薛灼灯溜得很快, 跟兔子似的,一眨眼就跑了出去。温之皎拔腿就追,穿过层层宴席桌外, 追出去时却有些懵住了。
坐席区在宴会厅的深处,坐席处还有各种甜品餐品自助台。此刻,不少穿着侍应生服装的佣人四处走动。
她四处张望, 看到一个身影正从另一个通道走向坐席区, 就是他!
温之皎抬起腿,大喊一声:“薛灼灯, 你给我站住!”
那侍应生头也不回,继续往前走。
温之皎追过去, 一把抓住他的手臂。
下一秒, 她望见一张陌生的脸。
对方呆滞地看着她,手上的托盘酒液微微晃动。
——认错人了?
温之皎拍了下自己的额头,又不敢置信似的, 看着他道:“你——”
“温小姐, 止步。”
一道淡漠的声音从身后响起。
温之皎松开了手,转过头,却望见一张苍白而美丽的脸,对方凝视着她, 如白瓷般的手指捻着流珠,在昏黄的灯光下,仿若画中人走了出来。
谢观鹤?干什么?
她春游被骗的事,她记着呢!
她不会消气了!
温之皎看了他一眼,目不斜视,擦过他的肩膀就走。她雪白的脸上冷而艳丽,步如此轻盈, 发丝和裙摆扬起弧度,无声地逸散出淡淡的香气。
可下一刻,她的手腕却被攥住。
是谢观鹤的手。
侍应生转身缓慢离开现场。
这一切和他没有关系。
他要去送酒。
侍应生眼神呆滞地凝视前方,眉心闪过一丝蓝光,脑中此刻只剩一个意识。
他要去送酒,他必须要送到。
走廊两边是准备宴会物品的储藏室,每一扇门都紧闭着。侍应生穿过走廊,越过一桌又一桌宾客,最终,停在最中心的一桌。
“您方才点的酒。”
侍应生语气毫无起伏。
宾客的手放在桌上,手指骨节分明,只可惜手背上却有几丝血红,他敲了下桌面,“放这儿吧。”
侍应生点头,将酒呈上,又开始将桌上的甜品撤下,换上新的。
酒刚上来,江临琛便站起身,笑道:“我也该去后台为致辞做准备了,先失陪。”
“现在才做准备会不会太晚了?”顾也笑道:“看来是跟我们待一块儿待烦了吧?”
陆京择端起酒杯,对江临琛点头示意,一派从容,手背上的红色抓痕倒映在江临琛的镜片上。江临琛唇动了下,话音温和,“陆先生看来是过敏了,少喝些酒比较好。”
陆京择闻言,将酒杯放在桌上,也望了眼手上的伤口。
他表情淡漠,道:“女朋友抓的,她比较调皮。”
江临琛笑了下,道:“真不知道什么时候可以领出来见见。”
“对,正好。”顾也抱着手臂,翘起二郎腿,一副悠闲姿态,“我看皎皎平时也不怎么参与社交,到时候让她和皎皎认识认识。”
“等订婚了,一定带出来见。”
陆京择皮笑肉不笑。
江临琛转身,翻了个白眼离开。
顾也笑道:“看来很自信,觉得求婚一定成功啊?”
“不敢。”陆京择挑眉,又道:“不过这么一说,我倒是想女朋友了。”
顾也望了眼谢观鹤空荡荡的座位,笑起来。
他道:“你想你女朋友,你女朋友就不一定了,说不定很多人陪她玩呢。”
温随眉眼弯弯,“我姐姐就是,永远不会孤单。”
陆京择的手指又敲了下桌面,没说话。
一旁忙活上甜品的侍应生放好最后一碟甜品,端起托盘,对他们点头。随后,他转身离开。在转过身的一瞬,一点蓝光从他的眉心抽离逸散在空气中,他有些迷茫地看了眼周围。
嗯,他走神了?
