若天鹅。
温之皎蹙着眉头,歪起脑袋,“嗯?”
对方听到她疑惑的单音节,便慢慢抬头。
“砰——”
无数彩带金粉翩然炸开,落在他们的身上。
他仰头,发丝吹落,脸上无悲无喜,空茫温润的黑眸却弯了弯。他的睫毛与发丝上染上了金粉,在灯光闪烁中,仿若一樽华贵的菩萨。
“……谢观鹤?”
温之皎缓缓睁大眼。
谢观鹤笑了下,全然不在乎自己在用如此屈辱的方式与她见面似的,仰着头望她,“温小姐。”
温之皎望见他脖颈沾染的金粉,也望见他跪在地上时,裤子染上的尘埃,更望见他昂贵的衬衫松松垮垮皱巴巴,扣子都掉了几颗。
她的眼睛有了极小的亮光,那亮光逐渐浸染她的眼尾,让她显出一种明亮来,她俯身握住栏杆,“哎呀,你怎么落到我手里了?”
温之皎说完,眼睛里的亮光终于照亮整张脸,一点点笑意从眼里刺了出来,慢慢流淌到整张脸。于是,她脸上有了全然的欣喜,愉快,以及天真的纯然的疑惑,指着他,“天哪,你现在看起来好像……好像只狗被送过来了……哈哈哈哈哈不行,不行,好好笑……,你看起来,看起来你好惨啊!怎么会这样啊?你在里面累吗?”
陆京择就看着她笑,唇也勾起来。
他向着舞台,道:“皎皎。”
温之皎回过头,眼睛亮得耀眼。
陆京择道:“答案呢?”
温之皎的眼睛慢慢弯了起来。
她喊道:“好!”
温之皎喊完立刻又转头,仿佛那句“好”是个敷衍喊她吃饭的长辈似的,她望着笼子里的谢观鹤,抬起手,伸进去戳他的脸。
她的眼睛圆而闪着细碎却热切的光,手指的动作很轻,仿佛在触摸和确认一只新奇动物的死活。
谢观鹤手被反绑着,跪在她面前,眼珠一片沉静,任由她戳。
温之皎戳了一会儿他的脸,确定他不会咬人后,手指便从他的下颌划到脸颊,“你怎么都不反抗啊?难道你在里面呆得很舒服吗?你饿不饿啊?是不是没喝过水啊?”
她的手指停留在他的唇,一脸关切的样子,可眼睛里却闪烁着跃跃欲试的渴望,“你知道……我想在想对你干什么吗?”
谢观鹤凝视着她的眼睛,道:“不知道。”
温之皎逼近了笼子,她俯身,漂亮的脸被栏杆压出痕迹,眼睛亮得惊人,仿若窥着老鼠的猫。她努力急着,隔着栏杆,几乎和他呼吸纠缠在一起。
她的突然靠近,让他眼中浮现了些诧异,眼湖泛开了涟漪。
下一刻,温之皎突然用手大力拍了拍栏杆,当啷当啷声骤然享受,整个笼子都轻轻晃动起来。
谢观鹤身体有些失重,晃动了下。一抬眼,看到她指着他又笑起来,爽朗的笑声里又是疑惑:“你刚刚害怕了吗?”
她接着道:“害不害怕我现在踹一脚笼子?”
舞台周遭,仍是载歌载舞,爵士乐搭配着俏皮的电钢琴,闪烁的灯光晃来晃去。远远望过去,热闹极了。
温之皎站在笼子前,俯瞰他,腰弓着,像随时准备攻击人似的。明明笑得天真娇艳,可却像是亮出了爪子。
在这样的热闹之中,谢观鹤抬起下颌。
他的眼睛凝视着她,“你消气了吗?”
温之皎“啊”了声,像是伸爪跟人玩,结果对方毫不反抗似的纳闷,“什么?”
“消气了。”她认真想了想,笑起来,“我当然消气了。但是你呢?”
“后悔吗?”温之皎话音里很有些恶意,“后悔得罪过我吗?后悔把我骗出去吗?后悔今晚来了吗?”
一连串问题问出来,她神清气爽。
可下一刻,她听见一声叹息。
温之皎抬眼,望见谢观鹤仰着头,缓慢膝行着,突然凑近栏杆,用额头抵着栏杆。
一时间,他们隔着栏杆,互相凝望。
谢观鹤道:“不后悔。”
他道:“也许等的就是这一刻。”
温之皎蹙起眉头来,还没想明白这句话的意思,却听见周遭骤然传来几声枪响。
“轰隆隆——”
飞机的噪音也骤然传来。
温之皎回过头,外围驶来了一大片车,逐渐包围他们。
而天空上,一辆直升机盘旋着。
陆京择直起身,拍拍车头,“走吧。”
温之皎懵了下,“什么意思?那他呢?”
她有些不理解了。
“他的援兵到了。”陆京择笑起来,“我是把他送给你出气,你不会以为我是送给你让你带回家养着吧?”
温之皎:“……”
啊!不是那个意思吗?
温之皎看了眼谢观鹤,脸色迅速灰败起来。
糟糕,她还以为……真的是当条狗送了……
原来,原来……原来是限免啊!
谢观鹤在笼子中望见她的表情,眼里含了点笑意,“温小姐,我不后悔,你呢?”
温之皎眼前一阵昏黑。
完蛋,她似乎刚刚太嚣张的了。
停车场影院的外围,赶来的车已全部停下。
增援陆陆续续从此车上下来。
原本停着的车也哗啦啦下来了一片人,几乎是对峙的状态。但并没有人说话,也没有人动作。
小秦毫无表情地从人群穿过,冷冷地凝了一眼陆京择。
陆京择道:“他自己来的。”
谢观鹤笑笑。
“当然,是他自己愿意去的啊。”
飞机上,顾也跟裴野打电话。
他俯瞰着舞台上对峙的三人,道:“你能不能跟陆京择学学,他们才像亲兄弟。”
裴野这会儿人还有些傻,在国外刚起床,就接到电话说谢观鹤出事了。
再问,就是被陆京择搞了。
接着,又变成自愿。
他的牙齿咧着,茫然地睁着眼。
裴野问道:“什么兄弟?”
顾也摇摇头。
笨蛋。跟他跟八卦都讲不了坏话。
什么兄弟,当然是诛心那套。
谢观鹤能拿温之皎诛陆京择的心。
陆京择就能拿温之皎诛谢观鹤的心。
自从温之皎回来,就铁了心不理谢观鹤。
陆京择赌的就是,谢观鹤这次生日宴就一定会来。
只要谢观鹤敢来,他就敢拿他做彩头求婚。
他早在他的安保里插了人手了。
裴野又道:“但是谢观鹤知道了为什么还会去呢?”
顾也哽住了。
挂了电话。
真是笨蛋。
因为他放不下她,也因为,他需要这样的机会让她消气。
所以才说陆京择诛心啊,姜太公钓鱼,愿者上钩。
不过,谢观鹤遭了这一遭,再怎么藏也藏不住了。
不知道,他之后可该怎么应对。
顾也的直升机降落,梯子放下。
他笑眯眯地喊:“有没有人坐顺风车?现在还能飞会儿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