侍应生带着些懵懂,离开坐席区,穿过层层走廊。
走廊中的一个房间里,薛灼灯长长舒了口气,却又听见了系统的提示声。
[酒已成功送到陆京择面前]
[世界系统后台权限点:0]
[除却任务所需要的【操控江琴霜宣布订婚消息】赋予的权限外,您今日无法再使用系统能力。]
薛灼灯深深呼出一口气。
他垂下眼睛。
已经足够了。
接下来,只要操控江琴霜宣布消息,陆京择自然会去找温之皎问个清楚。届时,药效发作,他们的事也绝对会被所有人撞见。
薛灼灯这么想着,却感觉到室内的气流变得如此阻塞。
他黢黑的眼眸认真凝着笔记本。
他不能让她,被取代。
他不能任务失败了。
所以,现在这样,是必须的。
薛灼灯想。
他打开门,低头,抱着托盘快步穿过走廊,拐弯。望了眼远处一对男女的身影,又迅速转身,走向领一个方形。
毛绒的地毯上印着规律繁复的纹路,各式各样的灯光妆点着这奢华的宴会厅,从窗边,几乎能望见窗外,整个庄园被无数的灯光映照得仿若真空的白日。
温之皎一边甩谢观鹤的手一边走,谢观鹤便跟在她身后,紧紧握着她的手,闲庭信步,淡然自若。
啊啊啊啊受不了了!
温之皎眼看冷处理毫无用处,终于崩溃,转过身喊道:“你到底想干嘛啊!别跟着我!我不想理你!松开手!”
她恨不得把尖叫当标点符号用,但碍于周遭还有不少侍应生,她不得不忍住。
温之皎现在显然气极了,眼睛里都是愤怒的火焰,唇翘着,贝齿上下压着。光给她的发丝染上光泽,也映出眼里的光。
谢观鹤抬起手指,却没松开手,他道:“温小姐,你还记得我们的交易吗?”
“你在说什么东西?!”温之皎深呼一口气,强压怒气,“松开手。”
谢观鹤轻声道:“我让你待在病房里,你将密钥还给我。”
“你还敢说这个?”温之皎抬起腿,很想踹他一脚,却咬牙忍住了,道:“你把我骗出去了。”
谢观鹤笑了下,“玩得不开心么?”
他又道:“若只是逛逛公园,又算什么郊游。”
“你少在这里跟我狡辩。”温之皎眯着眼,“我玩得开心不开心,和你把我骗出去没有关系。我懒得理你。”
谢观鹤黑眸动了动,探身,低头看她,“密钥呢?莫非,你已经弄丢了?”
“什么?”温之皎没反应过来,下意识道:“少诓人,在我手上呢。”
谢观鹤的唇弯了下,“既然还在温小姐手上,我也如约完成了约定,那——”
他话没说完,却感觉手上传来温热。
谢观鹤低头,望见她用一只手努力掰他的手指,
他喉结微动,松开了手。
下一刻,她后退几步,抬手指他。
谢观鹤低头凝视她的手指,又看她,看见她的脸上没什么表情,黑色的眼珠里连情绪都散去了,像只不笑的猫。
她道:“在我包里,我没带出去,要么你回去翻我包自己拿,要么明天我叫人送给你。我现在很烦,不要跟着我,我不想理你。”
谢观鹤的手指攥紧了流珠,眉头蹙起。
他喉咙间竟一时间没能发出声音,连气流都不曾有。
谢观鹤抬手,可温之皎说完话便已然转身,根本不在乎他有什么话,有什么动作,有什么反应。她脚步匆忙,发丝在风中扬起,仿佛一只振翅的蝶,轻盈却也有力地奔走。
谢观鹤收回手,他闭上眼,抚摸着的流珠。他的指尖一颗颗捻过珠子,苍蓝色的筋根根蛰伏在几乎透明的肌肤里,细微的“咔啦”声毫无规律。
昏黄的光落在谢观鹤苍白的皮肤上,并没有带来半分温度。
不多时,几名在暗处的人走到他身旁。
他们在等他行动。
他要做什么行动呢?
理智告诉他,是离开。
他没有理由不离开,或者说,他也没理由来。
再往前推,从一开始推。
他不该答应让她住在病房,不该答应春游,不该推裴野那一把,不该送她上飞机,不该拦住陆京择,不该将那把枪放入匣中。更不该在这一切结束后,让小秦联系她取病房的东西,联系不上,他可以处理的那些,他却又让小秦尽数送过去……
已经有太多端倪,太多不该。
正好,密钥拿到,也该结束了。
谢观鹤分得清楚该与不该,他分得太清楚了。
流珠摩擦出来的“咔啦”声停止。
谢观鹤终于道:“礼送到了,也该走了。”
他说完,脚步却没有挪动。
灯光落在毛绒的地毯上,脚步声从远处响起,很快,急促的脚步奔过来,将地毯踩出了灰尘。那灰尘散发着金色的光辉,又飘然落下。
在哪儿,薛灼灯到底在哪儿,他到底又要干什么?
温之皎喘得有些厉害,四处张望着。这一刻,她唯一庆幸的是她毕竟在这里住了多年,对这里十分熟悉,不至于像无头苍蝇。
一层找不到了,难不成要去二层?
可是二层的话,除了通往一层舞台的通道,剩下的全是给宴会表演人员的后台休息室,要一间间找过去吗?
温之皎四处看着,脑子乱成一团,一拐弯,撞进一个怀抱里。
她“嘶”了声,还没反应过来,肩膀却先被按住。
“嗯,准备下放了,好,挂了。”
冰冷的话音响起。
温之皎抬头,望见一张挑着眉,眼里带点笑的脸。
是陆京择。
他身后跟着几个人,此刻都识趣后退了几步。
她蹙眉,陆京择按着她肩膀的手抬起手指,点了下她的脸颊。
温之皎拍他的手,“让开,我不舒服,要去休息。”
“嗯,我也不舒服,要去休息。”陆京择的笑到了脸上,“跑得这么急,有鬼在追?”
“对对对。”温之皎绕开他,她现在真的十万火急,“我走了。”
她刚越过,他便一把抓住她的手腕,拥到怀里。
温之皎暴怒起来,“你——”
可陆京择却低头,埋在她脖颈间深吸一口气。
几秒后,他亲了下她的额头,话音沙哑,“去吧。”
温之皎眨眨眼,反而有些懵,“这么好心?”
陆京择唇弯起来,心情极好似的,“是啊。”
他深深地凝她,“宴会结束,我接你。”
“随便你!”
温之皎感觉屁股着火,一溜烟窜走。
天要亡她。
死薛灼灯,到底在哪儿!
难道,难道今晚他确实没有任务?
那今晚,她几乎没空做自己的任务,满场找他岂不是错误决定?!
温之皎有些崩溃,她缓缓往坐席区走。
当她穿越过长长的廊厅,却一眼望见舞台上的巨幅屏幕播放着江家旗下那些集团的广告,其中还穿插着舒缓的音乐,右下角则是五六分钟的倒计时。而巨幕之上的二楼,江琴霜与一群西装革履的安保穿过回廊,跟在安保队伍末段的是个黑发青年。
他低着头,皮肤白皙,即便是极为遥远的距离,但她依然在一瞬间,意识到这人是……薛灼灯。
为什么,他混在了江琴霜的队伍里?
江琴霜还有几分钟就要致辞了,他难道要整点暗杀吗?
温之皎脑子一团糊,但突然的,她瞪大眼。
等下,订婚。
如果她和江临琛的订婚消息是薛灼灯制造出来的,那是否说明,他今晚的真正任务,是让这个消息坐实?那最好的方法,是让江家现在主持大局的江琴霜亲自宣布。
这一瞬间,她的眼珠凝滞在那巨幅屏幕上,脑袋微微倾斜了下,像是对这一切都感到陌生。这样的陌生,仅仅几秒,她立刻迈步跑向坐席区。
今晚浪费了太多体力,当回到坐席时,她几乎快眼前冒星了。
此刻坐席上只有一个温随。
“姐,你怎么了?你好像很累。”
温随有些担忧。
温之皎顾不上喝水,也顾不上回应温随的话。她直接走到他身前,用着近乎命令的语气道:“帮我切断宴会厅的电源,总控制室在三楼或者四楼,我记得不太清。”
“什么?”温随蹙眉,有些着急地扶着她的肩膀,凝着她此刻毫无表情的脸,“姐,你怎么了?发生什么——”
“我要毁掉这场宴会,”温之皎像是才想起来笑似的,笑了下,眼里有着天真而任性的光,“江琴霜之前就老为难我,有什么比她致辞时,这里大停电更糟呢?”
温随抿唇,“姐,你告诉我,我就——”
他的话音骤然停止,因为她突然低头,凑近了他。她她抬起手,扶着他的脸,脸上没有任何情欲,用那双如琉璃般的眼珠凝他。她的鼻尖皱着,像动物确认另一只动物地嗅着他的味道。
这嗅闻的动作,让温随一瞬间便忘却要说什么,也忘却时间与空间。他张着唇,眼珠颤动着,理智的门被轰然踹翻,所有不堪的场景如浪潮翻涌而出。
温随的声音颤得像摇摇欲坠地藕丝,“我身上有味道吗?”
温之皎的手指挠了下他的脸,紧紧地凝他,唇角的弧度纯真而甜美,却避而不答,“听话。要快点。赶在她上台前。”
温随喉结滑动起来,点头。
她直起身,他便立刻起身大步大步离开。
温之皎深呼一口气,她缓慢坐下,拿起桌上的酒灌入喉咙,眼睛死死地盯着屏幕。她听见自己的心跳声回响在喉咙,又从包包里拿出手机。
她看着微信里的联系人,一个个下滑。
滑了几下,她便直接将手机扔到桌上。
丁零当啷声响起,那手机和边缘的盘子,节目单一起掉落在地上。甜点滚落在地上,盘子四分五裂,手机压在节目单上,毛绒绒的球与节目配图的动物形成鲜明对比。
温之皎抬眼凝视着屏幕上的倒计时,平复着急促的呼吸。
【5:08】
舞台上响起和缓的音乐,麦克风与音响设备的试音嗡响隐秘其中。
通道的门合上,江琴霜与安保们走下通道,越过一台台操控器以及操控他们的人。江琴霜在望着手机里的稿子,秘书在一旁汇报着宴会事项以及之后的日程。
薛灼灯跟在队伍的尾端,反复寻找着契机。
改变意识,效果只有三分钟。
他必须在她上台后使用。
他的眼睛紧紧盯着江琴霜,也盯着后台屏幕的倒计时。
【4:49】
温随脚步匆匆地爬上楼梯。
显然,江家对这次宴会十分重视,层层楼都布置了安保。他不得不改从安全通道进入,但安全通道的位置在宴会楼依傍的楼层。
他一刻没有停,卷曲的头发黏连在他的脸上。安全指示牌的莹莹绿光落在眼里,反射出奇异的光芒,他踏步踩过阶梯奔去。
温随感觉有火焰在喉咙中灼烧。
可他全然忘却,此刻,他脑中只有她的话。
听话。要快点。
他只剩下她的命令,一切的优先级都是完成它。
再次翻上一层楼,又是熟悉的安全指示牌。
那绿光此刻照在他手表的倒计时上。
他甚至顾不上看一眼。
【3:48】
谢观鹤走出宴会厅,穿过此刻空落落的露天宴会区,泳池倒映着灯光、月光、霓虹的光芒,五光十色混作一团。
他抬头,发现天空一片墨蓝,薄薄的云朵随风飘过,黯淡的星星闪烁着。
原来泳池倒映出来的是一个圆盘形状的装饰灯。
谢观鹤没有再回头,踩在柔软的草坪上,一路向外走。
他身后的一个保镖道:“刚刚泊车的人说,我们的车被其他车挡住了。”
谢观鹤转头,“所以呢?”
保镖道:“现在很难挪车,恐怕我们需要绕路”
安保人员们也配备了专门的车,但他们的停车场并不在宴会厅前,而是在庄园门口。江家庄园占地面积极大,走过去,也的确是绕远路了。
另一个安保人员道:“那附近似乎没有检查过。”
谢观鹤做事从来心黑。
难免会有些人做事不干净。
之前在医院里,便有人试图潜入。
安保道:“可这里是江家,想来没人敢在这个场合做什么。”
谢观鹤道:“通知对方挪车。不挪就砸了。”
他脸上没有过多表情。
宴会厅上的钟楼,分针秒针一刻不停地转动着。
【2:38】
温之皎的眼珠有些发热,她的呼吸有些急促,像是承受不了那该死的倒计时似的。她站起身,又俯身捡起手机。
随后,她扭头,转身往外走,穿过层层坐席。她不能在这里待着,空气太浑浊了,她呼吸不过来了。
她要走到宴会厅门口。
假如,温随能成功,这里会一片漆黑。
到时候一定会有骚乱,说不定还有踩踏事故。
她等灯一黑,第一个跑回房间睡觉,明天去医院交任务。
假如,温随没成功,她的猜测对了,江琴霜会被薛灼灯操控着宣布订婚消息。
那她,也要立刻跑出去,连夜叫车回公寓睡觉。
反正到时候也没辙,睡一觉再去医院。
假如温随没成功,她猜得也不对,无事发生。
那她,就回房间睡一觉庆祝下。
任务虽然没完成,但也没发生莫名其妙的订婚。
哦还得去医院。
温之皎对自己点头,觉得自己真有主意
她穿过人群,走到宴会厅门口,仰头看着吊灯。
并没有风吹过,可那吊灯却轻轻摇晃着。
【1:38】
温随穿过三楼,一间间房间地拧,顾不得关上。可一路走到最深处,再拧开,却仍然是一间空房间。他的脸上一片潮红,汗水从眉毛滑到他的眼皮上,当他眨眼时,那汗珠便顷刻刺伤他。
他的呼吸冒着粗气,他转过身。
不在三楼。那就只剩四楼了。
温随转过身就跑,他几乎要摔倒,下一刻却立刻摸上墙壁。
他走出三楼,望向四楼的楼梯。
层层叠叠的阶梯隐没在黑暗中,唯有泛着绿光的指示牌散发着光。
【00:45】
陆京择靠在车内,车窗没有关,夜晚的风湿润而凉快。
他修长的腿交叠在一起,望着手机里的对话。
【ljz:宴会待够了没。】
【ljz:什么时候出来,跟我说声。】
【ljz:不然我叫人抓你出来。】
“嗡嗡嗡——”
手机震动起来。
温之皎根本没空看手机,她的鼻间沁出了些汗水,一阵阵热意从脸颊开始蔓延。她突然感觉视线有些模糊,她努力眨了眨眼,舔了下干涩的唇。
好难受,自己是发烧了吗?
为什么有点晕?
还是空调没电了?
温之皎蹙着眉头,抬手叫过来一个侍应生,拿起托盘上的冰饮就喝。可不知为何,冰冷清甜的水液落入喉咙里,顷刻间就被肺腑的热蒸发了似的。
她清了下嗓子,将杯子放回托盘,又拿出手机看了眼时间。
【00:19】
四楼所有的房间都已被打开。
那就,只剩下一间了。
温随眼前有些模糊,他抬手,将头发捋到脑后,露出了光洁的额头与漂亮的眉眼。此刻,汗水近乎浸透他的衬衫。
他脚步有些踉跄,却提着最后一口气,奔到门前。
他拧下把手。
“咔嚓——”
把手没能拧动,唯有锁芯转动的声音响起。
门锁了。
温随无力地笑了下。
这愈发证明了,这里应该就是配电室。
温随咽了咽干涸的嗓子,抬起腿踹门。
【00:05】
“差不多可以开门,准备上台了。”
后台的人吩咐工作人员。
江琴霜放下手机,整理好仪容。
就是这一刻!
薛灼灯抬起手,时间在一瞬间停止,蓝色的光屏浮现在她眼前。
几行蓝色的字闪烁着跳过。
【修改江琴霜意识已启动】
【修改结束时间:3分钟】
蓝字消失过后,一点蓝光逸散在空中,又落在江琴霜的眉心。
她的表情消失了一瞬,眼睛有了些呆滞。
“咔嚓——”
门被猛地踹开,迸发出一声巨响。
温随气喘吁吁地扶着门,一眼便望见配电室里无数的总闸开关,各种仪器散发着荧荧的蓝光。
黑暗之中,一个身影站在室内,望着他。
温随惊愕地睁大眼。
【00:00】
江琴霜缓慢走上演讲台,她扶着麦克风。
她道:“今天,不仅是临琛的生日宴,也是——”
“嗡嗡嗡——”
尖锐的噪音骤然响起。
下一刻,灯管一盏盏灭掉,整个宴会厅顷刻间陷入一片黑暗。
那黑暗仿若火焰,一窜而上,覆盖了整栋宴会楼。
一片哗然声响起,如浪潮有内到外。
【完成任务:搞砸生日宴】
温之皎站在黑暗中,听见心重重落下,也感觉到火焰缓缓窜起。
她拉开门,一阵夜风吹了进来,可这风却让她更热。
温之皎走动了几步,喉咙间便溢出些难忍的声音。
完蛋了,她现在的反应,似乎不太对。
她想。
温之皎咬牙。
该死啊,这个薛灼灯!
怎么还是中了招!
她捂着脸,匆匆走出宴会厅。
住宅区在附近,她现在要回房间。
万一在附近倒下,就完蛋了!
夜色下,一场混乱由内之外,不仅是着突如其来的停电,更因为宴会楼外,其他那些楼的楼层也突然一盏盏灯按下了。
灯火通明,华丽奢靡到映亮了天空的江家庄园,在此刻骤然陷入全然的黑暗。宾客们拥挤尖叫,庄园外走动的安保和佣人们也全都脚步匆忙起来。
一个更为恐怖的消息在一瞬间完成传递。
“马戏团关着的狮子跑出来了!赶紧躲到楼里!”
“所有人,全部去就近的建筑!”
“报警了吗?救命!狮子放出来了!”
谢观鹤被身边的安保们簇拥着,周遭四处是驱车或是不知道在急匆匆奔跑的人。
“如果狮子真的跑出来了,可能会在宴会楼附近,我们还是赶紧绕开吧。”
安保道。
“不好!”一个安保急匆匆地跑到谢观鹤身旁,“不仅是狮子,各种动物都放出来了,电路还走火了!”
他道:“秦姐安排了人接应,车已经开过来了。”
谢观鹤抬头,果然望见,一辆车正缓慢开过来。但在人群与乱糟糟的车流中,行进地十分苦难。
谢观鹤点头,“走。”
他刚抬脚,可流珠却在骤然间滑落下来。
安保俯身,却被谢观鹤按住手。
随后,谢观鹤俯身,亲自拿起念珠。
下一秒,他起身,却一个侧身离开了。
一名安保瞪大眼,“谢先生。”
其他安保也惊慌起来,连忙去追。
但周遭的人实在是多,一片拥挤中,几人竟然没挤出重围。等他们钻出去时,周围的人流已经少了许多,路灯下,人人的脸都变得模糊阴暗。
其中几个安保互相看了眼。
一个安保道:“我现在去通知秦姐。”
另一个点头,道:“我去再找找谢先生,实在是太危险了。”
剩下两个安保也道:“那我们分头行动”
他们急匆匆穿过人群,逡巡在一栋又一栋建筑当中。此时,慌不择路的人已经少了很多,这场莫名其妙的暴乱似乎也快平息了。
他们停在了一处僻静的建筑前。
一人才道:“增援到了,已经设卡了,你去搜那片。”
另一人点头。
夜色下,江家那古旧的建筑仿若城堡,陷入一片暗色当中。突然的,一栋栋楼灯光尽数亮起,仿若一片春风,让光的花朵尽数绽放。
一队又一队的人穿过建筑。
他们没有穿着江家的制服,俱是常服,四处搜寻着什么。
谢观鹤隐匿在建筑中,望着他们,长长叹了口气。
“嗡嗡嗡——”
手机震动起来。
是小秦的信息。
“车已经过去了,届时会停定位楼的后门。”
“尽快。”
谢观鹤回复。
他望了眼周遭。
灯光已经尽数亮起,让他终于看清他在何处。他很少来江家的庄园,但他记得,江远丞刚回A市,就是在这里开的接风宴。
这应该是主住宅区。
他心里有了谱。
谢观鹤观察着建筑的构造,穿过层层厅堂,一路走向深处。那里应该有花园,通往花园的地方,就是后门。
他的脚步平稳,面上毫无表情。
“叮——”
他路过电梯,却听见轻微的声响。
谢观鹤蹙眉。
难道,这么快?
他望过去,却望见电梯门里,一片鲜艳的红闯入眼帘。
温之皎半躺在里面,闭上眼,攥着包,呼吸急促。她像是失去了意识,又像没有,唇张着,汗水从额头滑落到绯红的脸上,像是蜡泪一般,凝结着这张漂亮得不可方物的雕塑上。
谢观鹤的眉头动了下。
几乎一瞬间,他猜出来了。
她醉了,或者,中了药。
跑回了这里,电恢复,她上了电梯。
意识不清。倒下。
电梯反复升降。
谢观鹤移开视线,捻着流珠,闭上眼。
他没有时间,他要尽快离开。
尽管,如果他不来,就不会如此。
他捻了几秒,转身,进了电梯,按下层数。
电梯缓缓升起。
谢观鹤俯身,扶住温之皎。
她像是失去了所有依赖,又像是只有她是依赖,几乎顷刻间便缠绕而上。
“好难受……难受……”
温之皎迷糊地睁开眼,如菟丝花,一路攀附。
她仰着头,努力想去看面前的人谁。
重影的人脸晃动下。
一张如冷玉菩萨的脸浮现。
“……谢……观鹤?”
温之皎的大脑和唇同时冒出这样的字句。
她看见,或者是听见他“嗯”了声。
随后,温之皎看见他抬起手,把她手里的包拿走了。
温之皎迷茫地歪头,一切都成了模模糊糊的疑问,热意促使她除了喘息外,无法思考。于是,她睁着懵懂的眼睛,脸色绯红地望着谢观鹤打开了她的包,他翻找东西的声音咔啦作响,随后,他摸出了一个模样奇怪的东西。
谢观鹤拿出密钥,道:“找到了。走了。”
温之皎:“……?”
她的大脑无法思考,可下意识道:“你王八蛋!”
谢观鹤笑了下。
电梯停在了某一层楼。
他知道,这应该是她卧室在的地方。
谢观鹤道:“走了。”
他重复。
把她扶出去,下楼,坐车离开。
密钥,他拿到了。
这悬而未决的理由,也解决了。
他不该在和她有任何接触。
谢观鹤总知道什么该,什么不该。
他该走,他不该看她。
“嗡嗡嗡——”
信息传来。
谢观鹤看了眼,是小秦的信息。
“车已经快到了。”
他没有回复,深深呼出一口气。
谢观鹤眼神冷而沉,扶着温之皎的手,将她扶出电梯外。随后,他四处看了眼,很快,便找到了卧室。
推开门的一瞬,他几乎能闻到久未住人的气息。
即便这里的一切都干净又整洁。
谢观鹤将温之皎抱到沙发上,随后起身,但下一秒,手腕传来了勒感。
他怔住,低头,发觉她紧紧攥住他的流珠。
温之皎似乎已经难受得失去了意识了,身体蜷缩着,肩膀颤抖,泪水和汗水融合在一起。它们在她脸上有着晶亮的光芒,她眯着的眼里汪着水,喉咙里有着些呜咽。
他听见她很小声,有些无助的声音:“难受,难受……帮我……”
谢观鹤的喉结滑动。
他道:“松手。”
他确信他说了,可没有声音从他喉咙间溢出。
温之皎紧紧攥着他手腕上的流珠,她甚至并没有注意到自己在攥着什么,她只是需要攥住什么。
他很清楚。
“嗡嗡嗡——”
手机再次震动起来。
谢观鹤闭上眼,随后,他半跪在沙发上。
梦魇多年欲望的在此刻全然混淆了。
食欲,情欲,亦或者两者从来相连?
蛋糕,昏暗的电梯,食物的香气,她身上的响起。红色的裙子,阳春面,飞下笼子的一瞬,照片里模糊不清的面容,糖果……?
太多记忆与意象混淆在一起。
鲜红的裙子在她身上仿若彻底绽开的石榴花,他在这花朵地下,像是在看那未来会结成的石榴。石榴成熟时,裂缝中的殷红能灼伤人的眼睛,每一颗籽里都是鲜甜的汁液。
温之皎仰着头,白皙的手指情不自禁插入了谢观鹤的发丝中。她的大脑被侵蚀殆尽,喉咙里有很小的声音,像是被人踩了几脚的猫儿似的,长长的吟哦。这一刻,她忘记了对身下的多么生气,手指像是安抚狗似的,轻而温柔地挠他。
窗帘被风吹动,树影倒影在墙上。
石榴裙上,石榴的汁液已尽数迸溅。
温之皎的唇张着,急促地呼吸着,身体僵直一瞬,眼前一片混黑。在一切晦暗前,她望见他那张无悲无喜的脸上此刻有了汗水,眼尾微红,鼻尖与唇上晶亮。他的黑眸很湿,凝着她,此刻弯着,不是笑,而是一种平和。
他的确很平和。
他不该做的事,都都做了。
这一次,再压也压不住了。
仿佛画画,压着描摹,可终究斗了下,鲜红便洇湿一大片。
谜底从来都在谜面上,受不得也得受。
谢观鹤拿起手帕擦了擦脸,最后,从口袋里拿出密钥。
“咔啦——”
拉链声响起。
他将密钥放回她的包里。
这一次,他亲自交给她。
谢观鹤看向她,轻声道:“就算这样,你醒来也不会理我。”
温之皎意识十分模糊,嘴颤着,他伸手触了下她的脸,又放下了。谢观鹤转身,走出了房间,他的脚步声在走廊里回响。
他没有坐电梯,而是一层层阶梯往下走。
当他刚走出住宅区,顷刻间,便被人围住了。
谢观鹤望向天空。
今夜真是漫长,但阴翳散去,一轮弯弯的月亮遥遥地挂着。
闹剧还远远没有结束。
宴会厅里一片狼藉。
江琴霜与江家人一个个电话地打着,忙碌得不可开交。
江临琛坐在椅上,笑眯眯地望着面前的一切。
温随则坐在他身旁,垂着眼。
他道:“你为什么会?”
江临琛轻声道:“顺水推舟。”
温随蹙眉。